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商隊西行歸來, 所攜精鹽、絹帛盡數售罄。換回黃金、珠寶及香料一百四十餘車, 並有駱駝三百頭, 牛、羊、戰馬千餘。

此外, 隊伍中還多出數輛囚車, 裏麵關押三十多名囚徒,皆是身高體壯、容貌迥異於漢的胡人。其中有數名囚徒身著絹衣,形容狼狽,神情卻十足凶狠, 顯然身份地位不一般。

商隊出行時,隊伍成員超過六百, 單護衛就有三百餘人, 通譯更是超過二十。

如今歸來, 滿打滿算, 成員不到兩百八十。

出行的胡人死去大半, 輾遲勇受了重傷, 依靠須卜力熟悉胡騎分布,並仰賴漢騎拚命,這兩百多人才得以返回漢地。

囚車上關押之人, 部分是臣服匈奴, 大膽伏擊漢騎的胡人;部分是遊蕩在商道之上, 靠搶劫為生的盜匪。

之所以將他們押回來, 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熟悉商道,了解分布在商路附近的番邦小國。如能取得詳細口供, 對下次出行極有益處。

另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中的大部分臣服匈奴,知曉匈奴的兵力分布。審訊出詳情,就能從容布置兵力,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為死去的同袍報仇。

商隊抵達漢邊,魏悅派騎兵沿途護送,直至進入雲中城。

入城時,為免引起圍觀,商隊成員張開麻布,將裝載黃金珠寶的馬車嚴密包裹,由護衛開道,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太守府,在正門前卸車,數百箱籠如數抬進府內,在前院堆成小山。

魏尚得到稟報,和王主簿、周決曹親往前院。

趙嘉恰好在場,也隨大佬們一同前往。

彼時,大車均已卸載完畢,正門關閉,周圍都是自己人,商隊護衛陸續打開箱籠,登時金光燦爛,一片珠光寶氣。

饒是見多識廣的大佬們,此刻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通過商隊送回的書信,絹帛和精鹽的價值早為眾人所知。可還是那句話,落於字麵和見到實物,觀感截然不同!

經過最初的震撼,王主簿迅速召來書佐,捧著竹簡木牘,核對記錄此番收獲。

黃金大小、形狀不一,經過稱量,重量達到千斤。各色寶石數十盒,直徑超過兩個巴掌的美玉不下二十塊,珍珠數十斛。

此外,商隊還帶回數車香料,並有十多袋作物種子。

香料是用絹帛交易,種子純屬於搭頭,壓根沒花一個銅板。

清點過箱籠,眾人滿臉震撼,趙嘉同樣難掩激動。

想到會賺錢,沒想到能賺這麽多!

轉頭看向幾位大佬,周決曹已主動向魏太守請示,押回來的囚徒交給他,多則十日,短則五日,必會讓他們開口,道出下次西行所需的一切情報。

“善!”

魏太守頷首,心情大好。

這些黃金珠寶非雲中郡獨占,還要分給其他幾郡。架不住數量多,分到自己手中的,哪怕僅三分之一用作軍費,也能再武裝數支騎兵,而且是甲胄俱全,盾、槍、弓、刀樣樣不缺。

看著眼前的黃金,魏太守不免回憶早年。

匈奴最猖獗,也是邊郡最困難的時期,別說甲胄,邊軍的戰馬和兵器都成問題。

在他之前的雲中太守,被逼得沒辦法,隻能發下槍矛,帶著步兵懟胡騎,以命換命,拚死擊退來犯的匈奴。運氣好的話,能從戰場搜羅部分戰馬,用這些戰馬訓練騎兵,再同敵人作戰。

正因經曆過這段時期,文、景兩朝都是大力發展馬場。

景帝後年,漢邊馬場飼養的戰馬達到三十多萬匹,肩高超過一米五的良馬就有十多萬,如今正陸續出欄,交由各郡訓練騎兵。

然而,若是沒有鹽場之利,初期擴軍未必能如此順利。

一環套著一環,就如多米諾骨牌,曆史稍加拐彎之後,草原陷入混戰,朝廷提前攥牢鹽利,景帝後年的邊郡烽火沒有燃起,留給武帝的基本盤不是一般的好。

繼鹽場之後,西域商道提前揭開,隻要滅掉匈奴這個攔路虎,大量的黃金近在咫尺。

把握住機會,漢騎就能馳騁千裏,武帝縱使窮兵黷武,照樣不會拖垮漢朝,反而能創下勝於原時空的千古偉業,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切的一切,隻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

清點完畢之後,黃金如數封箱,重新裝上馬車,由騎兵護衛,分別送往定襄、雁門和上郡等地。

隊伍攜有魏太守親筆書信,內容很簡單,言辭一點也不委婉,主旨就一個:黃金、美玉近在眼前,想要裝進口袋,必須幹死匈奴!

魏太守寫信時,趙嘉同在室內,一個不小心,瞧見竹簡上的內容,當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在大佬的字典中,估計就沒有“含蓄”這兩個字。

能把“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寫在奏疏裏,並且正大光明記在史書中的朝代,就是如此彪悍,不服不行。

含蓄,委婉?

那是什麽?

大佬表示不知道,不理解,壓根就不認識。

黃金的威力非同小可。

凡是收到魏太守書信的大佬,陸續送來回信,對他的提議大表讚同。郅都和李廣最為直白,什麽時候動手?騎兵手中的長刀早已饑渴難耐。

黃金分給各郡,美玉和珍珠盛裝進木匣,由騎兵護衛送往長安。

景帝駕崩之前有明旨,許邊郡增兵,各郡太守可便宜行事。如今新帝登基,出於對天子的敬重,邊郡大佬們也必須有所表示。

先皇有旨意不假,保險起見,也要從新帝手中請下明旨。既讓事情合乎規矩,又不會讓新帝生出不滿,這是必須保有的政治智慧。

隊伍抵達長安,美玉珍珠很快擺到劉徹麵前。

知曉是商隊西行所得,劉徹同公孫賀笑道:“未知厚利如此。”

等他打開各郡大佬的奏疏,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笑容發生改變,臉頰突然泛紅,呼吸微微變得急促,神情中難抑激動,和景帝獲悉鹽利時一般無二。

“陛下?”公孫賀心生好奇,很想知道奏疏中都寫了什麽。

劉徹深吸一口氣,將雲中郡和上郡的奏疏遞給他,道:“看看。”

公孫賀雙手接過,從頭至尾瀏覽一遍,整個人僵在當場。

一匹絹換同等重量的黃金,甚至更多?

一斤精鹽換美玉三塊,珍珠兩斛?

陶器價略低,僅能換牛羊、駱駝及戰馬……

公孫賀從震撼中蘇醒,第一個念頭就是衝到邊郡,對說“價低”的官員咆哮,價值半鬥粟的陶器能換戰馬牛羊,這還價低?是想上天不成?!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再看麵前的美玉珍珠,想到匈奴卡住商道,將漢朝的絹帛以百倍高價市出,都感到牙疼,肉更疼。

那都是黃金,是珍珠,是美玉,是錢!

據奏疏上寫明,出漢境往西,諸番邦類漢之縣鄉,不似匈奴逐水草,放牧耕種皆可。並有產玉之地,貌似還有藏鐵的礦山,隻因當地人不識礦,至今仍未開采。

不需要細想,隻是粗略估算一下,劉徹就感到血氣衝頂。

有了這些土地和礦產,能種出多少糧食,能打造多少鎧甲武器,能武裝多少軍隊,能收拾幾遍匈奴?

這樣的地盤就在身邊,結果硬是被匈奴攔住,從高祖至今,一直沒能發現!

“陛下,此事關係重大,臣請召丞相、大將軍、禦史大夫議!”

“準!”

劉徹尚未完全從激動中恢複,表情中仍帶著興奮。此前計劃招納賢良,取直言極諫之士,詢問古今治國之道,也被暫時擱置。

秉持務實理念,自己碗裏的先擱著,反正早晚能吃到嘴裏,先把旁人碗裏的搶來,最好連鍋一起端,如此才能舒心。

丞相衛綰、大將軍竇嬰和禦史大夫直不疑奉召入宮,本以為天子要問舉賢良之事,三人都有腹案,也已有了人選。

不料想,進到宣室,劉徹對此事提也不提,直接拋出一顆隕石,當場砸得三人頭暈眼花。

“陛下,此事當真?”

衛綰被景帝評為守道,無銳意進取之心,非是指他沒有才能。

相反,在文帝時,他就因身手不錯當上郎官,其後因功遷中郎將,出為河間太傅。景帝早年,從平七國之亂,也曾立下戰功。

之所以予人得過且過的印象,除了性情所致,也是年齡漸老,活過一天算一天,說不準哪天就會去見先帝,何必同人爭鋒。

縱是如此性格,也被邊郡送來的奏疏刺激得不輕。

之前還是一副垂垂老矣,耷拉著眉毛的形象,看過奏疏內容,立時眼放精光,仿佛瞬間年輕十歲。

劉徹被驚到了。

丞相突然上演變臉,別說是他,連竇嬰和直不疑都愣在當場。

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衛綰迅速收斂氣勢,又是一副“我很老邁”“我沒力氣”“我隨時可能去見先帝”的樣子。

奈何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壓根不再相信。

照剛才的勁頭,這位再活十年都沒問題!

“朕意許雲中守、雁門守和上郡守便宜行事,卿以為如何?”劉徹看向竇嬰,征求他的意見。

“陛下,臣以為可。”竇嬰斟酌片刻,讚同道。

匈奴是漢朝心腹之患,必須盡早鏟除。

之前是想著連根-拔-除,如今知曉西行商路,光是鏟飛還不行,必須碾成渣,盡數深埋。

想想匈奴卡在中間,數十年獲取的利益,竇嬰當真想要-拔-劍。

這些賊寇市出的絹帛,不少都是從漢邊和商隊劫掠,壓根就是無本的買賣,借雞生蛋!之前是不知道,如今知道,這都是漢朝的黃金,美玉和銅錢!

還有鐵礦!

不盡早占下,等著被匈奴人發現?

直不疑和竇嬰想法類似,這樣的地盤必須攥到手裏,至於當地人同不同意,重要嗎?

據說他們臣服匈奴,每歲送出黃金美玉。給匈奴人送錢,那就意味著是漢朝的敵人。對敵人還需要講什麽客氣,盡早鏟除方為上策。

趙嘉最初的打算,是提前開辟絲綢之路,利用商貿賺錢。

結果一趟走完,長安和邊郡大佬意見一致,不隻要賺錢,更要占地盤。尤其是當地的礦藏,必須全部拿下,絕不能讓匈奴沾手!

伴隨長安旨意下達,邊郡又開始爆兵,而且是以屯為基數。

趙嘉接到命令,暫將縣中諸事交接,前往雲中騎駐守的要塞,同魏悅一起練兵。練兵期間,長安又有旨意送來,召魏悅、趙嘉明歲入京,天子有意親見。

隨著絲綢之路提前出現,曆史被撬動,劉徹的注意力發生偏移。

本該在建元元年上線,受到武帝賞識的董仲舒,意外被蝴蝶翅膀扇了一下,如今依舊不聞於新帝,依舊做他的博士。

因天子推崇儒術,激怒竇太後的事也暫未發生。

相比之下,匈奴就過得不是那麽順心。

鮮卑殘軍尚未清繳完畢,因“滅除疫病根源”的手段過於暴烈,丁零和拓跋羌忽然聯手反叛。

戰火再次燃起,匈奴南下計劃被迫拖延。同時,從西邊傳回的消息也被忽略。

一心要壓服叛亂的軍臣單於壓根不知道,一支漢朝的商隊已經成功通過封-鎖,帶回大量的黃金玉器。受到黃金刺激,南邊的老對手正磨刀霍霍,鋒指草原,做夢都想砍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