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80、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魏昱到底被帶走了。

小孩很不情願, 先是抱住魏悅大腿, 隨後又抱著營門前的木樁, 口中高叫著“漢家兒郎從軍征戰, 殺胡開疆, 與匈奴不死不休”。

總之,死活不跟親爹走。

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還是被魏儉用鞭子捆住,直接扔上馬背。

頂著兩隻黑眼圈, 腫著嘴角,魏儉躍身上馬, 朝魏悅冷哼一聲, 揚鞭直奔回城。背影漸遠, 仍能聽到小孩淒慘的“從父”之聲。

回到營內, 李當戶和曹時頸後寒毛直豎, 到底警醒一回, 不約而同,腳底抹油就要開溜。結果還是慢了一步,被從身後按住肩膀。

手指宛如鐵鉗, 休想輕易掙脫。

兩人對視一眼, 僵硬轉過頭, 正對魏三公子親切的笑臉。

“季豫……”李當戶頓時一個激靈, 咽了口口水,艱難開口,“時辰不早, 該回帳歇息。”

曹時連連點頭,感受到巨大壓力,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魏悅笑容更盛,與之相對,手中力氣不斷加碼。無視兩人掙紮,硬生生拖走,目的地正是校場。

“阿多,救人啊!”看到站在一旁的趙嘉,李當戶如遇救星,顧不得麵子,當場大聲呼救。

趙嘉攤開雙手,表示愛莫能助。

當著魏悅的麵,以他本人做賭,除了膽大包天,再無他詞可以形容。代價總是要付,結果也要麵對,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放心地去吧!

“阿多,你怎能如此狠心?”

李當戶眼淚橫流,曹時同沒好到哪去,麵對開啟凶-暴模式的魏悅,堪稱是一對難兄難弟。

三人動靜不小,很快引來軍伍注意。

誤以為是要夜訓,眾人紛紛聚往校場,火把成排點燃。

火光照亮夜空,四營軍伍擠在校場邊,耳聞破風之聲,眼見拳來腳往,徹底見識到魏三公子恐怖的戰鬥力。

戰鬥結束後,曹時二度被抬出校場。

李當戶沒要人攙扶,堅持自己走回營房。房門關閉,隔絕眾人視線,方才一頭栽倒,捂著青腫的臉頰,一邊疼得呲牙咧嘴,一邊咬牙發誓:“總有一天,耶耶要揍回來!嘶——”

事實上,魏悅贏得並不輕鬆,除下外袍,身上有大片淤青。

趙嘉帶著傷藥走進營房,魏悅正解裏衣。

昏黃的燈光下,柔滑的絹布半掛在肩後,幾縷烏發垂落頸邊,唇角沾著水漬,泛起-誘-人-色澤。

猛然撞見這一幕,趙嘉頓覺氣血上湧,攥緊手中陶瓶,耳根發熱,喉嚨一陣幹渴。

“阿多?”

聽到聲響,魏悅轉頭看去,就見趙嘉站在門邊,仿佛呆立住,望著自己,眼睛眨也不眨。

黑眸微微眯起,俊顏笑意盛放。

裏衣重新覆上肩頭,衣襟卻未係緊。領口略微敞開,能窺見精致的鎖骨。

魏悅邁開長腿,幾步來到趙嘉跟前,單手覆上牆麵,手指擦過他的臉頰,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畔,聲音中隱隱帶著笑意。

“阿多喜否,可曾更悅我?”

說話間,柔軟的唇擦過趙嘉眼角,落在他的額心。

清冽的氣息湧入鼻端,趙嘉閉上雙眼,心中默數三下,一把抓住魏悅的衣領,用力堵住他的嘴唇。

呼吸間,魏悅發出輕笑。

趙嘉幹脆攬住對方的脖子,用力壓下,將笑聲全部堵了回去。

足足半個時辰,趙嘉才離開魏悅的營房。表情中看不出端倪,唯有唇角和依舊發熱的耳朵透出幾分玄機。

接下來數日,五名鬧事的紈絝押在中尉府,始終不得同外界聯係。

幾位列侯、關內侯使盡渾身解數,不惜舍下臉皮,二度當眾認錯。這一次,劉徹卻不像上次那麽痛快,始終模棱兩可,就是不下令放人。

竇太後亦有交代,不遵律法理當嚴懲。

兩宮達成一致,擺明事情不會善了。

紈絝的父兄焦頭爛額,心火直冒,卻又不能丟開手。任由他們陷在寧成手裏,難保說出什麽不該說的。唯有四處奔走,甚至送出重禮,隻望能探聽出天子究竟是何打算,怎樣才願意放人。

見事態如此嚴重,其他心懷惡意的紈絝不禁後怕。慶幸自己隻是想想,沒來得及真正動手。各家長輩同感驚心,二話不說再執皮鞭荊條,抽得不肖子皮開肉綻,總好過給家人挖坑添亂。

與此同時,四營軍伍結束休沐,按計劃投入實戰訓練。

各營由校尉親自率領,皮甲、武器之外,均配有煙筒,遇有嚴重傷情,立即釋放濃煙,方便醫匠和小吏及時趕到,對傷員進行救治。

“一月為期,不限戰法,留存最多者勝!”

規則宣讀完畢,各營軍侯、屯長和隊率先後出列,挑選趁手的武器,並從醫匠處領取應急傷藥。

和尋常操練不同,這一次,從校尉到軍伍皆是半甲,配備的武器僅有三樣,弓箭、短刀和圓盾。

訓練開始,每人僅能攜帶三日口糧,並且不能帶水。除了要躲避對手,更要從林中獲取食物和水,盡一切可能生存下來。

這樣的訓練方式,別說尋常軍伍,連曹時和韓嫣都感到新奇。

眾人係緊皮甲,佩好武器,檢查過口糧和傷藥,依照哨音和旗令,分批進入林內。隨著最後一名軍伍踏入密林,實戰訓練就此拉開序幕。

在結束的哨音響起之前,營門牢牢關閉,無天子旨意,任何人都不許入內。訓練場四周遍布崗哨,蒼蠅蚊子也休想輕易通過。

鼓聲隆隆響起,傳遍林間每一個角落。

這是攻擊即將開始的訊號。

從這一刻開始,除了本營同袍,其他三營全是敵人!

邊軍時常深入草原,深知在陌生環境下,倉促進攻不可取,隱蔽埋伏、偵查敵情方為上策。

鼓聲停止後,魏悅和李當戶不忙於發起攻擊,而是各自派遣斥候,並以隊為單位,沿途分散開,彼此之間保持一定距離,防止被對手發現圍殲,同時確保己方能夠順暢聯絡,快速集結,對“獵物”進行包抄。

這樣的安排,是邊軍同匈奴鏖戰總結出的寶貴經驗。從將官到軍伍,均是駕輕就熟。

相比之下,羽林騎的行動就不是那麽順利。從一開始,缺乏實戰經驗的弱點就-暴-露-無遺。

曹時韓嫣早有定計,可計劃能否成功,關鍵不是落於紙上,而是準確靈活的指揮調度。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陸續消失在林內,多數羽林騎還在茫然四顧,有幾人過於緊張,不小心踩中陷阱,戰鬥沒打響就宣告“陣亡”。

眼見情況越來越糟,曹時心急火燎,韓嫣也難保持冷靜。

硬被按到軍需官職位上的彭修,無奈挺身而出,向兩人獻計,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實在不成,唯有放棄隱蔽,隊伍集合起來,前後左後加強戒備,依靠人數向前推進。

“如此豈有勝算?”曹時很不情願。

彭修想要歎氣,更想撂挑子不幹。

好在理智占據上風,無論如何,自己終歸是羽林騎一員。

“校尉,我等的對手是邊軍。”

羽林騎壓根沒見過血,最接近實戰的經驗,還是同王國精銳的演武。

平時操練都是被其他三營按在地上捶。換成這次,能盡量拖延時間,借機錘煉士卒,別開始就出局已是萬幸。想旗開得勝,高奏凱歌,就兩個字,做夢。

“阿時,此言在理。”韓嫣冷靜下來,細思彭修之言,一同加入勸說曹時的行列。

曹時眉心緊鎖,再不情願也得承認,現下的羽林騎完全不是其他三營的對手。玩計謀不成,硬碰硬同樣會被收拾得很慘。

反正都是陪練的命,兩害相權取其輕,能多撐一天是一天,先學到經驗再說。

曹時想通之後,命令迅速下達,分散開的羽林騎快速集結,由斥候在前引路,力壯者斷後,並將圓盾集中起來,護衛在隊伍兩側。防禦力如何暫且不論,至少在心理上是個安慰。

在雲中騎和上郡騎兵選擇隱藏,伺機而動時,曹時率領的羽林騎卻是大搖大擺,光明正大在林中行動。

事實上,彭修的提議並非是破罐子破摔,而是深入經過考量。

四營之內,羽林騎人數最多,加上此次配發的箭矢有限,且是容易損耗的木矢,遇上集中起來的羽林騎,無論魏悅還是李當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絕不會倉促攻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在羽林騎身上耗費太多箭矢,不等搜集戰利品,背後遇上其他兩營,勢必會落入下風,同勝利失之交臂。

對邊軍而言,反正訓練剛剛開始,接下來足有一月時間,想解決羽林騎,辦法有得是,無需急在一時。

這種情況下,羽林騎有驚無險,先後經過上郡騎兵和雲中騎的埋伏點,幸運地毫發無傷。

過程中,探路的斥候察覺不對,雖沒發現對手的切實蹤影,但也不敢心存僥幸,迅速稟報曹時。

曹校尉當機立斷,加速向前。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無論對手是否真藏於附近,也無論是哪支隊伍,出於什麽原因沒有發起攻擊,總之,先離開是非之地,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做商議。

令人尷尬的是,上郡騎兵和雲中騎沒有動手,羽林騎終歸在經驗上短腿,沒躲開趙嘉精心設置的陷阱,在林間行走時,陸續有軍伍掉進深坑。運氣糟糕點,雙腿被繩索套緊。再糟糕一些,直接被吊上半空,隨風飄蕩。

最多的一次,並排十人吊在一起,景象蔚為壯觀。

跟來的邊軍斥候大為驚歎。驚歎之餘,不忘將機關和陷阱的位置記下,一邊記一邊深感校尉英明,留著羽林騎並非全無好處,至少能幫忙探路。

好不容易走過陷阱密集的區域,曹時以為能歇口氣,結果事與願違,為尋找水源,不小心走錯方向,一頭紮進沙陵步卒設下的包圍圈。

不同於魏悅和李當戶率領的騎兵,趙嘉所部是實打實的步卒,早在邊郡時,訓練方式就和前者不同。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埋伏在草叢裏,以高草樹葉為掩護,多少有跡可循。

沙陵步卒則不然,部分藏進草叢,部分攀至樹頂,甚至有極個別埋伏在溪邊,通過巧妙偽裝,和四周環境融為一體。

曹時和韓嫣都十分警惕,發現溪流,沒有立即放鬆,而是派出更多軍伍,抓緊巡視水源附近,確保沒有對手隱藏。

囿於慣常思維,眾人重點搜查草叢,壓根沒有發現,不遠處的古木上,正有幾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