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裏的單人床

第12節

不要緊,我有鑰匙,現在就去。

那是一幢新的大廈,房東太太的單位在三十四樓,麵積六百多呎,客廳有一列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個西區的風景。

我站在窗前,竟然看到你住的地方。

西環最後的一間屋,頂樓有燈光。

我要這個地方。我跟徐銘石說。

你不先問問租金多少嗎?

有什麽關係呢?我喜歡這裏。什麽時候可以搬進來?

真好笑,突然又這樣心急。

我伏在窗前,像從前一樣,遙望你住的地方,我喜歡可以這樣望著你,知道你在某個地方。

雖然這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哪裏。

淩晨四點多鍾,你打電話來給我。

有沒有吵醒你?你溫柔地問我。

我剛剛睡著了。我告訴你。

對不起。

不要緊。我幸福地抱著電話。

我在醫院裏。

你彷佛在告訴我,這一晚你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回家。

嗯。我輕輕地答你。

不打擾你了。你說。

不,我也睡不著,我遲些要搬了。

搬到什麽地方?

蒲飛路。

我們很近啊。你說。

是很近,還是仍舊很遠?

你睡不著嗎?我問你。

我已經把自己訓練得什麽時候也可以睡著。

你還沒有忘記她嗎?

你沒有回答我。

房東找人把房子翻新一下,她說大概需要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我已迫不及待為新居添置東西。

把手燒瓷磚拿去裝裱時,經過一間義大利燈飾店,我被裏麵一盞玻璃吊燈吸引了視線。

那盞吊燈,半圓形的燈罩是磨砂玻璃做的,當燈亮起時,溫柔的燈光把整間燈飾店都浮起來。

我看看價錢牌,售價是我半個月的租金,我舍不得買。

這盞吊燈,我們隻來了一盞。年輕的男店員說。

可惜價錢很貴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說。

還是不要了。

我正想離開時,他對我說:這盞燈是有名字的。

燈也有名字的嗎?我回頭問他。

是這盞燈的設計師給它的。

它叫什麽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

為了名字,我把燈買下來。

恩戴米恩是神話裏的人物,有人說他是國王,但是大多數人都說他是牧童。

恩戴米恩長得俊美絕倫,當他看守羊群的時候,月神西寧偶然看到他,愛上了他,從天而降,輕吻他,躺在他身旁。為了永遠擁有他,月神西寧使他永遠熟睡,像死去一樣躺在山野間,身體卻仍然溫暖而鮮活。每一個晚上,月神都會來看他、吻他。恩戴米恩從未醒來看看傾瀉在自己身上的銀白色的月光。癡情的月神永恒地、痛苦地愛著他。

你就是我的牧童,可惜我不曾是你的月光。

晚上待在燒鳥店,你好幾天沒有找我了。

那天晚上,特意打電話來告訴我,你沒有跟孫米白一起,不是為了讓我安心嗎?為什麽又不理我?我是不是在追求他?我問惠絢。

這樣還不算追求,怎樣才算?她反問我。

真令人難堪。

我在安慰自己,你不找我,因為你很忙。況且,你也不一定要找我。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不能不見的盟誓,對嗎?入夥那天,徐銘石和惠絢來替我搬家。

上一次搬家,是和政文搬到薄伏林道,那天很熱鬧,政文、康兆亮、惠絢和我,四個人忙了一整天。

今天,冷清得多了。

他好歹也應該來替你搬家,不然,怎麽做你的男朋友。

惠絢一邊替我拿棉被一邊說。

他還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接過她手上的棉被說。

從這裏看出去很漂亮。惠絢站在窗前說。

可以看到西環最後一間屋。我說。

在地圖上,我這裏與你那裏,距離隻有九百公尺,比以前更近。

原來是這樣。惠絢說。

徐銘石替我把燈懸掛在床的上空。

很漂亮的燈。他說。

它有名字的,叫恩戴米恩的月光。我說。

燈亮了,整張床浮起來,訴說著一個癡情的故事。

夜裏,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貼在天花板上。

我看到你的家裏有燈,你是一個人嗎?我立刻打電話給你。

回來啦?我問你。

你怎知道我回來?你愕然。

你通常都是這個時間下班吧。我撒謊。

這幾天好嗎?你問我。

我搬家了。

新居怎麽樣?

有興趣來吃一頓飯嗎?

好呀,你煮的東西那麽好吃。

明天晚上有空嗎?

明天剛好不用上班。

那就約好明天。

黃昏,我匆匆離開布藝店,準備我們的晚餐。

你在八點半鍾來到。

要不要參觀一下?

這盞吊燈很漂亮。你說。

它叫恩戴米恩的月光。

它有名字的嗎?

我是為了名字才買它。

是不是那個神話裏的牧童?

你也知道那個神話嗎?

他一直都在山澗裏熟睡,像死了一樣。

他沒有死,他是被深深地愛著。

是的,他沒有死,他被深深地愛著。你說。

我把晚餐端出來。

這裏是不是可以看到西環?你站在窗前問我。

我怎能告訴你我是為了這裏能望到西環而搬進來?我想是吧。

看著你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羊肋排,我突然覺得很幸福。

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你,你做的菜那麽好吃。你說。

什麽意思?我心裏突然有些生氣,你這樣說,是不是說你不喜歡我?沒什麽意思的。你向我解釋。

這個時候,你的傳呼機響起。

會不會是醫院有急事?

電話號碼不是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