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風

第二十四回 席上群英同祝賀 場邊一女獨愴然

上乘武學講究的是以巧降力,劍術尤其注重輕靈翔動,是以李思南雖然有點吃驚於淳於周的功力驚人,卻也並不畏懼,心想他的大鍾擋得正麵,我就給他來個側襲。

一劍刺出,劍尖下垂,指向淳於周腿彎的“風市穴”,孟明霞也是同一心思,立即與李思南配合,閃電出招,一劍刺向他脅下的“愈氣穴”。

哪知淳於周竟是舉重若輕,身手矯捷之極。

隻見他手托銅鍾,腳跟一個盤旋,“嗚呼”兩聲,兩翼襲來的兩柄長劍,都給銅鍾蕩開!李思南還不覺得怎麽,孟明霞卻是虎口一麻,長劍險些掌握不牢。

說時遲,那時快,淳於周的銅鍾已是向李思南推來,李思南一飄一閃,施展輕靈迅捷的劍術,劍尖上隻用了兩三分力道,避免以力碰力,剛則易折。

淳於周身子滴溜溜一轉,隻聽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宛如奏樂。

李、孟二人意欲乘暇抵隙,攻他空門,不料仍然都是刺在銅鍾之上。

幸弓他們力道沒有用足。

那銅鍾的反震之力還可以經受得起。

群雄暗暗吃驚,俱是想道:“如此打法,淳於周豈非已是立於不敗之地?”李、孟二人見刺他不著,劍招立變,每一招都是虛虛實實,意在劍先,不碰他的銅鍾,隻是留心尋覓他的破綻。

淳於周雖能舉重若輕,但銅鍾畢竟是笨重之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使得一似刀劍的靈活。

是以淳於周用百多斤重的銅鍾作兵器,防禦有餘,攻擊卻是不足。

李、孟二人不碰他的銅鍾,氣力損耗不大。

但倘若他梢有破綻,李、孟二人的虛招立即就可變作實招,乘暇抵隙,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樣的打法的確是別開生麵,激鬥中淳於周欺負孟明霞力弱,銅鍾向她推去。

哪知孟明霞氣力雖弱,輕功卻是甚為精妙。

隻聽得“呼”的一聲,孟明霞的纖足一點銅鍾的上方,身形已是翩如飛鳥般地從淳於周頭頂越過。

銅鍾的力道在於正麵,急切之間,決不能把力道立即轉移方向推向上方,是以孟明霞這招看來驚險,其實卻是履險如夷。

孟明霞飛過淳於周頭頂,腳未沾地,劍尖己是刺到了背心的“大椎穴”,淳於周的銅鍾擋開了李思南前麵刺來的劍招,反手一拿,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強奪孟明霞的長劍。

背後竟似長著眼睛一樣,擒拿手法使得淩厲非常,孟明霞一劍刺空,立即閃開,又施側擊。

淳於周的摘拿手法雖然不同凡響,但雙手分開,單臂托著銅鍾,力道自是大減。

李、孟二人前後夾攻,登時扭轉了劣勢,十數招一過,淳於周應付不暇,好幾次險些給李思南刺中。

淳於周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心裏想道:“他們用繞身遊鬥的法子,我的銅鍾笨重,卻是發揮不了威力,久戰下去,隻怕難免有一兩個破綻,給他們乘虛而進。”

心念一轉,戰術立改。

李思南正自使用虛虛實實的劍法,從正麵向他作試探性的進攻,淳於周忽地大喝一聲,突然把銅鍾擲出,鍾口朝地,向李思南當頭罩下。

李思南大吃一驚,幸虧他跳躍得快,在間不容發之際一閃閃開。

孟明霞一劍刺到淳於周背後,淳於周跳上兩步,把那銅鍾一推,銅鍾未曾落地,給他推動,轉移了方向,又向孟明霞飛來。

孟明霞使出超妙輕功,躍起一丈多高,恰恰從鍾頂掠過,但劍尖卻已給銅鍾擦了一下,震得她虎口流血,落地之時,腳尖幾乎站立不穩。

說時遲,那時快,淳於周一拳打出,擊在銅鍾之上,銅鍾又向李思南飛來。

李思南倒縱避開,淳於周飛快地趕上去,在銅鍾上輕輕地一推一撥,力道移轉,銅鍾第二次向孟明霞壓下。

孟明霞剛剛站穩,喘息未定,銅鍾飛到,隻好逃避。

但她氣力不加,這一躍未能及遠,耳聽得呼呼風響,那股大力似乎就要撞到她的背,孟明霞心裏一涼,隻道性命難保。

忽覺身子一輕,原來是李思南飛身掠來,輕輕將她一帶,兩人使出“比翼雙飛”的輕功,逃出了銅鍾追擊的範圍之外。

李、孟二人,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個循環。

在這瞬間,驚呼之聲與喝彩之聲交作,人人都是看得驚心動魄。

剛剛在為李、孟二人擔憂而驚呼,跟著又為他們這招絕妙的輕功而喝彩。

在驚呼與喝彩聲中,李思南隱隱聽得一聲尖銳的驚叫,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聽來竟似頗為熟悉。

李思南心房跳了一跳,但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卻也無暇去思索這是誰的聲音了。

屠鳳渾身冷汗,心裏想叫李思南和孟明霞不要再打,趕快回來。

但如果他們認輸的話,性命雖可保全,這盟主之位卻是淳於周坐定的了。

比武的規矩,雖然可以打到最後一人,但李、孟聯手,都已輸了,還有誰人敢去送命?屠鳳正想不顧一切,叫他們回來,場中又已經過了幾次驚險的場麵。

李、孟二人雖無還擊之力,但卻也能夠避開了銅鍾的追擊。

原來他們因為從未碰過這種打法,最初未免吃驚,如今漸漸鎮定下來,兩人彼此相助,繞場疾走,使出“移步換形”的輕功身法,跑一步就轉一個方位,淳於周的銅鍾必須用掌力推動,才能轉彎,急切之間,當然是不能碰著他們。

形勢雖然好些,但危險仍然未過,要知孟明霞已是氣力不加,李思南亦將到了強弩之末的田地,他們繞場疾走,倘有一步走得較慢,或者閃避得不適宜,馬上就有給鋼鍾壓成肉餅的危險。

但淳於周這樣打法,一掌擊銅鍾,追逐敵人——也是頗耗氣力。

因此勝負的關鍵在於誰的氣力能夠持久。

假如淳於周首先支持不住,無法以掌力推動銅鍾的話,他手拿銅鍾防禦,李、孟二人聯手反攻,就大有可以取勝之機。

當然這個機會是很小的,李思南已經打了兩場,孟明霞是個女子,氣力更弱,而且她也曾經打了一場,大家這樣的耗下去,一定是李、孟二人難以支持。

不過淳於周,一來是老前輩,二來是生力軍,即使可以擊敗李、孟二人,隻要過了百招之外,他也是勝之不武了。

淳於周是個最要體麵的人,想到了這層,心裏不覺有點急躁。

有一掌他的掌力發得太猛,銅鍾飛出,去勢極速,他自己的腳步一時也追趕不上。

李思南看出破綻,突然從銅鍾旁邊繞過,閃電般的一個起伏,就到了淳於周跟前,舉劍便刺。

以掌力推動銅鍾擊敵,自己必須與銅鍾保持適當的距離,方能控製自如。

此際,淳於周因為未能緊跟銅鍾,給李思南殺到了麵前,那就隻有空手抵敵了。

銅鍾失了控製,向場外飛出,旁觀的人嚇得紛紛躲避,雖然躲避,但有幾個人是跑得不夠快的,眼看這幾個人就要給銅鍾壓斃。

就在驚叫聲中,忽見一條人影淩空下降,當真是兔起鶻落,快到了極點,待到眾人看得清楚之時,隻聽得“鐺”的一聲巨響,銅鍾已經落下地來。

有一個人大馬金刀的坐在銅鍾之上。

群雄又驚又喜,不約而同地叫道:“孟大俠!”原來這個人正是孟明霞的父親孟少剛,他到場時,恰巧看見銅鍾飛出場外,他一躍三丈多高,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硬生生就把銅鍾壓下來了。

孟明霞正自持劍向淳於周奔去,看見父親來了,喜出望外,腳步不自覺停了一下,抬眼望她父親。

李恩南已是強弩之末,一個人抵敵不住淳於周的掌力,被他中指一彈,長劍脫手飛出。

孟明霞猛地一省,連忙接下李思南的劍,奔上前去,擋了一招,反手把長劍遞給李思南。

李恩南說道:“不錯,這一場勝負未分,咱們和他打到底!”孟少剛提起銅鍾,走進場來,哈哈笑道:“淳於周,你的兵器都已失了,還好意思再打下去麽?”淳於周怒道:“難道這就算作是我輸了不成?”要知他此刻雖然是以一雙肉掌對付李、孟二人的長劍,如還是他稍稍占了一點上風,比武的規矩並無規定一個人始終要用一件兵器。

孟少剛道,“好,那就算他們輸了也成,下一場我來陪你玩玩。”

孟明霞道:“爹,怎能就算是我們輸了?”淳於周大大吃驚,說道:“你也要下場。”

孟少剛道:“你既然一定要欺負我的女兒,我還豈能隻是和你開開玩笑!”淳於周連忙說道:“好,這一場就算是平手好了。

孟大俠,你的氣可消了吧?”孟少剛道:“我既非和你鬥氣,亦非信口和你開開玩笑。

你要贏他們也好,當作平手也好,甚至認輸也好,總之,下一場我非和你較量不可,這是盟主之爭,我幫李思南這邊,按規矩我可似和你打第二場吧?”後麵這幾句話,他是向公證人之一的吳恒說的。

吳恒隻好秉公說道:“他若贏了這場,至少還要再打一場才能休息,孟大俠你當然有權向他挑戰。

不過他這一場若是輸了,你當然也就用不著和他再打啦。”

淳於周心裏想道:“我雖然有把握可以勝得他們,但至少恐怕也要在百招之外。”

其實李、孟二人劍術精妙,目前淳於周雖然能以氣力占優,但空手對付雙劍,總是比較吃力,久戰下去,誰勝誰敗,實難預料。

淳於周自以為有把握可勝,那隻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

他本以為以孟少剛這樣的身份,不會在他打了一場之後,向他挑戰的。

故此他剛才打算隻傷李思南而不傷孟明霞,這樣贏了,對孟少剛也算是賣一個人情。

但如今孟少剛既是無論如何也要和他較量,他就不能不另作打算了。

打下去的話,他未必能夠穩操勝算,勝了,也得在百招之外,氣力當然大為耗損,又如何能夠對付這一位“神劍”馳名江湖的孟大俠孟少剛?可是要他向李思南和孟明霞認輸,他當然又是不甘心的。

這不僅僅是麵子問題,而且是盟主誰屬的問題,他一認輸,他這一邊根本就沒有可以出場的人了。

兩皆不妙,無可奈何,淳於周唯有說道:“好,這一場當作平手。

孟大俠,你一定要伸量我,下一場我隻好舍命奉陪了。”

他明知自己氣力充沛也未必敵得過孟少剛,但總還存有一點僥幸的念頭,是以寧願此刻就算平手,好保留一點氣力等下一場對付孟少剛。

孟明霞在形勢上占了上風,還不願罷手,李思南笑道:“他到底是老前輩,就讓他一點,當作平手。

否則將他打敗,你爹爹的‘神劍’,我就沒有眼福看了。”

孟明霞這才笑道:“好吧,看在爹爹的份上,那咱們就不必難為他了。”

兩人退下,和屠鳳等人,站在場邊觀戰。

淳於周冷冷說道:“孟大俠神劍無敵,淳於周今日未帶雙鉤,敗在孟大俠的劍下,那也值得。”

孟少剛笑道:“你不必擔驚害怕,更不必用言語激我。

孟某是何等樣人,豈能占你的便宜?好,我先問你,你用什麽兵器?”淳於周提起那口銅鍾,說道:“我還是用這個笨家夥。”

要知淳於周即使有雙鉤在手,也是決計抵擋不了孟少剛那神奇莫測的劍法的,倒不如用這個大銅鍾,或許還可以稍稍占一點兵器上的便宜。

因為他已經試過一場,用銅鍾對付孟明霞和李思南的雙劍,占了很大的上風。

當然孟少剛不是孟明霞和李思南所能比擬,但至多也不過等於兩個李思南,而且一人單劍,不能前後夾攻,也比較容易對付。

是以淳於周自忖,用這口銅鍾抵擋他的“神劍”,縱不能勝,也許尚可以避免吃虧。

在場的人連淳於周在內,都以為孟少剛必是用劍無疑,所以淳於周也沒問他用的什麽兵器,哪知孟少剛卻道:“好,你用銅鍾,我隻憑一雙肉掌,在兵器上我讓你先占點便宜。

你該沒話說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詫,心想銅鍾推壓之力,重逾千斤,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敵?李思南道:“可惜,可惜,你爹爹不用劍,咱們可是少了眼福了。”

孟明霞道:“諒這老匹夫也值不得我爹爹用劍。”

淳於周忍住了氣,心裏想道:“我隻求不敗!何必和你爭一時的體麵。”

於是說道:“好,那就請孟大俠發招。”

孟少剛卻又笑道:“且慢,你是打了一場的!在氣力上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這樣吧,屠姑娘,請你把一支香插在地上,隻能露出三分之一。”

屠鳳莫名其妙,依言把香插入泥中,隻露出三分之一。

孟少剛緩緩說道:“我空手與你拚鬥,地上的香火熄了,就算你贏!”“燒一支香的三分之一,所用的時間,若是用刀劍過招的話,最多不過三十招。

想來孟少剛是因為對方用銅鍾應戰,無法一招一招的計算招數,故此提出這個限製的辦法,讓淳於周盡占便宜。

淳於周所怕的正是氣力不能持久,聽得孟少剛這麽一說,不禁又喜又怒,心道:“你也大小覷我了,我勝你不得,難道一支香的三分之一時刻,我也守不了嗎?”於是說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輸了可怨不得我!”孟少剛叫屠鳳點了香,說道:“不錯,香火一熄,我就認輸!廢話少說,趕快動手!”淳於周占了便宜,自是不好意思采用拖延戰術,心裏想道:“我且攻他數招,攻他不下,再守不遲。”

主意打定,提起銅鍾,立即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孟少剛砸下。

孟少剛竟然不躲不閃,隻見他身軀一矮,左掌一拍銅鍾,右拳跟著搗出。

隻聽得“鐺”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孟少剛站在原地,寸步不移,反而是淳於周接連退出了七八步。

原來孟少剛這一拳一掌,用的乃是剛柔並濟的力道。

左掌拍著銅鍾,輕輕一帶,已是把對方推來的那股剛猛力道引過一邊,然後一拳搗出,拳力勝過了對方的力道,兩股力道加在一起,全都反擊回去,這比借力打力還要厲害,淳於周如何經受得起?他隻退數步,尚未跌倒,已經很不錯了。

淳於周吃了個虧,立即采取守勢,銅鍾擋在胸前,不再推出。

登時喝彩之聲與笑罵之聲交作,有的說道:“好不要臉,想拖過去!”有的說道:“既來爭奪盟主,卻做縮頭烏龜,羞也不羞!”淳於周對旁人的恥笑,隻當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孟少剛笑道:“淳於老兒,這銅鍾保護不了你,你想做縮頭烏龜也是不成!”欺身直進,“鐺”的一聲,拳頭又擊在銅鍾之上。

這一拳隻是孟少剛本身的力道,隔著一口銅鍾,淳於周勉強還挨得起,但虎口亦已感到酸麻了。

孟少剛一采攻勢,便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或用拳擊,或用拿拍,轉瞬之間,已是在銅鍾之上擊了七拳,拍了八掌!叮鐺之聲,連綿不斷,震耳如雷,旁觀諸人,人人都堵住耳朵。

但淳於周知是不能。

淳於周是提著銅鍾的,在鍾聲大作之下,當然是十分難受,好像耳膜部震破了。

不過片刻,淳於周隻覺體內氣血翻湧,孟少剛每一拳擊著銅鍾,他的胸口就如同受了大鐵錘的一擊。

淳於周暗暗叫聲“不好”,趁著氣力尚未衰竭,登時改變戰術,用力把銅鍾擲出。

他剛才以掌力推動銅鍾,追擊李、孟二人,頗占上風,此時既不能守,隻好重施故技。

如此打法,雖然更費氣力,但那一支香露出地麵的已隻剩下短短一節,淳於周估量時間,隻須孟少剛躲避他三次的拋擲,香火就會熄滅。

孟少剛有言在先,香火一滅,他就要作輸的。

如不知孟少剛正是要他如此,銅鍾拋來,孟少剛一聲長嘯,喝道:“來得好!”飛身躍起迎著照麵飛來的銅鍾,使出上乘武功中轉移力道的功夫,隻是輕輕一掌,那口銅鍾登時悼轉方向,反而向淳於周飛去。

淳於周腳踏“之”字形,繞場疾走,雖然狼狽非常,卻也避開了銅鍾的反擊。

董開山喝彩道:“好呀,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孟明霞笑道:“淳於周這老兒以前輩自居,卻還要向咱們學師,不知他羞也不羞?”原來淳於周避開銅鍾的身法步法,正是李、孟二人剛才所用的“移步換形”這套功夫。

其實這套功夫並非獨家所有,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十九會用,淳於周依樣畫葫蘆原也無妨。

不過他以老前輩自居,危急之時,不能別出心裁,卻要效法小輩,這就難免受人譏誚了。

李思南笑道:“可惜他的對手是你的爹爹,他要效法咱們,也是決計難逃一敗。”

話雖如此,李思南卻不禁有點擔心。

要知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誰勝誰負,而是在於時間,一支香的三分之一,很快就會燒完,此時已隻剩下最後一點了。

倘若香火一滅,孟少剛縱然打傷了淳於周,也隻能算是輸了。

心念未已,隻聽得“鐺”的一聲,孟少剛又已一掌擊出,淳於周危急之際,分外機靈,全副精神,都用來注視孟少剛的動作,見孟少剛的掌鋒是向左方拍出,不待他碰著銅鍾,搶先便向右方閃避。

本來高手比鬥,貴在知機。

淳於周窺伺方向,搶先閃避,正是深明此理,否則若待他銅鍾飛來,就未必來得及閃躲了。

不料孟少剛的掌力奇妙莫測,他讓淳於周看見他的動作,正是要誘淳於周上當的。

這一掌看似向左方拍出,拍下之時,卻用了回旋的力道。

隻聽得“鐺”的一聲響,淳於周剛向右方一閃,銅鍾已是倏然轉了方向,飛到他的身前。

淳於周嚇得魂飛魄散,此時他已來不及跳躍閃開,隻好伏在地上打滾,孟少剛身形一個起伏,追上銅鍾,雙手一按,銅鍾的鍾口正對著淳於周的天靈蓋,喝道:“你服了麽?”此時孟少剛是抓著鍾頂的鐵鉤跟著他跑的,淳於周在地上打滾,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孟少剛,孟少剛隻要把銅鍾罩下,登時就可以要了淳於周的性命。

淳於周無可奈何,隻好叫道:“孟、孟大俠手下留情,我、我認輸了。”

孟少剛哈哈一笑,提起銅鍾,問道:“屠姑娘,香火熄了沒有。”

屠鳳笑道:“恰到好處,香火猶紅!”淳於周爬起來一看,露出地麵的那支香的三分之一,剛剛燒完,還有一點香頭未滅。

淳於周大歎“晦氣”,可惜就隻差了這麽一點時間。

但他得以死裏逃生,自己也覺得是“不幸中之大幸”,此時他隻怕孟少剛再有留難,盟主之位卻是想也不敢想了。

孟少剛放下銅鍾,說道:“念你修為不易,你既認輸,就讓你去吧。

但願你從此洗心革麵,不再胡作非為!”與淳於周一同來的共有十五人,除了柳洞天、崔鎮山、周鎮海三人先已離開,還有一十二家寨主,淳於周以為他們會跟自己走的,哪知這十二家寨主連向他表示同情的也沒一個。

大局一定,他們就爭先恐後的擁上前去,有的向李思南道賀,賀他做了綠林的新盟主;有的向孟少剛恭維,對他的絕世神功佩服得五體投地;有的則向屠鳳表白,表白他們也有抗敵之心,隻因不知淳於周父子暗中與韃子往來,因此才會上他的當。

這些人倒也不是跟紅頂白,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的的確確是在這次事件之中,才擦亮了眼睛的。

淳於周麵目無光,隻好一個人灰溜溜的獨自下山。

南宋使者、宰相史彌遠的侄兒史公望也上前向新盟主道賀,說道:“現今風雲動蕩,李公子是將門之後,榮膺盟主,這正是李公子報國的時機。

還望李公子能善體朝廷的意旨,聯蒙古以伐金,中原故土,恢複可期。”

李思南淡淡說道:“我是做義軍的盟主,不是做朝廷的官。

朝廷的決策我們自會鄭重商討,但卻不能約束我們。”

董開山接著說道:“不錯。

朝廷有朝廷的意旨,我們也有我們的意旨。

我們是以老百姓的意旨為意旨。

老百姓要保家衛國,那我們就非得同韃子打到底不可。

女真韃子要打,蒙古韃子也要打。

史大人,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懂轉彎抹角,冒犯了你,你莫見怪。”

史公望好生沒趣,也隻好下山了。

此時大局已定,眾人皆大歡喜。

李思南上前與孟少剛重新見過了禮,孟少剛哈哈大笑,說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到底是我女兒的眼力比我高明得多,我誤會了你,還得請你原諒呢!”李思南道:“老前輩言重了,老前輩對我的鞭策,那也是為了我的好。

晚輩豈敢有所不滿?”他把孟少剛那日對他的留書“警告”說成是“鞭策”,說得十分得體。

群雄不知內裏情由,心中俱是想道:“孟大俠大約是想要李盟主作女婿,看來李盟主也是十分願意。

他和孟姑娘倘若結成夫婦,那倒真是再好也不過的美滿姻緣了!”在眾人皆大歡喜、興高采烈之中,卻有一人滿懷愁緒,悄悄離開。

這個人正是楊婉,剛才李、孟二人聯手,惡鬥淳於周之時,她己經來了,但因她已經改容易貌,穿的又是普通嘍兵的眼飾,誰也沒有注意她。

李思南遇險之時,曾經聽到她的尖叫之聲,但當時發聲驚叫的不止一個,李思南做夢也想不到是她。

楊婉見他與孟明霞聯手,終於脫險,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辛酸。

此時見到孟少剛把李思南和他的女兒拉在一起,親親熱熱地敘話,群雄都圍繞著他們,把他們三人當作中心,自己卻隻有在旁邊遠遠觀看的份兒,心裏的傷感,那是更不用說了。

楊婉忍著眼淚,心裏自己對自己說道:“我不能哭,我不能讓他知道,孟姑娘對他有情有義,他和孟姑娘是比和我更適合的。

就讓他當我是死了吧,何苦還要阻礙他的美滿姻緣?”楊婉含著眼淚悄悄離開,可憐李思南一點也不知道。

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此際正是他最高興的時候,雖然不至於就忘了楊婉,但心中的傷感卻已是拋之腦後了。

此際他心中想的,隻是如何當一個稱職的盟主,好實現胸中抱負,洗雪家國之仇。

大家興高采烈之中,也還有一個人是心中頗感不安的,這個人是石璞。

石璞看出了孟少剛有把女兒許配與李思南之意,心裏想道:“孟姑娘是屠鳳最要好的朋友,屠鳳一定是希望她嫁給李思南的。

李思南不知楊姑娘的遭遇,他對孟明霞恐怕亦是難免有情。

我倘若說出楊婉就在這兒,李思南不知會怎麽樣?但對孟大俠父女而言,可是一個大大的打擊了,屠鳳隻怕也不高興我這麽做的。

但我若不說明真相,又如何對得住楊婉?唉,我應該幫忙誰才好呢?”石璞轉了幾個念頭,終於立足主意,想道:“大丈夫應當仗義勇為,豈可隻顧私人利害。

楊姑娘身世淒涼,她比孟明霞更需要一個親人,屠鳳若知真相,也未必會怪我多嘴。

就是怪我,我也應當把楊婉的事情告訴李思南。

不過他喜歡誰,這是他的事情。

我現在也不知道他的心意。

楊婉與我有約,隻許我為她辯冤,不許我說出她的下落。

我就照這樣辦好了。

待他知道了真相,知道楊婉還活在人間,那時且看他是故劍情深,還是貪新忘舊?”不過石璞雖然立足了主意,此際卻還不是說話的機會,大家正在高高興興,說這種兒女私情,不但是大殺風景,而且也不適宜。

因此石璞隻好等到了慶功宴過後,有機會再說。

李思南忽地想起一個人,在屠鳳叫人擺慶功宴之時,他遊目四顧,不見這個人,連忙問道:“今日打敗崔鎮山的那位褚英雄哪裏去了?”要知若是論功的話,孟少剛當然是功勞最大,李思南其次,但褚雲峰也是功勞不小。

他不但打敗崔鎮山,而且以驚人的劍術和柳洞天打成平手。

在慶功宴上,當然是不能少了這個人的。

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從何處覓斯人?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