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259、第兩百五十九章

第兩百五十九章

蘢城為匈奴所築, 南北近十裏, 東西三裏似龍形, 城內立金身人, 為匈奴祭天之所。軍臣單於率軍南下, 為確保後方穩定,留五千勇士駐守城內,並有能戰牧民兩萬。

在他看來,以蘢城所在的位置, 這樣的防衛力量已經足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遇到看破匈奴作戰計劃, 打算釜底抽薪的漢軍, 注定蘢城將要不保。

漢軍在傍晚抵達。

彼時草原掀起大風, 飛沙走石, 並有雪子從天而降。兩人麵對麵, 視線僅能達五步遠, 再遠盡被風雪遮擋。

目的地近在咫尺,風聲掩蓋了壓過雪地的馬蹄。

大軍陣前,魏悅舉起右臂, 隊伍停止前進。

“探。”

“諾!”

斥候奉命先行, 在風雪中潛近蘢城, 查探駐守兵力及牧民數量, 旋即飛馳來報。

“將軍,此戰不善。”周決曹隨軍出征,此刻身披甲胄, 駐足在魏悅身側。

“不善也要戰。”魏悅緩緩-抽-出長刀,鋒銳直指蘢城,揚聲道,“吹號角!”

話音未落,蒼涼的號角聲撕開風雪,回響在天地之間。

匈奴騎兵和牧民被驚動,紛紛走出帳篷,望見風雪中馳來的黑色身影,不由得一陣大駭。

“敵襲!”

“是漢軍!”

匈奴都尉、萬長和留守的相國高吼著下令,召集戰士和牧民上馬,迎擊來襲的強敵。

他們已經無暇去想漢軍為何會出現在草原腹地,更不敢去猜南下的大軍是否遭遇不測,不想被突襲的漢軍殺盡,必須拋開一切雜念,全力投入戰鬥,和對方拚命!

“隨我來!”

匈奴萬長飛身上馬,在他身後聚集數千全副武裝的騎兵。

留守蘢城的俱為精銳,是軍臣單於最後的家底。即使倉促迎戰,仍能以最快的速度組織起防禦,繼而發起反擊,行動很有章法,不見半點慌亂。

在奉召往長安之前,魏悅駐守雲中郡,常率雲中騎滌蕩草原,同王庭禁衛屢次交鋒,深諳對方的戰鬥力。

加上蘢城地形特殊,在定下作戰計劃時,他就十分清楚,夜襲和偷襲起不到多大作用,要拿下這裏的匈奴,必須用最直接的辦法,正麵交戰,刀鋒對刀鋒,將對方擊殺馬下。

北風怒吼,六出紛飛。

如此惡劣的天氣,沒有厚實的皮袍,必然會被凍僵。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戰,簡直稱得上“瘋狂”。

偏偏漢軍不循常理。

大軍能在冬日進入草原,拿下白羊王和樓煩王所部,照樣能頂著風雪,踏破匈奴祭天之地!

嗚——

狂風中,喊殺聲盡被吞噬,唯獨號角聲連綿不斷。

黑色的騎兵在風雪中逼近,戰馬不斷加速,口鼻前凝成大片白霧。馬上的騎士手握長刀,甲胄遮住全身,麵上亦覆有鐵甲,仿佛一尊尊荒古走來的殺神,周身凝聚煞氣,誓要將敵人撕成碎片。

漢旗在風中撕扯,獵獵作響,有生命一般。

刀刃擦過刀鞘,反射大片雪光。

匈奴的號角聲隨之響起,戰士牧民紛紛上馬,拿著弓箭、青銅刀、骨刀以及石斧,怪叫著衝向漢騎。

雪越下越大,大地覆上一層銀白。

煞氣籠罩,戰馬不斷前衝,瘋狂-撞-擊-撕咬。騎兵正麵交鋒,如驚濤拍岸,巨浪相擊。刀劍嗡鳴不絕,大片血雨拋灑,白色的大地盡染猩紅。

漢騎和匈奴抵近得太快,甚至沒機會拉開弓箭,在奔馳中短兵相接。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

漢騎抱著必死的信念踏入草原,不成功便成仁,不拿下蘢城誓不罷休。匈奴為保護祭天之地,不惜以自身為牆,必然會戰到最後一人。

彼此都是精銳,作戰隻為殺敵。

哪怕刀劍加身,隻要不傷及要害,就會繼續衝鋒,堅持作戰。

隻不過,以往都是匈奴襲邊,漢軍被動防禦。這一次角色顛倒,漢騎直抵蘢城,匈奴人不想失去祭祀地和金身人,就必須不惜一切。

蘢城之外,注定成為一片血池。

魏悅一馬當先,手中長刀砍得卷刃,黑色的鎧甲都覆上一層血冰。

漢騎僅有三千人,卻一次又一次殺穿匈奴人的防禦。幾次衝鋒之後,五千匈奴騎兵僅剩不到兩千,匈奴牧民更是死傷慘重。

“這是一群魔鬼!”

年長的祭師站在城牆上,目睹黑甲騎兵撕開己方戰陣,馬蹄踏過戰士的鮮血,當下高舉木杖,蒼老的身軀用力-挺-直,在風雪中高吼出祭詞,請求天神保佑蘢城,驅逐這些可怕的魔鬼。

“天神!”

老祭師用刀劃破臉頰,任由鮮血流淌,其後取出一柄骨製的匕首,用力紮入胸膛。

“流盡最後一滴血,以我命祭天!”

祭師的死使得匈奴人愈發凶狠。

戰士死亡殆盡,所有的牧民拿起兵器,不顧一切衝向漢騎。

經過一場鏖戰,魏悅麾下已不足一千五百。麵對衝上來的匈奴人,漢騎重新列陣,沒有再次衝鋒,而是主動拉開距離,前排騎兵扣動-手-弩,後排拉開牛角弓。

另有兩隊騎兵拿起特製的長弓,弓身接近兩米,射程更遠,箭矢力道更強,能輕易穿透五層皮甲。

見到漢騎的舉動,匈奴也做出調整,迅速分出千餘人,準備同漢軍對射。

雖然戰士多已不存,萬長、相國和都尉都成了對麵漢將的刀下亡魂,蘢城內的匈奴部民仍是漢軍的十數倍,即使以為命換命,用人命去填,也能將他們徹底拖死!

嗡!

控弦聲接連響起,鐵箭和骨箭在半空交錯。因過於密集,難免會發生碰-撞,匈奴人的骨箭紛紛掉落,有的甚至在半空斷成兩截。

箭雨鋪天蓋地,匈奴部民缺少盾牌,僅能以兵器格擋。

然而,他們能擋住牛角弓的力道,卻擋不住長弓。百餘隻箭矢當頭襲至,數十匈奴直接被穿透胸膛,從馬背飛落。

“繼續。”

魏悅撕開絮衣下擺,不為包紮肩膀上的傷口,隻為將長刀綁在手上。

待到漢軍射空箭壺,都做出相同的舉動。

同袍已經倒下,下一個就可能是自己。在那之前,他們必須殺死更多敵人,爭取將蘢城付之一炬!

最後一波箭雨飛出,漢軍箭矢告罄。

對麵的匈奴仍有超過八千,黑壓壓衝過來,氣勢相當驚人。

漢騎全無半分懼意。

十多名悍卒甚至抄起箭壺,仿效沙陵步卒,用力朝衝鋒的匈奴投擲出去。呼嘯聲中,數名匈奴正麵中招,帶著滿臉鮮血栽落馬背。

“殺!”

魏悅猛一拽韁繩,黑色戰馬人立而起,馬頸凝固紅色斑紋,是在之前戰鬥中,被匈奴戰馬撕咬留下的傷口。

“殺!殺!殺!”

千餘漢騎同聲高喝,以無可匹敵的氣勢,衝向數倍於己的敵人。

就在這時,天空響起一聲鷹唳,緊接著,風雪中傳來熟悉的號角聲。

書有“漢”字的大旗躍出地平線,近萬鐵騎奔騰而至。為首的將領不是旁人,正是指揮馬邑之戰的漢將李息。

“殺敵!”

距離戰場越來越近,李息並不整隊,直接刀鋒前指,漢軍向蘢城下發起衝鋒,如奔騰的河流席卷,將數千匈奴徹底淹沒。

帶兵南下的軍臣單於,尚不知蘢城被襲,自己的老巢將要不保。此刻,他正因右賢王作戰不利,久攻不下朔方城感到煩躁。

中行說終究年事已高,勉強隨軍出征,在長途跋涉中病倒。醫匠診治過,用過幾天藥,始終不見好。近日病情加重,發起高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他突然病倒,軍臣單於遇到難題,連個問策的人都沒有。

並非單於帳下沒有謀士,實因作戰計劃是由中行說親自製定,並且提前叮囑過軍臣單於和王庭四角,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做出改動。

如今中行說昏迷不醒,其他謀士不敢輕易擔責,雲中、雁門和上穀郡又無消息傳來,軍臣如何能不暴躁。

待到傍晚,右賢王又一次無功而返,軍臣單於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屋漏偏逢連夜雨,逃回草原的伊稚斜送來消息,佯攻雁門郡失敗,帶去的騎兵剩下不到三千。來人還稟報,左穀蠡王依自身情況推斷,如果左賢王遲遲沒有消息,怕是和他一樣遭逢敗績,甚至凶多吉少。

聽完來人稟報,軍臣單於臉色漲紅,猛然間站起身,不等開口說話,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仰天栽倒。

“大單於!”

帳中眾人大驚失色,紛紛上前,更高吼著叫醫匠。

或許是覺得情況還不夠糟,外出的遊騎飛馳歸來,狼狽跌落馬背,背上-插-著一支鐵箭,抓住巡營的士兵,用最後的力氣道:“快稟報,漢軍圍襲,數萬!”

艱難吐出最後兩個字,遊騎手臂垂落,就此氣絕身亡。

朔方城內,太守和都尉見到送信的斥候,知曉雲中和五原郡援兵已至,定襄和上郡援兵也將在明日趕到,不由得大喜過望。

不顧受傷的左臂,太守一把抓起長刀,大聲道:“點兵,明日隨我出城擊敵!”

距朔方城十裏,趙嘉同五原郡都尉匯合,又看過信鷹送來的消息,就此在匈奴的背後設下埋伏,隻等明日天明,來一場甕中捉鱉。

外出的公孫敖和趙破奴歸來,一同到趙嘉麵前請罪,言遇見匈奴遊騎,結果沒能拿下,被對方跑了。

“無礙。”趙嘉命二人起身,並不十分在意。

被匈奴知曉亦無妨。

包圍圈已成,除非軍臣單於有通天徹地之能,否則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