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157米求不得

坑深157米 求不得

墨九抄近路獨自一人騎馬到南榮兵大營的時候,蕭乾剛離開不久。營門口的守衛看她急匆匆趕來,滿頭都是水汗,不免有些納悶:這二位爺在搞什麽呐?一個剛走,一個又來?

對於墨九,平常空穴來風的傳聞聽多了,營裏眾將士都好奇得很,她馬兒剛停下,就引來三三兩兩的圍觀。遲重正在大校場上,愣怔一瞬,心裏喊一聲“我的姑奶奶”,趕緊迎上去。

“都愣在這裏做甚?該幹啥幹啥去!”

兵士們被他大眼珠子一瞪,全作鳥獸散。

遲重這才笑嗬嗬抱拳:“九爺是來找大帥的?”

墨九勒著馬兒在門口走著小碎步,目光朝裏張望,“是的,遲重大哥,蕭六郎在嗎?”

遲重取下頭上的鐵盔,搖了搖頭,奇怪地道:“大帥剛剛出去了,九爺找他有急事?”

完顏修在金州大牢發生的事兒,目前沒法子定性,墨九自然不便與旁人說太多。她思考一陣,沒有正麵回答,又問:“遲重大哥可知六郎去了哪裏?”

遲重再一次搖頭,大抵也曉得墨九不方便告訴自己,不再追問,隻嘿嘿一笑:“若不然九爺先去大帳喝會茶,稍事休息等待?大帥沒有特別交代過,就不會走得太遠。一會兒也就該回來了。”

那邊完顏修中毒十萬火急,墨九確實是著急的。可在這個沒有手機和其餘通訊的時代,要在一個城市裏找一個人簡直難如登天,她除了老實等待,確實沒有旁的法子了。

營門“哐哐”打開了,遲重為她牽了馬,引領她往裏走。墨九微垂著頭,緊緊抿唇,一路被巡守的兵士們圍觀“盯梢”,也打不起精神來應付。

事到如今,她隻希望完顏修福大命大,可以逃過一劫了。

她等在大帳,遲重親自泡了茶水來,守了她一會兒,看她悶不作聲,他不好一直陪侍在旁,隻讓她有事吩咐便自行出去了。墨九一個人待在蕭乾的大帳裏,坐立不安。

為了排遣心裏的情緒,她四處察看起來。

這裏四處都是蕭乾活動過的痕跡。

桌案上的書翻了一半,靜靜地躲在那裏。

硯台上搭了一隻狼毫,上頭還蘸著未幹的墨汁。

一幅簡易地圖懸掛在桌案後方的帳子上,上麵用朱砂標注了一些紅點,像是行軍方向與戰術位置。墨九默默走近,負手細看一會兒地圖,手指頭慢慢抬頭,在地圖上比劃著路線,一會皺眉,一會兒點頭,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直到蕭乾風塵仆仆的回來,她佇立的姿勢都沒有改變,那一副凝重嚴肅的樣子,到有幾分像沉思時的蕭乾。

“在想什麽?”

蕭乾的腳步停在帳門,背後跟著遲重。

墨九回頭,盈盈雙目一瞥,遲重趕緊垂下頭,不敢朝她直視,蕭乾卻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俊朗的臉上並無特別情緒,隻那一刹飄來的目光裏,仿佛有一絲輕柔的暖意滑過她的臉蛋兒。

“你回來了?”想到要拜托他的事兒,墨九驟然一喜,也顧不得兩個人之間的不愉快,大步過去拽了他的胳膊就拉,“走,趕緊跟我去一趟金州大牢救人,路上再與你細說!”

“救完顏修?”蕭乾平靜地握緊她的手,待她吃驚看來,他垂了眸子,直視她的眼睛,“來不及了。”

“嗯?”墨九心裏一窒,腿腳如同灌了千斤重的石塊兒,再也邁不動,麵上也流露出一抹不忍,“……完顏修他,死了?”

人在沒有準備的時候,情感表現最為真實。這一瞬,墨九臉上的不忍心與難過,沒有逃過蕭乾的眼睛。他安靜地看著她,眸子淺淺一眯,一襲銀紅的披風在身後豔陽的照耀下莫名有一些肅冷之態,“他失蹤了。”

失蹤了?墨九倒抽一口涼氣,“金州大牢豆腐做的,好端端一個人,會失蹤了?”

她一臉懵懂的樣子極為坦蕩,蕭乾略略皺眉,把在金州大牢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她。墨九聽著,臉色忽明忽暗,沒有顯得太過驚慌和不安,隻淡淡抿唇,似笑非笑問他:“你信我嗎?”

“信。”蕭乾隻有一個字,簡潔,也有力。

“為什麽?”

“因為你是墨九。”

“謝謝!”

瞥一眼他俊美的臉孔上不帶做假的平靜,墨九心知這廝真的沒有懷疑過她,心裏稍稍得到了一點安慰。忌諱遲重在旁,她沒有多說,隻將在牢裏與完顏修的交談從頭到尾過了一遍腦子,卻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冷笑一聲,她道:“這件事兒不曉得哪個幹的,必須讚一句幹得漂亮。蕭六郎,那個牢頭眼裏像我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但丫頭麽……心漪是跟我一塊乘馬車過來的,心漣留在金州大牢照應。半道上,我嫌馬車走大道太慢,獨自騎馬跑了。這會子,心漪應當還在馬車上——”

蕭乾點點頭,並沒有多說,帶了幾個人與墨九一道,很快便尋到了被她半道留在路邊的馬車。馬車裏,心漪還在打盹兒,冷不丁聽見幾匹馬兒“嘚嘚”而來,撩簾子一看這麽幾個人,嚇得趕緊下車請安。

“奴婢見過大帥、姑娘……”

墨九冷冷盯著她,直奔主題,“你與心漣串通好的?”

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心漪一跳。她驚恐地咬著下唇,目光從墨九涼颼颼的麵孔掃向蕭乾冷鷙的眼神兒,再瞥向幾個侍衛個個憤恨的目光,腳下顫了顫,“撲嗵”一聲,跪在滿是塵土的路麵上。

“奴婢不知姑娘所問何事。若是我姐姐不小心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多多寬恕,我姐姐她性子急——”

“還在裝!”墨九沉喝一聲,打斷她,“快說,你們準備把完顏修帶去哪裏?又是何人指使你們這樣做的?幕後的人是誰?”

“完顏修?”心漪臉上全是不明所以的狐疑,“他不是還在牢裏嗎?”

一問三不知,墨九已不想聽她再說什麽了。不管心漪與心漣是不是一夥兒的,事到如今,錯信了人的她,已不敢再相信這個看上去無公害的姑娘了。而且,就管不是一夥,兩姐妹整日在一塊,多多少少也能問出一些情況來。

她垂了垂眸子,“蕭六郎,人在這裏,你看著辦好了。”

一聽這話,心漪臉都白了,顫歪歪喊一聲,“姑娘……”

蕭乾不輕不重地嗯一聲,瞥頭望向薛昉,“押入大牢候審!”

“不,不要啊!”心漪跪在地上,“嗵嗵”叩著響頭,再顧不得平常極為注意的姿容儀態,額頭低在泥地上,緊張得身子都在顫抖,“奴婢真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望大帥明察,奴婢之前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姑娘騎馬走後,奴婢就坐在馬車裏等姑娘,沒有見過什麽人,也沒見過姐姐。大帥,饒命!大帥,饒了奴婢吧!”

牢獄是個什麽樣子,在這之前心漪不知情,可今兒陪著墨九去了一趟金州大牢,那裏的陰暗、潮濕、滿地跑的老鼠,仿佛還沾著人血的鐵鏈,各種各樣的刑具,讓她不敢想象自己被關進去會是什麽慘狀……

她求饒不停,薛昉皺眉,腳停在她的麵前,並不去碰她。

“自己起來!”

心漪眼看求蕭乾沒有用,哀怨的眼神兒又瞥向墨九。可墨九頭一偏,分明就不為所動。她吸了吸鼻子,淚珠子便滾落下來,“哇”一聲哭完,她突然匍匐著身子往墨九的身邊爬去,一把抱緊她的小腿,哀求不已。

“姑娘救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姐姐犯了何事……姑娘,救救我,救救奴婢!”

墨九望天閉了閉眼睛,沒有動彈,也沒有推他,隻對薛昉涼涼道:“有勞薛小郎了。”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再對心漪多說什麽,更不想被她糾纏,薛昉哪裏敢任由一個女子在她麵前哭哭泣泣?三兩步過來,他抓緊心漪的胳膊就拎了起來,順手推給跟隨的一名侍衛。

“帶去金州大牢,讓陳胖子好好招呼!”

陳胖子便是那個領墨九見完顏修的牢頭,這個人看著忠厚老誠,卻是金州大牢有名的“招待一把手”,在他的手上染過不少鮮血,也結過不少案子,當然,其中免不了怨假錯案。

一個女人的生死不在這些男人的關心範圍之內,除了墨九給了心漪一個深深的凝視,心裏有刹那的遲疑之外,幾個男人早已翻身上馬,繼續往金州城而去。

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蕭乾默默走在墨九的身側,盯著她冷冰冰的小臉兒,久久,方問:“還在生氣?”

“沒有!與你氣不著。”墨九回過頭來,斜斜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道:“你說心漪的樣子,像不像在說謊?”

蕭乾曉得這個小婦人刀子嘴、豆腐心,看著橫行無忌像個惡霸一般,其實有著天生的憐憫心腸。他歎口氣,朝她攤手,“把手給我。”

墨九一怔,目光落在那隻手上。

他的手長年握劍,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卻沒有因此而影響美觀,每一個細節都很好看。指節修長、膚質幹淨,顯得有力而陽剛,似乎僅憑一隻手就能給女人安全感。

可墨九並沒有伸手。

她依舊緊握住韁繩,脊背挺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是對他餘怒未消,“有什麽就說嘛,離得又不遠,我聽得見。”

蕭乾打量著她別扭的臉兒,收回手,卷了卷,複又握在馬韁上,回答了她上一個問題,“她是不是同夥,審一下就知道了。”

“嗯。”墨九點頭,“就怕屈打成招。”

“……”

“我這個人的感覺很準的。心漪這個人,並沒有心漣的浮躁與虛榮,性子有些軟弱,不像幹得出這等轟轟烈烈大事的人。我心底裏其實是願意相信她的。隻是……我怕了,不敢再隨便相信人。有時候一顆真心托付出去,若被辜負,就會輸得血本無歸。”

“……”

蕭乾輕瞄她一眼,“你在說誰?”

“說事實。”

“唔!”蕭乾淡淡回應一聲,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一下,一雙深眸裏便帶出一抹藏不住的笑痕來,“阿九何時學會了思考這些人性之道?”

“我一直會思考。”

“是嗎?”蕭乾淡笑,“以前倒沒發現你也有人性。”

“……蕭六郎!”墨九怒目,“你在說我不是人?”

“是你說的。”

“哼!”墨九發現他在沒話找話,扭過頭去不吭聲兒。

蕭乾低笑一聲,並不與她的小性子較勁兒。而遠遠吊在後麵的幾個侍衛,聽見這樣的對白,都不免替自家主子汗顏,深感她在妻奴之道上越走越遠了……

其實蕭乾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尤其對待女人更沒有耐心。大抵他自己風華絕代,美冠南榮的原因,不論多麽漂亮的美人兒,他從來連正眼都沒有一個,遑論這般縱容與寵溺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這墨九天生就是來克他的。

兩位主子沒勁兒鬥嘴了,一行人便陷入了沉寂。

這時的天際,殘陽似血,一片金燦燦的餘輝照耀在大地上,為每個人都投下了一個影子。長長短短的落在幹燥的地麵上,與遠山近樹融為一體,竟有一種詩般的意境。

繁華、落日、矛盾……一切終將化為雲煙。墨九的視線穿過一片燦爛的夕陽金輝,看向遠處的城郭與旌旗,有刹那的迷茫。她踏著時空而來,穿越一世,便是要將這一寸寸光陰都浪費在與蕭六郎鬥氣的煩躁之中麽?

要不然她先服個軟算了?

她別過頭去,深深凝視著他,擺出一個妖嬈的笑容,正尋思等蕭乾回頭,就拋給他一個媚眼,嚇他一跳。然而,不待蕭乾回頭看到她的嫵媚與妥協,薛昉那貨就領了兩名禁軍匆匆過來,麵色潮紅,滿頭大汗的從馬上跳下來,對蕭乾抱拳施禮:“蕭使君!”

不過小半個時辰,他就回來了?

蕭乾目光淺眯,“找到人了?”

薛昉看一眼墨九,輕輕搖頭,拭了拭額頭上的汗,小聲道:“目前還沒有發現完顏修的蹤跡,不過,我們的人在城東一處農田裏,發現了心漣的屍體……還有那一輛丟棄的馬車。”

“死了?”

“是!死了。”

死了,也就再無對證了!

很顯然,心漣是得了人的好處與承諾,方才幹出幫忙轉移完顏修的事兒來,隻不過,她以為事後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榮華富貴,不料卻被人在半路上滅口,拋屍農田,從此一副香魂都化了土,命都沒了,哪裏來的富貴?

自作孽不可活,心漣有這樣的結局,墨九私心裏不同情,除了感慨亂世人命賤之外,對那個安排計劃的人倒有些佩服了——這樣的心狠手辣,心思縝密,是一個好對手。

“阿九……”

聽見蕭乾沉沉的聲音,墨九思緒被打斷,回眸看見他突然涼卻的雙眼,心裏微微一驚,“怎麽了?”

蕭乾沉默一瞬,“我就送你到這裏了,得先回大營。”

明兒出征,今日他一定很忙亂,這個時候確實沒有時間與她你儂我儂。墨九瞟一眼前方的城門,低低嗯了一聲,覺得鼻子有點莫名的酸,卻沒哭,而是笑了出來。

“好,你忙你的。”

“嗯。”蕭乾沒再看她濕漉漉的眼睛,冷著臉吩咐薛昉:“送姑娘回去,另外派人仔細搜查完顏修的下落。”

墨九其實並非死纏爛打的人,可她都放下身段主動向他示好了,臨別時分了,他還這樣漠視她,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深呼吸一口氣,她委屈地問他,“蕭六郎,你就沒有旁的話對我說?”

這姑娘平常很堅強,很少這模副樣兒,那強忍眼淚的樣子,讓蕭乾皺了皺眉,將馬挨近她的身側,強行拉過她的手來,在掌中緊緊一握,“等我回來。”

天氣太熱,城門處的風都是熱的,墨九對著光看他的臉,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想在眾人麵前丟臉而泣,將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壓著嗓子低低問:“最後一次問你,可不可以讓我跟你去?”

“不可以。”

“哦。”墨九慢吞吞收回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滑過掌心的小手有一些冰涼,蕭乾心裏一動,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酸……他知道這是雲雨蠱傳遞的情緒,不免也跟著有了離愁,在墨九緩緩拉開的笑容裏,又重複了一遍,“阿九明白了什麽?”

墨九認真盯住他的眼睛,忽而一笑。

“當你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會那麽愛你了。”

——

太陽很快落入了地平線,這一天的金州城格外紛亂。搜查完顏修的禁軍,幾乎把整座金州城都翻了過來,簡直就是一場傾城之亂。

興許是老天也感應世人的情緒,入夜時分,一改白日的曝熱,下起了一場綿綿的細雨,為即將出征的南榮將士降了熱,也把墨九居住的這所宅子點綴得像一幅夜色下的水墨畫。

幾個時辰過去,禁軍依舊沒有找出完顏修,這一出有預謀的瞞天過海計,設計得天衣無縫,原本就令人防不勝防,但事情被傳揚出去,對墨九的議論就多起來……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蕭乾,都會選擇無條件的相信她。

之前她與完顏修的事兒,便有些**的傳言,如今她去了大牢與完顏修痛飲“敘舊”之後,人就無緣無故地消失了,而且傳說還是她“親自”接走的……怪不得旁人,換了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的清白。

當然她也懶得辯解。

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釋。

不相信她的人,解釋了也沒什麽卵用。

這天晚膳她是與東寂一起吃的,也信守自己的承諾親自下了廚,做了滿滿當當一桌子好菜,除了喝了的酒比平常多了不少,席間她一直眉開眼笑,看不出半點兒異樣。宋熹知曉今日之事,沒有責怪,也沒有安慰。

所謂朋友,便是關鍵時候的陪伴。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吃到夜幕深濃,喝得顛三倒四。

於是墨九的名聲又被濃墨重彩的畫上了一筆——**賤。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沒有半分愧疚,依舊故我的行事,讓太多人對她有看法。可墨九就這麽一個稟性,心裏有再多的情緒也不會輕易地表露出來自己受了傷。

“你怎麽越喝酒越開心?”酒過三巡時,宋熹笑問。

“開心不好嗎?”墨九也跟著笑,揉著肚皮又灌一杯酒。

“真不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在意了,人家就不說了嗎?”

“……”

“嗬嗬!”墨九打了個酒嗝,“既然阻止不了別人的嘴巴,我又何苦在意,自找不舒服?”

看她眉眼彎彎,宋熹從她手裏奪過酒杯,幽幽一歎,“肯承認自己難過了,是勇敢,不會丟人的。”

“不!”墨九把酒杯又奪回來,懶洋洋斟滿,“隻拿笑臉待人,這是一種基本的人際禮貌。”

宋熹頓了一瞬,“我懂。”

“你懂?”墨九哈哈一笑,“我都不懂,你懂什麽?”

“你很懦弱。所以,也會逃避。”

“……嗯,我很懦弱。”

“可你也很堅強。從來不會流淚。”

“……嗯,我很堅強。”

“你也太執著。明明那麽在意他,卻要假裝不在意。”

墨九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緊,沉思一會兒,慢慢摩挲著白瓷光滑的表麵,紅著一張微醺的臉蛋兒,一本正經地道:“古往今來最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是什麽?不就是感情嗎?你看多少偉人騷客、豪傑名士都參悟不透,又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我性子古怪,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女子,此一生,能遇蕭乾的包容,是我的幸運……至於未來,不管我與他能不能走到最後……”

喉嚨哽咽了一下,她一字一頓道:“我都會感謝他,曾經將世上女子都汲汲祈求的寵愛,親手捧到我的麵前。”

宋熹微微一怔,盯著她久久不語。

最後一句話,他其實不該說的,說了反倒觸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原本好端端的酒局,一瞬間似乎就因為這句話而破壞了氣氛。明明她就在他的麵前笑靨如花,他卻偏要讓她傷感……明明他可以擁有她短暫的情感,也是唯一的情感,卻被他搞砸了。

一提蕭乾,她就離他好遠。

他很想伸出手將她摟入懷裏,可他卻知道,既然他擁住了她,手心裏也是一片空寂,什麽都握不牢。好像他就遲了一步,卻把一切都錯過了。

墨九看他一直出神兒,重重敲了敲桌子,“喂,喝酒啊!在想什麽?”

宋熹抬眸一笑,“我在想,總歸人心向善,別人說你什麽,也是希望看見最好的你……”

“是嗎?我不這般認為。”墨九拿著酒杯晃悠著,輕鬆地笑道:“人心呐,妙就妙在不僅騙人,連自己都騙。虛偽道德的麵具戴久了,便長在了肉裏,與臉皮融為了一體,連自己都分辨不出來哪個是自己嘍。”

看宋熹抿唇不語,墨九目光悠悠,哂笑道:“東寂你信嗎?不管每天有多少人恭維你,把你捧得比他家祖宗還高。但是,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希望你過得好的人,其實沒有幾個。當然,我就更不用說了,不管我好與壞,善與惡,有幾個人是打心眼裏關心哩?那些說教的、嘲笑的,諷刺的,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人,他們當真就帶著拯救世界的崇高道德觀了嗎?不!他們不過是看看熱鬧和稀奇,以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九兒。”宋熹喚她名字,“不曾想……你也偏激。”

“這並非偏激,而是豁達。為什麽人要為了顧及旁人的想法而改變自己呢?哈哈哈,我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給人帶來娛樂,我瞬間感覺自己偉大了起來!哈哈哈!”大笑著,她使勁兒捶了幾下桌子,把酒杯又端了起來,“來,碰一個!”

“你今天很多道理……”

“是!”墨九虛指一下桌麵上的湯盅,“要不然我為什麽要燉一鍋雞湯哩……?心裏沒了雞湯,就得胃裏來補嘛。”

也不管東寂聽不聽得懂她說的“雞湯”是什麽意思,她自顧自地喝完酒,又帶出一串的笑聲。爾後,她再滿一杯,一灌入喉,喝完水似的咂了咂嘴巴,手撐桌麵,慢悠悠起身。

“今兒到此為止,明日再與你一決高下。我得回去了。”

她揉著自己不太舒服的腸胃,慢吞吞往屋外走,宋熹盯著她的背影,突地喊住她,“明日大軍開拔後,隨我回臨安吧。你的身邊,有太多不安定因素,誰也料不準何時出什麽狀況……”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墨九一直都知道的道理,自從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墨家钜子之後,她便已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如今遇到的事兒,不過隻是漫漫人生中的九牛一毛罷了。她相信,隻要千字引不麵世,她的麻煩與紛擾就不會間斷。

可臨安,就是安生的所在嗎?

她回眸一笑,“你不是說興隆山有八卦墓?還沒有尋墓的,怎麽就走?”

宋熹皺眉,考慮一瞬道:“我派人查探過了,興隆山上隻是普通的石洞,最不簡單的便是那一個連通漢水的地下甬道了。其餘,並沒有出奇之處。”

“哈哈!”墨九笑道:“你小子總算說實話了。你看,編這麽一個理由把我留下,我也不能相信,你們也編得累,何苦?有什麽想法,都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我呐,其實是一個多麽容易被說服的人。”

說到此處,她搖晃著身子,撐了一下額頭,小聲喃喃著出去了。

“可為什麽蕭六郎就不肯明白呢?”

這天晚上,她依舊沒有去蕭乾的屋裏睡,盡量她知道,他今晚一定會在營中,不會回宅子。因為他的行李都已經讓薛昉收拾好拿走了。大軍天兒不亮就要開拔,今天晚上先鋒營也要提前出發,營裏的事務會格外的忙,想來他也來不及回來再與她道別了……

唉!

悠悠歎一口氣,她轉個身仍是睡不著。一顆心就像被湧動的潮水逼迫著,不停翻騰……當然,也有可能是胃,她喝酒喝多了難受。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打個嗬欠終究坐了起來,慢吞吞從枕頭下掏出那個紫檀木的長盒來,放在膝蓋上,靜靜觀望了許久,摩挲好幾次,方才慢慢打開。

拿到它時,她其實已經猜出來是什麽東西了。

沒有了好奇感,又與他置著氣,她塞在枕頭下就沒有理會。

可這會兒,她卻很想看看……

一股熟悉的馨香撲麵而來,用喜紅色的絲絨鋪陳著的盒子裏麵,放著一根木頭釵子,雕工精美,像模像樣,一點兒也不比專業的匠人做得差。

看得出來,蕭六郎是花了心思的。

她目光一迷,心裏的不痛快又緩解了不少。

“算你有點良心!不過,這雕的是什麽鬼?”

木釵上麵的飾物不是蝴蝶,而是一隻蜜蜂……

而且不是普通的蜜蜂,像極了當初雲雨蠱宿體的兩隻金蜂……

心裏一陣澎湃,墨九拿起木釵,對著燈火仔細端詳片刻,將它緊緊貼在胸口,在紛亂的心跳聲中,目光慢慢落在盒子底部,木釵之前放在那裏,壓有一方潔白的紙箋。

展開紙箋反複細讀,她像被火燒了屁股似的,慌忙下床找鞋。

“六郎,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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