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趙嘉心急如焚, 一路風馳電掣、馬腹貼地, 抵達郡城時, 已然將飛騎甩出一大截。

逢秋收時節, 邊民多在田中忙碌, 出入城內的胡商卻沒有減少,城門前依舊排成長龍。

守門的軍伍列成兩隊,嚴查過往商旅。在出塞的商隊和雲中騎先後失去聯絡後,太守府連下兩道命令, 出入郡城的檢查變得更加嚴格。

趙嘉策馬行到隊伍前,取出木牌官印。軍伍查驗過後, 確認無誤, 立即讓路放行。

猜出馬上之人是個漢官, 胡商繼續老實排隊, 沒敢表現出任何不滿。隻是心中驚疑, 這個漢官未免太年輕了些。

行到太守府前, 趙嘉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騎僮。不需要健仆引路,快行穿過前院, 來到魏太守和屬官議事的書房。因為走得太急, 險些和一名書佐撞到一起。

趙嘉拱手致歉, 後者道聲不敢, 兩人擦肩而過,都是行色匆匆,沒有片刻停頓。

書房內, 魏尚眉心緊鎖,王主簿等人也是滿臉凝色。

健仆通稟趙嘉請見,房門打開,不需要近前,就能感到氣氛凝重。

“見過使君。”趙嘉上前行禮。

“阿多來了。”魏尚頷首,示意趙嘉坐到右側。

待趙嘉坐定,眾人開始商議,接下來該采取什麽章程。

派人出塞是一定的,為防匈奴南下,要塞也必須增加兵力。郡內兵力有限,勢必要征召青壯。正逢秋收,家家戶戶都需要勞力。之所以將更役定在七月,就有避開春耕、秋收的打算。奈何變故來得突然,任誰都不會想到,情況會惡化至此。

斥候多日未歸,商隊和雲中騎先後失去聯係,草原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眾人都是兩眼一抹黑,一無所知。

未知最令人焦躁,尤其是當前這種情況。

“按照之前送回的消息,商隊本該在五日前抵達。”王主簿沉聲道。

“三公子出塞至今,僅遣回一名斥候,之後即渺無音訊。”

“李使君的長公子同出塞外,據悉,也在數日前失去聯絡。”

“此事必為匈奴所為。”

綜合當前情況,參考往日經驗,眾人得出相同的結論:不隻是商隊,出塞的騎兵必然也出事了!到底是被拖住,被困住,還是……在場之人都不敢輕易斷言。

在眾人議論時,趙嘉始終保持沉默,腦海中卻在飛速旋轉。

商隊出事了。不管是意外還是遭遇埋伏,都是身陷草原,生死不明。出塞的騎兵失去聯絡,同樣吉凶難定。

雲中騎固然強悍,草原終歸是匈奴的主場,同等兵力難分勝負,幾倍乃至十幾倍呢?

據王主簿言,魏悅率兩千正卒出塞,並未帶輔兵。以上郡的兵力,李當戶所部也不會太多。縱使兩人合兵一處,遇上本部大軍,情況也會不妙。

胡騎人多勢眾,漢騎缺少支援,這種情況下,匈奴就算是用命堆,用人耗,也能耗盡漢騎能量。

更讓趙嘉提心的是,是否商隊北上的主要目的已經-暴-露,匈奴中途伏擊,以其為餌,就為-誘-漢騎深入草原?反過來想,雲中騎和上郡騎兵陷在草原,為了破局,會否主動出擊?

但有一點說不通,主動出擊的話,無論如何都該給邊郡送回消息,讓郡內有所準備。除非是情況太過危急,根本來不及派出斥候,要不然,就是匈奴早有準備,在中途進行截殺。

思及此,趙嘉神情微變。

“使君,嘉有言。”腦中轉了幾個來回,趙嘉不能再不出聲,當即起身拱手,道明心中所想。

聽完他的話,室內陷入短暫寂靜。

少頃,王主簿看向魏太守,道:“使君,趙縣尉所言有理。”

如果是遇到匈奴大軍,以魏悅和李當戶的脾氣,主動迎擊未必不可能。那麽問題又來了,北上的商隊在哪裏,莫非都被匈奴所害,盡數身隕?

“使君,嘉請出塞!”

趙嘉十分清楚,要塞防衛早有安排,暫時不需要自己。他有阿金幫忙,是最好的出塞人選。

他曾去過草原,沿途不算陌生。不需要調遣正卒,畜場內的青壯、七月訓練的更卒,足夠組成一支隊伍,隨他北上尋人。帶足-毒-煙-筒,遇匈奴不做正麵交鋒,就算打不贏,以青壯和更卒的腳力,也能尋機全身而退。

趙嘉細述因由,魏尚沉吟片刻,同王主簿商議幾句,允他所請。

“更卒未曾臨戰,要塞處兵力不可輕動,由城內調撥兩百正卒。”

“敬諾!”

趙嘉著急北上尋人,接下來的事,自己也幫不上多大的忙,幹脆提前告退,持魏尚手令往軍營中調人,並由庫吏引路,往郡武庫領取-毒-煙-筒和兵器。至於馬匹和馬具,軍營內皆有配備。如果數量不足,大可到郡內馬場去尋。

除了-毒-煙-筒,趙嘉額外多領了一批箭矢。

時間倉促,不可能全部製成-毒-箭,隻能先帶回畜場,交給醫匠,趁著召集更卒和青壯的時間,能製多少算多少。

兩百正卒皆是經曆過血戰的老兵,身形魁梧,帶著一股子煞氣。

在營中列隊,每人身前掛一片皮甲,再套上兩片護臂。背負長戟,腰佩短刀,強弓和箭壺掛在馬背,大腿上還綁有巴掌長的匕首。這種攜帶兵器的方式是從畜場興起。將官們見過幾次,覺得可用,遂在軍營中傳開。

隊伍集合完畢,趙嘉一馬當先,率眾騎馳往畜場。

彼時,熊伯正帶人在田中搶收,提防有雨水突然降落。虎伯率領二十餘傭耕,在曬穀場內揮舞連枷,給穀子脫粒。孫媼和婦人們趕著駑馬,拉動碾子磨盤,將去殼的粟和麥子收進麻袋,送入倉庫。

少年們負責照顧牛、馬、駱駝和野豬,衛青和阿稚則帶著孩童專門放牧羊群、喂養雞鴨。

金雕在田中抓到一隻肥碩的野兔,正在大快朵頤。

忽然間,遠處騰起滾滾煙塵,響亮的呼哨聲隨風傳來。

金雕鳴叫回應,振翅飛起。

吃剩的野兔丟在地上,被一隻大犬咬走。幾隻斷奶不久的幼犬追在大犬身後,奶聲奶氣地叫著,希望能分得一杯羹。等大犬丟出一塊肉,幼犬們一改可愛的樣子,全部呲牙,開始凶狠爭搶。看架勢,幾同狼崽無異。

趙嘉停在木欄前,用獸皮裹緊前臂,接住飛落的金雕。

鋒利的爪子染著血跡,鳥喙上還殘留一絲血肉。趙嘉皺了下眉,用拇指擦過鳥喙,引來金雕不滿的叫聲,頸後的羽毛都蓬了起來。

衛青和阿穀追著金雕跑來,見到趙嘉,立即打開木欄。

兩百騎進入畜場,幾隻圈外的黃羊受到驚嚇,竟然一躍跳過圍欄,迅速藏進羊群中,好像這樣才能獲得安全感。

虎伯得到消息,將事情交給長伯,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一路快行到趙嘉跟前。

“郎君回來了。”

“嗯。”趙嘉翻身下馬,將決定出塞之事告知虎伯。

知曉事情的嚴重性,虎伯縱然擔心,也不敢有半點遲疑,依照趙嘉的吩咐,迅速從畜場抽調人手,開庫房分發強弓箭矢。

接下來的兩天,畜場眾人都被調動起來,青壯傭耕不提,少年和孩童們每日都要給醫匠幫忙,搜集特定種類的草藥,幫忙熬煮湯汁,浸泡箭矢。

趙嘉請縣丞幫忙,盡速召集一批更卒。同時開縣武庫,取五十人用的皮甲,以及百人用的短刀、大盾和馬具。

商隊和雲中騎失去聯絡,事情非同小可。

為抵防匈奴南下,各縣都在征召青壯。趙嘉到官寺時,恰好有一批青壯抵達,其中就有返家不久的更卒。

錄下名單,趙嘉又召來兩名文吏,準備帶其一同出塞。

文吏半點不覺得危險,反而是大喜過望。沐浴在同僚歆羨的目光中,以最快的速度備好行囊,隨時準備出發。

清楚趙嘉帶他們北上,必然是為負責後勤,兩人商議一番,稟報趙嘉,最好再帶幾名小吏。

建議得到采納,於官寺內公布。為爭取北上的名額,官寺中的小吏幾乎打破頭。最後,藉由曾在軍營幫忙,六名小吏拔得頭籌。

籌備軍糧時,文吏建議多備幾輛大車,征召一批商賈贅婿。

趙嘉搖頭否決。他此行是為尋人,時間寶貴,不能有片刻拖延。帶著大車過於累贅,也太過顯眼。

不過,該備的軍糧總是要備。

為減輕負擔,趙嘉下令開穀倉,將儲存的麥全部製成油炒麵,分給北上的軍伍。

畜場內已經有了豆油和麻油,隻是數量不多,婦人們仍習慣用熬製的油脂。炒製麵粉時,用的是骨髓油,香味更加濃鬱。

第一批油炒麵製成,趙嘉用熱水衝了一碗,哪怕用的糖極少,味道也是分外香甜。放涼後分給軍伍,大多數沒用水衝,直接抓起來幹嚼,半袋眨眼吃完。

油炒麵之外,趙嘉再次開庫,將儲存的肉幹和臘腸取出大部分,交給文吏清點分配,確保軍伍到齊之後,每人帶足五日的口糧。

五日之後怎麽辦?

麵對文吏的疑惑,趙嘉微微一笑,既然北上草原,就按照草原的方法,去殺,去搶!

一切準備就緒,趙嘉湊齊四百人馬,不足一曲,奈何時間有限,不容耽擱,必須盡早出發。文吏和小吏同樣穿上皮甲,配備兵器,遇到戰事,自要同軍伍一起衝殺。

“出發!”

趙嘉揚起右臂,四百漢軍策馬向北,轟隆隆的馬蹄聲踏碎大地。

冷風平地而起,在半空打著旋。

金雕發出高鳴,如一道利箭,衝上雲霄,振翅飛向草原。

草原深處,數百人的商隊盡被打散,貨物散落在身後,數萬牛羊也被追襲的強盜分割掠走。

破風聲中,數名漢騎身中骨箭,速度被迫慢了下來。發現追來的胡騎足有數百,為給同袍爭取時間,幾人不約而同調轉馬頭,抽-出長刀,迎麵衝了上去。

“走!”

類似的情形,沿途發生過數次。凡是調頭的漢騎,盡數死在胡騎刀下,無一能夠存活。

領隊眼底布滿血絲,縱是恨意滔天,咬碎銀牙,也沒有調轉方向,而是不斷揮舞馬鞭,帶著剩下的漢騎繼續向南。

隊伍中沒有衛青蛾、衛夏和衛秋的身影。早在匈奴大軍猝然襲擊,商隊被打散時,三名少女就和眾人失散。如今陷在草原,生死不明。

領隊再是心焦,也不能去找。襲擊他們的是匈奴本部,數量遠超想象,甚者,諸胡都有南下的跡象。事情非同小可,哪怕隻剩一口氣,也必須把消息送回邊郡!

馳出一段距離,前方又出現一支騎兵的身影。

以為是被匈奴前後夾擊,領隊雙眼赤紅,發出困獸般的低吼。箭壺早已經射空,漢騎無需命令,同時-拔-出長刀,決定拚死一搏。

待距離接近,對麵的騎兵忽然揚起漢旗。

這些騎兵都是滿身鮮血,縱然皮甲和武器出現破損,身上的煞氣卻異常驚人,猶如剛從屍山血海中衝出一般。

認出身著玄甲的魏悅和李當戶,領隊發出一聲大吼,和僅剩的二十餘漢騎同時調頭,赤紅著雙眼,朝追擊的胡騎衝了上去。

“殺!”

號角聲起,旗幟烈烈。

千餘漢騎奔襲而至,猶如一陣颶風,瞬間將目標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