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趙嘉新居位於長安城南, 三進院落, 位置相當不錯。

前房主重信守諾, 於定契三日後遷走。

宅內屋舍、院牆都很完好, 簡單修葺一番, 換過瓦當,院門刷上新漆,待定製的家具送到,即能入住。

因途中遭遇大雪封路, 虎伯一行未能如期抵京。修葺、清掃及安放家具等事,均是借平陽侯府家僮。

一應事務安排妥當, 趙嘉準備遷居, 虎伯仍在途中。家中需要人手, 雇傭市買難免被鑽空子, 知曉趙嘉為難, 曹時手一揮, 直接從府內調出十名家僮。

“阿嫣透出口風,天子知阿多置宅,遷居當日或將駕臨, 府內需有僮仆伺候。”

曹時出於好意, 趙嘉又急缺人手, 唯有誠心道謝, 再欠一份人情。

“人情的事好說。”曹時眉眼帶笑,勾住趙嘉的肩膀,低聲道, “阿多釀出的好酒,多給我幾壇就是。”

他就知道!

趙嘉很是無奈。

他不會釀酒,隻會蒸餾。

所謂的美酒,不過是搜集現有的酒水,做進一步篩選加工。

因他留在營內,不便外出,打造器具和雇傭匠人皆托付給魏悅。以魏三公子的才智,一切早不是秘密,十成已參透其中訣竅。

“我……”

趙嘉正要說話,街對麵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從聲音辨別,顯然是有人正在鬥毆。

喧鬧聲越來越大,圍觀的人群不斷增多。偏偏市吏不見蹤影,中尉府屬吏也遲遲不露麵,任由混亂繼續。

趙嘉和曹時對視一眼,都覺得情況不對。

不想惹麻煩,又架不住好奇,正巧有小販從人群中跑出,曹時立刻命人攔住,仔細加以詢問。

“究竟是怎麽回事?”

見兩人衣著不凡,腰佩長刀,還係有鞶囊,身份恐不一般,小販不敢搪塞隱瞞,將所知一五一十道出。

“你是說,動手的是魏其侯府騎僮?”曹時滿臉不可思議。

以竇嬰的為人,會縱容家仆在長安鬧市打群架?

“不敢瞞貴人,千真萬確。”小販回頭看一眼街尾,想到雙方動手時的狠勁,下意識擦把冷汗,顫著聲音道,“另一邊是曲逆侯家僮,還有汝陰侯府騎僮。”

小販常年在長安販貨,走街串巷,對城南貴人知之甚詳。加上雙方動手之前,扯起嗓子好一陣叫罵,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嚷得一清二楚。

竇嬰拉著王信、陳午等人,擺開架勢,和二十多名列侯、關內侯掰腕子,在朝中不是秘密,連城北百姓亦有耳聞。

曲逆侯、汝陰侯都在魏其侯列出的名單上,三天兩頭被找上門,還不能閉門不見,著實憋了一肚子火氣。

哪怕事情是竇嬰挑起,知曉對方來者不善,必然還有後手,兩人仍有誌一同,先擼起袖子幹一架再說。

仗著天子和太皇太後,魏其侯簡直無所顧忌,做得太過分,實在忍無可忍,死活要出一口惡氣。

“難怪。”

知曉參與鬥毆的都是誰,趙嘉瞬間明白,為何動靜鬧得這麽大,市吏和中尉府屬吏始終不露麵。

列侯、關內侯開架群毆,擺出不揍趴幾個不算完的架勢,和紈絝鬧事完全是兩個級別,飆起來猶如十二級颶風,一般人當真管不了,照麵就會被吹飛。加上背後牽扯的因由,中尉寧成都未必能兜得住。

曹時同他想到一處。

兩人合計一番,明白這場群架還有得打,自己壓根沒資格插手,正打算轉道,又見上百人氣勢洶洶趕來,二話不說,揮舞著拳頭棍棒就加入戰團。

“那是堂邑侯府上。”

“張侯?”

“穿著短褐、紮黑色布帶的是蓋侯家僮。”

隨著更多人加入戰團,至少六名列侯和關內侯牽扯進這場鬥毆。從漢高祖建國以來,六位侯爵開群架,在長安城內打得昏天黑地,絕對是破天荒頭一次,堪稱絕無僅有。

長安百姓著實看了一場熱鬧,更有好事者暗設-賭-局。由勝負賠率來看,多數人看好魏其侯。畢竟這位是當朝大將軍,身上有赫赫戰功。

其他幾家,固然先祖從龍,助高祖皇帝打下江山,幾代下來,不肖子孫增多,有為著愈少,更有家主帶頭胡鬧,遠不如先祖時風光。

知曉有人開設-賭-局,曹時興致大發,打開錢袋就想押注。趙嘉匆忙攔住,拚著動用武力,絕不讓他參與其中。

以曹時目前的身份,壓根不適合參與此事。

事情不-泄-露且罷,一旦-泄-露出去,百分百會得罪人。甚至會被有心者利用,實在是得不償失。

“阿多放心,我曉得深淺。”見趙嘉果真急了,曹時哈哈一笑,順勢將錢袋收起。

當真知曉?

趙嘉抱持懷疑態度。

不過,曹時改變主意,總比一門心思往坑裏跳要好。

為避免再生意外,出現不可預料的狀況,趙嘉幹脆拉住曹時,準備往坊中一行,先避開這場混亂再說。

“君侯日前提及,想置新書架。時辰不早,該盡速去木坊。”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市吏和中尉府屬吏終於姍姍來遲。

鬥毆的幾方已分出勝負,如眾人預料,魏其侯一方大獲全勝。

市吏和屬吏抓著時間抵達,參與鬥毆的列侯和關內侯早已離開。

數十名身形彪悍、滿身腱子肉的騎僮扔掉棍棒,也不擦去臉上的血跡,頂著嘴角和眼窩的淤青,昂首挺胸,趾高氣揚地越過手下敗將,隨來人前往中尉府。

倒地的家僮也被拽起來,清點過人數,一同帶走。

圍觀的百姓陸續散去,小吏開始打掃“戰場”。

染血的棍棒如數清走,地麵掃過一遍,迅速灑上新土。如非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沒人能夠想到,這裏剛剛發生過什麽。

翌日朝會上,參與鬥毆的幾名列侯、關內侯都被申斥。

從天子的態度來看,明擺著偏向魏其侯等人。別看罵得凶,基本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罰幾百石糧,事情算是揭過。對財大氣粗的幾家外戚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

與之相對,曲逆侯和汝陰侯就倒了大黴,先被天子痛斥,又被竇太後召進長樂宮收拾。

這還不算完。

因陳午親自加入鬥毆,陳嬌扛起“驕橫”大旗,先到竇太後麵前哭,又到劉徹跟前訴說委屈,堅決要求嚴懲敢毆打堂邑侯之人。

劉嫖和陳午感情一般,但關乎一家人的麵子,自然支持陳嬌。以大長公主之威,豁出去不講理,拉開架勢鬧起來,曲逆侯和汝陰侯被堵住家門,硬是不敢冒頭,遑論出言爭辯。

王太後本不想參與,問題是事情牽涉到蓋侯王信,她的親兄!

哪怕王信同她關係不睦,卻是唯一拿得出手,能作為倚仗的娘家人。且此事牽涉甚廣,竇太後和陳嬌都表明態度,站在天子一邊,以袒護家人的名義幫著天子給朝中施壓,身為天子親母,她又豈能置身事外?

於是乎,在一場列侯、關內侯的群架之後,兩宮陡生默契,太皇太後、太後和皇後意外團結,彼此達成一致,外戚勢力聯合起來,同諸侯以及藏在背後的諸王角力。

竇、王、陳三家聯合,加上南宮侯和依附幾家的朝臣,形成不可小覷、甚至能左右朝局的一股勢力。

之前暗成聯盟,準備集體反撲的諸侯王,少部分開始心中惴惴,扛不住壓力,甚至打起退堂鼓。意見不能統一,本就鬆散的聯盟頃刻出現裂痕。

竇嬰抓準時機,從最薄弱處下手,舉發曲逆侯陳何-強-奪-別人-妻子,證據確鑿,終於打破多日來的僵局。

依漢律,陳何被下獄,中尉寧成手段盡出,審出的口供裝滿十隻木箱。

最終,陳何數罪並發,被奪爵,並判棄市。為保住性命,陳何不得不傾盡家財,手中的銅山和擅鑄幣的家僮一並上交,總算留住腦袋。

縱然是有心算無心,隻要立身持正,一言一行經得起考驗,也不會被人抓住把柄,落得封國廢除,家業散盡。

如果陳平泉下有知,見後代不肖至此,估計棺材板都壓不住。

曲逆侯之後,汝陰侯、張侯接連獲罪,好在罪名尚輕,輸銅即能免罪。一場風波之後,封國戶數雖有削減,爵位好歹還在。不類陳何一般倒黴,從侯爵直接貶為庶人,如非有銅山抵罪,估計墳頭的草早長過兩尺高。

劉徹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不隻震懾諸侯,也著實驚到劉陵。

明明之前諸事順利,將劉徹壓得低頭,甚至送來絹金。怎麽眨眼的功-夫,形勢即發生顛倒,大好態勢一去不複返,別說進一步謀劃,之前形成的聯盟也變得不甚牢靠。

劉陵想不明白,心焦之下,唯有給淮南王送去書信。

如之前一般,信使出城即被攔截。幾名遊俠仗著藝高人膽大,為避開監視,竟妄圖穿行林苑。

他們的運氣很不好,甚至可以說糟糕透頂。左拐右拐,竟撞見負重跑的沙陵步卒。

原本步卒不會跑這麽遠,怎奈實戰訓練之後,各營都在加碼,作為陷阱一環的趙嘉所部,更被其他三營作為標杆和假想敵。

不想被超越,沙陵步卒必須給自己加碼,負重至少四十斤,每日比旁人多跑五裏。這樣一來,活動範圍自然擴大。

遊俠很不幸,遇見訓練中的沙陵步卒。

帶隊的屯長有經驗,發現擅闖之人,二話不說直接拿下。

遊俠手中不缺人命,拔-出刀子,做困獸之鬥。可惜他們找錯對手,沙陵步卒秉持“高效”準則,不玩單挑,隻練群毆。

命令下達,全體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將遊俠捆成-粽-子。彼此分一分,權當是訓練加碼,扛在肩上,一路奔回營中。

鑒於之前經驗,文吏無意浪費時間,直接請趙校尉主持審訊。

作為郅都看好的後輩,趙嘉放棄掙紮,拿起周決曹慣用的刀筆,鋒利的尖端逼近遊俠左眼,沒有浪費口舌,簡單一句話:“說不說?”

不到一個時辰,遊俠就接連吐口。

聽到劉陵的名字,趙嘉完全不感到意外。請來曹時和韓嫣,把人送去城內,自己就算完成任務。

“我明日遷居。”趙嘉拿起一方細布,一邊擦手一邊笑道,“美酒佳肴俱已備下,務請君侯、王孫撥冗。”

看看麵帶笑容、貌似無害的趙嘉,再看看半死不活、僅剩一口氣的遊俠,思及之前被送進城的探子,曹時和韓嫣齊齊打了個寒顫。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之前聽魏悅提及,趙嘉得雁門太守郅都青睞,彼此時常書信,他們還有幾分不信。如今來看,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