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248米好時光出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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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墨九不太明白蕭乾所指,但看他眸色清冷,似無繼續往下說的意思,她斜目瞄了一眼金帳裏的其他人,終是端起酒杯,再不多問。

她從未去過哈拉和林,何來朋友?

還有蕭乾自己,又準備以何種身份前往?

揣著滿肚子的疑惑,墨九離開金帳,讓彭欣自己先回去了,然後默默跟在蕭乾的背後,亦步亦趨,就是撅著個嘴巴,不肯吭聲。

換往日,她若這般小性,蕭乾必會發問。

可今日,他與她一樣,亦是沉默不言。

回了帳篷,兩個一前一後步入帳中。

除簾風有動,帳篷裏鴉雀無聲。

蕭乾看她站在門口,終是牽了牽唇。

“阿九進來!愣做作甚?”

嗯一聲,墨九負著雙手,兩腳劃著八字,慢吞吞地走到帳子中間,嗅著空氣裏熟悉的中藥氣息,覺得身心少了浮躁,慢慢坐下,不高興地瞪他。

“說話!”

“你說。”蕭乾立於她對麵,若有所思。

“你都想好對策了嗎?”墨九遂問。

“嗯。”蕭乾慢慢取下頭上的氈帽,掛在帳篷裏的架子上,發頂的束冠戴得一絲不苟,衣袍一如往日的整潔,可他的麵孔實在不複往日俊美,蒼白,不平的肌膚,極為駭人。

墨九的目光裏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心疼。

“蒙合剛登基就招蘇赫入皇都,想必不會有危險,隻會有好事。畢竟還不是他弑功臣,整朝綱的好時機。我想,大抵是為了籠絡他吧?”

蕭乾深深望她,目露讚賞。

“阿九所言極是。”

一個正常的君主都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何況蒙合此人雖是殘忍,卻也極有頭腦,能在這一場風波中脫穎而出的人,都必有過人的本事。

可他越精明,她就越麻煩。

敲了敲額頭,她懊惱地一歎。

“可我若去哈拉和林,總歸得有好借口……”

身為墨家钜子的她,目標太大了。

一個“千字引”,牽動著無數人的心。不管墨九走到哪裏,也都能吸引無數人的關注。尤其是為國君者,估計沒有人不打千字引主意的。她也曾想過,那些人如今都不動她,大抵都在等著做“漁翁”。畢竟八卦墓並未完全開啟,這個時候留著她辦事,不要太方便。

不過,她以前都在南榮活動。

此去哈拉和林,恐怕會引來諸多的猜測。

尤其,南榮會怎麽想?

蕭乾凝視她良久,“你怕他誤解?”

他?宋熹?墨九愣了愣,目光噙著笑望他,“你想到哪裏去了?”

蕭乾低眸,“那有何懼?我說過,你可以去找朋友。”

墨九衝他翻個大白眼,“旁人不了解我墨九,未必你還不了解我嗎?我什麽都多,就是朋友不多。更別說哈拉和林的朋友了,我上哪裏去找?”

“怎會沒有?”

蕭乾眉宇間一派清和鎮定。

“塔塔敏公主,不是嗎?”

他話音一落,墨九就震住了。

隔了一瞬,她猛拍大腿,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對哦,我怎麽不曾想到?差點把她忘記了——”

哈哈一笑,她猛誇蕭六郎,對他豎起大拇指,開始了墨九式的小得意,“想我當日對塔塔敏有……一飯之恩,一羊之恩,一酒之恩,一睡之恩,一命之恩,她難道就不思念我嗎?”

蕭乾失笑,搖頭,不語。

咂咂嘴,墨九冷不丁又問。

“她如今……情況如何?”

北猛經了那一番激烈的政治風波,她一個公主,還能在漩渦中心獨善其身嗎?

……還有她那個哥哥,不曾扯入奪位之戰麽?

若她都過得不好,她去找她,不是給她添麻煩麽?

蕭乾目光略沉,語氣卻平淡,“她很好。”

接而,他將所知的北猛情況徐徐道來。

墨九聽著,不禁唏噓——

命運從來多舛,卻也精彩。

當日的他們,其實間接地救了塔塔敏與紮布日一命呢。

誰也不曾想到,在北猛風起雲湧的奪位鬥爭中,血流成河,屍骨堆山……可曾經與蒙合之父有皇位之爭的四皇子紮布日和他最愛的妹妹七公主塔塔敏,不僅沒有受到半點牽連,反而得了不少好處……

這中間的淵源說來複雜,其實也簡單。

四皇子紮布日與北猛丞相納木罕私交頗深,且有姻親關係。

曾經,當北猛大汗還屬意培養外孫蕭乾為接班人的時候,納木罕就是紮布日最為忠誠的黨羽,一直站隊紮布日,為他栽培部眾和爭儲位而四處奔走,為此,還曾與蕭乾有過衝突。

然而——

那一場影響了許多人的戰爭,讓事情發生了逆轉。

得知心愛的妹妹塔塔敏要被賜婚給南榮安王宋驁為正妃,紮布日竟然不顧身份,不管綱常,擅自調兵行動,導致北猛敗在汴京,不僅失信於北猛大汗,失德於北猛宗親,也讓他與塔塔敏之間的不倫,曝光在了世人的眼中。

彼時,於他而言,打擊可謂沉重之極。

他失去的,是皇位的爭奪,成了一個大笑話。

這樣的皇子,不僅大汗不喜,擁躉者也寡。

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紮布日這個蠻夫,對塔塔敏真是一往情深。據說此人從小就沒有讀過幾天書,簡直就是頭一根筋的蠻牛,眼看大勢已去,宗族內與朝堂上,個個都戳他的脊梁骨,想做皇帝是不行了,那美人兒他得要吧?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以半分恥,帶著三分狠,從蕭乾軍中被納木罕帶回哈拉和林之後,頻頻向他父汗討要旨意,說要娶自己的妹妹塔塔敏……

我嘞個去!

大汗當然不會同意。

這件事一度成為哈拉和林的笑談。

也導致七公主塔塔敏,至今閉門,不見任何人。

但這樣一個糊塗且莽撞的紮布日,在水深火熱的奪位戰之中,在失去了競爭力之時,就不再是別人針對的目標。

此時,丞相納木罕長噓一聲,毅然轉投蒙合的父親達爾紮親王。

不得不說,納木罕就是北猛的一頭老狐狸。

他眼光獨倒而精準,從投靠達爾紮親王起,便開始為其謀事,及至蒙合成功登頂帝位,納木罕這個北猛丞相,從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位有人臣的納木罕,對紮布日這個舊主,大外侄,雖然怒其不爭,卻也不能不管。因此,在阿依古長公主召開的以推舉大汗為目的的宗親大會上,他提前暗示紮布日,要第一個向阿依古長公主表態,讓其子蒙合繼位。

兒子尚在,孫子繼位其實不合禮法。

但納木罕給紮布日的理由卻是對他很有**力的——往後更好向蒙合討旨娶妹妹,蒙合做了皇帝,他是蒙合的叔,是長輩。他蒙合一個晚輩,怎麽好意思管他娶誰?

這紮布日為了塔塔敏,快瘋魔了,也就應了。

宗親大會上,他果然一語驚人。

——當然,別小看紮布日這一句話。

出頭的鳥,分量是最重的。

往小了說,這是給宗親們一股帶動力,至關重要。

往大了說,這就是活生生的“從龍之功”啊!

所以說,蒙合繼了大位,這紮布日就成了他的皇叔,也成了整個宗親裏麵,輩分最高的親王。比起拉木拉爾那些反對派的宗親子弟來說,這家夥因禍得福,從今往後,隻要不生二心,都可以得享榮華富貴了!

畢竟,哪怕蒙合再殘忍,在殺盡了對手之後,總得留下一個兩個幹不了大事的皇子皇孫,裱一裱他仁德的門麵。紮布日這個他父親曾經的奪位對手,儼然再合適不過了。

墨九聽得這番,歎息一聲。

“……人生無常呐!可我去找塔塔敏,六郎,你又當如何?若不然,你扮成我的小丫頭,小侍衛,小藥童,或者你的小妾……”

蕭乾淡淡看她,突然起身打開一個包袱,從中拿出一麵銅鏡來,慢條斯理地置於案幾之上,凝神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手慢慢撫向那一張變了顏色的麵孔,久久不語。

墨九在他身後,盯著他……以及鏡中的他。

“六郎……這是要做甚?”

蕭乾不答話,卻是低問:“阿九,我變成這般,可還有人認得?”

認得麽?當初的她沒認出來,那天的蘇逸,好像也沒有認出來。

……這個六郎,確實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她壓住沉重的心緒,微微一笑,“想必是認不出的了。”

“那便好。”他麵無表情的答。

好麽?真的好麽?

墨九不知男子對容貌的在意與女子是否相同,但總歸覺得俊美無匹,有南榮第一美男子之稱的蕭六郎變成這般,總是一件人生的缺憾,哪怕此時,這個缺憾來得如此的合適,可以恰到好處地為他避開諸多的危機——

念及此,她腦中靈光突閃。

“六郎是要……扮成蘇赫?”

蕭乾回頭,慢慢凝視她的臉,露出一絲淡然的笑。

“我這一生,做過乞丐,做過藥徒,做過夥計,做過走卒,做過將軍,做過樞密使,做過世子,做過天下兵馬大元帥……還從來未曾做過巫師呢,何不一試?”

噗一聲,墨九笑了。

瀟灑地走到他的背後,她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輕輕的,揉捏,語氣亦是輕而淡。

“如此想,便是極好的了。人的一生太短,重在經曆以及感受幸福。你我二人,往後就在一處,患難也好,艱辛也罷,其實都是經曆不同的生命過程嘛。隻要你在,我在,這天地便在,這人間便在,身居何方,位置何處,又有何妨?”

蕭乾握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把她拉到麵前來。

“阿九是支持我的?”

“廢話!”墨九嗔怪地看他一眼,就勢坐在他的腿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目光深深地盯著他,“我從來都是支持你的,可你卻從來都是避著我的。這便是我以前總想打你的原因。幸而,你如今懂得錯了,曉得改正。要不然——”

眨眨眼,她嘟唇而笑。

“你早晚是會失去我的。”

“嗬”一聲,蕭乾捏了捏她的粉臉,似是迷醉於那一抹惑人的胭脂色中,摩挲的速度慢慢變緩,眸色越來越沉重,“阿九這般美好,而我——”

“你也很好。”墨九打斷他,目光一轉,換話題,不許他想這個,“對了,六郎,我們去了哈拉和林,宋驁尚未找到,那宋徹如今又被認著是宋驁,還有彭欣,他們如何安置為好?”

“他們,我亦有安排。”蕭乾道:“宋熹及南榮朝廷,此時恐怕也未必願意宋驁這個失蹤的王爺還朝的。我且以他身有疾症為由,讓他與彭欣暫住興隆山……”

墨九一怔,當即歡喜。

“如此甚好。一來彭欣可以陪陪小蟲兒,一解思念,二來若他日尋得宋驁歸來,也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回彼此身份……而且,興隆山是一個養傷聖地,希望他們都能想得通,走得出來罷。隻不過,那宋徹並非省油的燈,他可會聽六郎之言?”

“他惜命!”蕭乾淡淡道,“隻有我能救他。”

“唉!”墨九以為,其實蕭乾的醫術(毒術),真的可以為他逐鹿天下的野心增加很多便利的。隻可惜,這個男人有一點奇怪的固執,正常情況下,他不醫,也不毒,始終遵循著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

這樣的蕭乾……

嗯,有點迂腐,也有點可愛。

當日晌午,墨九便把這個安排告訴了彭欣。

她沒有表示反對,但目光裏,亦有遲疑。

“那宋驁之事——”

墨九道:“目前暫無頭緒,隻能等了。”

握住彭欣的手,她想想又目光堅定地看著她:“你得往好的方麵想,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小王爺性命是無憂的。那人——那個可惡的家夥,不論他是誰,既然費心把小王爺劫了去,想必不會是奔著他的命去的。另外……我亦吩咐了師兄,傳令墨家弟子,四處打探,你信我天下墨家弟子,總會有消息傳來的,何況我還有相思令……”

聽她說得急切,彭欣回握她的手。

“我代小蟲兒,謝謝幹娘了。”

“傻子。我們是朋友,說了別客氣了。”墨九鬆開手,擁抱了她一下,“小王爺吉人自有天相,等雨過天晴日,你們一家三口,終會團圓的。”

彭欣笑笑,那臉上,盡是苦澀。

一家三口相見,宋徹又將如何?

團圓?如何能圓。

她這一生,是怎麽都圓不了的了。

陰山連續下了兩日的雨,第三日才晴朗起來。而這一日,便是北猛金印大王蘇赫準備前往哈林和林朝見新皇的日子。

墨九早早準備好,讓墨家弟子打點好了行裝,自己則前往蘇赫的金帳,要與他同行。

理由麽自然與蕭乾說的一致——

前往哈拉和林訪友。

墨九負手走到金帳外,對著守衛的北猛士兵微笑。

“小兄弟,請替我稟報王爺,就說墨九求見。”

那士兵在嘎查村好久了,認得墨九,點點頭便恭喜地致禮。

“九爺,裏麵請!王爺早有交代下來,您來,可直接進去。”

“哦哦,好的。”墨九入得金帳,又往內帳去。

內帳外麵站著的人,依舊是那個叫雅蘭布的侍女。看著墨九,她麵色平靜地行個禮,然後主動對著內帳喊:“王爺,墨家钜子到了。”

“讓她進來罷!”

這個低沉的聲音,依舊帶了一點沙啞。淡淡的,涼涼的,不曾有情緒表露,卻比往日清亮了不少,聽上去與那時辜二假扮的蘇赫似乎沒有多大的區別。可仔細聽來,熟悉如墨九,卻能聽出一點屬於蕭六郎的味道。

心裏微窒一下,墨九撩簾。

“墨九見過王爺。”

在雅蘭布的麵前,她不好失禮。

“钜子不必多禮。請進——”

那一張戴著巫師麵具的臉,猙獰、恐怖、永遠沒有表情。而穿著那一襲巫師黑袍的身形,似乎也沒有半點變化,隻有那一雙眼睛,有墨九熟悉的光芒。

她張了張嘴,隨即合上,不說話。

蕭乾看她一眼,冷冷望向雅蘭布。

“出去吧,沒我吩咐,不許旁人進來。”

“是,王爺。”雅蘭布頭也沒抬,徑直下去了。

簾子合上,看內帳隻有蕭乾自己了,墨九嘖嘖一聲,四處觀望一周,不由奇怪地回頭,“辜二人呢?還有那個雅蘭布……她曾在辜二近旁伺候,會不會識破什麽?”

“——放心吧!”蕭乾牽她的手坐下,“辜二此人,可堪大用,我必重他。此番,他將以我侍衛的身份,與聲東他們一道陪我前往哈拉和林。至於雅蘭布……”

頓了一下,他道:“她是辜二的妹妹。”

妹妹?墨九驚訝,“親的?”

“一個爹娘。”

“怪不得,我當日就覺得她像漢人。”墨九說到這裏,又想到一個疑點,“當日辜二假裝聖旨入汴京,我曾聽他說,自己孤身一個人,世間再無牽掛,無親無故什麽的。這怎的突然又鑽出來一個妹妹,還有,楚州蕭家隔壁的辜二家人,又是怎麽回事?”

蕭乾聽她一個問題連著又一個問題,不由感慨。

“此事說來話長,今日啟程事忙,來不及與你細講。”

“那就講粗的!”墨九蠻橫撇嘴。

“粗的?”蕭乾目光一閃,忍不住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一副“你是流氓惹不起”的無奈,然後喟歎一聲。

“我隻能這般告訴阿九,辜二名叫辜仇,便是因為闔家皆故,負一身血海深仇……他本不姓辜,是我父親托了人情,救出他兄妹二人,並把辜二養於楚州近鄰的辜家,讓他得幸活了一命,而他的妹妹雅蘭布,當日我父親原本是不留的,讓我處理掉。是我見小姑娘可憐,托人將她帶到北猛安置……”

“所以,辜二甘願為你賣命,便是因為蕭家救了他,而你救了他的妹妹?”

“也未必全是如此……”蕭乾目光爍爍,“他是一個明辨是非的人,亦是有大智慧的人。”

大智慧?墨九想到了辜二木頭疙瘩似的臉。

還有,他臉上……那一道傷疤。

“那他的大仇,可得報了?”

蕭乾眉頭微微一蹙,幽幽地歎,“他的私事,我不便多說。來日有機會,你且自行問他也罷。隻那一日在汴京,我便把雅蘭布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從汴京離開,便是前往漠北尋妹了,而後,也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我的安排,在陰山頂替了蘇赫,也把妹妹接到了跟前。後來,他才又至興隆山來尋你。”

“不是尋我,是換相思令。”

看墨九氣鼓鼓的樣子,蕭乾失笑,撚她鼻頭。

“這般記仇?”

“那是當然!”墨九哼哼一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裏,滿是鬱氣,“信不信,回頭我也改個名兒?不叫墨九了,也學辜二,叫個墨仇什麽的,天天追著你……”

墨九——墨仇——莫愁?

想想這些名字,墨九忍不住笑倒在他的懷裏。

“哈哈,樂死我了。”

這一笑,氣氛輕鬆不少。

墨九揉了揉差一點笑出眼淚的眼,慢慢抬頭,似是想到了什麽,又凝重地問蕭乾,“蕭家對於辜二的安排,也與蘇逸是一樣的吧?他和蘇逸一樣,都是蕭家養在外麵的棋子。隻待有朝一日,行殺著,為蕭家所用?”

蕭乾默認。

撫一下額頭,墨九不由深歎一口氣。

“你的父親蕭運長,真是一個傑出的政治家啊。下了一盤大棋,算計了無數的人,與謝忱兩個你死我活的鬥了一輩子,結果卻落得這般下場,也是令人唏噓……不過如今他也不會寂寞,去了黃泉,還可以尋得謝忱,兩個人再鬥上一把,叫那閻王老兒煩心不已,從此再沒那閑功夫管世上之人的生死。”

蕭乾靜靜看她。

他眼中,說話時的墨九眉飛色舞,一頭青絲往上挽成男子的發髻,衣袍清爽而簡潔,不施粉黛,卻容色妖嬈,肌若凝脂,如初升月華,聖潔出塵。

不再是那日土夯大道上的小姑娘了。

三尺紅塵,染了他,也染了她。

並未過去多少時日,他們都已變了模樣。

她如今風華正茂,正是女子最好的年歲,那微微低眉的萬種風情,溫柔顏色,無聲無息地闖入他的心底,蕩開了一波波漣漪。

“阿九長大了,成大姑娘了。”他歎。

“不是大姑娘,是小媳婦了。大爺,拜托你,專業一點好不好?”墨九笑吟吟地瞪他一眼,眸底有一層細碎的、朦朧的、若隱若現的笑痕,似淺淺的煙霧,升騰在彼此中間,添了一絲怎麽也化不開的曖昧。

“是。”蕭乾擁住她,“為夫的小媳婦。”

墨九抬頭,對著他的臉,露出一個孩子般的笑。

“還不是你的呢!?”

“……”蕭乾眸底一涼。

“六郎。阿九等你娶她。”墨九笑著補充。

蕭乾怔了怔,眼底似親過無數的光芒,瞬間亮了金帳。低頭,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嘴唇烙鐵似的熨帖著她,淺淺的呼吸溫熱地燙在她的頭頂,“不會讓阿九等太久。你信我嗎?”

“我信。”墨九柔柔的說。

“乖。”他輕拂她的臉頰,低頭看她。

兩個人,四隻眼,目光相觸——

天地間,仿佛綻放了一片春暖花開的美好。

北猛蒙合大帝登基為帝六日後,金印大王蘇赫奉旨前往哈拉和林,隨行人馬,車輛者,眾。一行鐵甲鏗亮的北猛騎兵,騎著威風凜凜的大馬,在嘎查村那一條並不寬闊的畜牧大道上,整齊而快速的集結,清點人數,如同潮水一般湧動,引來眾多遊牧村落的牧民圍觀……

卯時許,隊伍出行。

剛下過雨的潮濕路麵,被士兵們的馬蹄踩成泥濘,那一條道兒,也蜿蜒成了一條長龍。騎兵們緩緩騎馬而行,走於道路兩側,順著河往上遊走,路中的馬車和驢車上,拉著各類物資,有蘇赫王爺收集的各方特產糧食,也有陰山當地的皮毛等等,準備前往哈拉和林,進獻給蒙合大帝。

“金印大王!您要保重啊——”

“王爺保重!”

“嘎查人,等著您回來!”

這個長在嘎查的王爺,如今光鮮離開,嘎查村的牧民是激動而興奮的,一個個跟隨著隊伍而遊走,滿是依依不舍與驕傲。

蕭乾走在北猛騎兵最前方,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靜靜調轉馬頭,做了一個抬手揮別的動作,並未說話,那凜冽的王者之氣卻勝過千言萬語——他一定會回來的。

一行人,秩序井然。

蕭乾的身邊,跟著兩個人。

一個是辜二,一個便是那順。

其後,是同樣一身北猛侍衛打扮的聲東、擊西和闖北。

北猛騎兵之後,才是“順路”跟著前往“尋友”的墨家一行人。

而墨九一個人,悠哉悠哉地落在了最後。

望著河岸兩側的一片碧綠原野,那成片成片惹眼的綠,那低頭吃草的牛羊,還有牧民家裏嫋嫋升起的炊煙,讓她隻覺得時光大好,不由哼起了這些是孩子才從牧民那裏撿來的無名小調。

沒有馬頭琴伴奏,她音色清亮,卻也悅耳。

隨行的北猛騎兵裏,很快便有人唱和。

墨九嘿嘿一聲,騎在馬上的身子搖來晃去,極是得意。

“九爺我真是一個驚才絕豔的奇女子啊!”

“墨九爺——”蘇逸得知她要走,跟上來已經送出了老遠,還沒有離去。這番聽她自我吹噓,又蹙眉看了一眼絡繹不絕的北猛騎兵,然後哼了哼,不太高興地問:“你這麽驚才絕豔,就沒有什麽臨別贈言,要與我說?”

臨別贈言?

墨九偏頭,看他依依不舍的樣子,挑高眉頭,一本正經地“贈言”於他。

“別送了!再送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你不喜歡不要緊,我送你,是我的事。”蘇逸抬了抬袖子,一派文弱書生的樣子,竟像在輕輕拭淚,還配合場麵地吸了吸鼻子,“終於要把瘟神送走了,這般大悅身心的事,本相怎能不多享受片刻?”

我去!

墨九翻白眼,不冷不熱地問他。

“現在的小孩子,都學得你這樣壞嗎?”

小孩子?蘇逸放下袖子,勒住馬,嚴肅地向她拱手。

“老太太,我不送了,就此別過。您老多保重身子骨,老胳膊老腿兒的,可不經折騰!”

“謔謔,我懶得和小孩子計較。”

墨九斜剜他一眼,猛地揮起長鞭,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半弧,“駕”一聲,絕蹄而去,聲音飄散在風中。“小毛孩子,記得幫我把彭姑娘和小王爺送到興隆山,再多留一點銀子做他們的食宿之用。否則,我饒不了你。”

蘇逸遠遠的勒馬而立,目光幽幽。

“好嘞,回見了老太太——”

墨九哼一聲,不再回頭,大力揮鞭。

“駕——”

她身上衣袍袂袂,披風凜凜而飄,速度極快地趕到了前麵,緊緊跟隨著金印大王的隊伍,看著那一個人群前麵,一身巫師黑袍,一襲玄黑披風,麵上依舊戴著一個巫師麵具的男人,目光有些發怔。

“他終於要走向北猛了……”

這一刻,天空幽遠,不見陽光。

有獵鷹呼嘯而過,劃過長空。

有北風呼呼帶喘,似在咆哮。

這天下,無風還起三尺浪,何況風起雲湧時?

天地冽冽,草木蕭蕭。

墨九仰天望天,似乎聽到了天空撕裂一般的呐喊,也聽見了兵戈鐵馬,逐鹿天下的馬蹄聲聲……她想:曆史的車輪轉動到這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上,即將要拉開一個新的征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