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131米變

坑深131米 變!

這血腥的一幕,簡直令人魂飛魄散。

東寂站在門口,被兩個侍衛扶著左右胳膊,怔在當場。

鮮血從謝貴妃的指尖滑落,滲入她柔軟的衣袖,緩緩落在被麵上,融成一團團猙獰的花方。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光,不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纖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紅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還是她的。

看見兒子,謝貴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裏,還有一個發傻的玉嘉。

他們是一家四口,卻以這樣狼狽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別離……這樣驚悚的畫麵,太直擊人心,有一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良久,無人說話。

風從沒有關嚴的窗子吹進來,涼意滲入心肺,卻沒有辦法驅散凝滯在空氣裏的血腥味兒,也無法掩飾這一出人倫悲劇的慘淡落幕。

“下去!”宋熹掙脫侍衛。

“……殿下!”侍衛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宮讓你們下去!”宋熹拔高聲音,森冷的語調裏全是命令色彩,還有著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肅。侍衛不敢不聽,卻仍是硬著頭皮先將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兩根拐杖,然後一聲未吭地退下去,緊閉了殿門。

從頭到尾,他們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床榻。

關了殿門,空氣無法流通,血腥味兒更濃。

可屋內裏的,卻似沒有察覺,一動也不動。

久久的沉默後,宋熹先開了口,“母妃,這是何故?”

謝貴妃像是受到驚嚇,慌不迭地丟掉匕首,想想她又搖頭,把匕首撿起來,指著至化帝說:“你都看見了……我殺了你父皇,是我殺的……弑君之事,是我做的,與玉嘉沒有關係,與誰都沒有關係。”

這種欲蓋彌彰的說辭,怎能騙得過宋熹?

他緊盯謝貴妃惶恐的麵孔,皺了皺眉頭,沒有動彈,卻覺得身上每一處肌肉都“滋拉拉”疼痛。看著那一出人倫悲劇,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睜開眼時,眸子已平靜了不少,似乎已從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緒。

“父皇是突發惡疾,因病駕崩!”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斬釘截鐵。

從幽幽的風中傳入耳,謝貴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兒子的意思,可也知道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眾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見了。東寂……咱們瞞不了人的。”慘笑一聲,謝貴妃慢慢從榻上起身,每一個字都說得虛軟無力,也有些語無倫次。

“弑君之事總得有人擔負責任,才能堵住悠悠眾口。玉嘉她……不能,這件事也不能讓人知道,我是母親,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所以,弑君的人,隻能是我……東寂,母妃也沒什麽活頭了。關冷宮,還是以死謝罪,隻要是為你們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說了!”宋熹厲目望她,眉間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帶回宮去。剩下的事,都交給我來。”

兒子長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謝貴妃看著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裏,兒子一直還是當年嗷嗷待哺的小兒,還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過轉眼之間,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殺伐決斷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連道幾聲“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兒傷勢未愈……母妃雖不懂國事,卻也知道,朝中有異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謝氏一脈也不知能有幾個人會幫襯著你。你以病軀,如何駕馭朝臣?”

宋熹沒有說話。

他望向閃爍的燈火,好一會,幽幽道:“我有蕭六郎。”

謝貴妃吃驚地愣住,“你瘋了?他怎會幫你?若蕭家執意要扶宋驁上位,這樣好的機會,他又怎會錯過?我兒要早做打算才好。”

“嘭”一聲,宋熹拐杖杵地,慢慢站起來。

他似是胸中已有決斷,轉頭望向謝貴妃:“自古君亡,太子繼位是天道正理,無人敢反對的……蕭六郎,他也不能。”

“可是這……”謝貴妃張了張嘴巴,似乎還要再說,可宋熹卻不給她機會,慢慢撐著拐杖,艱難地轉過身子,頭也沒回地道:“母妃把玉嘉照顧好。剩下的事,不必操心了。”

在謝貴妃看來,至化帝突然死亡,兒子身為太子,繼位雖然是理所應當,但蕭乾在朝中勢力龐大,還手握重兵,他若是趁著此時找個借口,擁宋驁繼位,也能得到眾人大臣的擁戴——畢竟牆頭草太多,在謝忱死後,她已不敢奢望謝氏那些部從門生還能忠心於他們母子。

而且,若他們抓住皇帝的死大做文章,很有可能會因此毀了她的兒子……突然的,她有點後悔先前的輕率之舉。

“東寂……”

似是感受到了外間風雨,謝貴妃打了個冷戰,冷不丁喚住兒子,滿身鮮血地走過去,裙擺在地麵上拖出一道彎彎曲曲的血痕,看上去有點兒觸目驚心,“母妃對不住你——”

宋熹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謝貴妃突地提起長長的裙擺,重重往地上一跪。

“都是母妃不好哇……”

聽見身後響動,宋熹轉身,卻無力扶她。

“母妃這是作甚?”

謝貴妃已是梨花帶雨、淚流滿麵,“母妃是個沒用的人,什麽也給不了你和玉嘉……生為人母,保護不了女兒,還拖兒子的後退……我是個沒用的娘……如今你父王不在,咱孤兒寡母的,你得多艱難……”

“母妃起來吧。”宋熹聲音很輕,略略皺了皺眉,目光掃過謝貴妃微垂的頭頂,無奈一歎,“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做,好好與玉嘉待在宮裏。千萬不要再做什麽傻事,那才是給我添亂。”

謝貴妃微微一滯。

她的兒子什麽時候有一雙這樣精明的眼睛了?

就在前一刻,她還曾想過“以死謝罪”,一力承擔至化帝的死因。

紙包不住火,她知道這件事是蓋不住的。她想為兒子做最後一件事,以免牽涉到他的地位。可從東寂的表情來看,他並不需要她這樣的付出……謝貴妃扯了扯衣袖,突地有些手足無措,跪在地上看著兒子,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母妃害怕嗎?”宋熹突地問。

謝貴妃拭了拭淚水,點了點頭。

一刀下去,弑君弑夫,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害怕。

宋熹艱難地垂下手要牽她,“有我在,母妃不用怕。”

“東寂……”謝貴妃看著他孱弱的身子,不敢搭手。卻慢慢自己撐地爬起來,哽咽著嗓子抹眼淚,“你長大了……可以保護母妃了。”

“是!”宋熹不再多言,“按我說的做,回宮去。還有……”他又看一眼依舊蜷縮在床頭,像失魂般狼狽的玉嘉,默了片刻,“好好照顧玉嘉,她嚇到了。等一下我會安排太醫過來為她看診。”

“好……”謝貴妃哽咽點頭。

宮殿外麵的侍衛與宮女並未散去。

他們不敢入殿,等待了許久,但情緒還在激昂狀態。

宮裏出了這樣大的事,已是人心惶惶,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都在等待後續。看見太子殿下出來,人群小聲的議論停了,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宋熹。

大部分人的內心深處,其實渴望的是服從。

有人來告訴他們怎麽做,他們才會安定。

也就是說……他們需要一個主心骨。

而這個時候的宋熹,無疑就是宮中人的定海神針。

他杵著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階上,身體還不利索,可麵孔鎮定如常,一種獨屬於皇家太子爺的尊貴之氣,一力壓下空間裏的浮躁,讓眾人安靜下來,都瞪大眼睛看著他。

宋熹沒有急著說話,而是慢慢環視著眾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一歎,輕輕闔了闔眼,沉重且悲痛地道:“近日玉嘉公主身子不適,陛下憂心不已……今晨陛下前來看望公主時,突發惡疾,在公主殿內龍馭賓天了!”

一番說辭,完全顛覆了眾人的眼睛。

大家愣愣著,相顧無言。

這樣明顯的謊言,顯然沒有人會相信。

但是,也沒有人敢反駁。

在眾人的靜默中,宋熹沒有看他們,卻是轉頭看向在玉嘉殿內值夜的兩個宮女,“你們過來。”

被太子殿下點了名,兩名宮女心裏“颼颼”乏著涼,像兩隻驚恐的兔子,顫抖的雙腳,每一步都挪動得極為艱難。

“奴婢……奴婢參見殿下!”

宋熹不再看她們,隻淡淡道:“以謠傳謠,辱及皇室。殺!”

一個“殺”字,冰冷、森寒,卻足夠奪去兩條人命。

他的幾名近衛跟他有些時日了,不需更多吩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於是,手起刀落,兩名宮女連申冤的機會都沒有,便“咚”地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瞪大著不甘的雙眼,手腳**一般痛苦地抽搐幾下,就再也沒有了動靜,隻剩汩汩的鮮血,淌在地上,震懾著眾人的神經。

這一招“殺雞儆猴”的效果是驚人的。

眾人的驚呼聲都噎在喉頭,空間冷寂一片。

兩名宮女身上的鮮血,流成一條條斜斜歪歪的曲線。

那猙獰的鮮血,慢慢沾在侍衛的鞋子上,也嚇得眾人半聲都不敢吭。

宋熹淡淡一笑,臉上再無嚴肅之色。他似乎全然不知這些人與死去的兩名宮女一樣,也都看見玉嘉公主殿內那齷齪的一幕,也都嚼過舌根子。他淡淡道:“為先帝治喪期間,事務繁雜,宮裏就有勞各位了。還有,各宮娘娘公主們,心係先帝,也多悲傷,你們要好好服侍。”

眾人回過神來,心知逃過一劫,汗水濕了脊背。

“謹遵殿下旨意……”

宋熹擺擺手,不輕不重地道:“散了吧!”

眾人駭得神經都緊繃著,就等他這句話了。

於是謝過恩,“轟”一聲散去了。

——

寧做太平犬,莫為亂世人。

不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坊間小民,想要過上平靜體麵的生活,都需要一個國家的政治穩定,才能安居樂業。所以皇帝的生死,不僅幹係皇家,其實也幹係天下。這一日宮內喪鍾大起,至化帝駕崩之事,便如這一股子夾著寒流的春風一般,迅速吹過臨安府,往大江南北四散而去。

伴著喪鍾而起的,還有今年的第一聲春雷。

“轟隆隆”的雷聲,敲在金瑞殿的琉璃瓦上。朝中大臣得悉噩耗,紛紛入朝進覲,集於金瑞殿側殿。太子宋熹端坐首位,皇子皇孫們坐在側位,一個個哀容滿麵,與臣工們一樣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喪訊中,久久無人說話。

宋熹環視眾人一周,突地皺眉。

“蕭使君何故沒來?”

一個侍衛上前,“稟殿下。蕭使君不在樞密使府,昨夜去了彭姑娘的宅子,一夜未歸,屬下已派人前往尋找,相信不久便可入宮。”

輕“嗯”一聲,宋熹淡淡瞅他一眼,緊抿的唇角露出一抹剛毅的棱角,考慮一瞬,他道:“那諸位愛卿,我們討論一下為先帝治喪之事吧。”

眾人小聲應了。

治喪都有明例,朝廷也有銀子,不算難辦的事。

而皇帝一死,新君即位才是大事。

於是治喪之事還未討論完,由宰相蘇逸領頭,好幾個人出列“勸進”,勸說太子登基即位。宋熹微微揚起頭,嚴肅的目光穿過眾人的頭頂,發現零星幾個“勸進”的,都是謝氏舊臣,或南榮老臣,而更多的人,都默然無語。

一般來說,為了“從龍之功”,大臣們會爭先恐後地“勸進”。而今天這個局麵,宋熹心裏很清楚,這些人都是老油條,風聲未至,他們不敢隨便下話,他們都在等待一個人——蕭乾。

有人“勸進”,做太子的自然要先推拒一番。

宋熹淺淺抿唇,歎道:“本宮賢達不如先帝,能力不及眾皇弟……此事,容後再議吧。”

——

雨霧在天空中攏成一層淡淡的煙雲。

雷聲震震,雨越下越大,一條遠離臨安府的官道上,被馬蹄飛濺而起的雨水高高濺起,將道旁剛從土裏冒出頭的小草濺的一身泥濘。

一行數十人飛馳在官道上,卻靜悄悄的無人說話。

“主子!快看。”突地一名侍衛驚喜的指著前往。

蕭乾勒住馬匹,一身衣裳已是半濕。

立在路中,他麵容森冷的等著前方的人過來。

“馭——”一個頭戴鬥篷的漢子,小心翼翼地停在蕭乾馬前,扶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稟報道:“主子,咱們的人兵分三路,往南追了約一百來裏路,不見大少夫人與彭姑娘的馬車……您看,可還要繼續南追?”

蕭乾盯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他看著泥濘的官道,一條條車輪的痕跡,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眉頭緊蹙著,考慮好一會兒,才慢吞吞抬手。

“不必了。回京!”

從早上找到現在,沒有見人,如今卻要回去?

隨行眾人麵麵相覷,皆不解他的用意,卻無人相問。

都說蕭乾行事令人難猜,可墨九做事分明更是神出鬼沒。把蕭乾迷昏在彭欣的宅子裏,留下一封不倫不類的信,就那樣大半夜的離去了,說是為保住彭欣的孩子,可眾人又怎會不知,她一定是從樞密使府出來,得知了蕭乾與玉嘉公主的婚事,這才鬧的情緒?

眾人觀察著蕭乾,都覺得自家主子難做。

好端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會被一個婦人製住了呢?

他們心底都唉聲歎氣,覺得這下日子難過了。每一次,但凡墨九有什麽事,蕭乾的臉色就難看,他們也都會跟著倒黴……於是,人人都緊張著,大氣都不敢出。然而,剛到達臨安城門,還未入城,便見東宮的大太監李順在那裏來回踱步,樣子比他們還要緊張。

李順常時是跟著宋熹的……

大晌午的出現在城門,有什麽事?

眾人心裏都有疑惑,慢慢打馬上前,招呼著“李公公”。李順扭頭,看見蕭乾等人過來,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膩歪著一張笑容,趕緊迎了上去。

“哎喲,使君大人,小的可算等到您了。”

李順啥時候這麽客氣了?眾人皆疑。

蕭乾淡淡道:“公公有禮,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李順一愣,“敢情蕭使君這還不知情哩?”

蕭乾不溫不火地看著他,不做回應。李福看他表情做不得假,感慨一聲“出大事兒了”就把宮裏發生的事兒簡明扼要地與他說了,然後歎息著攤手道:“蕭使君請吧,太子殿下還在金瑞殿等著哩。”

得聞噩耗,眾侍衛差點兒從馬上跌下來。

不過短短一夜,居然發生這麽多的變化?

墨九帶著彭欣走了,皇帝駕崩了,玉嘉公主嚇傻了……

這也太多巧合了吧?

淡淡掃視著李順,蕭乾騎在馬上抿唇片刻,方道:“公公先行一步,告訴殿下,待我回府更衣,即刻入宮。”

從古至今,皇帝駕崩都意味著一次政權的交替。這個階段涉及太多權利紛爭,腥風血雨,幺蛾子也出現最多。然而,就目前南榮的局勢來說,皇帝是突然駕崩的,之前立有太子,唯一有競爭力的皇子宋驁本身似乎並無“未雨綢繆”的打算,那麽太子宋熹即位的可能性就極大……

尤其他已然搶到了先機,喪鍾一響,皇帝已薨,大臣紛紛入宮奔喪,也等於昭告天下,他的名正言順。這種太過明顯的名分,便是有人不服氣,其中的可操性也已經變得很小。蕭乾此時便是有什麽想法,也扭不過局勢。

這一點他明白,宋熹又何嚐不明白?

玉嘉公主的寢殿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在蕭乾回樞密使府的時候,便從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風聲。雖然他有些意外這樣的結果……可並沒有排除墨九的嫌疑。

從得知消息時,他便懷疑與墨九有關。

如今……他隻是更懷疑了而已。

其實他如今最想做的事,是把墨九拎回來打一頓。可大局當前,無數人都在等著他,他不得不入宮。朝堂格局的重新洗牌,幹係重大,許多人的功名利祿都係於他身,整個蕭氏一族的命運也都在此一舉。他不能因私忘公。

這一日是至化三十二年二月十八。

蕭乾入宮時,雷聲更密,雨點也更大。

金瑞殿的偏殿裏,眾人正在討論治喪之事,幾個皇子,包括小王爺宋驁也都在座,個個眼有紅絲,麵色不安。這個時候,宋驁還不知道彭欣出逃的事,蕭乾看他一眼,自然也來不及告訴他。

蕭乾朝座中的宋熹拱手,“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蕭愛卿來了,快快請坐。”宋熹向來溫和的麵上,有一絲難掩的悲痛,表情肅穆,語氣也很沉重,“今晨陛下龍馭賓天了,本宮召蕭使君入宮,是為商議治喪一事。”

蕭乾默默點頭。

看他不言不語,眾人卻長籲短歎起來,無非是說至化帝生前是如何的治國有方,德厚流光,如今突遭惡疾,龍命不保,是乃南榮之憾雲雲……可他們嘴上說著,眼睛卻盯著蕭乾,想看他如何表態。

蕭乾目光微暗,語氣卻很淡,“國不可一日無君,事已至此,為先帝治喪緊要,擁立新君更為緊要。”

他說到此處,慢條斯理地停住。

眾人豎著耳朵,皆心髒高懸。

他說擁立新君,卻沒說要擁立太子。

難道又要有什麽變故了?想那京畿大軍,當時蕭乾隨口就能調動幾十萬,若他兵圍京城,血洗皇都……就算太子殿下繼位名正言順,可拳頭底下出皇權,他一力扭轉局勢也並非不可能。

“轟隆——”

又一道雷聲炸在瓦上,似乎要把金瑞殿劈開。

好些人已是緊張的冒了冷汗。

隻有宋熹靜靜看著蕭乾,而蕭乾的目光卻落在宋驁的臉上。

有人跟著蕭乾的視線看見宋驁,見他茫然的樣子,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其實是少數。如果蕭乾要力薦宋驁,那將迎來一場王朝的腥風血雨,不知又有多少人頭要落地。

潛意識裏,大家還是希望平穩過渡。

這一刻,眾人度日如年。

可蕭乾的目光一轉,卻落在宋熹的身上。

宋熹也在淡淡看他。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了多久,殿中便沉寂了多久。一道浮於空中的暗流,在他二人間洶湧而動,可他們兩個人都很平靜,隻有眾臣的手心攥緊,在緊張地等待一個結果的來臨。

好半晌兒,蕭乾慢慢出列,撩起袍角,往地上單膝一跪。

“皇太子乃先帝敕封,現先帝駕崩,太子殿下應順應天命,克承大統,於靈前繼位,率眾臣為先帝治喪,以固國本!”

他聲音未落,群臣皆紛紛群起,齊刷刷跪於地上。

“恭請太子殿下繼皇帝位!”

宋熹慢慢抿唇,看向蕭乾的頭頂。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勸進”,已與先前不同。有了蕭乾的帶頭,滿殿臣工無不擁立於他。也便是說,他這個皇帝之位,與其說是先帝敕封的,不如說是因為蕭乾並不反對。

緩緩牽唇,他挑出一抹歎息。

依常例,他還得推辭,等待第三次“勸進。”

“先帝剛薨,屍骨未寒,本宮與眾愛卿一樣,悲結在心。南榮有眾卿輔佐,雖無國君,亦出不了亂子。此事容後再議吧,眾愛卿先起。”

眾人謝恩,心裏一顆大石落下。

治喪之事有專人負責,其實並不需要宋熹與蕭乾親自出麵,一殿的人又客套唏噓片刻,宋熹便遣散了眾人,單獨留下蕭乾敘話。

太監宮人們也都下去了,寬敞的大殿,隻剩下兩個男人,很多話也就不需要再客套了。

宋熹臉上褪去悲痛,並無喪父的慟動,蕭乾淡淡的麵孔,依舊雲淡風輕,也沒有因為失去一個曾經賞識他的皇帝而有半分痛苦。

“坐吧。”宋熹率先開口。

“謝殿下。”蕭乾唇角微抿,並不客氣。

宋熹抬眸望他一眼,從案幾上端起茶盞,用茶壺拂了拂水麵,輕輕一吹,盯著水麵卻沒有喝,又再次放下,望向蕭乾,“今日之事,本宮得多謝蕭使君大義。”

蕭乾淡淡道:“殿下客氣,微臣隻是恪守為臣之道。”

宋熹把茶盞推開:“說罷,有什麽要求。”

蕭乾輕描淡寫一笑:“我若不想背上千古罵名,就別無選擇,殿下不是都算到了?”

宋熹點點頭,“是。蕭使君隻能擁立我。”說罷他慢條斯理地低下眸子,喝一口茶,並不看蕭乾,幽幽道:“如今形勢,蕭使君都看在眼底。這個皇帝之位,我未必想坐,卻不得不坐。我便不坐,蕭使君也會讓我坐。”

蕭乾並不反駁。

對於宋熹這個人,他從未小看過。

上一次在艮墓的重傷,他一再推遲救助於宋熹,宋熹也從來沒有明顯地表示過不快,甚至他分明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卻給了他十二萬分的尊重,要的就是他帶頭一拜,這一點他又怎會不知?

但他卻給他一個好處,允他的要求。

這樣的人,鬆弛有度,馭人有術,其實是帝王之才。

蕭乾微眯著眼,看著他,“條件一個,要求也有一個。”

宋熹輕“嗯”一聲,“蕭使君請講。”

蕭乾正視著他,“我要墨九。”

“哦?”宋熹手上茶盞輕輕一蕩,笑道:“她並非我的,也並非你的。蕭使君難道不知……她是屬於她自己的?你問我要她,此言……本宮著實不解。”

“微臣的意思,殿下明白。”緩緩一笑,蕭乾目光微厲,並不因為他是太子便有絲毫的妥協,每一句話說得都很淺淡,可仔細聽之,卻有一種暗藏的狂妄,“恕我直言,殿下對墨九的心思,可以收起來了。世間女子,莫不歸殿下所有。可墨九,歸我所有,便是殿下你,從此也不可再覬覦。”

宋熹平靜地注視著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對墨九有心思,騙得了別人,自然騙不了蕭乾。而他在蕭乾麵前,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掩飾,男人之間的敵對很**,尤其是爭搶女人的時候,隻需要一個目光,一個表情,就可以互相明白。

久久,宋熹突地一笑。

“蕭使君也恕本宮直言一句,墨九與你的身份,有人倫之別,恐怕會遭人詬病。反倒是本宮,或是她的良人……可保她平安與富貴。”

“她要的並非富貴。”蕭乾輕笑一聲,一字字皆綿裏藏針:“況且殿下可能不了解,墨九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殿下若貴為天子,如何給她?”

墨九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說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宋熹麵前,她也沒有說過。

可不論是蕭乾,還是宋熹,心裏都再清楚不過。

那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婦人,若讓她與旁的婦人分享一個夫君,那比殺了她還要困難。宋熹與蕭乾對視著,許久沒有說話。有很多事情,不是一時之念可以決定的,如今千頭萬緒,他實在顧及不了那許多。

慢慢舒展一下身子,他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似是默認般,他換了話題,“另一個要求呢?”

蕭乾黑眸深處,有一絲淺淡的波光。

“為天下蒼生計,與北猛聯盟,共克珒人。”

這件事宋熹早有計較,聽他說來,並未多駁,隻是一笑,“若有那一日,蕭使君可願親自領兵上陣?”

蕭乾視線微斂,“臣義不容辭。”

微微點頭,宋熹靠在椅上一動不動,一張毫無波瀾的臉上,突地蕩出一抹柔情,就像突然間想到了一件讓他溫暖的事,尤其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聲音更是溫柔。

“若在與珒人開戰之前,九兒能拿到武器圖譜,實乃南榮之幸,也是使君之幸。若不然,也枉她如此大膽入宮,做下這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蕭乾麵色微微一變。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有人與他一樣了解墨九。

甚至他不需要直接證據,也知道事情與墨九脫不了幹係。

可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父親,他居然也可以淡而處之?

念及此,蕭乾目光複雜地盯著宋熹:“殿下真有容人之量。”

宋熹笑了一下,“誰讓她是九兒?”

蕭乾靜默一瞬,眉梢微微挑起,“可她永不會是殿下的九兒。”

這種錙銖必較的言語爭鋒,其實從來不屬於蕭乾這樣的男子,宋熹盯著他清俊的麵孔,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一種同病相憐的無奈,“這幾日治喪蕭使君不必忙碌了,找到九兒是正事。”

蕭乾唇角微抿,對宋熹探子的能力略有吃驚。不過剛剛發生的事兒,他居然都已經一清二楚,比起宋驁那隻呆頭鵝來,南榮確實更需要這樣的君主——

微眯一下眼睛,他慢慢起身,“微臣的家事,就不勞殿下惦記了。尤其是殿下惦記不起的人。”

宋熹唇角輕揚,“蕭使君怎知本宮惦記不起?”

蕭乾淡淡道:“第一、她是墨九。第二、她是我的女人。”

宋熹微微一愣。

這樣在太子殿下麵前張狂的人,普天之下隻得蕭乾一人。

一時間,宋熹有些答不上話。

蕭乾眼裏的勢在必得,也讓他有一刹那的恍然。

“你真有那麽愛墨九?”他問,“蕭使君不像這樣的男人。”

蕭乾回頭,“什麽是愛?”

宋熹默然,看著蕭乾英俊清朗的麵容,想到那個膽大妄為的女人,他心裏突地有一種如潮水般湧起的情緒,很快泛濫成災,一字一句說得很涼,“我讓你,是因為她愛你。若有一天,你並非愛她,而是隻為得到她,甚至傷害她。哪怕傾盡我所有,我也勢必把她搶回來。”

蕭乾嘴角緊抿,掃他一眼,眉間有一抹暖意。

爾後,他調過頭,一句都無,大步出殿。

隻留宋熹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上。

從此,他將擁有整個南榮的江山,可到底也是孤家寡人。

苦笑一聲,他慢慢端起茶盞,注視著水麵上倒映的麵孔,慢悠悠一歎,朝殿外喊,“李順,給本宮加衣……怎麽今兒的風,突然涼了!”

------題外話------

對不起,讓眾位姐妹們掛心了,斷更是二錦的不是,不舒服的可以罵我哈,絕不還口。

這個濕疹,一開始我沒引起重視,一直以為是小問題……結果搞得全身都是,久治不愈,才曉得這廝這樣頑固。如今也不知道還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大好了,大家為我祝福吧。

ps:錯字另改哈,我還得出去打一針過敏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