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276、第兩百七十六章

第兩百七十六章

大軍在綠洲停留三日, 從洞窟中運出兩百多箱黃金, 並有珍珠、寶石、琥珀、玳瑁以及珊瑚等三十餘箱。

趙信機緣巧合, 在暗河底發現閃爍金光。

獲悉情況, 趙嘉立刻組織人手下去查看。

熟悉水性的步卒分三批下河, 經過一番探查,發現暗河水極深,淺處也能沒過頭頂。水質清澈,有透明無眼的小魚成群遊動。河底鋪滿細沙和碎石, 散落大小不一的金粒金沙,並有破碎的骨頭和腐朽的皮革。

“將軍, 這是在沙中尋到的。”

趙信走出洞窟, 將一把彎刀呈到趙嘉麵前。

乍一看, 這柄彎刀和安息彎刀十分相似。

不知在河底躺過多少歲月, 刀身早已鏽跡斑斑。刀柄以金包裹, 鑲嵌兩枚拇指大的寶石, 華貴非常,顯然屬於位高權重者。

趙嘉手握彎刀,來回翻看, 試著除掉刀上的鏽跡。待銳光閃現, 隨手砍向高過膝的草莖, 猶如切豆腐一般, 輕易斷成兩截。

“好刀。”

韓嫣讚歎一聲,從趙嘉手裏取過彎刀,對比安息、大夏等國的武器, 得出同樣的結論,這把刀和安息定有淵源。

“可有其他發現?”趙嘉詢問趙信。

“回將軍,我等逆水而上,另尋到十多支長矛,五麵圓盾,都為銅鑄。此外,我和破奴在水淺處找到三具屍骨,還有兩頂頭冠。”

趙信一邊說,一邊解開用絮衣結成的包裹,裏麵赫然是兩個鑲滿寶石珍珠,因被水流擠壓和衝刷,已經有些變形的金冠。

之所以認定是冠,全因同安息軍交鋒時,對方將領就戴有相似的裝飾品。雖說不如眼前的精美,也不是用黃金打造,輪廓卻有七八分相似。

“莫非真出自安息?”

趙嘉托起頭冠,發現重量委實不輕。長年累月戴在頭上,尊貴是尊貴,脖子受的罪恐怕不輕。

“若是出自安息,為何會藏在此地?”李當戶麵帶疑惑,有點想不明白。

“估計是反-賊,要麽是叛-臣?”曹時猜測道。

“或許。”韓嫣拿起另一頂頭冠,用手指量過鑲嵌在發冠頂部的寶石,又數了數嵌在周圍的珍珠、琥珀和珊瑚,眉心皺了一下。

在追襲匈奴越過荒漠之前,他們對這個國家的了解近乎於零。僅有的印象,是源於往來邊郡和長安的安息商人。

經過在河邊一場交鋒,又親眼目睹安息和大夏的戰事,幾人才對這個國家有了初步概念。

這是一個疆域寬廣,擁有可觀財富和強大軍隊的國家。實力不及匈奴,卻遠勝於烏孫和大宛等國,值得重視起來。

“甭管來曆如何,既然藏在此處,又被我等找到,自為天予,理當取走。”李當戶抓起一顆形狀圓潤,足有指腹大的珍珠,隨手拋了兩下,又丟回箱子裏。

“河底有金沙,如非人為散落,此地或有礦脈。”魏悅查看過軍伍撈出的河沙,攆出兩枚不規則的金粒,正色道。

“可惜時間太緊。”曹時歎息一聲。

金礦的價值自不必提。以斥候查明的情況,即使不能深挖,僅篩選河沙中的顆粒,也能大有收獲。

奈何行軍在外,又遇安息大夏戰事,難保戰火會不會快速蔓延,保險起見,實在不能停留太久。

空有金山不能取,怎不叫人遺憾。

“的確不能耽擱。”趙嘉放下金冠,鋪開從不離身的地圖,回憶沿途經過的每個綠洲,以及醒目的沙岩和丘陵,認真在圖上勾畫。

看到他的動作,魏悅幾人停止交談,先後走過來,幫忙完善圖上標注。

“為今之計,隻能先記下此處,他日有機會再來。”

落下最後一筆,趙嘉將圖遞給四人傳閱,看是否還需要增補。

“可惜沒有墨者同行。”

和大佬們相處日久,趙嘉有諸多新奇發現。

以墨家為例,向遊俠無限靠攏的不提,分化出去的技術宅,不隻動手能力強,繪圖技術也相當高超。

他偶然發現,這些技術宅自行研發出比例尺,並製作出相當精確的測量工具。

沒遇見這批大佬之前,趙嘉認為自己繪製的地圖還算精準,比起抽象派,已經十分過得去。結果見麵就被打擊,而且是三連擊,差點沒有緩過來。

自從那次之後,他更深切的明白,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切身體會到,竇嬰和王信是如何被打擊,又是如何被屠得心服口服,生不出半點抵抗情緒。

沒有趁手的工具,要清楚記錄下綠洲位置,讓後來者能夠順利找到,實在不是件容易事。沒有精確的比例尺,標記定然會存在偏差。

唯一能保證的就是方向不錯。

待地圖重回手中,趙嘉抬頭眺望四周,心中十分清楚,地圖不是萬能的,西亞這片氣候特殊,萬一遇到幹旱風沙,難保圖上的綠洲不會消失。

時間拖得越長,變故出現的可能越大。

相隔幾年再回來,五成靠地圖,另外五成就隻能靠猜。

“將軍,十裏外有千人行軍。”

在趙嘉完成地圖,洞窟裏的箱籠即將搬空時,一隊斥候飛馳趕回,帶來有軍隊出沒的情報。

“黃金寶石裝上車,水囊灌滿,兩刻後出發!”

據斥候稟報,雙方尚有一段距離,從行軍方向判斷,未必一定經過綠洲。

趙嘉等人不想多添一樁麻煩,反正能搬的都已經搬上車,餘下的也帶不走,索性提前出發,盡快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裝運黃金的大車,半數是從“匪盜”手中得來,半數是軍伍就地伐木,臨時製成。

為節省時間,車身製作得相當簡陋,有的幹脆就是一個“筏子”樣的車板,嵌上粗製濫造的車軸和車輪,看樣子,隨時都可能散架。

“穿過荒漠,進入大宛就能換新車。”李當戶道。

大軍爭分奪秒,一切要為時間讓道。車身美觀不美觀,完全不重要,能用就成。

黃金珠寶盡數裝上車,用繩子捆紮牢固,一隊步卒運來大石,將洞口重新堵住,並在上麵鋪滿泥土,移過大片青草。

一切妥當,看不出有人挖掘過的痕跡,趙嘉滿意點頭,取出一張獸皮,仔細記下附近棗椰樹的排布,以及穿過綠洲的小河。

“出發。”

大軍準備就緒,伴隨號令,將兵陸續上馬,隨著飛揚的漢旗,向東飛馳而去。

因取得這批寶藏,趙嘉放棄前往大夏的計劃,決定盡快穿過荒漠,進入西域。至於大夏工匠,今後有得是機會。

安息是典型的奴隸製國家,大夏也不遑多讓,不同階層之間的地位高低有如鴻域。這樣的社會條件,注定會催生出一種職業:奴隸販子。

隨著漢邊商貿日益繁榮,往來行走的商隊之中,不乏安息、大夏及西域各國商人的身影。

商人之間常有聯係,傳遞消息十分靈通。

隻要趙嘉安排人放出口風,別說他們之中有人做此類生意,即使沒有,在利益的驅使下,也會迅速將信息傳播出去,引來大魚咬鉤。

安息和大夏正發生戰爭,邊界早晚被戰火吞沒。

這樣的背景條件,正適合奴隸販子下手。

趙嘉詢問過同行的通譯,知曉在西域各國,這種劫掠來的努力屢見不鮮。隻是出於多種原因,劫掠的大夏人多是送往安息,而被抓的安息人極少送往大夏和西域,多被帶往更西之地。

通譯說不出具體國名,僅能大致描繪出接手人的樣子。趙嘉據此推斷,認為應該是地中海附近區域。

“將軍要買奴隸,可以找安息人,他們一定會讓您滿意。若是烏孫和大宛,未必敢觸怒大夏。”

在大月氏過媯水之前,大夏國力一般,兵弱畏戰,和烏孫、大宛都不是一個等級。

隨著大月氏西遷,五方翕侯攻入前王朝首都,改朝換代,大夏的國力和兵力都有了質的飛躍。

從一個沒多少存在感的小國,一躍成為中亞地區霸主,甚至能和安息一較高下。

之前用鼻孔看人的大宛、烏孫和康居等國,再不敢輕視大夏,更要擺出笑臉,防止哪位翕侯氣不順,帶兵來找他們麻煩。

通譯出身康居,父親是當地人,母親是因戰亂流入西域的大夏舞姬。

因生母的關係,他在家中向來不受待見,時常受到兄弟姊妹的排擠和欺-辱。若不是有語言天賦,再生僻的語言,和對方相處一段時間就能學會,他也不會有今日,早就淪為兄弟的奴仆。

對於康居,他沒有任何好的記憶,隻有憤怒和屈辱。

在漢軍第一次出現在西域,開始招收通譯時,他就毛遂自薦,收拾起包裹,頭也不回離開家鄉。

此番隨大軍西征,經過康居時,他曾在人群中看到父親和兄弟的身影。對方對他招手,滿臉都是熱切,他卻沒有預想中的得意,有的僅是漠然。

見識過漢的強大的繁華,眼界不斷開闊,早年的怨恨變得微不足道,一切都成過往雲煙。現如今,他最大的目標,是能在漢郡取得一塊土地,以漢朝百姓的身份,世世代代生存下去。

聽到通譯的建議,趙嘉沉吟片刻,道:“此事交給你來辦,有幾成把握?”

“將軍願意信仆?”

“你隨大軍一路,盡忠職守,我自然看在眼裏。”趙嘉頷首道,“如果辦得好,允你在雲中立戶籍,選一子入沙陵縣官寺為小吏。”

“謝將軍!”喜從天降,通譯萬分激動,在馬背向趙嘉行禮,先是單臂扣在胸前,很快又改成拱手,然後又抱拳。

這一連串動作,配合他的表情,實在有幾分滑稽,讓人忍俊不禁。

殊不知,因趙嘉今日之舉,曆史再次發生改變。

為完成任務,實現人生目標,名為安多爾的通譯鼓足力氣,組織起一批和他懷抱同樣夢想的夥伴,趁著西亞和中亞陷入戰亂,大量搜集各種匠人和手藝人,最遠還搜集到地中海地區,觸角探入歐洲和非洲,挖起羅馬、迦太基和埃及的牆角。

彼時,漢的強大和富庶聲名遠播,知曉是要前往東方,匠人之外,一些蠻子和戰敗的士兵也混入隊伍,跟著一起上路。

隨著這些人的到來,漢軍的輔兵不斷增多,彼此之間爭強鬥狠,抱漢天子大腿的姿勢卻是愈發嫻熟。

據漢太史令司馬遷記載,在漢朝對外的數次征伐中,尤其是對極西之地的幾場戰役,這些胡人全部衝鋒在前,奮勇廝殺,立下不菲功勞。戰後朝廷論功行賞,金銀絹帛之外,還賜給他們百越以南的沃土。

至於賞賜發下之後,當地有什麽樣的發展,太史令延續漢史官代代相承的耿直,提筆成書:狄不識教化,陰結外敵,掠遷徙漢民,刺官。上怒,兵至,盡戮亂賊。

現如今,一切尚沒有發生,趙嘉想的不過是搜羅一批匠人,壓根不會料到,因他這道命令,曆史又被撬動,而且幅度相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