第六章 路上
第六章 路上
孫苗最後還是沒能拗過我，答應讓我和她一起去重慶。對比了一下兩張車票，發現竟是同一班車，這倒省下了很多事。
車下午兩點半啟程，兩點整，我和孫苗上了大巴。從成都到重慶的路有三百來公裏，路途四個半小時左右。
孫苗自剛才說了她和老孫的故事後便陷入沉默。她坐在我身邊，靠窗垂頭，像是睡了過去。可我知道她沒有。不止她，我也睡不下，幾個小時，我就直愣愣看著窗外風景，心裏其實想著很多事。
從成都過了簡陽資陽，一路就入了重慶。快到銅梁的時候，司機害怕堵車，就直接開上了小道。那是一條泥路，天氣幹燥，車子開過，就揚起一大片黃塵，所以隻能關上車窗。
這車有些破舊，一路搖搖晃晃，加上車裏空氣沉悶，混雜著煙和食物的味道，所以弄得很多人心情都不怎麽樣。坐在我前麵的胖子一直罵罵咧咧，語言粗俗不堪，坐在他近前的人都撇過了臉。
過了大概半小時，司機突然來了個急刹車，很多人沒有防備，直接一頭撞在前座上。這種情況對我和孫苗都不算什麽，隻稍稍用手一撐，就躲了過去。
還沒等車停穩，那胖子就直接跳了起來，大罵道：“操！怎麽開車的！想謀財害命是不？”
他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抹出一片血跡，看來著實撞得不輕。雖然其他人多少也有些惱火司機，但這不妨礙他們對胖子投去鄙夷的目光。
有兩個人看胖子動了真火，還上來勸他：算了算了，也沒什麽大事，別太計較。
那胖子跳到兩行座位之間的過道上，指著剛才說話的人吼道：“操！感情出血的不是你，你就不痛是吧。告訴你們，這件事沒完。那個司機，你不給我個交代，今天就別想走！”
車上很多人對胖子的無理取鬧很有些不忿。司機對這件事估計有些愧疚，就轉過頭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剛才衝出來一條狗，我刹車急了些，大家都沒事吧？”
胖子衝上去，指著自己說：“沒事？你看我像沒事兒嗎？一條狗都把你嚇成這樣，就你這膽子，還開什麽車？”
這胖子說話實在有些過分，好幾個人看不過眼，就上來說了他幾句，胖子一轉頭，眼裏猩紅，鼻子裏的血長長流了兩條，把衣服都浸濕了，齜牙咧嘴的，看著確實有些怕人。
“你們一夥兒的是吧？告訴你們，我有哥們兒警察局裏工作，惹急了我，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一下可把車上的人都得罪了個透徹。一夥兒人就罵了起來，弄得這輛車吵吵嚷嚷，安靜不得。
坐在我對麵的一個老人拍拍窗，喊道：“別吵了！”
眾人安靜下來，紛紛轉頭看他。老人望著胖子，皺著眉頭對他說：“小夥子，你先止一下血，再流下去，身體可要受不住了。”
眾人恍然驚覺，那胖子過了這麽久，鼻血不僅沒有停下，反而越見洶湧。
胖子卻不領情，反手指著老人就罵：“關你屁事，你個老東西，也不是什麽好人！”
老人憤憤看著他，也不說話了。
而那胖子用手擦了一下鼻子，突然又罵道：“靠！怎麽回事兒？”
我看過去，隻見那胖子兩隻手捂著鼻子，鮮血直接從指縫間流出。這一幕把所有人嚇得直退，誰也沒見過流鼻血能成這樣子的。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的時候，那胖子的眼睛、耳朵裏竟然也滲出血來，表情猙獰，把車裏的幾個女人嚇得尖叫，直接退到了車後麵。
其他人見事不對，立刻大喊：“誰有電話？快叫救護車！”有幾個人就急匆匆掏出手機。
坐在前排的一個中年男人衝著司機問：“還有多久到大路？”
司機估計沒見過這陣勢，直到那中年男人問第二次，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還，還有半個小時。”
那中年男人就催促道：“先上大路！不然救護車找不到。”
司機急忙說：“對對對。”然後坐回去發車。
胖子這時候已經把短袖脫了下來，全身肥肉顫動著把短袖按在臉上，嘴裏還在含糊地罵著：“媽的！媽的！”
車子“轟轟轟”響了好一陣，可還是不見啟動，有人問司機怎麽了，那司機一陣急喘，說：“好，好像拋錨了。”
那胖子把短袖一甩，血飛得到處都是：“媽的，什麽破車，沒看見人都快死了嗎？”
他一拿開衣服，血就從他的鼻子裏噴出來，在車廂裏帶出了好長一條痕跡，讓他急忙重新捂住。偏偏這時候打電話的幾個人也說了一句：“沒信號，打不出去。”
那胖子又開始大罵，隻不過衣服捂在嘴上，別人隻聽得到聲音，卻聽不清他說什麽。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果然一格信號也沒有，就轉頭望著孫苗，小聲說了句：“好像有些不對。”
而孫苗直愣愣看著那胖子，表情很是凝重，卻沒有說話。她像是發現了什麽，又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我正想問她的時候，車廂裏又傳來了一陣驚呼，隻不過這次連那些男人都叫了起來。
順聲一望，我不由得心裏狠狠一顫。
不知何時，胖子拿衣服的手已經垂在了地上，短袖已經被血染了通透。衣服拿開，他就從嘴裏嘔出了一大口血，在地上鮮紅一片，有刺鼻的腥味，顯得觸目驚心。
那血越流越多，越流越猛，簡直像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更讓人覺到可怖的是，那胖子兩百多斤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了下去。
胖子看到身體變化，發瘋似的大叫，一雙手無力地揮動。隻消片刻，他已經皮膚發黃，身體水分消失，最後成了皮包肉骨。胖子聲音漸失，當完全聽不到他聲音的時候，那具幹了的身體就倒在了車廂裏，甚至沒發出多少響動。
任誰見到這情況，都不可能保持平靜，我也不例外。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變成了幹屍！
有好幾人當時精神崩潰，哭得死去活來，更有些人直接就暈了過去。其他稍好的人也是臉色發白，麵目驚悚。
我咽了口口水，死死看著胖子的身體，不知該如何。倒是孫苗在這時候拉了我一把，然後有些急切地說：“快走！”
走？哪裏走？為什麽走？
我不明所以，但總算稍微回複了心態，就僵坐在座位上，問她：“怎麽了？”
孫苗搖搖頭，語氣更顯急迫：“別問了，現在就走！”
她站起來，從頭上把包拿下來，直接塞到我手上，然後衝著車頭大喊：“開門，我要下車！”
孫苗的話頓時引起了車上其他人的附和：“對！快讓我們下車！這個人的和我們沒有關係！”
話剛說完，大巴突然“轟轟轟”響了起來，然後就感覺到車身一震，大巴已然發動，並且向前駛去。
車上的人頓時一陣**，有人大喊道：“怎麽回事？司機！為什麽開車？”
他話音剛落，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就從大巴前座那裏傳了出來：“沒，我沒有開車啊！”
眾人一怔，我站起來側頭往車頭看去，嚇得起了一身冷汗。
司機的座位上哪裏有什麽人！這車子竟然自己發動了！
我感覺到自己心髒猛烈**著，眼睛向著孫苗一瞥，發現她隻是麵色凝重，竟然沒有絲毫訝異與害怕。
這時車上其他人也發現了狀況，更是驚恐萬分的大叫起來。
尖叫聲中，還聽得到有人抖著聲音發問：“媽的！怎麽回事？到底誰他娘的把車發動了？”
也有冷靜的人對著司機大喊：“快去把車停下！”
司機這才急忙忙點頭，說：“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
車身在這路上震蕩得厲害，司機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剛走下座位，卻身子一歪，不小心踩在了胖子的屍體上，他驚叫一聲，不知為何，竟然直接撲倒在地上，然後身體抽搐，幾秒鍾就沒有了動靜。
靠近司機的人急惶惶把他扶起來，卻見那司機腦袋正磕在車門前的台階上，整張臉都塌陷進去。
死了！司機死了！
又是一陣驚叫。我下意識看了看那胖子，卻看到那胖子的一隻手正好抓在司機的腳上。
他不是死了嗎？
我牢牢扶住身前的座位，這才勉強站穩。此時已經有人去到了車頭，好一陣搗鼓，然後就聽到“吱”的一聲長響，大巴終於停了下來。
天色已晚，太陽西沉之後，隻有一點零星的光還支持著車內人的視線。
停車那人還在車頭，等了一會兒，他突然罵道：“靠！車門打不開！”
死了兩個人之後，車上一片寂靜，這句話出口，才有一點議論的聲音。
我有心弄清楚那胖子的手是怎麽回事，孫苗卻又拉了拉我，悄聲說：“方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
我話還沒問出口，就感覺到車身一陣搖晃。那不是大巴啟動時前後的搖晃，是像船一般左右搖，搖得車上站著的人幾個踉蹌。
有人大罵：“娘的，又怎麽了？”
我心裏一悸，想起剛才孫苗的話，哪裏還敢停留？拉過孫苗，掰扯了一下車窗，沒動，就直接握住拳頭打了過去。
隻聽到“哢”的一聲碎響，車窗已經被打破。把包往外一丟，我大喊：“快跑！”
孫苗毫不停留，身子一鑽，就出去了。我把腳踏在車窗上的時候，車身就像是地震似的左右傾翻，身後傳來了幾個女人哭喊的聲音：“別走！救救我！救我！”
我轉頭看了一下，隻見整個車子幾乎翻成了九十度，許多人甚至貼在了玻璃上。在我近前，是一個不大的瓜子臉女生，她伸著手，一臉淚痕。
我的心仿佛被什麽重重捶打了一下似的，急忙伸手把她一拉，抱在懷裏，然後身子滾了一下，離開了大巴。接著，隻聽見“砰”的一陣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