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337米

坑深337米

母女兩個站在風口半天,玫兒看不下去了。

“姑娘,回吧,小小姐體寒,受不得風——”

大概在娘肚子裏受了那些非人的夾磨,小丫頭被蕭乾抱出來時,穿上小衣裳才四斤,身子原就有一些瘦弱,如今長到三歲了,五官精巧漂亮,就是那把身子骨瘦得讓人看著怪心疼的,怎樣食補也補不起來,體重比同齡孩子都輕巧好多。

為了這事,墨九也發愁。

可興隆山所有的大夫都瞧過了,該想的法子也都想了,甚至蕭六郎也根據她的描述數次托人傳回食補的方子,但或許是小丫頭天生如此,吃啥都不長肉。好在她沒病沒痛,能吃能睡,精神頭也好,除了瘦弱一些,也沒有別的問題。

“唉,回吧!”

歎一口氣,她拉扯一下衣裳,怎麽馱著女兒出來,又怎麽把她馱回去,玫兒想為她換把手,她也不肯,絲毫不假於他人之手。

墨九對蕭直,比尋常的娘要來得縱寵。

她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小丫頭沒有爹在身邊,所以她要付出兩倍的愛。

好在,這小丫頭也沒有被她給慣壞,一直乖巧懂事還聰慧,小小年紀,就懂得看人臉色。

這會兒聽到墨九的歎息聲,她一個字都沒吭,乖乖趴在墨九的肩膀上,直到墨九覺著不對勁兒,仰下巴問她,“怎麽,睡著了?”

小丫頭甕聲甕氣地回答,“才沒有。”

墨九笑問:“那怎麽沒有聲音了?剛才不還是會問問題的小麻雀嗎?”

“娘親不開心,直直不敢說話。”

“……”墨九心裏一驚,“這誰教你的?你是娘的女兒,在娘這裏,任何時候你都可以說話。”

“沒有人教直直。”蕭直的小下巴突然擱在墨九的腦袋上,磨蹭著她的頭發,有些癢癢的,說話時的氣息也甜甜的,軟軟的,“娘親,直直不舍得你難過……”

難過?她有嗎?

墨九失笑,“瞎說!娘親哪有啊?”

小丫頭沉默了一瞬,突然道:“那直直給娘親唱首歌,娘親就笑一笑吧?”

“好哇!這買賣劃算!”

墨九放緩腳步,麵帶微笑地走入墨家廣場,望著陽光從墨子像的頭頂落下了,微微眯了眯眼,看弟子們忙忙碌碌,心弦慢慢地鬆緩。頭頂上,小丫頭小黃鸝似的聲音,也在這時脆生生的傳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

娘兒倆帶著玫兒回到墨家九號,還沒進院門就聽到裏麵的笑鬧聲。

小子、丫頭好幾個,帶著旺財和狼兒正在院子裏追來追去地瘋跑。墨九一怔,笑著抬步入內,果然看到彭欣、宋妍、尚雅三個都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圍坐吃茶,剝瓜子。

“你們幾個今兒倒來得齊整?!”

說笑著,墨九把小丫頭從脖子上放下來,拍拍她的頭。

“去吧,玩去!”

一看到小夥伴,小丫頭就開心得咧了嘴。

“噢!我來了!”

“快!直直來這裏,做我的新娘……”

“才不要!”

“……”

這幾個小家夥常在一塊玩耍,幾乎形影不離。彭欣家的小蟲兒,尚雅和喬占平的大女兒喬婉青,小兒子喬雲,宋妍的兒子宋離,還有坤門長老申時茂的大孫子申裴楓,另外還有一群山上弟子的野小子野丫頭,湊在一起簡直要反天。

墨九笑望著孩子,徐徐坐下,玫兒趕緊上了茶來。

“姑娘喝茶。”

“嗯”一聲,墨九捧著茶盞,突然有些感慨。

“一轉眼,他們都這麽大了呢。”

“是啊!我家小蟲兒,越來越野!都快要管不住了。”

“哈,這小子像他爹!”墨九隨口應著,說完卻瞥到彭欣微怔的麵色,趕緊放下茶盞,一臉驚喜地看著她,把話扯開,“噫,彭姑娘這次回來,好像變好看了啊?你們都沒有發現嗎?”

她意在轉移彭欣的注意力。顯然,這招是成功的。

宋妍和尚雅懂得她的意思,跟著就附合地一臉堆笑。

“是啊,我們剛才已經說過好了,這身衣裳嫩色,喜氣!適合她這樣性子的人。”

那是一件偏粉的紅衣裳,對時下喜歡穿紅掛綠的婦人來說,算不上豔色,可對於常年穿青灰這樣單純暗係的彭欣來說,卻是罕見的。而且,這身衣服確實襯得她氣色好看了,那一張常年蒼白的臉,也添了一絲活氣。

“哪裏有?你們說笑了!”

“沒說笑,沒說笑。真的好看!”

“是啊,怎麽突然想到換這種顏色來穿了?”

“這不為了我們小公主的生辰嗎?我做幹娘的,不能整日哭喪著臉,讓孩子看了不舒坦是不?”

聽幾個婦人七舌八嘴的問,彭欣淡淡回應著,臉上不再有剛才那一瞬的傷感。

三年過去了。

她從一開始迫不及待想找到宋驁,每年兩趟雷打不動要“出去走走”兩三個月,到現在,雖然她還是每年會“出去走走”,但對於尋找宋驁的事兒,似乎不再像以前那麽急切了。

也許是聽天由命了。

也許是……她已將心事深深掩埋。

也有可能是宋徹幾年如一日的關心,終於感動了她。

這一次她從南邊回來之後,不僅人變得開朗了,就連對宋徹的態度,似乎也有了緩和。

實際上,對於宋驁這個人,好多人心裏都已經放棄了。

他在大家心裏,已經成了一個永遠失蹤的人。

哪怕他失蹤得不明不白,哪怕仍然存有他會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希望,但人總是這樣,一旦對某件事情失望次數多了,慢慢就變得麻木,說服自己去相信那個不得不承受的結果。

墨九對彭欣的改變是欣慰的。

人總得往前看不是?

女人有多少青春年華?她能想通這件事,那當然更好。

一晃眼,小蟲兒已經五歲了,不能永遠沒有名字吧?

想到這裏,她瞥一下彭欣的側臉,笑了笑,試探著說:“你啊,別一天到晚就緊著你幹閨女,倒是為你兒子想一想啊?”

“想什麽?”彭欣看著兒子,滿眼都是母性的柔光,“他那身子壯得跟一頭小牛犢子似的,尤其今年,跟著他大伯習武,你看他那個頭,嗖嗖地長,可不像直直那麽讓人掛心。我這兒子,我放心著呢,懶怠管他。”

“可不懶怠麽?”墨九哼哼,“人家大名都沒有呢?連私塾先生都著急,你也不上上心?”

果然,好好的氣氛,一說小蟲兒的名字就沉下了。

墨九知道提到與宋驁有關的事,一定會戳到彭欣的痛處。

可兒子是宋驁的,隻要有兒子在,就算她不戳,彭欣就不痛嗎?

隻怕痛得傷口都化了膿,卻再不肯示人了吧。

她得趁著今兒直直生辰高興,把彭欣這膿瘡給擠幹淨。

“說話啊!愣著幹什麽?”墨九一挑眉梢,那股子墨家九爺的英氣上來了,說話嘎蹦脆聲,“我可跟你說啊,你離開這些日子,私塾先生找我說過幾次了,說你們家小蟲兒沒有大名,很影響先生教學的。他調皮,喊小蟲兒,他逃課,喊小蟲兒,打他手板心,也喊小蟲兒。太不像話了不是?”

唉一聲,彭欣捋著腮邊落下的發絲,頭微微垂低。

“我這不一時沒想好嗎?”

“沒想好?想個名字需要用五年嗎?”墨九衝她翻個白眼,“你學學人家小妍,兒子從娘胎裏出來,不等他爹瞧見,就把名字給想好了。這才叫做娘,懂不?!”

“噗!”這一下,把宋妍惹笑了。

她手上拿著一個繡活,是一朵漂亮的荷花,也不知繡的什麽東西,說話間,輕移手指,走線如梭,動作極是好看,語氣也清盈婉轉。興隆山三年的休養,她又恢複成了當初臨安那個嬌美可人的紫妍公主。

“墨九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那是為了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哪能和彭欣一樣?”

“就是就是!”彭欣也跟著笑,還順便瞪了墨九一眼,“你別為難我了,取不出名字我也沒辦法,不是沒念過書麽?要不然,你給取一個?”

看她兩個這般,墨九心裏一歎,也隻能做罷。

彭欣一直不肯給兒子取名,不就盼著宋驁能回來嗎?

哪怕希望如此渺茫,她也不肯放棄。她墨九得多大的臉,去幫她把這個名字給取了?

“行行行,不取就不取吧。小蟲兒叫習慣了,也挺好。等長大點,咱就管他叫大蟲兒!”

她這般說著,本來是為了緩和氣氛。可彭欣笑了笑,看上去一臉平靜,但眸底沉鬱,似乎還沒有從這件事裏拔出自己來。墨九莞爾一笑,不敢再去揭她傷疤了,隻撿了幾顆桌上盤子裏的瓜子擱在掌心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和尚雅說了一會子話,又低頭去看宋妍繡的荷花,嘖嘖稱讚。

“真是厲害了你!這花就像活過來了一樣。美,美,美!”

一連三個美,墨九絕無虛言。

宋妍這姑娘的繡活,在興隆山上堪稱一絕。

就連織娘都總誇她繡得好,說原以為公主之身,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想到,居然可以有這樣精妙的繡功——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算半個新手。以前在王府她娘有教她繡花,卻從來舍不得約束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她根本就是會而不精。也就這幾年,沒日沒夜地埋頭苦繡,才有了這樣的水平。

不為別的,她不想做一個吃閑飯的人。

這世上哪有平白得人恩惠的道理?又哪有平白地裝傻吃喝人家一輩子?

她不肯跟完顏修去阿嘞錦。在這裏住墨九、吃墨九,如果啥都不幹,就是一個廢人了。

原本她想要給墨家做丫頭,伺候她起居的。但她倆這樣的關係,墨九又怎會同意?無奈之下,宋妍就開始了漫長的繡娘養成之路。活生生把自己從一個初通繡活的粗野繡手,培養成了如今的興隆山繡品一絕。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不管做什麽行當,隻要肯潛心鑽研數年,必會有所成。

如今的她,有著自己的手藝,而且繡品成不了無可取代的精巧,就可以幫墨九做一些事了。這樣,她母子兩個吃住在興隆山,她心裏也更踏實。

其實,完顏修並非不肯養她的。是她自己什麽都不要。

不要名分,不要金錢,甚至於……不想讓自己和兒子跟他扯上半點關係。正如墨九所說,宋離從她肚子裏出來,穩婆剛剛抱著給她報了喜,說是一個小公子,宋妍就有氣無力地在產**取了名。

“是兒子……那就叫他……宋離。”

這個離字,墨九當時聽著就覺得寓意有點不好,可宋妍堅持這麽叫,不管是她,還是聽了名字暴跳如雷的完顏修,都沒有辦法改變。不得已之下,聽說這位皇室公主不僅要為兒子取名為離,還要一口氣取小字叫“子散”,嚇得趕緊認了宋離做幹兒子,賜了一個小字——小火。

八卦離為火。

她想用離火衝去離散。

可她這個“風水局”的挽救,卻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