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82、第一百八十二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趙嘉說到做到, 隱入林中後, 並未追襲曹時所部, 甚至連斥候都未派出。

韓嫣記得來時路線, 帶著餘下的兩百多人, 小心避開機關陷阱,終於在翌日午後追上大部隊,同曹時成功匯合。

“阿嫣!”

被沙陵步卒狠捶一頓,羽林騎減員超過四分之一。

曹時學乖了, 每次停下休整,必會派出大量崗哨, 進行地毯式搜索。並讓身手最佳的軍伍爬上樹, 確認沒有埋伏的同時, 借高處偵查敵情。果然發現跟蹤的斥候, 更有一次主動發起進攻。

韓嫣抵達時, 曹時剛帶人驅逐一支邊軍斥候。

過程不算順利, 三十多人在戰鬥中受創,因“傷勢嚴重”,不得不退出實戰訓練。但是, 這是訓練開始以來, 羽林騎憑自身意誌, 首次擊退邊軍。

不是落入圈套, 也不是對方故意放水。

哪怕戰損接近五比一,大部分斥候仍全身而退,對曹時及麾下而言, 依舊是不小的進步,十分提振士氣。

這樣的情況,說出去未必有人相信。

經曆兩次失敗,被揍得找不著北,竟然能提振士氣,豈非白日做夢?

但事實就是如此。

邊軍過於強悍,羽林騎壓根不是一個級別。

對手強悍如斯,從曹時、韓嫣到普通軍伍,全都心知肚明,此次實戰訓練,取勝不可能,十成是墊底的命。

打是打不過,但不妨礙在戰鬥中取經。

同沙陵步卒一戰,羽林騎的戰鬥意誌沒有被摧毀,反而愈發堅韌。甚至能取長補短,發現邊軍斥候,主動發起攻擊。

日積月累,總有一天,羽林騎能夠脫胎換骨,成為拿得出手的強軍。即使照樣被邊軍揍趴,對上其他敵人,再不會有半點遲疑。

能在荒古凶獸的爪子下生存,遇上幾隻老虎、幾群野狼,還會躊躇不前?

簡直笑話!

總之一句話:擼起袖子就是幹!

由“打不死”的曹校尉率領,甭管別部本部,甭管氐、羌、鮮卑還是匈奴,一旦遇上,統統衝上去砍翻。

乃公身經千錘百煉,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刀劍不穿!

來啊,互砍啊,看誰先趴下!

隊伍匯合後,韓嫣道出同趙嘉當麵的經過,知曉身後沒有追兵,曹時決定改變路線,不再繼續前行,而是擇路向北。

“繼續往前走,屯騎、射聲,必遇其一。”

趙嘉放棄追襲,傻子才會繼續向前。沒有沙陵步卒轉移邊騎注意,甭管李當戶還是魏悅,羽林騎遇上就是送菜。

“向北?”韓嫣沉吟片刻,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幾名軍侯隊率也無異議,羽林騎結束休整,集結整隊,排成一條長龍,用短刀劈出道路,開始向北行進。

發覺羽林騎動向,邊軍斥候分出數人,返回本營稟報。

接到消息,魏悅和李當戶同不感到意外。

之前有所忽略,在羽林騎遇襲後,兩人都已察覺端倪。

林中的機關陷阱是由趙嘉帶領工匠完善,而趙嘉將親率沙陵步卒參與訓練,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繼續往深處想,魏悅和李當戶得出相同答案:以趙嘉的性格,不會以此等手段爭取優勢。那麽解釋隻有一個,這場實戰訓練,沙陵步卒既是參與者,也是陷阱的組成部分。

更準確點說,沙陵步卒這一環,是專為雲中騎和上郡騎兵準備。

隻能說曹時運氣不好,沒選對方向,一頭-撞-進溪邊陷阱。趙嘉幹脆將計就計,先拿下一批戰功,再選擇更隱蔽的埋伏點,靜待目標出現。

羽林騎-攪-亂趙嘉第一波埋伏,也讓雲中騎和上郡騎兵警醒。邊騎斥候跟蹤探路,不僅留意地麵,更會分出數人嚴防頭頂。

不過,早打算埋伏魏悅和李當戶,趙嘉的手段又豈會簡單。

在沙陵步卒隱入林間,徹底失去蹤影後,無人知曉這些精於藏匿的步卒,下次將會以什麽樣的姿態出現。

“轉道向北。”

魏悅和李當戶猜出趙嘉的打算,幾乎在斥候稟報的同時,就先後做出決定,和羽林騎一樣改變方向。

曹時根本不會想到,甭管自己選哪條路,邊騎都會跟上來。

如果說沙陵步卒是陷阱的一環,羽林騎就是投放的餌料。在察覺趙嘉的意圖後,又變成邊騎探路的馬前卒。

對出身邊郡的獵手來說,追蹤、埋伏、撲殺,過程中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完全不需要過多思考,早已融入骨血,成為生存的本能。

接下來數日,四營攜帶的口糧盡數耗盡,不得不在林中尋覓獵物,用來充饑果腹。

生血能補充鹽分,每次獵到較大的野物,血即會被當場放幹飲用。

肉不可生食,水也要煮沸,煙火一旦升起,就會給對手指明方向。

為讓軍伍保持體力,魏悅和李當戶選擇冒險。

至於羽林騎,曹時根本不在乎被發現,該生火就生火,該埋鍋造飯就埋鍋造飯。

滅掉四分之一,羽林騎照樣人多勢眾。除非再遇上趙嘉,不然的話,無論魏悅還是李當戶跟上來,隻要哨卒反應及時,眾人都來得及跑路。

一路走下來,曹時有九成肯定,不管自己是否改變方向,魏悅和李當戶必然追在身後。

大概是忌憚彼此,邊騎始終沒有太大的動作。三者之間形成一種巧妙的平衡。

曹時和韓嫣商量過,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對方不動手,羽林騎就繼續向前,抓緊鍛煉士卒。唯有如此,他日奉命出征,才有能力麵對艱險,不會拖同袍後腿。

讓曹時感到驚訝的是,一月之期過去一半,竇良和王須幾人皆咬牙堅持下來,始終沒有掉隊,更沒有叫苦。

這讓他對五人有所改觀。但要完全接納,還需不少時日。最基本的,先撐過整場訓練再說。

又是五日過去,魏悅和李當戶終於開始動手。

起初,是羽林騎的斥候一去不歸。緊接著,就是安排的哨卒被集體-割-喉。再進一步,隊伍末尾的軍伍總會莫名消失,先是幾人,繼而是十幾人,積少成多,一天就能少去近百人。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達成默契,隻要不碰麵,基本不著急動手。甚至彼此合作,一心一意削減羽林騎數量,直至減到滿意為止。

針對近日來的遭遇,曹校尉大為火光。

“欺人太甚!”

韓嫣捏了捏眉心,頗為無奈。

實力不及對方,生氣也沒用。

事實上,韓嫣有種感覺,魏悅和李當戶已經留手。估計是給曹時麵子,削弱羽林騎的同時,無意一舉殲滅。

想起趙嘉之前所為,韓嫣表情微變,許久陷入沉默。

原來他們遠比想象中更弱,弱到對方從最開始就有意留手。畢竟單憑實力,第一次遇到趙嘉,羽林騎就該全體出局。

之所以有這樣的結果,八成有天子的因素在內。

四營俱為天子親兵,但由少騎轉化的羽林騎,才是嫡係中的嫡係。

“阿時,該出發了。”想通之後,韓嫣反倒放開,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草屑,道,“斥候在前邊發現水源,速度快些,傍晚前就能過河。”

聽到水源,曹時下意識皺眉。

沙陵步卒留下的陰影過於強烈,每次經過溪流小河,羽林騎都會萬分謹慎,唯恐再踏入陷阱。

“以阿多的作風,不會設置相同的埋伏。”韓嫣拍拍曹時的肩膀,試圖讓他放鬆下來。

可惜安慰沒有發揮效果,反而讓曹時的神經更加緊繃,當下手按刀柄,派出更多軍伍,務必要把附近搜索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埋伏。

羽林騎開始行動,綴在其後的斥候迅速跟上。

不隻曹時擔心沙陵步卒,邊騎同樣關注這些神出鬼沒的同袍。

究其原因,在邊騎削弱羽林騎的同時,外出追蹤的斥候常會失去聯絡,不見蹤影。

起初,雲中騎和上郡騎兵懷疑是對方所為。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查找蛛絲馬跡,才赫然發現,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追蹤羽林騎的同時,沙陵步卒很可能就在身邊!

隨著失蹤的斥候越來越多,這種可能性不斷增大。

損失達到臨界點,魏悅和李當戶終於坐不住,各自派人聯絡,臨時結成同盟,表麵仍追蹤羽林騎,暗地裏增派人手,圍捕藏匿的沙陵步卒。

計劃固然好,但就實際而言,執行性並不大。

甚者,在雙方斥候傳遞情報時,相隔不遠的古木後,就趴著幾名沙陵步卒。

同溪邊時相比,步卒的偽裝更為精妙,蟲豸從身上爬過,始終一動不動,完全同環境融為一體。

認為目標人數過多,暫時不宜動手,五名步卒繼續潛伏。

等到邊騎斥候離開,其中一人扒開樹皮,掏出兩隻圓乎乎的胖蟲,咬掉腦袋,擠掉內髒,幾口下肚。

“給耶耶留一個!”

“誰找到就是誰的。”

步卒喉節滾動,無視同袍怒目。

這些時日,他們飲生血,以野果草莖止渴,蟲子照樣沒少吃。

滋味不必說,第一次入口,差點膽汁都吐出來。吃得次數多了,眾人逐漸習慣,甚至開始討論哪種口感更好,比較能夠入口。

趙嘉也同眾人一樣,堅持以生食果腹。

食物容易解決,生水無法飲用,很簡單,攻擊邊騎斥候,搶來就是。

關於“食品安全和衛生”問題,等離開林中,可以去找醫匠,幾劑湯藥下去,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臨近傍晚,羽林騎越過小河,朝河對岸進發。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先後趕至,短暫休整之後,同樣準備渡河。

就在第一批士卒過河時,河岸兩旁突生異變,最深僅沒過大腿的河水,驟然間騰起浪花。

等候已久的獵手發起突然襲擊,箭矢從四麵八方襲來,更有木排從天而降,將河邊的隊伍從中截斷,來不及整合,僅能各自為戰。

趙嘉從河中躍起,咬著一截中空的草莖,身先士卒,對渡河的邊騎發起進攻。

進攻中,察覺邊騎不再混亂,開始恢複戰鬥力,立刻打出呼哨。沙陵步卒毫不戀戰,借助河對岸丟出的繩子,陸續飛躍過河,轉眼消失在林間。

“這真是……”李當戶抹掉濺在臉上的水珠,看向“漂浮”在河麵,以及“戰死”在岸邊的雙方軍伍,不知該說些什麽。

魏悅收刀還鞘,親自核對過戰損,又檢查過沙陵步卒身上的偽裝,不得不佩服趙嘉的奇思妙想。

“季豫,阿多是從哪學的?”李當戶蹲--下--身,手肘搭著膝蓋,挑起一名步卒身上的鬥篷,很有幾分驚歎。

魏悅沒說話,走到河邊,捧水撲在臉上,再起身時,臉上突現一抹淺笑。

看到這樣的魏悅,李當戶本能後退。

上次見魏季豫笑成這樣,經曆之慘痛,足夠自己牢記半輩子。

雙方短暫聯手,盟約卻並不牢固。

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被坑,李當戶下定決心,接下來的訓練中,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謹慎複謹慎,小心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