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引

第三十一章 心悟 欲登攀

客棧大堂,人去樓空,頓時清冷許多。此時一輪滿月已掛上梢頭,又是一個農曆十五。月已圓,人圓否?

客棧牆上、立柱處處掛著青銅燈盞,底座是鏤空的龍鳳紋飾,盞中點的是北海萬年鯨魚油,一看都是顯貴之物,非平常百姓所能有。有了這些,棧內燈火通明,絲毫不輸於白晝。

陳炫明這才想起提箸夾菜,一看桌上幾隻盤碟已空空如也,甚至連湯汁都沒剩下,於思源將最後一點湯湯水水都泡了白飯,津津有味地扒著。陳炫明將伸出去的筷子又收了回來,於思源等三人方才感覺臉上發燙。

於思源滿口白飯,含混不清地說道:“大師兄,要不再叫上兩個菜。”陳炫明搖頭苦笑:“改日吧!”其實一兩頓不吃飯對於他們而言不會有絲毫影響,他們幾人吃這飯菜,純粹為了當口舌之欲。

陳炫明心中想著,明日那個方老還要來此說書,也許能解開他一些疑問,他當下決定在此逗留一天。“小二,過來結賬,我們打算住上一宿。”陳炫明說道。要住下來,便能頓頓吃到這麽可口的飯菜,其他三人自無異議。

小二跑將過來:“一共是四兩銀子,幾位客官吃得可好。我們店裏有現成的上等廂房,不知幾位客官是要兩間還是四間?”

陳炫明不假思索的結了飯菜錢,他想了想幾人在山中都是獨居,沒有合住的習慣,於是要了四間廂房。

小二高高興興地去準備房間,心中暗道今日來了幾隻肥羊,要好好宰上一宰。其實方才陳炫明他們吃得那頓飯就值二兩銀子,但小二察言觀色,總結經驗,大膽出價,竟一下得了二兩,小二喜不自勝,這二兩紋銀已足夠醉紅樓一晚的花銷。此時小二腳步輕快,很快將四人領進了三層的幾間沿街廂房。四人各自進了房間,此房中有一小廳,設施一應俱全,臨街一邊,牆上開得一窗,人至窗前,上可觀滿天星辰,下可拾街市繁華。幾人都很滿意,各自休息不表。

南山鷹跳崖,內洞之中,金正宇水米未進,躺了三天,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期間金風、玉露二人每日都要探視數次,將熱菜熱飯端入,最後又將冰冷的飯菜端出。二人害怕幾位尊主認為她們辦事不力,受到處罰,總是期期艾艾,還好,這次三尊都很通情達理,並未遷怒二人。而陰奎等三人也是出奇的有耐性,或是修煉,或是整理教務,都未曾到內室問上一句。

金正宇又躺了一日,實在有些躺不住了,他本不是懶散之人。他下得床來,仔細看了一眼室內的擺設,簡簡單單、屈指可數,一張石床、一架書櫃、一張幾案、一盞油燈、一麵銅鏡、一張扶椅,僅此而已。金正宇不知道這個房間的前任主人是誰,抑或根本就是一間客房,他也懶得去想這些。他看到自己穿著潔淨的貼身衣物,隨意坐到扶椅之上,拿起銅鏡一照,發現自己頭發倒是幹淨整齊,隻是麵色有些蒼白,還有幾天下來,白淨的麵龐長出了好些胡茬,反而顯得他成熟了不少,於是他也去了剃須的念頭。

金正宇站起身來,走的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書冊,一看之下竟是《道德經》,打開扉頁,第一章現於眼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金正宇心中默念,隱隱似有所悟。放置一邊,又拿了一本,竟是《金剛般若經》,隨手翻到末頁,是最後一品“應化非真分”,其中有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正宇反複品味,自覺頗有禪意。

是以,自此而後,金正宇便端坐椅中,不修邊幅,不辨晨昏,翻看佛經道典,一連七日,未曾邁出內室一步。金正宇微感驚異,此架藏書不豐,卻俱皆經典,佛經除《金剛經》外,尚有《法華經》與《大悲咒》;道典也有《太平要術》與《上皇金錄》。七日之間,金正宇醉心其中,忘卻一切道法修為、前塵往事、因果輪回。偶有默念,偶有成誦,不求熟記,但求心悟。

雖是山洞內室,然造化神奇,鬼斧神工,空氣順暢,不覺一絲氣悶;光線也頗為充足,洞頂有數個孔洞,白日晚間,自有日光星光注入其中,恰恰罩於幾案之上,將這方寸之地照得明亮,但卻風雨難進,此為神奇之處。

七日期間,金風、玉露二女仍是一日三餐,定時送入,不過二女頗為欣喜,每次端出的盤碟都是空空如也,二女此刻方才心下稍寬,但金正宇從都不置一言,她二人也不好開口搭腔。

金玉二女每每端飯送菜,總忍不住偷瞥一眼,金正宇翻著書頁,手指修長,暗自相較,直覺其長比之她倆仍有過之而無不及。再看白皙麵龐,胡茬新長,她們身為侍婢,有心為其修剃,奈何見到金正宇醉心誦讀,不敢驚擾。

七日之後,金正宇合上書頁,放回書架,信步而出,打開房門,金玉二女正侍立於外,一見金正宇,慌忙低首問道:“公子要出去嗎?”

金正宇默然點頭。

“待奴婢二人為公子更衣。”金玉二人撐起一件正身青色、雙袖潔白的布袍,為金正宇罩在身上,又拿過一條鯤莽帶紮在腰間,收拾停當,二人又出得門去。金正宇隨之而出,到得洞外,耳目一新,數十日恍如隔世。

這口石洞竟是開在斷崖之上,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極目遠眺,隻能見山影重重,霧靄沉沉。在天地麵前,人是多麽渺小。金正宇星目掃視半圈,其身右方有一孤峰,直戳雲天,不知其高幾許。

“此峰何名?”金正宇聲音飄忽,似在自語。

玉露口快:“公子,那叫坐忘峰。”

坐忘峰,金正宇細細品味,片刻後邁開虎步,直指孤峰,留下幾句話來:“勿需尋我,我在峰上,該下峰時自會下來。”二女一見,也不敢上前攔阻,慌忙齊齊稟告陰奎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