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風

第二十九回 比翼淩空悲铩羽 連枝大地感同憐

麵有刀疤的那個漢子說道:“飲馬川的張寨主和野豬林的石幫主已經知道了,大熊莊的熊莊主剛剛來到,尚未曾告訴他。”

跟九公一同進來的那兩個漢子道:“我們也是剛剛趕到了,不知九公飛函相召,為了何事,正要請教。”

賀九公道:“老朽受人之托,想請各位鼎力幫忙。”

那三個未知原委的人齊聲說道:“九公不必客氣,我們都是靠你老撐腰的,有話隻管吩咐好了。”

賀九公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想請各位幫忙查探兩個人的去向。”

飲馬川的張寨主問道:“這兩個人可是貴友的仇家?”賀九公點了點頭,說道:“也是我的仇人!”大熊莊的莊主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一發現這兩個人的行蹤,幹脆就把他們擒下,交給九公發落就是。

請九公告訴我們一點線索,我們馬上就去拿人。”

那石幫主卻是比較老成持重,心裏想道:“賀九公雖說不是什麽大事,但以他的本領,尚要興師動眾,對付這兩個人。

這兩個想必不是等閑之輩了。”

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這兩個是什麽人?”賀九公道:“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約莫有二十來歲,女的則似乎未滿二十。”

熊莊主哈哈笑道:“原來是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丫頭,那還不手到擒來?這兩個人叫什麽名字?”賀九公道:“男的叫褚雲峰,女的叫孟明霞。”

石幫主吃了一驚,說道:“孟明霞?她是不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賀九公道:“不錯。”

熊莊主也是大吃一驚,登時笑不出來,說道:“聽說褚雲峰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得力手下,不知可是此人?”賀九公又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他不僅是陽大雷的手下,還是陽天雷的師侄呢!”此言一出,眾人都是麵麵相覷,頗有難色。

熊莊主說道:“聽說褚雲峰已盡得他師父華天虹的真傳,孟明霞既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本領想必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兩個人我們恐怕招惹不起!”石幫主則說道:“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怎的會與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師侄走在一路,請九公恕我冒昧猜疑,我是覺得這事有點奇怪。”

躲在佛像後麵的楊婉更是覺得奇怪,心裏想道:“姓褚這廝原來果然是奸細。

但孟明霞若是去追捕他的,見了麵就該動手才對,何以還會與他一路同行呢?這姓賀的老頭兒為何又要把他們二人一同拘捕?他到底是幫哪一邊的?”心念未已,隻聽得賀九公已在哈哈笑道:“此事一點也不奇怪!”飲馬川的張寨主道:“請賀九公明白見告。”

賀九公淡淡說道:“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褚雲峰身為金國武士,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他早已和陽天雷鬧翻!”熊莊主怔了一怔,說道:“他竟然和他的師伯鬧翻了?那麽咱們就不必害怕他背後的靠山啦。”

賀九公道:“不錯,你們若是能夠活捉褚雲峰,不但不用擔心陽天雷的責怪,他還會重重有賞呢!”麵有刀疤的那個漢子說道:“諸位若有懷疑,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九公剛才說此事他是受人之托,你們猜那個人是誰?”此人名叫熊壯,乃是賀九公的副手。

熊莊主道:“熊兄,還是請你趕快把這謎底揭曉吧,我們怎麽會知道呢?”熊壯緩緩說道:“就是陽天雷的侄子,陽公子陽堅白。

他也就是近來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采花賊!”眾人聽了都是大為詫異,問道:“陽公子何以不在京中,卻跑出來做采花賊?”賀九公道:“這就正是和褚雲峰有關了。

陽公子是冒充褚雲峰幹下采花案子的。”

飲馬川的張寨主道:“敢情是要引褚雲峰出來?”賀九公笑道:“到底是張寨主聰明,一猜就著。

可惜引了褚雲峰出來,卻又給他逃了。”

當下賀九公把昨晚他與陽堅白設計誘捕褚、孟二人的事情說了出來,眾人方知個中曲折。

楊婉躲在佛像後麵偷聽,聽到這裏,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慚愧,心裏想道:“那晚我未曾分清皂白,就把褚雲峰當作奸細,真是太魯莽了。

怪不得當時他好像有意放我逃走。

但卻不知他與屠龍暗中勾搭,又是怎麽一回事情?”楊婉雖然尚未明白全部真相,但來龍去脈,已是猜到幾分。

料想其中必是另有原因,褚雲峰決非與屠龍一路,否則孟明霞怎會與他聯手。

隻聽得飲馬川的那個張寨主又說道:“原來如此,那我們就不用顧忌了。

隻不過這二人的本領都是十分了得——”賀九公笑道:“所以我並不苛求各位將他們拿下,隻須通風報訊就行。

孟少剛那女兒服了我的酥骨散,料想跑得未遠,各位若是發現他們蹤跡,請馬上到熊老大那兒報訊,我和陽公子自會對付他們。”

石幫主道:“好,那麽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回去,各自多派人手,四出搜查就是。”

原來賀九公今晚所召集的這幾個人,乃是周圍三百裏內各路黑道的首領。

這個命令一下,就等於是在方圓三百裏內,布下天羅地網了。

楊婉雖是對孟明霞並無好感,但聽得她已受傷,心裏如是不禁為她擔憂,暗自思量:“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忙她呢。

嗯,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莫過於把要搜捕她的人全都殺了。

但他們共有六人之多,武功深淺如何,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倘若殺不了他們,豈非弄巧成拙?我賠了性命不打緊,卻連給她報訊的人都沒有了。”

正自躊躇未決,隻聽得那賀九公已在說道:“好,就這樣吧。

咱們可以散了。”

楊婉驀地得了一個主意:“看來這個賀九公乃是他們的領袖,會散之後,我單獨跟蹤他,先把他殺了。

盂、褚二人的行蹤,依理推測,不出兩條路。

一條是回屠鳳的山寨;一條是前往飛龍山與孟大俠和南哥相會。

若是前者,有山寨的人接應,大概可保無慮。

若是後者,反正我也是要往飛龍山的,路上多加留心,說不定可以找見他們。”

楊婉打定主意,倒是巴不得這些人趕快離開。

但想不到就在這些人紛紛起立之時,賀九公的副手熊壯忽地說道:“請各位稍待一會,有一件事我想弄個明白。”

賀九公道:“何事?”熊壯道:“剛才有誰來過沒有了?”那些人齊聲答道:“沒有呀,”賀九公道:“熊兄何以有此一問?”熊壯道:“我出去迎接各位之時,一時忘記添上柴火,按說是應該早就熄滅了的。

但各位親眼見到,在咱們進來之際,這火不是燒得正旺麽?九公,我還以為是你老人家來過呢。”

賀九公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一定是有外人來過了。”

石幫主也道:“這是一定無疑的了,隻不知這人走了沒有?”熊壯最為魯莽,立即說道:“這人隻怕還躲在廟中,咱們且搜他一搜!”楊婉手按劍柄,心情似繃緊了的弓弦,隻待他們一拉開帳幔,就立即先發製人,跳出去和他們決一死戰。

殺得一個就是一個,殺得一雙就是一雙。

眼看熊壯就要動手搜索,賀九公忽道:“不,依我看這人一定是已經走了。

你想這廟裏能有多大地方,他哪會有這樣笨躲在廟中束手待擒?咱們還是趕快分頭去追,還可以及早將他抓回來!”楊婉緊張的心情鬆了下來,心裏暗道:“笨賊,笨賊,快快走吧!”她躲在神像後麵,隻能從帳幔的縫隙偷窺,看不清楚外麵的情形,卻不知賀九公此時正在向各人暗使眼色,這些人除了熊壯性情較為魯莽之外,個個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們才不笨呢。

賀九公作勢欲走,忽地一個轉身,“呼”的一掌就向神龕劈去,喝道:“小賊,還不出來!”這一記劈空掌的掌力,登時把神橡推倒,壓在楊婉身上!這座破廟一覽無餘,賀九公老奸巨猾,早已料到廟中若是有人的話,這人一定是藏在神龕後麵,故此佯作離開,卻出其不意地突施偷襲。

幸而楊婉輕功超卓,就在那神像向她壓下之時,左掌一推一按,隻聽得“轟隆”一聲、神像倒下,楊婉卻已是騰身而起,右手亦已拔劍出鞘。

熊莊主哈哈大笑,叫道:“九公神機妙算,果然把這小賊揪出來了。

好小子,跑不了啦。

快快從實招來,是誰主使——”話猶未了,隻見寒光耀眼,冷氣森森,楊婉人未著地,已是唰的一劍,淩空刺下。

熊莊主在這班人中性情最為暴躁,武功卻是較差,他練的是大摔碑手的功夫,以氣力見長,碰上了楊婉輕靈迅捷的劍法,根本就沒有招架的機會。

隻聽得“哢嚓”一聲,熊莊主那蒲扇般的大手剛剛抬起,兩根手指,已經給劍鋒削斷。

熊莊主痛得“哇哇”大叫,忽覺身子一輕,好像皮球般給人拋了起來,跌出一丈開外。

原來是石幫主見勢不妙,在這間不容發之際,以極巧妙的手法將他拋出去的。

熊莊主跌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大怒說道:“石老三,怎麽你也來欺負我了?”賀九公冷冷說道了:“不是石老三,你的吃飯家夥早已沒啦。”

熊莊主怔了一怔,方始恍然大悟是石幫主救了他的性命。

這個姓石的幫主使的一對判官筆,本領比熊莊主高強得多,此時已經和楊婉展開惡鬥。

楊婉利於速戰速決,當下劍走輕靈,以閃電般的劍法,一口氣疾攻了數十招,殺得石幫主連連後退。

可是他的雙筆封閉得甚為嚴密,雖然失了先手,楊婉想要在急切之間將他刺傷卻也不能。

熊莊主道,“咦,這小賊倒是有點難鬥。

石老三,不必著謊,我來幫你,好小子。

他削了我的兩根指頭,我非斬他兩條手臂不可!”拔出了厚背砍山刀,卻是遲遲不敢上前,原來他給楊婉削了兩根指頭,心中已是頗有怯意,隻因不願當眾失了麵子,故此大呼小叫,虛張聲勢。

賀九公道:“老熊,你給我安靜點吧。

你到外麵看看,看這小賊還有沒有黨羽。

廟裏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熊莊主正是巴不得他如此說,連忙應道:“對!我給你老人家把風,有你老人家在此,還愁這小子跑得了嗎?”賀九公抖出軟鞭,叫道:“四麵包圍,要擒活口!”長鞭舞得呼呼鳳響,在眾人未曾合圍之前,先搶上去,為石幫主解困。

此時石幫主在楊婉急攻之下,已是無法閃避。

隻聽得“鐺”的一聲,劍筆相交,火花四濺,石幫主的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

楊婉這一招“長河落日”尚未使足,劍勢一圈,迎上了賀九公的軟鞭,“哢嚓”一聲,把軟鞭也削去了一截。

原來楊婉用的這一把劍,乃是明慧公主所贈的寶劍,有斷金截鐵之能,吹毛立斷之利。

賀九公吃了一驚,說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快說出來,免得自誤!”他見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廝”有這樣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劍法又是如此精奇,不由得驚疑不定,捉模不透楊婉的來曆。

楊婉唰唰唰連環三劍,冷笑說道:“我是炎黃子孫,中華兒女,你等私通韃子之輩,休要妄想與我結交。”

賀九公大怒道:“我不過看你年紀輕輕,本領還過得去,想饒你一命,你竟然不受抬舉!哼,你以為我怕你不成!”賀九公鞭法也真了得,吃了一次虧之後,那條軟鞭使得竟是矯若遊龍!楊婉再想削斷他的軟鞭已是不能夠了。

賀九公的副手熊壯和飲馬川的張寨主等人四方齊上,合圍之勢已成。

楊婉以一敵五,登時險象環生!幸虧賀九公對她的寶劍也還有點兒顧忌,否則他隻須和石幫主聯手,已是可以穩操勝算。

楊婉一見形勢不妙,立即改變打法,展開了一套虛實莫測的劍術,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不求急攻,隻是覓隙尋暇,設法使敵人各自為戰,削弱對方圍攻的威脅。

五人之中,以賀九公的本領最強,他對寶劍一有顧忌,便不能盡數發揮他的鞭法之長。

其他四人在楊婉攻守莫測的奇詭劍術騷擾之下,急切之間,也是不能收互相呼應之效,楊婉這才能夠勉強支持。

但終究寡不敵眾,時間一長,楊婉氣力不足,終於陷入了難以為繼的境地。

激戰中隻聽得“嗤”的一聲,楊婉一劍刺破了張寨主的衣襟,張寨主反而哈哈大笑;說道:“好小子,你使不動劍啦,這把寶劍給了我吧!”原來楊婉這一劍刺破他的衣襟,卻已無力穿過,絲毫沒有傷及他的皮肉。

張寨主當然知道她已經是到了強弩之末了。

張寨主在大笑聲中欺身直進,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搶楊婉的室劍,賀九公的軟鞭亦著地卷來,一個“枯藤繞一樹”,纏繞楊婉的雙足,眼看楊婉的寶劍就要給他們搶去,人也難免要遭活擒。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忽聽得在外把風的熊莊主大喝道:“什麽人?不許進去。”

隨即聽得撲通倒地之聲,熊莊主叫道:“好小子,你敢打我!”話猶未了,一個人已經進了廟門!熊莊主在同夥中雖然本領較差,在江湖上也總算是叫得響字號的人物,如今隻不過一個照麵就給來人擊倒,賀九公等人都是不禁大吃一驚!隻得得那人大叫道:“且慢動手!”聲到人到,已是進了廟門!賀九公這一夥人仗著人多勢眾,豈肯甘休?賀九公比較穩重,未出手,先動口,問道:“閣下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報個萬兒!”飲馬川的張寨主卻已一揚手就發出了暗器,冷笑說道:“好小子,我倒要看你有什麽本領,膽敢來管閑事!”張寨主發的暗器是一枚鐵盔蘸,在暗器中是屬於比較沉重的一類,不料他這枚鐵盔蘸射到中途,隻見金光一閃“鐺”的一聲,已是給那人發出的一支金鏢打落。

那人淡淡說道:“在下沒有什麽本領,隻憑這支金鏢,想請各位賞個麵子。”

用黃金鑄道的暗器乃是極為罕見之物,賀九公見聞廣博,登時想起了一個人來,心頭一震,連忙叫道:“住手,住手!不可魯莽!”那支金鏢打落了鐵盔蘸,餘勢未衰,“哢嚓”一聲,插入梁柱,兀自顫動不休。

這一瞬間,眾人都嗅到一般淡淡的腥味,這才知道這人的金鏢,不僅是罕見的金鏢,而且還是淬了劇毒的毒鏢!賀九公等人固然是大大吃驚,但最吃驚的還是楊婉。

當這人未曾出現之時,她還以為來的乃是救星,如今方始知道,來的非但不是救星,反而是禍星!這人是一個比賀九公他們更陰險的敵人,也正是楊婉最痛恨的一個仇人!這刹那間,楊婉不由得又驚又怒,險些暈了過去。

幸而賀九公等人已經住手,楊婉晃了兩晃,驀地一咬牙根,心裏想道:“反正今日是必死無疑的了,拚了性命,也得叫這賊子兩敗俱傷!”那人一出手把賀九公等人震住,得意洋洋地說道:“各位都是見多識廣之人,毒龍鏢的名字,各位大概會知道吧?”賀九公道:“前任綠林盟主屠百城屠大俠是閣下的什麽人?”那人哈哈笑道:“老前輩果然好眼力,看出了在下的來曆了。

實不相瞞,屠盟主正是家父。”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屠龍。

賀九公鬆了口氣,立即也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屠公子,這真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原來賀九公以前雖然沒有見過屠龍,但從陽堅白的口中,卻已知道屠龍也是投靠了蒙古韃子的人物;不過他是和淳於周一夥,並非屬於陽天雷、陽堅白叔侄這一路而已,雖然不是屬於一路,卻總是同惡相濟的自己人了。

熊莊主此時正在哼哼嘰嘰地走進來,聽了賀九公的言語,不覺怔了一怔,說道:“九公,這小子不是分明來攪局的嗎?怎的忽然又變成了咱們的自己人了?”賀九公喝道:“熊兄弟休得無禮!這位屠公子和陽公子乃是一條線上的朋友,紅花綠葉,同出一家,怎麽不是自己人呢?”屠龍早已猜到了他們的來曆,當下說道:“如此說來,各位大概是陽國師的手下了?”賀九公道:“還沒有這個福分,不過陽國師的侄子已經應承了我們,隻待我們立了功勞,他就可以代他爹爹作主,收錄我們。

實不相瞞,今晚我們正是奉了陽公子之命,在此聚會,給他辦事的。

這小子偷偷躲在這裏,竊聽我們的秘密,他也已經坦然直認是和我們作對的了,不知屠公子何以要庇護他。”

屠龍哈哈笑道:“各位看走眼了,這人並非小子,實不相瞞,她是我的娘子!”此言一出,群盜都是大為詫異。

賀九公畢竟是個富有經驗的行家,仔細一看,果然發現了楊婉的“異相’:最顯著的是沒有喉結、可以證明她確是女子無疑。

但賀九公還是覺得奇怪,心裏想退:“以屠公子的相貌武功,竟會娶個醜女為妻,倒是怪事。

這且不說,這小丫頭口口聲聲痛罵我們勾結韃子,分明不是一條線上的人,卻又何以會嫁給他呢?”屠龍好似知道他們的心思,笑道:“我這娘子給奸人引誘,誤入歧途,改容易貌,背我私逃,也怪不得各位與她為難,但我念在夫妻的情義,還是想請各位稍稍給我一點麵子,讓我自己了斷此事!”賀九公料想其中定有曲折,不便多問,當下打了個哈哈,說道:“夫妻間鬧點別扭,亦屬尋常。

屠公子的家事,我們自是不敢過問。”

接著對楊婉作了個揖,說道:“屠嫂子,請恕我們有眼無珠,剛才多有得罪了。”

率眾退了,站在四邊,看這場熱鬧。

楊婉一直沉住了氣,默運玄功,積聚氣力,恢複疲勞,對他們輕佻的舉止,侮辱的言語,宛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屠龍以為楊婉自知已是逃不出他的掌心,準備向他屈服的了,禁不住心花怒放,上前說道:“楊姑娘,但求你回心轉意,我是既往不究,像以前一樣的歡喜你。”

話猶未了,楊婉唰的一劍就刺過來,喝道:“放你的屁!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屠龍冷不及防,百忙中一個肘錘撞去。

楊婉劍法精奇,吃虧在氣力不足,雖然喘息已定,疲勞也尚未恢複。

給他一撞,長劍歪過一邊。

“嗤”的一聲響,劍尖隻是刺破了他的衣袖。

屠龍看出楊婉用的乃是寶劍,暗自叫聲“好險!”他這一撞,肘端若非正好撞著無鋒的劍脊的話,隻怕他這一條手臂已給寶劍切下來了。

賀九公吃了一驚,叫道:“屠公子,你這位娘子正在氣頭上,恐怕不會聽你之勸,你不傷她;也得提防她傷了你!”屠龍為了保持體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哈哈笑道:“我的好娘子,夫妻反目,也用不著這樣掄刀弄劍呀,你看朋友們都笑話了。

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我這娘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在氣頭上自是難免裝得來勢洶洶,其實她的心裏是不想傷我的。”

話猶未了,楊婉又已是唰唰唰的連環三劍,劍劍指向屠龍的要害!熊莊主是個渾人,失聲叫道:“屠公子,我看不大對吧!你這娘子不僅是要傷你,恐怕還要取你的性命呢!”屠龍已有準備,使一口樸刀把楊婉的攻勢解開,笑道:“這位朋友請放心,我們夫妻打架已非一次了,她就是真的想要傷我,也是決計做不到的。

何況並不是真的呢。

不過,我的好娘子,你這次也實在是有點過分了,為了不給朋友笑話,你若不肯放下兵刃,我也隻好得罪你了!”屠龍本來是想把楊婉生擒的,但在楊婉拚著兩敗俱傷的狠辣劍法之下,隻得拋開了憐香惜玉之心,心裏想道:“看來她是不肯順從我的了。

但我得不到她,也絕不能讓她投入李思南的懷抱!”想到難以兩全,不由得妒火攻心,殺機陡起。

長刀舞得霍霍生風,竟然也是一派進手的招數。

屠龍的本領本來就勝過楊婉一籌,此時又占了氣力充沛的便宜。

十數招一過,登時就占了壓倒的優勢。

楊婉用的雖是寶劍,但氣力不足,卻是削不斷他的厚背樸刀。

不過也幸虧她用的是一柄寶劍,屠龍多少要有點顧忌。

楊婉拚著豁了性命,盡管處於劣勢,劍法仍是狠辣異常,屠龍不敢再說風涼話,殺得性起,紅了雙眼,解招還招,每一刀也是砍向楊婉的要害。

賀九公這班人看得驚心動魄,熊莊主嘀咕道:“這哪裏像是夫妻打架,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廝拚呀!”賀九公暗地使了個服色,叫他不要多話。

一來因為屠龍有言在先,聲明不要外人相助;二來賀九公等人亦都已看得清楚,楊婉已是強弩之末,必敗無疑。

故此他們也就樂得袖手旁觀了。

屠龍越逼越緊,激鬥中忽地一招刀中夾掌,喝道:“撤劍!”刀如雁翅,斜劈下來,楊婉劍招業已使老,若不撤劍急退,這條手臂隻怕就要給他的快刀切了下來。

就在這幹鈞一發之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也在喝道:“住手。”

聲到人到,隻見一個高鼻深目的武士大踏步搶入廟門。

剛才那個人說話的聲音分明是個女子,進來的卻是一個蒙古武士,賀九公等人都是不禁愕然!熊莊主把守門口,首當其衝,看見是個蒙古武士,正自遲疑應不應攔阻,那武士已是猛地喝道:“讓開!”長臂一伸,手法快到極點,熊莊主莫名其妙的就給他摔了一個筋鬥,連他是怎樣出手也未知道。

屠龍那一刀正要劈下,陡然聽得那一聲清脆的喝聲,不由得心頭一震,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卻不敢相信這個人會突然在此地出現!就在他遲遲疑疑,這一刀將劈未劈之際,那個蒙古武士已經把熊莊主摔倒,大怒喝道:“你敢不聽公主的話!”呼的一聲,一條長繩拋出,到了屠龍麵前,倏地打成一個繩圈,以屠龍的身手竟然閃躲不開,隻聽得“鐺”的一聲,繩圈剛好套著他的刀炳,把他的長刀奪出了手,拋在地上。

在屠龍那一刀劈下之時,楊婉不甘撤劍,拚著給他削斷手臂,左掌一掌打去。

不料變出意外,屠龍的長刀給蒙古武士奪去,結果變成了屠龍大大吃虧,給楊婉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雖說楊婉已是氣力不加,這一掌仍然打得他麵上開花!賀九公、石幫主二人大驚之下,連忙搶上,保護屠龍。

楊婉知道這二人本領了得,當下也就不再進招,插劍歸鞘,喜出望外的上前與那蒙古武士相見說道:“阿蓋,你來了!”原來這個蒙古武士不是別人,正是李思南和楊婉的好朋友阿蓋。

楊婉曾經救過他的未婚妻子的性命,後來楊婉得以混入蒙古軍營行刺仇人,也都是全憑阿蓋的幫忙。

阿蓋笑道:“不僅是我來了,公主和卡洛絲也來了呢!”話猶未了,隻見兩個少女,已是聯袂走了進來。

前麵那個少女披著狐裘,氣度高華,果然正是明慧公主,跟在她後麵的那個少女衣裳淡雅,清麗絕俗,正是阿蓋的未婚妻卡洛絲。

熊莊主爬起身來,摸一摸額角摔腫的大瘤,敢怒而不敢言,躲在一角,獨自嘀咕:“剛才來了一個自認是人家丈夫的什麽屠公子,把我摔了一跌;如今不知是哪裏鑽出來的公主,又叫我變作了滾地葫蘆。

罷了,罷了,總之是我倒黴罷了!”賀九公等人給阿孟矯健的身手嚇住,此時又聽說來的是什麽公主,一時間不知是真是假,不禁都是麵麵相覷,誰也不敢作聲。

屠龍曾經在和林做過神翼營統領木華黎的客人,也曾參加過幾次蒙古貴族舉行的狩獵,是以認得明慧公主。

他知道明慧公主是成吉思汗最寵愛的小女兒,新任監國的拖雷,和她又是最要好的兄妹。

他做夢也想不到明慧公主會突然來到此間,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連忙向明慧公主跪下,行了參拜的大禮,說道:“不知公主遠來,有失迎迎,請公主恕罪。”

賀九公等人跟在他的後麵,也都矮了半截。

明慧公主冷冷說道:“你為什麽欺侮這位楊姑娘?”屠龍好生納罕,“怎的明慧公主一見就認得楊婉呢?”他當然不會知道,楊婉曾經做過明慧公主名義上的侍女,暗地裏且還是姐妹相稱的。

在楊婉初見明慧公主之時,也正是目前這副打扮。

屠龍在明慧公主麵前,自是不敢亂說,當下訕訕說道:“公主既然知道這位楊姑娘,想必也知道她是李思南的未婚妻了。

李思南可正是貴國所要緝捕的欽犯呀!”熊莊主是個渾人,忍不著又插口道:“咦,你不是說你是她的丈夫嗎?怎的她又有一個姓李的未婚夫呢?”明慧公主冷笑道:“原來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貪圖美色,卻藉口是給我們效勞。”

屠龍嚇得連連磕頭,說道:“公主明鑒,小人效忠大汗,實無二心。”

明慧公主“哼”了一聲,說道:“大汗要把李思南遣回去,為的正是要重用他,你知不知道?”屠龍又磕了個頭,說道:“隻怕李思南不會為貴國所用了,他如今已經做了漢人義軍的盟主啦。”

明慧公主斥道:“我們如何處置欽犯,用不著你來多嘴,你們都給我滾開!”屠龍心裏想道:“聽說明慧公主對李思南頗有意思,一定是她要親自折磨楊婉了。

也好,楊婉雖然不能歸我所有,但李思南總是得不到她了。”

當下應道:“是,是。”

和賀九公等人連忙走開。

楊婉抹了一額冷汗,上前謝過明慧公主救命之恩,說道:“今晚真是好險,公主,你若是來遲一步,隻怕已是見不著我了。”

明慧公主笑道:“我也是事急行險,幸虧這賊子不知我的底細,給我一嚇就嚇跑了。”

楊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問道:“公主,你何以不在和林,卻到了此地?那賊子不是正因為知道你是公主,才不敢不聽你的話嗎?何以你說他不知你的底細?”明慧公主歎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

楊婉吃了一驚,說道:“公主為何這樣說。”

明慧公主道:“我是逃出和林的。”

楊婉道:“拖雷不是答應過保護你嗎?難道鎮國王子還敢將你難為?”楊婉料想定然是為了鎮國王子向她逼婚,否則明慧公主何須逃走?明慧公主說道:“楊姐姐,你不懂,身為公主,這實在是最不幸的事情。

表麵看來,享盡榮華富貴,其實卻是樣樣事情都得聽人擺布。

兄弟之中,拖雷雖然和我感情最好,但臨到利害關頭,他也是和我爹爹一樣,寧願犧牲我的幸福,必須保持住權勢。

“我們蒙古的規例,大汗繼承,是由庫裏爾泰大會推定的。

在這個大會中,統兵的將領,往往能夠左右局勢。

“爭奪大汗之位的,主要是二哥察合台和三哥窩闊台,拖雷擁護三哥,三哥答應事成之後,讓他掌握兵權。

但統兵的將領,大多數卻是擁護二哥。

“鎮國王子是四路元帥之一,三哥為了拉攏他,願意答應他任何條件。

這廝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我與他成親,第二個條件才是要做副兵馬大元帥。

拖雷誌在掌握兵權,鎮國王子甘願做他的副手,這樁交易他自是欣然同意了。

可憐我竟給蒙在鼓裏,拖雷口口聲聲說保護我,暗地裏已在布置讓鎮國王子搶親。

“幸虧阿蓋聽得風聲,偷偷來告訴我,也是全靠他的策劃,我才能逃出和林。”

阿蓋說道:“我這也是為了我和卡洛絲。

楊姑娘,你記得嗎?你勸過我不要打這不義之戰的。

當時我為了武士的榮譽,我沒有答應你。

“到了戰場,我才明白過來,打這場仗的確是大大不對。

我親眼看見,我們的武士**擄掠,無所不為,將軍們為非作歹,那就更不必說了。

我最愛的是卡沼絲,我就曾經這樣想過,假如別人要搶走我的卡治絲,我會怎麽樣呢?”卡沼絲苦笑道:“那次若不是多虧了李公子和楊姑娘,我早已經被人搶去了。

還有一次更危險,我到軍中探望你,沒見著你,卻撞上了鎮國這廝,把我縛架。

幸虧大汗和公主恰巧在那天來到,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老早就勸你不要打這勞什子的戰了,可惜你卻不肯聽我的話。”

阿蓋道:“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了這許多委屈。

但現在明白,也還不算太遲。

你說是嗎。”

卡洛絲道:“是啊,但願咱們能夠平安無事地做一對夫妻,白頭到老,不論日子過得怎麽苦,我都心滿意足了。”

她是個在草原上長大的牧羊姑娘,從來沒有受過什麽禮法的熏陶,不像漢人的大家閨秀,心裏明明喜歡了什麽人,也要請多作態,她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說至此處,笑靨如花。

阿蓋接著說道:“我們逃到敵國來,本來是件危險的事情。

好在我們這身打扮,別人猜不透我們的來曆。

我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漢人,但和北方長大的金國人卻無多大分別。

我會講女真方言,碰上金國的官兵,他們還以為我們是什麽貴人呢。

黑道上的賊人倒是碰過幾次,不過都是一些本事平庸的小賊,三拳兩腳就打發了。

“我們雖然可以瞞得過官兵,但以公主的身份,置身敵國之中,總是小心為上。

萬一給他們發覺我們的來曆,那就大大不好了,是以我們一路上已是習慣於夜行日宿。

“前幾天我們在路上聽說這裏有采花賊出現,我就特別留神。

剛才經過山下,看見廟裏有火光,又聽得有女子叫喊的聲音,起初我還以為是采花賊又在這裏欺淩婦女呢。

再仔細一聽,這才聽出是你的聲音。”

楊婉道:“你的本領可是大進了啊,剛才多虧你奪了那賊子的兵刃。”

阿蓋笑道:“什麽本領,這不過是我平日練出來的謀生技能罷了,我是靠打獵為生的,用蠅索活捉猛獸,這就是我的看家本領了。

說老實話,若然真個較量,我絕不是那賊子的對手。”

明慧公主笑道:“你也不必過謙,你的摔角功夫,在蒙古武士中也是少有的了。”

卡洛絲忽地“噗嗤”一笑,她道:“楊姑娘,今晚若不是公主和阿蓋與我一起,我恐怕還不敢認你呢。

你怎的變成這個樣子?”原來楊婉在經過一場激戰之後,大汗淋漓,臉上搽的草藥被汗水衝洗,一塊青一塊綠,形狀甚為滑稽。

楊婉笑道:“這改容易貌的草藥,還是你的阿蓋給我找來的呢。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是很難看了,是嗎?”卡浴絲道:“你洗一把臉吧,我這裏有水。”

原來蒙古人來往沙漠,慣常是帶有水囊的,阿蓋等人此次雖是來到並不缺水的地方,仍然不改故鄉的習慣。

楊婉激戰之後,正自感到疲倦,說道:“也好。”

洗過了臉,精神為之一爽。

卡洛絲道:“我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碰見你。

你猜公主為何不往別的地方避難,卻跑到這裏來?”楊婉心中早已明白,但卻不便說穿。

當下說道:“是呀,我正想請問公主準備往哪兒去?可有投奔之所麽?”明慧公主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是有家難歸,有國難投。

漂流異地,無親無故,哪有什麽好的去處可以投奔?嗯,李、李公子呢?”明慧公主本來想等楊婉自己說的,楊婉卻一直沒有提起李思南,明慧公主忍不住隻好問她了。

卡洛絲心直計快,跟著便即說道,“楊姑娘,你不知道,公主在中國無親無故,相識的唯有你們,她可是把你們當作親人一般呢。

這次她正是要來找尋你們的。

聽說李公子的家鄉在山東武城,我們就是準備到武城去的。

想不到在這裏遇上你,省得我們走許多路了。

對啦,楊姑娘,我也正想問你,為何你獨自一人行走,李公子卻到哪裏去了?”楊婉聽她們說起了李思南,不覺黯然神傷,明慧公主誤會了她的意思,隻道她心中仍有芥蒂,妒意未消,不願自己跑去投奔李思南。

於是說道:“我是尋找你們,不過我也知道你們是不便收留我的,所以我並不想打擾你們。

你放心,我們蒙古人本來就是慣於流浪、居無定處的民族,中國地方這麽大,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到各處逛逛。

有一天,走得厭倦了,我就找個幽靜的地方住下來。

我還有點珠寶可以變賣,大約足夠維持生計。”

楊婉十分感動,不覺沁出了淚珠,緊緊握住明慧公主的手,說道:“公主,你誤會了。

你待我這樣好,我就是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

不過,李、李思南——”明慧公主見她哭了出來,不覺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李思南怎麽樣了?”心想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李思南間關萬裏,從和林逃回本國,難保在路上不遭意外。

楊婉抹幹眼淚,忍著傷心說道:“他沒有死,不過他已經與我分手了。”

明慧公主愕然問道:“為什麽?”正是:萬裏遠來尋故侶,驚心情海又翻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