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232、第兩百三十二章

第兩百三十二章

夜色中, 匈奴營地中寂靜一片。

守夜的牧民聚在篝火前, 用力跺著雙腳, 搓著雙手, 仍抵不住寒風侵襲。借火焰獲得片刻溫暖, 很快又被冷風吹散。

羊圈中,羊奴們緊緊靠在一起,大多數衣不蔽體,僅裹著一張獸皮, 在風中瑟瑟發抖。

入冬之後,老弱的牛羊陸續被宰殺, 羊奴變得沒多大用處, 開始大批死去。每日清晨, 羊圈中都會抬出十多具屍體, 既有餓死的, 也有活生生凍死的。

在匈奴人眼中, 這些奴隸根本不算是人,死就死了,還能節省下糧食。遇到數量不夠, 大不了屠個別部, 再抓一批就是。

風越來越冷, 天空中漆黑一片, 星月均被烏雲遮擋,不見蹤跡。

“明日有雪。”

一名守衛擰開牛皮製的水囊,灌一口從商隊換來的烈酒。辛辣的滋味充斥口腔, 繼而滑入喉嚨,片刻之後,胃裏似燃起一團烈火。

“漢人的酒,草原釀不出來。”

為市這批酒,匈奴人付出二十頭牛,一百五十隻羊的代價。

對常年在河套地區遊牧,家底雄厚的匈奴本部來說,這點牛羊不算什麽。但是,烏孫商人漫天要價的行為,還是引起匈奴人不滿。

哪怕烏孫商人沿途分外小心,命護衛日夜提防,也終究沒能走出陰山,全部葬身在匈奴刀下。運載的貨物和換來的牛羊都被搶走,屍體留在原地,淪為野獸的食物。

“少喝點,小心醉了。”一個頭戴皮帽,佩青銅刀的且渠說道。

“無礙。”守衛彼此傳遞水囊,對且渠的擔心絲毫不在意,“冬夜會有什麽危險?不過是幾頭野狼。真敢來,半大的孩子都能射死。”

且渠還想再說,水囊遞到跟前,酒氣衝入鼻端,不自覺分泌口水,喉結上下滾動。見狀,周圍的匈奴人哈哈大笑,直接將水囊遞到他嘴邊,托起來給他灌下一大口。

守衛飲著烈酒,聚在篝火旁,不時發出一陣笑聲。

距離不遠的羊圈中,羊奴們凍得臉頰青紫,神情麻木,眼底卻閃著恨意,似要噬人的野獸。

營地外,數道黑影靜靜伏在雪中,借鬥篷遮掩,加上行動謹慎,守衛始終沒有發現。

衛青和趙破奴夾在隊伍中間,確認過營地周圍的情況,彼此打出手勢。黑暗中,幾點光亮稍縱即逝,快得超出想象。

“動手!”

趙信和公孫敖接到訊號,同時手臂向前一揮。

潛伏許久的沙陵步卒一躍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襲入營地,動作無聲無息,迅捷猶如花豹。

風卷動篝火,守衛喝得醉醺醺,壓根沒有察覺,幾道黑影正閃過身後。

一名守衛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向帳後。不料剛走進陰影,沒等解開腰帶,口鼻就被冰涼的大手捂住,脖頸被勒緊,哢嚓一聲輕響,人如麵條一般癱軟,再無半點聲息。

漢軍得手之後,迅速套上匈奴人的皮袍,小心避開火光,向部落首領和祭師所在的帳篷摸去。

匈奴首領和祭師的帳篷都是尖頂,比尋常牧民的帳篷大出兩圈,且有鷹雕裝飾。本為彰顯身份,如今卻方便漢軍鎖定目標。

輕鬆解決帳前守衛,漢軍掀開帳簾,在衝天的酒氣和鼾聲中,利落斬下目標頭顱。

更多黑影潛入營地,篝火前的守衛一個不留,帳篷一個個被掀開,睡夢中的匈奴人尚不清楚發生何事,就在冰冷的刀鋒下失去性命。

按照事先製定的計劃,衛青、趙破奴、趙信和公孫敖各率一隊軍伍,從不同方向襲入營地,以最快的速度解決目標。

為免留下禍患,給接下來的行動造成阻礙,四人達成一致,全殲該部,一個不留。

“要戰勝凶殘的敵人,必須比他們更加凶殘!”

“隻有殺得他們心生恐懼,聽到漢軍的號角聲,看到風中的漢旗都會瑟瑟發抖,才不敢妄生貪婪,挑起邊患!”

羊圈中,數十雙眼睛看到漢軍潛入營地,看到守衛被殺,看到匈奴人一個個被拖出帳篷,眼底湧動的不隻有恐懼,更有快意。

有人下意識驚叫,也被身邊的人捂住嘴,死命壓在地上,自始至終沒能發出任何聲響。

他們不知道襲擊營地的是誰。

無論胡人還是漢人,也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襲擊營地,對失去一切的羊奴們來說,全都不重要。他們隻知道這些匈奴人死了,死得淒慘無比,就感到無比快意。

漢軍殺過小半個營地,終於有匈奴人在夢中驚醒,見到雪亮的刀鋒,來不及躲閃,隻能盡量避開要害,同時發出大叫:“敵襲!”

叫聲驚動營地,陸續有匈奴人醒來,顧不得套上皮袍,抓起武器就跑出帳篷。

“撤!”

見情況有變,衛青當機立斷,下令眾人撤退,同時舉起手臂,向天空發出一支響箭。

箭矢升空,綁在箭身上的木杆燃起,發出刺目的亮光。

遵照命令,夜襲的漢軍退出營地,提前埋伏的弓箭手陸續開弓,燃燒的火箭成排飛向帳篷。騎兵分散開,從不同方向攔截逃出營地的匈奴。

火箭上綁有-毒-煙-筒,隨著帳篷不斷被點燃,煙氣迅速彌漫。即使有呼嘯的北風,也無法徹底吹散。夜襲漢軍留下的藥粉也開始發揮作用。隨風飛灑,撲在匈奴人的眼睛和口鼻上,接連引發一聲聲慘叫。

“繼續放箭。”

夜襲的沙陵步卒退出營地,同弓箭手匯合。更多的箭矢從四麵八方飛來,匈奴人被困在火中,如無頭蒼蠅亂竄。驚慌之下,極少有人注意到煙氣越來越濃,呼吸變得愈發困難。

等他們注意到,生路盡被鎖死,衛青的殺局已然成形。

“下令騎兵,堵住營地四麵,不得放走一人!”

“諾!”

號角在夜色中響起,馬蹄聲逼近,匈奴人愈發慌亂。找不到首領和祭師,又被-毒--煙籠罩,倉惶失措之下,戰鬥力發揮不出三成。

漢軍就像是戲耍獵物的野獸,不斷給目標施壓,卻不打算立即下殺手。隻等營內變得更加混亂,匈奴徹底陷入恐慌,再施以致命一擊。

“殺出去!”

有年長的匈奴人反應過來,組織起近百名勇士,想要從煙氣薄弱的方向殺出一條生路。

奈何衛青布局嚴密,漢軍早有提防,一陣馬蹄聲之後,百名騎兵赫然攔在他們正前方。

漢騎均著鐵甲,戰馬同樣披覆片甲,甲上突出彎鉤,有鐵鏈和繩索相連。晃動的鐵鏈和繩索組成一張張“捕網”,阻斷目標逃生之路。

匈奴人發了狠,有馬的上馬,沒馬的幹脆步戰,不顧一切衝向對麵的漢騎。

事到如今,他們終於發現夜襲的是誰。但這並不能給他們帶來更多勇氣和勝算。恰恰相反,隆冬時節,漢軍竟然出現在草原,而且不是斥候,是成建製的騎兵,隻會令他們感到恐懼和不可置信,甚至是絕望。

入冬之後,各部極少起刀兵,雄霸草原的大單於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調動軍隊。

遇上風雪連天,再熟悉周圍環境,也會陷入困境,甚至被徹底困死。

結果漢軍卻來了!

他們是如何衝破風雪,又是如何找準方向,沒有在蒼茫的草原中迷路?

“魔鬼!”

“天神,這是一群魔鬼!”

黑甲漢騎保持勻速,手持專為馬戰打造的長刀,迎向對麵的匈奴。

馬蹄踏過,飛濺起大片的碎雪。

戰馬間的鎖鏈嘩啦作響。

“殺!”

隊率長刀前指,漢騎開始加速。

匈奴人被逼到絕境,瞬間爆發出凶性,同漢騎正麵交鋒。

奈何一方有備而來,一方倉促出擊,僅一個照麵,馬背上的匈奴就少去大半。步戰的匈奴陸續被鐵鏈和繩索絆倒,不是被活活拖死,就是被馬蹄踏成肉泥。

大火中,不少羊奴也衝出圍欄,他們沒有一個向外逃,全都撲向火中的匈奴人,赤紅著雙眼,拉著他們一同赴死。

“殺!”

漢騎解開鎖鏈,調轉馬頭,又一次中鋒。

刀光閃過,馬蹄下盡為匈奴屍體。鮮血緩緩流淌,很快在風中凍結,凝成大團猩紅色的冰塊,在火光的照耀下異常刺目。

匈奴人不斷前衝,又不斷倒下。

男人倒在衝殺的路上,老人和女人緊隨其後。

匈奴之所以能雄霸草原,從冒頓、老上到軍臣,始終威懾諸胡,兵鋒一度指向中亞和西亞,碾壓烏孫、大月氏和大夏等國,同這種凶狠和勇猛絕對分不開。

在擴張的過程中,讓匈奴吃癟的唯有漢朝。

實事求是的講,若非秦漢尚武,文景之後,漢武帝橫空出世,群臣集體開掛,將匈奴揍得沒脾氣,後繼者又連削帶打,軟硬兼施,使得匈奴內部分-裂,再無法同漢朝抗衡,北匈奴甚至遠走歐洲,難保雙方的戰爭會持續多久。

若是像羅馬和安息一樣,來一場世紀之戰,彼此杠上百餘年,邊郡必定烽火連天,難有寧日。

在畜場中,趙嘉給衛青等人講解兵法,不經意間,也給少年們灌輸類似的觀念,死掉的匈奴才是好匈奴,能早點剛死最好不要拖拉。

少年們都曾目睹匈奴惡行,對趙嘉的觀念接受良好,甚至進一步深化。

不需要多久,趙嘉就會發現,不單是衛青白切黑,凡是從雲中郡走出的少年,甭管一心從軍還是軍政兩手抓,從裏到外就沒有一個白的!

漢朝的對手也會發現,這些漢朝的將軍,年紀越輕越是凶狠,狠到超出想象,非語言能夠形容。

發展到後來,見到漢軍大旗,知曉率軍將領是誰,陣前下馬抱大腿,回頭朝國王國師揮刀的絕不在少數。

於此種種,漢家史官皆如實記錄,丁是丁卯是卯,下筆半點不含糊。

春秋筆法?

對揍趴一切不服的武帝朝來說,完全不需要。

現如今,這支盤踞陰山,守衛高闕的匈奴部落,成為未來將軍們的第一塊磨刀石。硬是夠硬,奈何斬下的刀鋒更為鋒利,再硬也扛不住。

天明時分,大火終於熄滅,營地中的匈奴盡數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清理過戰場,搜尋四周,確定沒有漏網之魚,衛青躍身上馬,趙破奴和公孫敖吹響號角,漢騎迅速列隊,追隨趙嘉親授的戰旗,策馬揚鞭,繼續向高闕馳去。

留在他們身後的,是被火焚毀的營地,絲絲縷縷的黑煙,盤旋在天空的烏鴉,以及被吸引來的狼群。

馬蹄聲逐漸遠去,唯有刺耳的狼嚎回旋在風中,摻雜沙啞的鳥鳴,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