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風

第五回 要從字跡分真偽 細聽前情識友仇

鎮國大喜叩謝,說道:“大汗洪恩,小婿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何日興師,小婿自當帶領本部人馬,來效前驅。”

成吉思汗哈哈笑道:“用不著你打前鋒了,你把人馬帶來,和我一同出發吧。

大軍起行,就在這幾天了。”

原來汪主部乃是蒙古的一大部落,成吉思汗把最寵愛的小女嫁給鎮國,為的就是要籠絡他。

鎮國喜不自勝,謝過了恩,上馬就走。

他得了大汗的吩咐,迫不及待地趕回去要把人馬帶來。

明慧公主經過了這麽一鬧,興趣索然,無心打獵,悄悄的也走了。

她要回去靜靜地想,想想有什麽法子可以拒婚。

成吉思汗的手下還在紛紛向李思南道賀,忽地有一個少年武士推開眾人,走到李思南麵前,說道:“你救了我的妹子,我向你道謝。”

伸出手掌,向李思南肩膀一拍。

李思南隻道他是向自己表示親熱,不以為意,不料陡然間隻覺身子一輕,已是給這少年武士抓了起來,動彈不得。

本來以李思南的武功,即使是出其不意,也未必就能夠將他一把就抓了起來。

如今竟然一個照麵就給來人製服,這卻是何故?原來蒙古武土擅長摔跤,近身搏鬥,是他們的看家本領。

這個少年武士更是蒙古武士中的能手。

莫說李思南是被他出其不意,即使有所防備,也未必躲得過他這一抓一拿。

這少年武士抓起了李思南往地上便摔,殊不知他不摔還好,一摔反而給了李思南反敗為勝的機會,李思南身子一鷂,脫出了對方的掌握之後,身子未曾落地,已是反手扣著了那少年武士的脈門,借力使力,一個大翻身,喝聲:“去!”他自己安安穩穩地站立地上,這少年武士卻給他摔倒地上了。

李希浩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不可無禮,這、這是四殿下!”但話未說完,這位“四殿下”早已給李思南摔跌。

這位“四殿下”就是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

他給摔了一跤,並不惱怒,跳了起來,反而哈哈大笑,抓住李思南的手說道:“思南安答,你的身手果然了得,無愧於金帳武士的封號。

你願意和我結交麽?”原來拖雷是不服氣父親封他做“金帳武士”,是以有意試他一試。

如今試過之後,正所謂“不打不成相識”,反而對李思南佩服了。

他稱呼李思南做“安答”,“安答”就是蒙古話“好朋友”的意思。

成吉思汗也忍不住笑道:“別人還未曾答應和你做安答呢,你就和人家開起玩笑來了。”

原來蒙古人的習慣,好朋友見麵,常常是用摔跤來表示親熱的,當然這樣的表示“親熱”,也是帶有開玩笑的意味的。

李思南並不願意奉承大汗父子,但這是拖雷主動的要納交於他,李思南自是不便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對拖雷的豪爽也有幾分歡喜,於是說道:“隻怕我一介小民高攀不起。”

拖雷笑道:“英雄不論出身,我爹爹以煎也曾做過泰赤烏族的俘虜,如今不是當了大汗了?”拖雷這麽一說,李思南隻好與他握手締交,彼此互稱“安答”。

打了一會獵,日影西斜,成吉思汗的手下武士紛紛回來,呈獻獵物,成吉思汗哈哈大笑,說道:“今日可以盡歡而散了。

再過幾天,咱們大軍出發,那就不是獵物而是獵人啦!”回家路上,李希浩掩飾不了內心的高興,喜孜孜地和兒子說道:“我今天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誰知你卻是因禍得福!明慧公主非但不怪你打了她的駙馬,看來她還很歡喜你呢!”李思南怫然不悅,說道:“我又不想在蒙古大汗的手下討吃,什麽王子也好,公主也好,我可不希罕他們的歡喜!”李希浩怔了一怔,眉頭一凜,自思:“這小子想的和我完全不一樣,我也不能在他的麵前太著痕跡了。”

於是強笑說道:“話不是這麽說,咱們畢竟還是寄人籬下,豈能不討好人家?俗語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勸你還是把你這股牛脾氣收斂一些,待咱們逃出了蒙古,那時你喜歡怎麽樣發作就怎麽樣發作,不過到頭來和蒙古人打仗,我也不會管你。”

當然這不是李希浩的由衷之言,他隻是想“安撫”他的兒子而已。

李思南心裏卻不禁犯疑,想道:“爹爹雖然說得好,但細察他今日的言行,恐怕他還是不肯舍這已經到手了的榮華富貴,未必就肯和我冒險潛逃呢!”不過他也不便就質問他的父親,隻好淡淡地說了一個‘是’字。”

回到帳幕,吃過晚飯,李思南正想睡覺,他的父親忽然走進他這座帳幕,此時己是差不多二更時分了。

李思南道:“爹,你還沒有睡?”李希浩說道:“我有話和你說,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剛才吃飯之時,有他們的人在旁服侍,所以我不敢說。”

李思南道:“可是爹爹已想好了逃走的計劃?”李希浩道:“我昨晚不是和你說過了,待咱們隨軍到了中原!才能見機而為,你不必這樣心急。”

李思南納罕問道:“那麽爹爹來此,又是為了何事?”李希浩說道:“我想起了一樁心事。”

“爹爹想的什麽心事?”“大汗今天不是和你談起嶽飛和韓世忠的兵法麽?咱們的先祖是韓世忠的部將,曾有許多零篇斷簡遺留下來,其中包括有韓將軍臨陣的部署,口授的兵法,平時練兵的法子等等。

我在家鄉的時候,曾立下誌願,要把先人的遺作,編成一部完整的兵書,不料書未編成,我已不幸被俘,流落異域。

此願耿耿心中,無時或忘。

不知我這一部未曾編成的兵書,你可有帶來麽?”李思南心裏想道:“說倒是說得對,可惜今日的爹爹已不是年輕時候的爹爹,我雖然是你的兒子,也不能相信你了。”

“爹爹問的是這部兵書麽?這件事媽倒是和我說過,可惜這部書卻是在兵荒馬亂之中失了。”

李思南答道。

李思南生平從沒有說過謊,想不到第一次說謊的,是欺騙父親,心中不禁感到幾分內愧。

李希浩何等老練,看出兒子神色有異,說道:“你不要妄自揣測,我不是想要把這部兵法獻給大汗,隻因這是我多年的心血,我不把它編成,這就是我一生的遺憾了。”

李思南道:“我懂得爹爹的心事,但這一部書委實是已經失掉,你叫我哪裏找得回來給你?”李希浩連連幾聲“可惜”,接著又道:“你媽知道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怎麽會讓失掉的?”李思南道:“你被俘之後,接連幾年兵荒馬亂,逃難要緊,媽未能給你保全,你也不能怪她。

不過,也說不定媽是忘記放在什麽地方了,待咱們回家中之後,再仔細地找一找。”

心裏想道:“如果爹爹願意舍棄榮華,和我逃回故裏的話,那時我自然會把這部兵書‘找’出來給他。”

李希浩將信將疑,但李思南矢口說是失掉,他也沒有辦法,心道:“這小子不知是不是說謊?不過,反正有的是時候,慢慢再哄他說出來。

騙不出口風,也還可以再從身中搜他。”

心意已定,說道:“既然失掉,那也無法可想。

你今天累了,早點睡吧。

不要為了此事難過。”

但李思南心事重重,這一晚又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他想的不但是這部兵書的事情,更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是:昨晚那個“刺客”留字給他,要他到阿兒格山鬆風穀中查訪,他不明白這人要他“查訪”的是什麽,但想來總是和他有很大關係之事。

他父親就要隨軍出發了,他如果不據實告訴爹爹,又怎能夠私自去鬆風穀呢?如果告訴爹爹,如又違背了那人的吩咐,而且經過了這兩天的父子相處,他也覺得這件秘密還是瞞住爹爹的好。

將近天明的時候,李思南才朦朦朧朧地睡去,做了一個暫短的夢,夢中到了阿兒格山,置身懸崖之上,忽地有個人在背後推他,李思南大吃一驚,回頭看時,這個推他的人竟是他的父親,李思南站立不穩,墜下深穀,不禁失聲驚呼,一叫出聲,馬上就醒了,帳幕外麵,此時卻正有人叫道:“李公子,李公子。”

李思南定了定神,揭開帳幕一看,卻原來是那個懂得漢語的衛士叫他。

李恩南道:“什麽事?”那衛土道:“大人請你馬上過去。”

衛士口中的“大人”當然就是他的父親了。

李思南匆匆洗過了臉,過去給父親請安。

李希浩一臉興奮的神情,正在帳中踱著方步,一見兒子進來,馬上就說:“你真是交了好運了。”

李思南莫名其妙,問道:“什麽好運?”李希浩笑道:“明慧公主派了人來,叫你今天去陪她打獵。”

李思南道:“昨天我才陪她打獵,怎的今天又要我去?”李希浩笑道:“這不正是好得很嗎?她一天也離不開你!”李思南怫然不悅,說道:“我是堂堂七尺的大漢男兒,到蒙古來,可並不是為了要陪公主玩耍、解悶的!”李希浩麵色一沉,說道:“你的牛脾氣又來了!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是寄人籬下,不能不討好人家!”李思南動了怒氣,正要大聲說道:“不去!”忽地心念一動,話到口邊,吞了回去。

李希浩看出了兒子麵色的變化,柔聲說道:“南兒,你想明白了吧?你討得公主的歡喜,將來你要逃跑,也容易得多啊!”李思南道:“爹爹說得不錯,孩兒願去了。

不過——”“不過什麽。”

李希浩連忙發問。

李思南道:“今天是我到她的帳幕去,然後才和她一同出去打獵。

不比昨天是偶然碰上。”

李希浩道:“這又怎樣。”

李思南道:“照咱們漢人的習慣,第一次到人家的家裏,似乎應該帶點禮物。”

李希浩大為高興,哈哈笑道:“原來你是為了禮物心煩呀!對,對,是應該送點東西去,才顯得咱們漢人知書識禮。

這個容易,容易——”他隨即說了兩聲“容易”這才驀地想起要送得合適的禮物,卻還真的是很不容易!李希浩沉吟半晌,說道:“明慧公主是大汗最寵愛的女兒,珍寶玩物她有的是。

她喜歡騎馬射箭,可惜急切間又找不到一匹名馬送給她。”

李思南道:“我倒想起一樣禮物,送給她,她一定歡喜。”

李希浩連忙問道:“什麽東西?你告訴我,我立即備辦。”

李思南道:“昨天我陪她打獵,與她閑聊,她說她最近學了漢文,很感興趣。”

李希浩道:“不錯,我也曾教過她的漢文,她的確很用功。

不過,這可不能當作禮物呀?”李思南道:“她和我談起中國的字畫!她說她很喜歡。

可惜她的爹爹卻是不收藏字畫的,她隻見過兩幅,很想多有幾張字畫。

她又說雖然她不懂得咱們漢人的詩,但念起來很好聽,雖然隻是一知半解,也著迷了!”李希浩道:“哦,想不利她這樣風稚,隻可惜我一張字畫都沒有。

蒙古是沒有人做字畫生意的,急切間哪裏去求?”李思南道:“爹爹,你不是在家鄉教過蒙館的嗎?不會畫畫,總會寫字呀。

你就給她寫一張條幅吧!”李希浩苦笑道:“我有二十年沒動筆了。”

李思南道:“反正她也不是鑒賞字畫的行家,馬馬虎虎過得去,隻要她覺得好看就行。”

李希浩沉吟不語,李思南又催促他道:“這是你親手寫的,由我送去,隻是這份人情,她也會感激的了。

何況,爹爹你的字也寫得並不壞呀,媽說,從前在家鄉的時候,每逢過年,左鄰右裏都是來求你給他們寫春聯的。

你就勉為其難吧,我給你磨墨。”

李希浩雖然說自己二十年沒有“動筆”,但他所說的“動筆”的意思是指正正經經地給人寫字,並非日常都不“動筆”的。

他的帳幕裏就擺設有文房四寶,樣樣齊全。

李思南一麵磨墨,一麵說道:“爹,你快想好寫些什麽?時候不早,我可得起快去和她打獵了。”

李希浩無可奈何,隻好提起筆來,說道,“好吧,我就隨便寫一首唐詩吧。

此道荒廢已久,隻怕寫來一定不似舊時了。”

李思南給他扶紙,隻見他寫礙很是謹慎,當真是一筆不苟,而且每寫一個字,就停筆想一想。

好像是在揣摩什麽的神氣。

好在他寫的隻是一首七絕,隻有二十八個字,用不到一柱香的時刻,也就寫完了。

這首絕句是唐朝詩人王昌齡所作的四首“從軍行”中的一首。

詩道:“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

李思南留心細看,李希浩所寫的字跡和那本兵書上所批注的字跡倒是有幾分相似,但隻是“形似”而已,並非“神似”。

兵書上的字筆法剛勁,現在所寫的這一首詩,雖然刻意求其“瘦硬”,但仍然掩不了那幾分柔媚的味道。

李思南不禁疑雲陡起,暗自尋思:“爹爹雖說是隔了十年,但筆法如性格,不應改變得如是之大。”

李希浩擲筆笑道:“久不練字都硬了,不過,字雖然寫得不好,這首詩選得似乎還算得體。

你看怎樣?”蒙古的疆域由於連年征戰,變化很大,與金國的界線也從無正式劃分。

不過,大體說來,是以玉門關為界。

玉門關外,其時已是蒙占的勢力範圍,雖然還有某些金國的屬部,金廷設有官職留守,那也隻是虛銜而已。

金國在未侵占北宋的領土之前有一個軍事重鎮在古代鄙善國境內,鄙善舊名櫻蘭。

王昌齡這首“從軍行”,詩中說的“孤城遙望玉門關”與“不破樓蘭誓不還”這兩句,說的雖是唐倫征西域之事,但用作今天蒙古“伐金”之用,也還可以適合。

是以李希浩特意寫這首詩,希望通過明慧公主之手出來討好成吉思汗,寫了之後,很是得意。

卻又怕兒子不懂,是以問他。

李思南道:“爹爹這首詩選得很好,不過倘若選的是另外一首,就更好了。”

李希浩道:“哪一首?”心裏不大高興,想道:“這小子倒是大言不慚,難道他還能夠從唐詩中挑出一首更適合的。”

李思南道:“也是王昌齡寫的‘從軍行’,爹爹選的是第二首,我以為最後那首更好。”

於是念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這是歌頌漢名將防禦外敵的。

蒙古如今“伐金”勢將渡陰山而入中原。

李思南念這首詩,自是把蒙古的騎兵比作詩中的“胡馬”了。

還有一層,李希浩雖是被俘而至蒙古,並非“長征”,但總是在萬裏之外的異域,而至今也還是“人未還”。

因此這首詩從李思南的口中念出來,也是對父親的一種諷喻。

李希浩不覺變了麵色,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是要回去的。

他日若然蒙古與大宋為敵,我也希望能夠做一個‘龍城飛將’。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話,今日咱們還是不能得罪蒙古人的。

還是用我寫的這首詩好,你懂不懂?”李思南道:“爹爹的意思,孩兒懂得。

我會把你想要表達的意思,藉這首詩向公主講解的。”

李希浩鬆了口氣,說道:“好,你明白就好。

那你趕快換衣裳去吧,公主恐怕等得不耐煩了。”

李思南回到自己那座篷帳,悄悄把父親注釋的那本兵書拿出來,和李希浩則才所寫的字對照著看,越看越覺得筆跡不同。

李思南收了兵書,疑心大起,暗自想道:“是因為隔了二十年而致筆跡不同呢?還是——”他開始懷疑這個李希浩不是他的父親了。

可是,“他若然不是我的爹爹,又何以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爹爹注釋的這本兵書,更是一個秘密,除了我們母子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難道爹爹會隨便告訴外人麽?”有這兩層原因,因此他雖有懷疑,卻仍然不敢斷定這個李希浩就是假冒。

他驀地想起蒙麵人的留字,那張字條雖然當時就燒毀了,那兩句話他還是牢牢記在心中的:“欲釋疑團,可到阿兒格山鬆鳳穀中查訪。”

他一直為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感到惶惑:“我有什麽疑團?那人又怎知道我有疑團?要我到鬆風穀中查訪什麽?”現在想了起來,忽地如有所悟:“我如今不是正有著疑團嗎?隻怕我今天所起的懷疑,早已是在那人意料之中了。

不錯,我是應該到鬆風穀中查訪明白。”

李思南匆匆換了衣裳,走出帳幕,隻見他的父親早已差遣衛士把他那匹坐騎牽來,在外麵等著他了。

李希浩說道:“公主隻是請你去陪她打獵,我可不方便叫衛士和你同去。”

於是把明慧公主那座帳幕的所在地告訴李思南,說道:“你自己去吧,若不熟路,隨便問一個人都會知道的。”

李思南正是擔憂衛士隨行,聽了這話,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下了地。

李思南跨上坐騎,說道:“我今晚不定什麽時候回來,你們不必等我吃晚飯了。”

李希浩笑道:“你明大回來也不要緊。”

李思南快馬疾馳,不是跑去公主的帳幕而是跑出和林。

和林是蒙古的“行都”,當時雖然還沒有高城深池的建築,但在隘口之處,也有官兵把守,盤查他們認為可疑的來往行人,尤其對於漢人耍是防得嚴密。

事有湊巧,這日在隘口把守鵬官是昨天曾參加成吉思汗的狩獵的,他曾親眼見到明慧公主和李思南並轡出獵,也曾親眼見到成吉思汗把禦箭賜給李思南,並要他做“金帳武士”。

李思南大模大樣地說道:“明慧公主約我到北山打豬,我來不及到她的帳幕和她會合,隻好各目趕去了。

你可有見著公主麽?”往北山打獵,有幾條路可走,這個隘口則是距離公主的住址較遠的。

把守隘口的那個軍官躬腰說道:“三公主想必從另一條路去了。

小的沒有見到。”

李思南道:“好,那麽拜托你代為留心,如果三公主從這裏來,請你告訴她,我先走了。”

那軍官迭聲說道:“是,是!”恭恭敬敬地送李思南出了隘口。

李思南出了隘口快馬加鞭,兼程趕路。

李思南穿的是“金帳武士”的服飾,馬上又栓有成吉思汗所踢的禦弓,這張特大號的鐵胎弓,蒙古的高級軍官都是認得的。

是以他在路上雖然也曾遇上蒙古出征的官兵,卻是無人敢向他盤問。

第三日已到了庫倫池北的草原地帶,草原上地曠人稀,往往走上二三十裏,才碰見一群牧人,兵士則是沒有遇上了。

李思南進了草原,心情輕鬆了許多,想道:“成吉恩汗忙於調兵遣將,迸犯中原,想來無暇理會我這點小事。

即使爹爹請得動木華黎派人追我,他們也未必知道我是逃向何方。”

阿兒格山在庫倫池北三百裏外,這是李思南早已知道了的,但鬆風穀是在山中何處,李思南卻不知道。

他沿途向牧人打聽,牧人都不知道有這個地名。

李思南心想:“山中大約總會有獵人吧?到了山裏再向獵人打聽也還不遲。”

第四日過了草原地帶,進入山區,山路崎嶇,越來越是難走。

這一天不過走了一百多裏,人馬俱是疲累不堪。

第五日到了阿兒格山山腳,隻見層巒疊嶂,高可矗天,騎著馬是跑不上去的了。

李思南繞著山腳策馬緩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入口,穀口形如喇叭,僅容一人一騎通過,進了山穀,逐漸開朗,隻見野草高逾人頭,山溪如脈絡般在穀底混淆流過。

李思南心裏想道:“這裏倒是個水草肥美之地,可惜沒有墾荒。”

心念未已,忽見山坡上有燒焦的野草,李思南細心觀察,泥土也有翻過的跡象。

李思南是在農村長大的孩子,一見便知這是有人開墾過的梯田,大約因為開荒沒有成功,半途而廢。

李思南好生歡喜,尋思:“既然有人曾經在這裏開荒過,山中定然住有人家!”不料在穀底走了十多裏,一個人也沒遇上。

兩旁的樹木,大都是榆樹和其他雜木,“如果到了鬆風穀的話,兩旁一定是鬆林的。”

李思南心想。

阿兒格山綿延數百裏,也許鬆風穀是在重巒疊崎之間,但無人可以打聽,要找到鬆風穀那就無殊海底撈針。

李思南正自感到心焦,忽聽得馬鈴聲響,李思南以為是山中的獵人,大喜叫道:“喂,你知道鬆風穀在……”回頭一望,大喜變為大驚,未曾說出的話登時就似被冷空氣凝結了。

騎馬追入穀中的是一個身材魁偉的蒙古武士,李思南在參加狩獵那日曾經見過此人,知道他是“金帳武士”中名列第二的神箭手哲別。

箭法之精,不在成吉思汗之下。

哲別飛騎趕至,哈哈笑道:“李公子,三公主約你打獵你不去,卻到這荒山來做什麽?”李思南道:“我又沒有向你們賣身投靠,喜歡到哪兒便到哪兒,你管得著我麽。”

哲別笑容一斂,沉聲說道:“你別忘了你的父親是在給我們的大汗當差,我奉了大汗之命兼受令尊之托‘請’你回去!正管得著你!”李思南的坐騎雖是駿馬,但奔馳數日,馬力已乏。

哲別則是每到一個驛站就換一次坐騎的,因此李思南雖然快馬加鞭,兩人的距離卻是越來越近。

李思南喝道:“我是誓死不回和林的了,你苦苦相逼,我唯有與你一拚!”撥轉馬頭,盤馬彎弓,“唰”的一箭射出。

哲別哈哈大笑,“你要與我比箭?好,我讓你三箭!”話猶未了,李思南的那枝箭已是射了到來,哲別舉弓一撥,把這枝箭打落。

李思南無意要他相讓,但李思南射的是連珠箭,箭在弦上,卻是不得不發,說時遲,那時快,哲別剛剛打落他的第一枝箭,第二枝箭又已是流星閃電般射到。

李思南用的是成吉思汗的鐵胎弓,當真是強弓猛箭,勁力奇大。

哲別仍然用他的鐵胎弓撥箭,隻聽得“唰”的一聲,箭雖打落,哲別的這張大弓,卻已給這一枝箭當中劈開。

哲別叫道:“好箭法!”口未合攏,第三枝箭又到。

這一箭竟然射入了哲別的口中,哲別粗壯的身軀登時倒下,俯臥馬背。

李思南隻道已經射死了他,說道:“誰叫你苦苦相逼,這可怨不得我!”話猶未了,哲別突然坐起,哈哈笑道:“這齧簇法你還沒有學過吧?”李思南射進他口中的那枝箭,他早已吐出,拿在手上了。

弓力如此強勁射出的箭,哲別居然敢用牙齒咬著箭頭,而且不受損傷,他這“齧簇法”當真是神乎其技,舉世無雙。

李思南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哲別的“神箭手”確是名不虛傳,尚在他估計之上。

哲別笑道:“你用的弓箭遠勝於我,至於箭法嘛,雖也不錯,卻未必就勝得我了!這箭是大汗賜給你的,我不敢要,還給你吧。”

他不用弓弦,隨手就以“甩箭法”彈出,勁道之強竟然不亞於用弓發射。

李思南驟吃一驚,隻顧護身,想不到這枝箭卻是射他的馬。

“卜”的一聲,箭穿馬腹,登時把李思南拋落。

李思南跑上山崗,居高臨下,搶先占了有利的位置。

哲別翻身下馬,緊跟著跑上山崗,哈哈笑道:“你的箭法我見識過了,好,現在再領教領教你們漢人的劍法!”李思南居高臨下,唰地一劍刺下去。

哲別舉起盾牌一擋,右手的長刀斜劈上來。

刀劍相交,李思南氣力不及他大,給他用力一推,不由得倒退一步。

李思南急急換招,抽劍進劍,刺他腦門的“百會穴”。

這一招“鵬搏九霄”本來是達摩劍法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但哲別仍然是用剛才的法子對付他,盾牌高舉,護著頂門,長刀劈出,刀法看來笨拙,其實卻是拙中藏巧,隻這麽一擋一劈,又把李思南這一招繁複精奇的殺手解開,而且又衝上了一步。

幾個回合一過,李思南給他逼上山崗一塊較為平坦的地方,李思南所占的地利己經失掉,不多一會,哲別便搶得了攻勢,殺得李思南隻有招架之功。

李思南奮勇力戰,哲別笑道:“好個倔強的小子,怪不得大汗喜歡你。

你別擔心,跟我回去。

大汗還是會好好看待你的,隻要你告訴我們,你到這阿兒格山來做什麽?”李思南咬緊牙根,不理不睬,趁哲別說話的時候,快劍反攻,一招“龍門三鼓浪”,劍花錯落,連環三式刺出,隻聽得“叮鐺”兩聲,前兩劍給盾牌擋住,第三劍的劍尖卻從盾牌旁邊穿出,把哲別束腰的腰帶削斷了哲別怒道:“好,你這小子當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呀!”一句話未曾說完,就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比李思南的劍使得更快,他有盾牌護身,隻攻不守,威力無形中又大了一倍。

激戰中,李思南踩著一塊石頭,腳步一個蹌踉,哲別一刀削將過去,喝道:“小子,撤劍!”李思南伏倒地上,一個“燕青十八翻”,滾出了三丈開外,避開他這一刀,迅即又跳起來,喝道:“要我撤劍投降,除非你把我殺了!我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李思南雖然沒有給他的長刀砍傷,但在地上那一滾,手腳都給荊棘刺得鮮血淋漓。

哲別道:“好,你不愧是個少年好漢。

但你要打是打不過我的。”

李思南手上的鮮血染紅了劍柄,仍是牢牢握緊,說道:“打不過也要打!你來吧!”哲別笑逍:“何必再打,你們漢人的劍法我見識過了,也不過如此。

再打還有什麽意思?”李思南怒道:“我的劍法敵你不住,並不等於是漢人的劍法比不上你們蒙古的刀法!而且,我也還未曾輸給你呢,你就敢大言不慚!”忽聽得有人接聲說道:“不錯,這蒙古韃子自以為了不起,在我看來,隻不過是井底之蛙!”哲別定睛一看,隻見樹林裏躥出一個漢子,身材比普通人略矮一些,雖然貌不驚人,但雙眸炯炯,極是有神。

哲別極為自負,聽了這人的說話,不禁心頭火起,“哼”了一聲,說道:“我怎麽是井蛙之見,倒要請你這位‘高明’指教!”那漢子冷冷說道:“漢人的上乘劍法,你根本沒有見過。

就是這位李公子的劍法,其實也要比你的刀法高明,你不過占了氣力大的便宜罷了。

我說幾招給你聽聽,例如剛才他使的那招‘李廣射石’若然雙方氣力相等,你用‘二郎擔山’的刀法焉能封閉得住?又如那招‘龍門三鼓浪’,最後一式,若不是你的盾牌卸去了前兩式的力道,他的劍尖就準能洞穿你的小腹。

又如……”接連說了幾招,果然說得極為中肯。

李思南在旁邊聽得又是佩服,又是慚愧。

原來這人說的隻是哲別的缺點,而李思南自知,由於自己臨敵的經驗不足,他剛才所使的達摩劍法,其實也是破綻甚多,遠遠未能發揮原來劍法的精華。

哲別怒道:“口說無憑,動手方知。

隻要你能在百招之內能夠與我打個平手,我就向你認輸,免得你又說我占了氣力大的便宜。”

那漢子哈哈笑道:“百招之內,你早已輸了,不信你就試試。”

哲別大怒,盾牌一舉,橫刀就劈出去。

那漢子身軀一矮,一招“鐵鎖橫江”,劍光如練,削他雙足。

哲別身高七尺有多,這短小精悍的漢子攻他下盤,正是避敵之長,攻敵之短。

哲別如果蹲下來就不易使力,隻能把長刀下垂,每一招都是垂直的斫出去,才能避免給對方削著雙腿。

他的盾牌可護上盤、中盤,對下盤的照顧卻是難以靈活,如此一來,哲別的有利條件,無形中大打折扣,果然給那漢子殺得應付不暇,僅能招架。

哲別怒道:“你這算是什麽打法?你敢挺起腰來和我光明磊落的交手麽?”那漢子笑道:“用兵之道,貴在臨機應變,比武也是如此,你管我是什麽打法,隻要打得贏你就行。

你別急,打到最後,你就知道是誰挺不起腰來。”

激戰中,那漢子有一劍幾乎刺著哲別的膝蓋,卻給哲別的刀頭嗑開。

李思南叫了一聲“可惜”,心裏想道:“峨嵋派中有一套掃葉刀法,注重於攻對方的下骼,此人的劍法似乎是從掃葉刀法變化而來,莫非他是峨嵋派的弟子?他剛才那招若是削得再低三分,準能得手,他的劍法如此高明,不知何以錯過了這個機會?”李思南不知,俗語說“旁觀者清”,所以這漢子看得出他的缺點,他也看得出這漢子的疏漏之處。

哲別穿的是一件寬大的皮袍,剛才和李思南交手之時,他的束腰帶已給李思南削斷,皮袍鬆開,影響了縱躍的靈活。

隻因李思南的本領和他頗有距離,和李思南交手之時還不怎樣覺得,如今換了一個本領更強的對手,縱躍不靈,可就要大大的吃虧了。

這漢子和他繞身遊鬥,專攻他的下盤,不但劍法古怪,身法也矯捷之極。

在山崗上交手,不比平地,縱躍不靈,就隻有挨打的份兒。

哲別給他殺得手忙腳亂,心頭火起,大怒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舉起盾牌,猛地就砸下去。

他比這漢子高二尺有多,要用盾牌打這漢子的天靈蓋必須彎下腰來。

這漢子哈哈一笑,猛地喝道:“且叫你看看是誰挺不起腰!”身形一飄一閃,哲別的盾牌砸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隻覺勁風颯然,這漢子的劍尖已經指到了他的小腹。

哲別用了一記“掛刀”的招數,垂直斫出,這漢子不讓他的長刀碰著,劍炳一撞,哲別腰未挺起,已是給他撞著了脅下的肋骨。

原來哲別的盾牌是用來護身的,如今拿來助攻,腰腹之間就露出了空門,是以這漢子才能一舉奏效。

此時他們打了大約隻有六七十招,這漢子說過百招之內便要勝他,果然兌現。

這漢子的劍柄撞正哲別的肋骨,用的又是重手法,饒是哲別鐵骨銅皮,也禁受不起。

哲別大吼一聲,盾牌飛出,一跤跌倒地上。

這漢子正要再補一劍,刺他穴道,盾牌飛來,不能不側身一閃。

哲別也真是頑強,人未爬起,一個“虎尾腳”就倒撐出去。

這漢子料不到他有此一著反撲,手中的青鋼劍竟也給他踢飛了。

漢子怒道:“好,我就和你再比比腿上功夫!”騰地也是一腳踢出,哲別未曾爬起,哪閃得開,骨碌碌地直滾下了山坡!漢子哈哈大笑道:“我占了你先打一場的便宜,就讓你去吧!”哲別滾下山坡之時,長刀已經跌落,他的弓箭又早已被李思南毀了,此時他當真是手無寸鐵,因此,他雖然說過要與對方拚個你死我活的說話,此際也隻能逃命了。

哲別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主人滾下山坡,它就立即到了主人的身邊,哲別渾身上下被石筍、荊棘刺得鮮血淋漓,受傷比李思南更重,但仍然能夠跳上馬背,馳出山穀。

這漢子也是明知追他不上,樂得說那幾句風涼話的。

李思南上前道謝,那漢子笑道:“我也要多謝你呢,不是你先耗了他氣力,我未必打得過他。

李公子,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正是:探求身世隱,荒穀訪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