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商

二十一漢商精神薪火相傳

二十一、漢商精神,薪火相傳

馮國璋攻占滿春茶園等處後,縱火點燃水塔附近民房,當天正刮東北風,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燒過後城大馬路,河街、漢正街東頭四官殿、金庭巷數處頓時燎燃,不一會,漢正街、堤街成了一片火海。馮國璋又縱兵奸殺擄掠,商民四散奔逃,哀號震天。大火燒了十晝夜,就這樣,明清兩朝經營五百餘年的三十裏街市灰飛煙滅,化為一片廢墟。

然而,清兵的殘暴沒能挽救腐朽王朝,各省風起雲湧的反清獨立逼得清宣統皇帝於1911年2月12日宣布退位,滿清滅亡。

清政府雖然垮台,經兵燹洗劫的漢正街也凋敝不堪,隨處殘垣斷壁。損失最為慘重的是義成商號、沈耀先拆貨店、榮昌油行、萬?伯鹽行等數十家大商鋪行棧,支持起義民軍的商人王義成、沈耀先也未能幸免。萬?伯在辛亥首義後,與張仁芬等組織“漢陽商團”維持地方秩序,將所存穀物3000餘擔捐贈民軍,如果兩人在漢正街也難逃一死。

漢商後起之秀劉歆生是很有見識的人,1905年,他即在英租界辦《楚報》抨擊時弊,鼓吹革命,1911年的保路運動中,成為骨幹力量。辛亥首義之際,他和漢口商會董事韋紫峰、劉子敬、李紫雲、王義成等32人發起國民認捐,資助民軍100餘萬元。革命成功,他與商會總理蔡輔卿、宋煒臣向黎元洪進言興建市區,自願籌集經費。中華民國建立,當黎元洪接見劉歆生時,這位地產大王不無自豪地說:“都督創建了民國,我則創建了漢口。”這句話對黎元洪而言,有溢美之嫌,就劉歆生來說,不算太誇張。歆生路修成後,他在與花樓街毗鄰的路段修了一條兩層樓房的“生成裏”,又修了歆生一、二、三、四路、雄偉路和民意路等,在歆生二路對麵往東,修建華商街,並於其周邊提供大量地皮給漢口工商界人士修築10多條街道,這樣,上自民意路,下至江漢路及中山大道外側,直至大智路,高樓入雲,商鋪林立,一個漢口新區赫然呈現!直到今天,歆生路雖改名江漢路,與晉商、徽商發財所建豪華住宅不同的是,這條美麗壯觀的街道,不僅見證了漢口發展史和近代史,成為武漢一道亮麗風景,也是聞名全國的商業文明一條街,在武漢經濟生活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其他漢商在辛亥革命和漢口市政建設中也作過很大貢獻,如湖北鹹寧蔡輔卿,當首義爆發,通知漢口各保安會“以白布為標記”響應民軍。民國初立,主持興建了慈善會會所、中西醫院、孤兒院、殘廢習藝所等福利事業。劉子敬父子修了輔堂裏、輔德裏、輔義裏、輔仁裏、方正裏等居民區。胡賡堂修置了漢正街至今尚在的永茂裏、三省裏、瑞祥裏、瑞慶裏和清芬路碧雲裏。漢商興市,不勝枚舉。其中,以韓永清買下永清裏、永貴裏、世昌裏和華清裏,建設華清街的故事最富有傳奇。

華清街原叫華景街,更早時,是片無名荒灘,離黃孝河不遠。因此,黃陂孝感的農民、工匠沿黃孝河下漢口,相率在這裏搭蓋棚戶落腳。久而久之,形成居民區和市場。沿街擺滿地攤,賣魚賣肉賣菜,煞是熱鬧。這裏毗鄰德租界,照說,農貿市場形成,方便了租界裏人過生活。德國佬卻擱不得,以亂髒差損害租界形象為由,時時出動巡捕找岔子,掀攤子,拆棚子,打人砸東西。居民不堪其擾,向湖廣總督瑞徵請願。瑞徵根據百姓要求,設立巡警保護居民。與此同時,漢口地產商陳景堂出資將棚戶改建為樓房,修成一條新式街道。出於民族情結,將街道第一個字嵌上“華”字,表示是中國人的街道,第二個字則用上他名字裏“景”字,故名:“華景街”。應該說,新街修成,德國人再沒由頭扯皮。不想,德國佬仍視作眼中釘,搶東西燒房子,橫加幹擾,1913年,公然提出拆除華景街,否則,按英租界看齊,修道圍牆圈起。國民政府自然痛加駁斥,不予理會,而群眾又展開鬥爭,德國佬才有所收斂……

1919年,韓永清有天在新開張的“血花世界”與陳景堂較上勁,決定舉行一次豪賭。血花世界又名“新市場”,今稱民眾樂園,依傍土當碼頭。

土當碼頭西通漢水,往東北可達府河而連接黃孝河,自大清嘉慶年間,黃陂孝感農工藝人下漢口往往在這裏聚集。因而,土當茶館裏黃孝花鼓戲唱得十分熱鬧,多為女性配以二胡、琵琶、月琴器樂,清唱**故事。清朝政府對有傷風化曲調是嚴加禁止的,並且,俚俗之調也不為主流社會輿論見容,因而,葉調元的竹枝詞有“要聽絲弦怕熟人”一句。可是,小市民低級趣味頗有市場,土當人氣一直旺盛。

王占元善於投機,清朝滅亡後,又跟隨袁世凱等軍閥起哄,混上湖北督軍位置,看中這個“熱窩子”。於是,他和國民黨稽查處長劉苟貴等人以協記公司名義於1917年,傍土當巷建起這座西式大型娛樂場所,為其斂財。

血花世界位於改名中山大道的後城大馬路中段,在六度橋與民生路口之間,占地約一萬餘平方米。主樓七層,圓拱形頂部,兩側為四層,樓房呈“人”字雁列矗立。隔著賢樂巷與南洋大樓相望,裏麵有京、昆、漢、楚、越、豫、評、粵、川、黃梅諸多劇種及皮影等戲院,還有評書、曲藝、雜技、球類等多種活動。五樓平台種有四時花卉,遊人品清茶、喝飲料,憑欄遠眺,心曠神怡;萬家燈火亮起,猶如浮槎天河星海,簡直讓人不知身在夢中還是登了仙境。平台東南角有喚作“切磋居”的豪華房間專供權貴富豪賭博。

韓永清因資助革命黨起義,孫中山親書“博愛”橫幅相贈,從此,他和不少軍政要員交上朋友,曆任黎元洪、馮國璋總統顧問,又為江蘇、湖北軍民兩長顧問。他樂善好施,施財施藥,建貧民學校,被百姓稱為“韓善人”。這日,他本為來“切磋居”玩玩,作番“小賭怡情”的消閑。開始,他和陳景堂、劉子敬、劉苟貴四人用牙牌抹“天九”,豈知,手氣特背,盡輸,有次還輸給陳景堂一個“猴八盡”,三家按四倍賠錢。好不容易手上握有“猴子”而無機會出牌,結果,“猴子”被“悶死”,仍是一個輸。惱得他將牙牌一推,說:“換撲克,玩二十一點吧!”陳景堂笑著同意了,不想,韓永清依舊大敗虧輸。陳景堂見他有些發急,玩笑道:“永清老弟,政治上賭博,你行,牌局上下注就沒那好運氣啊!”韓永清雖一向為人謙和,與人為善,出名之後,也不免顯得財大氣粗,覺得這話在譏諷自己,回答道:“景堂翁,你既認為我技遜一籌,幹脆搖寶,注下大點,趁機大贏我幾把,行吧?”陳景堂品出渺視自家實力之意,哪肯泛軟蛋:“好呀,搖寶!至少兩萬元一下。”

搖寶就是搖骰子,輸贏格外快當。劉苟貴雖貴為處長,哪陪得起這些豪商巨賈,甘拜下風,退了場。劉子敬瞧兩人賭上氣,犯不著攪和,由他倆對決。

最初十幾盒子,韓永清仍是個輸字。他便翻倍下注,這樣,隻要贏一次,不但輸出的錢全部扳回,外加贏得最後一回輸出的錢數。陳景堂自然懂這戰術,由他折騰,調侃道:“進了槽子啦,翻不過來的!”

搖骰子有時蠻怪,一單連著單,一雙連著雙,於是,要贏連著贏,要輸連著輸,這種時間段,武漢叫作“槽子”。韓永清毫不理會,直翻到400萬元銀元還不回頭,他似乎不在意輸贏,盒子未揭,就認定自己輸了,看也不看,又往上翻,說:“800萬!”

豈知,盒子揭開,這次正是他買的雙,扳回輸掉的200萬,又贏得200萬。

陳景堂將骰子一推,笑道:“後生可畏,還是老弟厲害。我服輸,就將華景街抵給你啦。不賭了,人情做到底,我再把永清裏三條巷子作價50萬元讓給你。”

韓永清在這次豪賭中贏得整個華景街,重新整頓,蓋起90多棟鋪麵和一座菜場,改名為華清街。從此,這條小商小販麇集的居民區成為漢口高檔副食品銷售中心。

漢商順境中富於建設性,逆境時,又有前仆後繼、薪火相傳的堅韌性。馮國璋、王占元火燒漢正街為主體的大漢口,使許多老一輩商賈家破人亡,可是,在這片焦土上,又成長起新生力量,如其後的黃文植、賀衡夫一大批新秀。賀衡夫正是在榮昌油行曆練出商業才能,榮昌破產後,他靠借貸的2400串錢起家。義成商號雖付之一炬,王氏家族挺住了。

後湖起火,最先趕到王家大院的是皎皎,她係中華護士學會漢口分會理事長,紅十字會會長,駐普愛醫院辦公。一見姑父、二姑媽屍體,悲憤至極,衝到街頭向趾高氣揚的清兵揮舞拳頭大罵:“殺人犯!土匪!我抗議!”王占元瞧她雖為中國女子,一身穿戴卻屬教會裏人,不敢將她怎樣,聳聳肩,隻是幹笑:“抗議吧,有屁用!”由她胡亂叫罵。

接著,家驥夫婦坐皮輪彈簧馬車回了,路上,他早作了最壞準備,可是,見到妹妹和妹夫遍體燒傷的遺體,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丁淑賢更是嚎啕不已。然而,非常時期,悲痛憤慨沒有用,重要的是如何安置逝者,最讓他們不可理解的是,義成竟然囑托把何二姑也作為妻子運回老家一並安埋。議論去,議論來,考慮尊重逝者要求,到時候隻好這樣辦了。最後,家驥將義成夫婦遺體用馬車拖到慈善會停厝,等待時局平靜舉行葬禮。

是年十二月,南北代表在上海議和,厚生兩口子坐英國兵艦回到漢口。辛亥首義,他和黛格去了法國,在巴黎得到消息,是擔心爹爹性格倔強,出差池,請求北京法國領事館和上海法租界工部局照會清政府,予以庇護。豈料,怕著怕著,還是發生悲劇。直後悔不該出國,連連?自己嘴巴。厚德苦苦相勸,這不怪你,我在家裏也沒法啊……

除厚華外,一家人商量的結果:送四位長輩和何二姑回白?,喪事從簡,入土為安。漢口商界得知消息,出殯時,仍舉行了盛大喪儀。萬?伯、宋煒臣、劉歆生、韓永清、韋紫峰、劉子敬、李紫雲,漢口商界所有頭麵人物全都到場,漢正街的藥幫公所、嶺南會館、江蘇會館、湖南會館、安徽會館、山陝會館、新安書院、寶慶會館、浙江會館、陽明書院、淮鹽公所等同鄉會、行業商會,乃至洪幫、丐幫都派代表參加祭奠。黃興、黎元洪也送來挽聯,熊秉坤念及厚華為生死之交,親自過江吊唁。另外,文化人劉心源、黃侃,戲劇界藝人餘洪元、董瑤階等也送了挽幛。無非是“南極星沉,江漢無奈悲碩德;蓬島歸真,青山有幸埋忠骨”一類寄托哀思之詞。倒是厚德寫的四十字挽聯恰如其分地概括老父性情風骨:“來之鄉土,歸之鄉土,縱使躋身豪門富貴,未忘鄉土;稟性寬厚,胸懷寬厚,即便行事愛憎分明,處世寬厚。”大夥不由誇他有文采,又讚為“知父莫若子”雲雲。

家驥從租界賃了幾輛汽車運五人靈柩回鄉。麻城九鎮七十二鄉百姓包括黃州知府、麻城縣令全來送葬。沿途,不少受王義成恩惠者,跪拜哭泣不已。說是喪事從簡,依然十分隆重。喪葬辦了三天才算大體落定,所費銀兩大大超過預算。簡直讓厚德焦頭爛額了。

第四天,厚德要滿倉把他弟弟滿窖找來盤盤賬目,商量賣掉莊園田地的事兒。自張守田病死,莊園一直由滿窖打理。滿窖躊躇一會,問道:“表少爺,哥,怎麽想到賣鄉裏田地?舅舅不是一直主張在家鄉置房買田?老人家才過世就賣田賣地,別人不罵敗家子?”

“滿窖,我也是沒法了,漢口、武昌的鋪子燒光了,外地幾處分號等於空殼子。眼下還欠別人不少賬款,爹臨終前再三囑咐不能失信於人,加上喪事一辦又拉了好大個窟窿,十萬兩銀子啊!不賣田地,哪來錢還賬?”

“我不同意!反正你倆在漢口,聽不到閑言碎語,我怕天天被人戳脊梁骨呐!”

“滿窖,老表遭受這大災禍,你不同意?哪不成了業不由主?”

“哥,你這話簡直是吃裏扒外!”喊叫著,滿窖一蹦多高。

“怎麽叫吃裏扒外?這田產姓張,還是姓王?”滿倉逼上前將弟弟一推,質問道。

厚德見舅家兩兄弟幾乎要打起來,望望二弟,不知如何是好。厚生不屑地笑笑,說:“滿窖老表,莊園裏田地,賣,肯定是賣的,不然,我王家過不了這道坎。賣了田產後,我讓你到我廠裏管事,一來城裏比鄉下舒服,怎能讓你一個留下受罪?二來,免得丟下你一個聽閑言碎語。你說這樣好不好?”滿窖聽說進城到廠裏管事,肯定比當二地主還來錢,再想,莊園畢竟姓王不姓張,隻好怏怏地答應了。交賬時,也沒打多大夾賬。

就這樣,王家兩兄弟賣了莊園,換得100多萬兩銀子,除去還賬,落下的錢不足10萬兩,這在普通人家,十分富足了。要在漢口商界角逐,未免會捉襟見肘的。

王家大院主屋燒毀,左右兩廂房尚未殃及,回到漢口,兄弟兩家各住一邊。但第二天,厚生就讓黛格和兒子趕回上海了。厚德請二弟過左廂,商量一道振興家業。厚德的意思請老二回漢口:“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厚生沉吟有頃,點點頭,還未開口,馮媛媛氣嘟嘟插上一句:“就這麽一點錢,還要幾多人支配?二弟在上海的產業不辦了?”

“嫂子,你莫誤會,我答應大哥回來是幫助振興家業,不是分財產的。其實,上海的工廠真離不開呢!為什麽剛安葬完爹媽,我就讓黛格和兒子趕回去呢?確實忙。”

“就算分財產,也是應該的。你、我,還有老三,三一三十一嘛。”

“家有長子,國有大臣。皇帝傳位從來隻傳大兒子嘛。再說,家裏鋪麵,一直是你撐起,他倆一個辦廠,一個當兵,你憑什麽說三一三十一?真是蠢豬!”

“喂,你有沒有完呐?王家的事不要你管!”

“嗬喲,王家的事不要我管?我問你,王厚德,我是你什麽人呀!我是你納的妾,是你玩的粉頭?”說時,馮媛媛哭叫著,撲上前撕擄丈夫。厚德稟性謹厚得近乎懦弱,甚至因怕人笑話,懶與婦道人家見識,平素好像有些懼內。剛才聽老婆說話太不在理,抖著膽子搶白一句,沒防馮媛媛當著二弟雌威大發,連連後退,有點手足無措。厚生本沒想回來分什麽,雖說嫂子的話不中聽,哥哥講“王家的事不要你管”,以洋派觀點看,家裏財產,夫妻共有,哥哥的話也有錯誤,他隻能無所適從地一旁幹笑著。於是,媛媛鬧得更起勁。正不可開交之際,門外有人發話了:“誰說王家的事,大嫂不要管呐?”

大夥循聲看去,竟是厚華回了。厚德、厚生驚喜得異口同聲喊一聲:“三弟!”迎上前抱住他。

“三弟,我在兵艦上做個夢,就知道你該沒事的。”

“三弟,你到底活出來了呀,爹……爹一直……惦記……你……你呀……”

“大哥,二哥,爹和彩雲媽媽呢?”

“三叔,爹……彩雲媽媽……都讓馮國璋、王占元燒……燒死了!”媛媛一直有些怵厚華,這時搶著套近乎,回答他問話。

“王八蛋們,老子同他們拚了!”厚華怒罵一聲,抽出腰刀要衝出門。厚德、厚生慌忙將他攔住,說,現在南北停戰議和,清軍退出漢口,你哪裏找他倆?再說,這不僅是家恨,更是國仇,也不是你一人能報得了仇的。爹媽已安葬老家,為今之計是實現爹臨終囑托,趕快收拾殘局,振興家業,告慰九泉之下親人……盡管兩個哥哥苦苦相勸,厚華恨恨不休,咬牙切齒,一定要親手殺了馮國璋、王占元方解心頭之恨。瞧說不服弟弟,厚德打電話讓舅舅從租界趕回,一同相勸。家驥的意思同兩人一樣,要厚華留下做生意,完成他爹遺願。然而,厚華一笑,抽刀指天,擲地有聲地:“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家驥最終同意他回武昌參加北伐。馮媛媛極力支持這個決定。厚華聽兩個哥哥仍是絮叨不止,勸阻他莫回軍隊,直搖頭:“你倆呀,還不如大嫂有見識啊!”

這搶白讓厚生顯得訕訕地,換個話題,問起弟弟土當戰鬥經過。

在土當碼頭,漁夫救下厚華,飛快地將船劃入黃孝河葦叢,穿過座石橋,撐進一片柳林,將船停靠樹下。而後,把他背到一間茅屋內竹**躺起。漁夫撕開厚華衣服,用酒洗淨他傷口,拿鉗子取出彈頭,再以草藥碾碎敷了創傷處,由他靜靜睡眠。

傍晚,厚華從昏迷中醒過來,發覺自己臥在草薦上,周圍安靜得出奇,不由轉頭四處打量。朦朦朧朧,看見麵前站個村姑,女孩子正朝他笑呢,轉而,邊向屋外跑,邊高喊:“爹,他醒了!他醒了!”隨著姑娘喊叫,進來一個約摸五十來歲壯實男子,和藹地打招呼:“年輕人,好好臥起,不能亂動。你傷勢不輕呢!菱子,快給這位小哥煮魚湯。”接著,漁夫給厚華講了他遭受槍擊遇險的事兒:“恰巧那天天不亮我趕‘黃鰍’魚,隔在土當了。瞅你倒地時,頸脖上白蓮花一閃,知道是教內人,並且,一定來曆不凡,所以救下你……”

“大叔,這是什麽地方呀?”

“三眼橋。因為下邊那橋有三孔眼,起了這名兒。你莫急,仗還在打,清兵殺人可凶呀,再說,你這傷需得好幾個月才收口呢。”……

就這樣,厚華在三眼橋養了幾個月的傷。可他等不及收口就回了,臨別,漁夫送他一口祖傳七星腰刀……

三兄弟劫後重聚,格外欣慰,你一言,我一語,談了一宿。

第二天,厚華清早就搭劃子回武昌,加入鄧玉麟的第四鎮,因他有文化有韜略,作戰勇敢,被鄧玉麟封為第一標管帶,與同誌們緊鑼密鼓做北伐準備工作。

漢口這邊,王氏二兄弟抓緊時間收拾住屋,修整殘留鋪麵,恢複商務。厚生建議把武昌紡織廠好好抓一下,他在上海辦紡織、麵粉企業有許多現成經驗可供借鑒呢。

當年,義成與葉安生辦的武昌紡織廠一直隻能勉強維持,厚生考慮,因為沒專業人才管理經營所致,決定請孫耀卿來漢主事。

孫耀卿,生於1883年,湖北漢陽人,少年時見清政府腐敗,探求實業救國道路,畢業於日本名古屋高等工業學校。留學期間受中山先生影響,加入同盟會。因此,孫耀卿不僅是位紡織專家,也具有強烈愛國思想。不想,王氏兄弟請孫耀卿之前,有位叫岡田的日本人在漢籌辦“安泰紗廠”,托趙典之說項,以高薪聘請孫耀卿當廠長,為孫耀卿拒絕了。

然而,當厚生請他時,孫耀卿馬上應允,說:“我學本領隻為中國服務的。日本人盛氣淩人,炎黃子孫豈能久屈其頤指之下!”

岡田得知消息,責怪趙典之辦事不力。趙典之係武昌豹?鄉廖楊趙村人,通過日租界、法租界洋人販煙土發了財,又與漢口軍警勾結,無惡不作,是有名的黑道頭子。當年中秋節趙典之派人到後湖送禮,為王義成婉言謝絕,傳為漢鎮一大笑料。故而,趙典之一直銜恨在心,這回為聘孫耀卿不得,趁機挑撥,對日本人說因王氏兄弟從中作梗,壞了事。

岡田是浪人出身,遷怒於王家,決定用江湖規則解決這過節。

武昌紡織廠歡迎新廠長到任的大會剛開始,一位蓄高發髻日本武士跳上台,將日本刀往主席台上一放,說:“有人贏了這把刀再開會!”台下幾百人一時嘩然,怎麽這樣欺負人?其時,厚華把鄧玉麟一行也請來參加慶祝,瞧日本人鬧場子,士兵們將槍栓拉得嘩啷作響,厚華用手製止了;上前笑著相問:“我們不知哪裏得罪武士,惹你生這大的氣?”日本人睥睨他一眼,譏笑道:“看你是軍官模樣,腰裏也挎著刀呢!該不是做樣子的吧?”厚華忍住氣,說:“今天我們歡迎新廠長,要比,改日比,行吧?”武士惡聲回答:“不行,今天沒人敢比試,休想開會!”說時,從主席台上抽了刀向厚華劈來。厚華躲閃一陣,見他仍緊逼不休,隻好拔出七星腰刀迎戰。武士雙手擎刀力度大,加之日本刀厚重,厚華格擋起來未免顯得吃力。他思謀智取,贏了這東洋矮子。武士左劈,右劈,邁著八字步伐,步步為營,將厚華往台角落逼迫。顯然想將他逼得沒有退路,再全力進攻。可是,厚華左右騰挪,並不後退。日本人一急,亂砍起來,厚華故意賣個破綻,讓他斜劈一刀,趁日本人發力身子躬起,一個“白龍搶珠”,跳到半空,俯身用七星刀將他腰帶挑散。鄧玉麟和所有人初始見日本刀法淩厲,一直為厚華捏把汗,見他玩出這樣絕招,不由“嗬――”地叫好了。這下,更激怒武士,使出渾身解數,來套“烏雲籠月”,將刀舞得呼呼生風,仿佛一陣電光罩著身體。厚華這次不後退了,隻圍著日本人轉圈子,並且,覷空就直剌一記,逗著武士玩兒。日本人決定再行步步為營,豈料,不注意間,腳被散落衣服下擺一絆,打個趔趄,厚華就勢拿七星刀朝他袖口輕輕一削,那般綿軟布料竟然悄無聲息地委落在地!

人們尚未看出道道,日本武士已丟了砍刀,垂著雙手,朝厚華鞠躬謝道:“你贏了!我知道你手下留情,我也為你們歡迎新廠長表示祝賀。”

會場上所有人為這一幕熱烈地鼓掌,厚生代表董事會邀請日本武士參加慶祝宴會。

席間,武士自我介紹,他是長崎人,叫福田善右,聽岡田董事長說中國人欺負他,搶走人材,特來打這抱不平的。厚生和孫耀卿向他解釋了事情原委,福田善右翹起拇指,用流利中國話連聲稱讚孫耀卿有氣節,說要換上自己,也會這樣做的。接著,他解釋,刀劍可以削鐵如泥,但對綿軟東西卻無可奈何。說著,向厚華要過七星寶刀觀賞不已,問厚華刀法師從何方大師?聽中國年輕人回答係家傳套路,又追問大師姓名。

“什麽大師呀,是我小蓮媽媽教我玩兒的。”

一聽“陳小蓮”三字,福田善右離開坐位,納頭便拜,說:“你這是嫡傳。不是每個人有機會遇見的,真是緣分啊!厚華君,你一定收我當徒弟啊!”

“福田君,這怎麽使得呀,以後我們是朋友,互相切磋就是了。”

“中國武術達到哲學境界,這是日本擊技永遠難以企及的呀。”

這天的慶祝會真算皆大歡喜。然而,誰又能料到,這對新朋友會在1938年的武漢大會戰中再次展開生死對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