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073米意在沛公

坑深073米 意在沛公

“嬤嬤……”

宋妍低頭看著匕首,張著嘴巴,聲音很弱。

她一直都知道的,別看吳嬤嬤肉多肥碩,身手卻很利落。如今她又是貼身殺人,直捅要害,分明是取她性命。宋妍避不過,那一瞬間,除了疑惑之外,腦子裏鋪天蓋地的全是絕望,空白得什麽都想不了。

但太過驚愕與恐慌,她也沒有注意到,就在吳嬤嬤匕首的寒芒映入眼簾時,一道輕微的“嗖”聲也像毒蛇信子似的竄了過來,直釘在吳嬤嬤的手臂上。吳嬤嬤極低的叫喚一聲,還沒回過神來兒,緊接著,一股大力就扼住了她的胳膊。

“鐺”一聲,匕首落地。

“咚”一聲,宋妍也倒在地上。

“老不死的。”墨靈兒像踩胖豬似的把吳嬤嬤踩住。

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速度太快,吳嬤嬤根本沒有看清,事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會子被墨靈兒踩著嘴巴,她身上贅肉抖動著,也是一肚子的疑惑。殺宋妍時,她是背對著墨九的,她一定看不見。而且,就算看見了,她與墨靈兒一樣,都在碧水亭之外,要救宋妍也來不及。

所以,吳嬤嬤至今不明白那一瞬間,手臂為什麽突然吃痛。

她也沒有想到,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居然有這樣好的身手。

墨靈兒見她眼珠子轉,挪了挪腳尖,釘住她的眼眶,“老實點!”

“痛……”蔫蔫的,吳嬤嬤叫喚不止。

墨九還站在碧水亭外。她看看天色,看看亭染,又看看身後的荊棘林,然後抬起手腕上的“暴雨梨花梨”看了一眼,在位置上走了幾步,把眉頭皺得死緊,不解地自言自語,“射程範圍還得加強。這麽近的距離射過去,痛卻不傷……不行不行,失敗。”

這時還有心情研究武器,墨靈兒哭笑不得。

一邊碾豆腐似的碾壓著吳嬤嬤的臉,她一邊嗔怪,“姐姐,這老不死的怎麽辦?”

墨九像是剛反應過來還有這檔子事兒,又抬頭看一眼天色,把“暴雨梨花梨”挪了挪位置,小手不止扇著風,隻覺這地麵上的灰塵被她幾個一陣撲騰,弄得迷眼得很。

“這麽肥,清蒸不行,紅燒好了。”

這個回答,讓墨靈兒欲哭無淚,癟癟嘴無奈。

吳嬤嬤卻像見了鬼,看著墨九一步一步過來的腳,發狠的掙紮,“你……敢!”

墨九眼珠子一瞪,“我最恨人家挑釁我了。”

說罷她蹲身將地上的匕首撿起,在吳嬤嬤臉上比劃。

這貨不管認真的時候還是不認真的時候從來都隻有一副認真的表情。一般姑娘如果要劃人的臉肯定得有些緊張有些害怕有些特殊的表情,但她實在太嚴肅,卻像在完成一件什麽美好的雕刻作品,大紅蝦子似的臉緊繃著,比一下角度,又拿刀尖輕戳一下,在吳嬤嬤恐懼的視線中,一本正經,“這身贅肉太老,膘太厚,紅燒也未必好,不如我寫上一首詩,一會出去,敬獻給謝貴妃?”

“……小寡婦。”摔在地上的宋妍,這會才緩過氣來。

她不明白那小寡婦在叨叨什麽,隻覺這人腦子果然是瘋的。

好不容易吸上氣,她虛弱的道:“你不是應當先救……我嗎?”

墨九頭也不回,“我兩個沒那麽好的交情。試針為主,救你隻是順便。”

宋妍胸口一痛,差點兒氣死過去。

墨九也不管她,匕首在吳嬤嬤臉上比劃著,想想又認真問了一句:“說遺言吧。”

宋妍重重嗆了一口,捂著疼痛的胸,好不容易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把六表哥嫁給我……不,我要嫁給六表哥。”

墨九慢慢轉頭,視線落在她臉上,“遺言。”

宋妍臉更白了,“這不是遺言?”

墨九瞪她,“你人都死了,怎麽嫁?”

宋妍想到“死了”之後,她便再也瞧不見六表哥了,還有她的父母,還有她的哥哥,還有這個討厭的小寡婦,又想到打小比她親娘還要疼愛她的吳嬤嬤居然會拿匕首捅死她,胸口不由發酸,眼睛也跟著發酸。如此,一句話便有些嗚咽,“小寡婦,如果可以,你把六表哥燒給我好了。”

墨九身子僵硬一下,咳嗽著放開吳嬤嬤的臉,扯開宋妍胸前的衣衫,查看她的傷勢。

一瞬之後,她丟開了這個矯情的小郡主。

“受點輕傷而已,看你這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宋妍低頭看了看胸口的鮮血,狐疑的皺眉,“輕傷?”

不給她半分喘氣的機會,墨九猛地把匕首架在她的喉管上,“嫌棄輕傷是麽?我可以代勞,幫你重傷。說不定到時候,皇帝啊你父王啊蕭六郎啊什麽的人們,看你傷成這樣,心疼得不行,立馬就為你們主婚也不一定。”

“是哦。”宋妍眼睛一亮,“會嗎?”

墨九嚴肅點頭,“必須會,我已經被你智商感動了。”

宋妍眼一閉,視死如歸地把著墨九的手,“動手吧,小寡婦。”

說罷她見墨九手臂往前一送,還真是毫不客氣地就要捅她,嚇得驚叫一聲“不!”,緊緊抱住身側的紫貂風氅,對墨九怒目而視,“玩笑聽不出來啊。有了這個東西,我需要受什麽重傷呐?你這個小寡婦,就是沒安好心眼,說罷,是不是想誆我的紫貂風氅?”

墨九唇一彎,瞥著陽光中華美的風氅,“相信我,這東西對你沒好處……”

宋妍倒不是完全的愚蠢,如今連吳嬤嬤都會出手殺她,這件事絕對沒有那麽簡單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巴,她看著墨九,“人總歸是要死的。如今可以得帝王一諾,嫁給六表哥……便是死,我也無憾了。”

墨九:“……執念是病。”

宋妍燦然一笑,默默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墨靈兒腳下那個從小把她帶大的吳嬤嬤,過往的歲月冷不丁就浮上腦海。她青白的臉似乎又白幾分,舌頭打了個結,“為,為什麽?”

吳嬤嬤腦袋別在一邊,不回答,更不去麵對她。

或許是不屑,或許是難堪,或許也有愧疚。

一個人在背叛之後,真正能心安理得的人,畢竟是少數。

墨九瞥著主仆倆,心裏的疑惑也在加重。

不管吳嬤嬤是本來就想殺死宋妍,還是想殺害了宋妍,再嫁禍給她,或者說隻單純為了真正的主子奪得紫貂風氅……就目前來分析,其實都不很符合邏輯。想那謝貴妃千辛萬苦布了這麽大一個局,把皇帝和滿朝臣工都引到了荊棘園,難道就隻為了對付她墨九一個?……如今真這樣,墨九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個局,完全牛刀殺雞的感覺。

“啊!”一聲,墨九正在考慮,事情又有了變化。

受傷的吳嬤嬤原本僵硬著一動未動,這時,突地抖著一身肥肉,雙目赤紅著像一頭嗜血的猛獸,突然從墨靈兒的腳下掙脫開來,撲向宋妍。

吳嬤嬤是宋妍的奶娘,拳腳功夫其實不俗。

值得一提的是,宋妍的拳腳功夫就是吳嬤嬤啟蒙的。

這墨靈兒原本是踩著吳嬤嬤的,可她到底經驗淺,原以為大勢已去,這老貨放棄了掙紮,情不自禁就被墨九和宋妍兩個吸引了注意力,沒有想到這肥婆子竟有這般神力,不僅掙脫開去,還重重地撲倒了宋妍。

“小心!”墨靈兒驚叫,後悔不已。

可晚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

在吳嬤嬤重重的撲撞之中,宋妍身子斜倒在案桌上,那一個放置紫貂風氅的紫檀木盒“砰”一聲掉到了地上,厚重的灰塵,在陽光中揚起,撲人臉麵。

“咳!”

悶悶的咳嗽聲中,灰塵不僅僅是灰塵,那盒子落地之後,案桌中間突地冒出一股濃煙,迅速籠罩了碧水亭,慢慢的案幾整體往下落,地上的青磚裂開,縫隙裏似有浮泥擠入……

“這什麽煙,好黑,我看不見了。”

濃煙之中,墨靈兒揮舞著手,抱怨的驚叫。

“……不是煙太黑,是日食了。”

“日食?”墨靈兒大驚,望向四周,發現光線都被吃掉了,整個亭子越來越黑。

“天狗吃日。”墨九解釋著,條件反射往後一退,躲避從腳上鑽上的浮泥。

這時,前方傳來宋妍虛弱又驚恐的喊聲,“小寡婦!”

很顯然,她還被吳嬤嬤拉扯著。

墨九皺著眉,什麽也看不清,隻冷冷道:“別怕,我會把你的遺言告訴蕭六郎的!”

宋妍吸一口氣,聲音伴隨著咳嗽,“小……寡……婦。”

“砰”一聲,碧水亭的一根橫梁這時落下,直直砸往墨九的頭頂。她隱隱躲開,那橫梁冷颼颼擦著她的肩膀落下去,裹了一截衣服然後重重落在她的腳背上。

“噝!”墨九痛得她齜一下牙,咬牙切齒,“我靠!”

煙未散,日食未結束,整個天地間一片喧嘩與黑暗,遠處有咆哮的吼聲,似乎也有人在喊著“救命”,但墨九的腳被橫梁砸了,又麻又酸爽,一時挪不了腳,隻感覺腳下的青磚越來越無法承受力量,還有越來越多的淤泥從青磚的縫隙中湧出來,似乎要緊緊把她裹住……

不對,分明是她的身體在往浮泥裏陷落——就像沼澤。

墨九摸索著拽緊那一根砸了她的腳,卻有可能成為她救命浮木的橫梁,一隻手把墨靈兒扯過來,循著宋妍聲音的方向,慢慢推動浮木,想去抓她,嘴裏卻低喊道:“我也有遺言——以後過年過節的,燒點兒山珍海味給我。”

那邊兒沒人回答,墨九嘴角一低,又把橫梁往前推。

可淤泥不比水,橫梁雖然很累,也很難挪動。

就她與墨靈兒兩個人的力量,也挪動艱難。

腳沾不了地,手抓不住東西,眼睛裏也什麽都看不見。

墨九眉頭皺得更緊,“宋妍,若有如花美男……我不介意一天換一個的。”

黑暗之中,仍然沒有宋妍的回答,隻有一陣“撲騰撲騰”的掙紮聲,好像是宋妍在與吳嬤嬤搏鬥。墨九陰著一張臉,把橫木再推一步,不斷靠近宋妍,嘴裏又道:“吳嬤嬤,你有男人有兒子有女兒嘛,你說今日若我與宋妍不死,你會有什麽下場?哦不對。就算我們死了,你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以為讓你做事的人,會放過你?”

那邊除了掙紮,依舊沒有聲音。

墨九又開始說服教訓,“宋妍是你帶大的,沒有恩情也有親情。你放過她,誠王和誠王妃肯定會饒你一命……對哦,我還聽說你以前就是蕭家的人,是誠王妃帶去嫁去誠王府的,這麽深重的感情,你怎麽惹得對小郡主刺下那一刀?”

“呸!”一口泥,吳嬤嬤的聲音很陰冷,“你怎麽會懷疑上我的?”

墨九一愣,沒想到這老貨這時突然開了竅,曉得她在她未動手前已經懷疑上她了。

思量一下,她拿手胡亂在黑暗裏刨動,一邊試圖與吳嬤嬤講話,辨別她的位置,“……你叫我高人,我不太習慣。你對我太好,我不習慣。你不告訴我膫子是什麽,我也不習慣。我說,你不如這會兒告訴我可好?”

也許是發現中計,吳嬤嬤再不回答,半點聲音都無。

墨九“去”了一聲,突地煩躁了。

布置九九九宮格的肯定是高人,不僅會布局,還懂得利用天文……至少謝忱那個老匹夫肯定欽天監有人,曉得今日有日食,這才故意算計這裏……有了吳嬤嬤這根線,估計就算她找不到碧水亭,結果也會掉入浮泥,畢竟據宋妍說,下頭一片都有浮泥。

她覺得布局的家夥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說不定就是那個破壞巽墓,並且改變機關的人。

對那個人墨九興趣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鬱悶。

冥冥中,有一雙手,把她引入這個局,可她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把她見過的人,從頭到尾在腦子裏過一遍,仍然沒有什麽頭緒,這不免讓她有些沮喪。

“宋妍,我告訴你啊,人要想活下去,得靠自己自救。我這會兒腳都踩不到地兒,心慌得很。再說,我對你也沒什麽好感,你死不死的,與我無幹……我想對你搭把手,隻是怕落下一個謀殺你的罪名,如果你都不想活,我也犯不著為你冒險,懶怠救你了。”

四周空蕩蕩的,對麵的掙紮突地厲害了。

可天空黑沉沉一片,墨九依舊看不清。

嘴上說著放棄宋妍,但墨九這時確實不能放棄她。

她硬著頭皮把橫梁往前推了一段,啞著嗓音喊:“宋妍,再不出聲,我就走了啊。”

宋妍還是沒有出聲。

可卻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她抓住了墨九的衣袖。

墨九一喜,反手拉住她,就往上帶,“抓好我!”

那隻手確實是宋妍的,雖然滿是汙泥,但手感卻很細膩。

她想掙紮著由墨九把她拖出來,可在吳嬤嬤肥胖的身子一撲之下,她下半身全都陷在了淤泥裏麵,就剩一個頭在浮泥之外,加上吳嬤嬤似乎恨不得她死,始終把她往浮泥裏按壓。她受了傷,使不出力,滿嘴汙泥,也說不出話……。

“抓緊,別放。很快日食完了,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墨九鼓勵著她,可任憑她與墨靈兒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不僅沒法把宋妍拉出浮泥,那根橫梁也在吳嬤嬤肥麵的身子故意拉拽之下,越陷越深,拖得她自己與靈兒也跟著宋妍往下陷,眼看浮泥都入嘴了。

“呸!”墨九吐一口泥,大喊,“抓緊!”

宋妍顯然是說不出話來了,一句聲音都沒有。

可四個人這樣一番拉扯之後,人體天生的重量便占了優勢。吳嬤嬤憑著體重肥碩,把墨九與靈兒也帶入了汙泥深處,那根橫梁在淤泥中,浮不起來,幾乎沒有任何作用了。

墨九心裏一慌,正尋思要不要放手,突然的,宋妍在她的手裏胡亂塞了一個什麽東西,爾後重重推了她一把,就在力的作用下越沉越深。

“喂!”墨九手心一緊,扯過來的隻有紫貂風氅的衣角。

她不由大怒,“我最討厭聖母了,最討厭欠人人情,宋妍,你……祖宗的!”

沒有人回應她的話,等她的聲音落下時,天上烏雲慢慢散去,陽光又以普照的姿態映照在荊棘園中……可她與靈兒的身邊,隻有一片狼藉,四周的荊棘枝條橫七豎八插在淤泥中,帶著猙獰的尖刺,訴說著先前的事,並非一場幻覺。

但淤泥中,宋妍與吳嬤嬤都不見了。

墨九喊了幾聲,不見回應。

耳邊隻有姑娘小姐們又一次見到陽光後愉快的尖叫。

這浮泥到處有多深?

“宋妍!”墨九拽著橫梁,可撈不起它,不由惱恨。

這時,墨靈兒突然興奮的“呀”一聲,抹一把臉上的淤泥,扯緊墨九滿是泥濘的衣裳,指向碧水亭的位置,一雙眸子晶亮亮的瞪著,“姐姐,你快看呐!”

碧水亭整個兒不見了,似已陷落下去。

卻有一個高於浮泥表麵的桌案橫在中間——正是陳設紫貂風氅的案桌。

靈兒渾身乏力,聲音都在哆嗦:“姐姐,九九九宮格太複雜,旁人一時半會進不來,這浮泥也不曉得有多深,靈兒,靈兒沒力氣了……我們爬到那個上頭去。”

“好。”墨九的腳被橫梁砸了,在浮泥裏疼得想死,還使不上勁,多虧有墨靈兒在。但靈兒功夫不錯,也隻是一個小姑娘,負擔自己已是不易,再加上一個她,更是艱難。墨九來不及考慮,拖著墨靈兒就往案桌刨動汙泥。

然而,就在她兩個接近案桌時,她似乎聽見細微的水聲。

在安靜的時候,那滴水的聲音,細微,卻怪異地入了她耳。

墨九身子突地僵住,覺得冷風刮得臉頰生痛。

“姐姐,快啊!”墨靈兒似是支撐不住,看著近在咫尺可以站立的桌案,整個人瑟縮不已,“浮泥越來越軟,靈兒怕等下拖不住姐姐了,靈兒掉下去沒關係,可姐姐身係墨家,不能出事的。”

墨九沒有動,她有些隱隱的不安。

莫名的,在這份湧動於血管的不安裏,她突然想到了蕭六郎。

若她死在了這裏,他的雲雨蠱,會不會造反?

突地,她問:“靈兒,一個不愛吃水果的人,冷不丁掐個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代表什麽?”

靈兒傻呆呆看著她,“姐姐,我們應當先去石案,再說這個。”

墨九嘴角牽出一抹笑,盯著靈兒滿是汙泥的臉,“桌案中空的。”

低“啊”一聲,墨靈兒看一眼並無異常的桌案,“姐姐怎麽發現的?”

墨九微眯眼,“來自好吃懶做者天生的直覺。”

墨靈兒是墨家人,多少懂一些。

看著那個或許中空的桌案,她血液登時凝固一半,“裏頭有機關,是有人故布生路,想害我們?”

墨九動也不動,牙根有些發冷,“確實是一條生路。”

從始至終墨九都相信,那些人不想她死。

如果要她死,何不索性讓吳嬤嬤捅死她?

放了一條生路在她麵前,就是讓她鑽的。

人都貪圖安逸,渴望救贖,在生路麵前,沒人舍得放棄。

墨九雙眼慢慢眯起,“往回刨——喊救命。”

“救命!”

“救命啊!”

在浮泥裏刨動,如同陷入沼澤,比淹在水中困難許多。墨靈兒使勁抓住身側的荊棘,顧不得上麵的刺,借著那可憐的阻力,拚命拖住自己與墨九往後路走。可畢竟荊棘太輕,兩個人的重量太沉,這樣折騰著,她緊張得要死要活,呼救的聲音很大。

墨九嘴裏都吃到泥了,看靈兒撲騰得越來越厲害,可憐了一下自己今兒好不容易享受到宮廷美食的胃,反手抓住靈兒的手:“喊救命,也不要按我的肩膀啊,丫頭?”

生死麵前,靈兒有些慌亂。

聽見墨九一叫,她驚覺自己差點把她按入汙泥,失聲道:“姐姐,你沒事吧?”

時下的人不僅死心眼,還有極為忠誠的價值觀,如靈兒對她,就算平常隻叫一聲姐姐,可自從知曉她钜子的身份,心下始終存有敬畏。見自己幹錯了事,一張布滿汙泥的小臉上,全是愧疚。

墨九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我旁的本事沒有,就命長,死不了的,還得禍害千年呐。”

靈兒一聽,頓時燦爛起來,“姐姐是钜子,自然有的是本事。”

一聲钜子,墨九微微一驚。

也是這一聲钜子,讓她突然想開了。

她穿越一回,既然注定是墨家钜子的命格,自己本是墨家後人,為何不幹脆聽天由命,肩負起墨家之事來?若千字引是真,墨家武器圖譜也是真,她有了這樣的東西,本該為王者。莫說謝忱僅僅隻是一個丞相,便是當今皇帝又如何?她有钜子的身份在,就有拿到千字引的可能,如此,他們都得投鼠忌器。

對!應當這些人哭著喊著跪下來對她唱征服,讓她幫助找出千字引,拿到兵器圖譜來才對。她為什麽要示人以弱,由著人來步步算計?

——

今兒的日食來得很突然,至化帝並沒有接到欽天監的稟報,在日食發生那一刹,正好碧水亭中黑煙湧起之時。但宋妍幾個人的叫聲被荊棘園中滿園的女子尖叫掩蓋了,外麵並沒在聽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事發突然,當時整個園子都亂了。

皇帝的安危大於一切,不過短短一瞬,禁軍便大批進入園子,一邊喊著“護駕”,一麵就著手上火钜的光線,禁軍潮水似的湧過去,開始有秩序地拆除荊棘園中做“九九九宮格”的荊條蘺芭。

這一片園子麵積很大。

等日食過去,園中嗚咽有聲,可禁軍還沒有拆到碧水亭。

至化帝早就變了臉,“怎麽回事?傳欽天監正。”

眾女眷緊張地看著已經變得晴朗的天色,擔心著九宮格內自家人的安危,連竊竊私語都不曾。謝忱察覺到至化帝的目光掃了他幾次,不敢再裝聾作啞,起身對皇帝解釋他事先並不知有“食日”之事發現。

末了,他又捅蕭乾一個軟刀,“老臣昏聵,倒是使君早有準備,禁軍來得如此迅速。”

蕭乾臉上繃得很緊,手指輕撫著白瓷的茶碗,並不看謝忱,隻淡淡道:“身為臣子,當無時無刻不以陛下的安危為重。今日荊棘園盛會,人多事雜,這是憂患之心。”

說到此他慢慢轉頭,盯著謝忱,“丞相布這麽大一個局,難道事先不預備安防?”

這是說他居心叵測。謝忱聽懂,卻冷笑道:“蕭使君明知墨家钜子幹係千字引與武器圖譜,卻可以視若無睹,不替官家分憂。這心思,確實比老臣這老眼昏花的愚昧縝密許多。”

蕭乾唇角浮出一抹笑,“若丞相已十拿九穩,家嫂就是墨家钜子,又何必一試?”

他反戈一擊,言淺,意卻深。謝忱氣得吹胡子瞪眼珠,卻找不到理由攻訐他。

畢竟九宮格的比試還沒有結果。

到底裏頭發生了什麽,如今誰也不知情。

好端端的一個遊園活動搞砸了,在蕭妃娘娘冷言冷語的諷刺下,謝貴妃臉上有些端不住了,不由跪了下來,當著眾妃嬪與皇帝的麵兒請罪,“都是妾身不適,請陛下責罰。”

“你急甚麽?要責罰,也不是當下。”

至化帝似有些心煩氣躁,不耐煩聽妃嬪爭寵耍心機,隻環視一眼,讓眾人都坐回原位等禁軍拆園子的結果……可這園子一拆不打緊,不多一會兒,在拆到碧水亭的位置時,已有十餘個禁軍不慎落入了浮泥之中。

救人者,成了被救者。

這樣一來,不免多耽擱了時辰。

眾人各懷心思,卻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負責比試活動的嬤嬤清點完人數,上前稟報道:“回陛下、娘娘話。除了紫妍郡主、吳嬤嬤,墨氏和她的丫頭……還有玉嘉公主和兩個侍女不見蹤跡。”

謝貴妃低垂的臉變了色,“陛下,玉嘉她……”

至化帝繃著個臉,瞪她一眼。她趕緊閉上嘴。雖然曉得隻顧擔心自己的女兒不大合貴妃身份,可身為母親,這種時候她確實也隻來得及擔心自己的女兒。於是,目光不由就瞄向座上的謝忱。仔細觀之,似有埋怨——

“陛下,娘娘,吳嬤嬤爬上來了……”

這時有人驚喜的呼叫著,園子裏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兩個禁軍一左一右夾著,把裹了一身汙泥的胖老婆子拎了過來。

這個季節在水裏泡得太久,吳嬤嬤一張肥臉早已冷成了紫茄子,可有汙泥遮掩,她從頭到臉就一個顏色——泥。她不敢離帝駕太近,遠遠跪下,哆嗦著身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娘娘……紫妍郡主她……她……嗚……郡主出事了。”

聽說宋妍出事,誠王妃首先變了臉。

她向來溫和,也拍了案幾,冷斥一聲,“郡主人在何處?”

吳嬤嬤拚命磕著頭,一身從汙泥堆裏扒出來的樣子,看上去狼狽之際,“王妃,墨氏一路指點我們走九宮格,小郡主很感恩,奴婢沒有防備她……可眼看小郡主就要拿到紫貂風氅了,墨氏卻突然痛下殺手……奴婢沒有想到,墨氏會殺人,也沒想到,好好的碧水亭,說沉就沉,青磚裂了,橫梁塌了……奴婢想拉住小郡主,可墨氏卻不死心,把奴婢和受傷的郡主推入浮泥中,奴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爬出來……”

吳嬤嬤是宋妍的奶娘,從小把宋妍當親生閨女一樣養。

她的說辭,可信度非常高。

座中嗡嗡有聲,各說不一。

蕭家人的臉,變了又變,可皇帝卻未吭聲。

誠王擔憂女兒,當機立斷站起來,奔向荊棘園,心急如焚地吼。

“先找郡主,旁事再議。”

至化帝看著這皇弟,點了點頭,“快著些找人,公主還沒出來!”

謝貴妃小心翼翼地看向吳嬤嬤,“你可有看見玉嘉?”

吳嬤嬤一愣,搖頭,“回娘娘……奴婢不曾。”

今日的陽光特別大,那烏雲滾滾的日食似曇花一現,就那樣過去了。吳嬤嬤的說辭如果是真的,墨九是墨家钜子,會走九宮格,會玩機關,甚至還能……徒手拆了碧水亭,那簡直就是了不得。風徐徐刮來,禁軍們忙活一團,園子裏卻特別安靜。

為今之計,確實救人為先。

不管是不是墨九殺了宋妍,都得先把人找到。

蕭家女眷的桌席上,這會很緊張。

墨九是董氏的媳婦兒,董氏心揪得緊緊,這會子嚇得臉都白了,絞著手祈禱了一遍又一遍菩薩保佑,不免側目看向半闔著眸子的老夫人,“老夫人,可怎麽辦才好?墨氏這不省事的東西,早曉得……早曉得她這麽頑劣,就不娶她入府了。短短數月,給蕭家添了這樣多的事……若找到她,媳婦非得剝她一層皮不可。”

平常董氏最護著墨九,老夫人對墨九卻深惡痛絕。

可這會兒老夫人的表情明顯比董氏鎮定,她隻看著遠處忙碌的荊棘園,甚至都沒有什麽太過於緊張的反應,隻小聲道:“沒有墨氏,也會有趙氏、張氏、王氏、李氏……旁人要對付蕭家,就不管是誰。”

董氏一愣,“這是何意?”

瞥著完全不明所以的老大媳婦,老夫人眉頭皺得更緊,一種蕭府主母後續無人的挫敗感,濃濃襲上心間,讓她很懷疑蕭家從她之後,再無法有厲害的當家主母可以輔助丈夫,重振聲望了。

一時間,也有些沮喪,卻不溫不火地道出了八個字。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項莊?沛公?不都早死了嗎?”董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哪裏曉得什麽沛公,隻希望墨氏不要惹禍就好。她四處張望著,看看自己男人蕭運長,又看看座上神色清冷的蕭六郎,見兩個男人都很鎮定,再有老夫人坐鎮,又稍稍穩住了心,撇著嘴角一歎。

“墨氏要是真的淹死在裏頭,倒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做下的蠢事,她又沒與大郎圓房,說來算不得蕭家人,想來陛下也不會怪罪……怕就怕,她被打撈起來,又還活著,胡言亂語一通,蕭家可就跟著她倒大黴了。”

老夫人氣得皺紋一陣跳動。

一榮俱榮,一毀皆毀的道理,她不能期待這個愚蠢懂得了。

謝忱要對付的分明就是整個蕭家,哪裏僅僅是個墨九?

她冷冷瞥董氏一眼:“你這個做婆婆的,太像話了。你就不怕墨氏變鬼找你?”

想到墨九動不動就是“仙女下凡”的典故,又常常搞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董氏嚇了一跳,閉上嘴巴再也不敢吭聲兒了,蕭府桌席終於安靜下來。老夫人歎口氣,望向那荊棘遍布的園子,看荊棘枝條越來越多的搬運出來,壘成一座座小山,其實也心急如焚。

這時,遠處突然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人了——”

桌席上好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有謝貴妃,有誠王妃,還有幾個公主小姐。

一個禁軍奔過來,顧不得抹去身上的汙泥,驚喜叩地道:“回陛下,找到玉嘉公主了。”

謝貴妃臉上的輕緩一些,“人哩。”

不待禁軍回答,便有嬤嬤驚喜的喊叫,“在那裏,娘娘快看呐!真的是玉嘉公主!”

眾人都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卻見荊棘搭壘著的路道上,三個裹成了泥人的姑娘走了過來,若非她們的個頭不一,幾乎認不出誰是誰。禁軍們跟在身側,不敢近她們的身,三個姑娘步伐不一,神色也瞧不清,那個走在前頭的姑娘,笑咧了八顆白生生的牙齒,臂彎裏抱了一件同樣沾滿泥濘的紫貂披風,另外一隻手卻與個頭瘦小的墨靈兒一起“扶”著玉嘉公主,一瘸一拐地過來。

玉嘉公主被墨靈兒死死扣著,惱恨不已,“鬆手。”

沒有墨九的使喚,墨靈兒懶怠搭理她。

瞥著她汙漆漆的臉,墨九卻滿是笑意,“公主不要緊張嘛,吃了你家果子,我是不會見死不救的。一定會把你完整無缺地送到貴妃娘娘麵前……再換一籃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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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可以蓋樓了,不解的地方,大家可以猜一猜,二錦下章為大家解惑。

——PS:錯字先傳後修改。麽麽噠,感謝大家等待,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