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引

第四十二章 獨孤宏願

北冥,地處神州極北之地,其地理位置尚在北海海域之北。一歲之中有大半時間刮風下雪,於是常常冰雪盈尺,經年不化。

此地鄉民,多以捕魚為生,冰天雪地的時節往往要刨開積雪,鑿穿冰層,一天方能捕到三兩斤魚。鄉民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生活奇苦,衣不禦寒,食難果腹,僅是勉強度日。然此地土著極少,大多鄉民是逃避戰禍而來,因此雖是清苦,但也不願離開。

這種境況一直持續到獨孤家族在此建立府邸,才有所改觀。聽聞獨孤家族原本是當朝名門望族,族中多有人等在朝為官,正所謂樹大招風,朝堂上的皇帝感覺到了潛在威脅,便先下手為強,定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株連九族,斬草除根,旨在將整個家族連根拔起。

這段往事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當日的知情之人幾近都已故去,世人也幾乎忘記,有過一個顯赫一時的獨孤家族,被朝廷滅門之事。事後有獨孤家有幾人逃到此地,帶來了大量物資,建立府邸,繁衍數代,漸而發展成為如今威震一方獨孤世家。

所謂滅門,往往都會有一兩條漏網之魚,於是後麵的故事便得以繼續。

此處鄉民,漁民居多,但他們卻很少吃到自己捕到的活物,這些新鮮水產,一經捕獲,便有人星夜送往神州中部富庶城鎮,換回大量銀錢。北冥獨孤府便是做這種倒買倒賣的生意,現在幾乎壟斷了神州所以酒肆、飯館的水產生意,銀錢像水一樣流回北冥獨孤府,幸得獨孤府家主都十分體恤鄉裏,往往給漁民以豐厚報酬,這樣一來,鄉裏生活水平大為改觀,眾漁民出門打捕也更為賣力,如此循環往複,便穩穩保住了獨孤府的市場占有份額。

從地經上來看,整個北冥便如一彎新月,而獨孤府則處於弦月中部,北冥地廣人稀,然獨孤府第卻建得異常宏偉,占地數十畝,院內雕梁畫棟,亭台樓閣,犬牙交錯,勾心鬥角,其氣派程度絲毫不遜於皇城帝苑。

獨孤宏願便是獨孤府這一代家主,此刻他穩坐高堂之上,掐指一算,離不惑之年還有五六載的光陰。他在北冥,便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而由於家族的數代積善,鄉民大多心悅誠服,甘願奉獨孤府為此地地主。

獨孤宏願撫著微微發燙的耳垂,陷入冥想。

六年前的一天,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華麗的廂房之中,精致的牙床之上,身下墊的棉褥異常柔軟,身上蓋得錦被格外絲滑,看著賞心悅目的一切,還嗅到縷縷沁人心脾的檀香,獨孤宏願想著,自己大概已經到了西天極樂世界了吧!

正在這時,“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入目是一個粉刁玉琢女子蓮步輕搖,走了進來,一看到他睜著眼睛便甜甜的道了一聲:“公子您醒來,我去稟告我家老爺。”

女子不由分說的一路小跑出去,他尚自不明所以,剛欲支起身子,一陣鑽心劇痛讓他不僅打了個冷戰,“難道這不是夢?”他心中暗道。他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像個粽子,恩,現在他可以確定一切都是真的,可是腦子卻一片空白,他直想得頭疼欲裂也憶不起自己哪怕點滴的過往,在他的意識中,這次睜眼之前是一片空白。

這時房門再次被打開,一個鬢須皆白,卻是紅光滿麵的華服老者,後麵跟著方才那個女子,步至床前,慈眉善目地看著他,然後抓過他纏滿白色布條的手腕,虛搭於脈門之上,半晌複又看向他道:“年輕人,老夫初見你時,你傷得極重,全身浴血,我見你有一顆強烈求生之心,便將你救了回來,你在這裏已躺了七天七夜,沒想到還能醒轉過來,而且氣脈順暢,身上的傷也已好得七七八八,真是奇事,實乃老夫平生僅見。”

他算是大概明白了老者的意思,是老者救他回來,還給醫治傷勢,但他如何受傷,他卻想不起來,甚至,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想著想著,頭又疼了起來,臉色變得蒼白如雪。

老者見此情形,不由一驚,心道:“難道是我診斷錯了。”於是將手再次搭上他的脈門,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怪哉,怪哉,老夫糊塗了。”

“老先生,我…在下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是他沙啞的聲音,他本想道出自己的姓甚名誰,可是“額”了半天也說不出來,接著又是一陣頭痛欲裂。

老者見他說話,知無大礙,於是手捋霜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在何處?”

他木然看著老者不知如何回答,老者似有些不耐,複又問道:“你是因何受了如此重傷?”

當時他仍是緘默不語,老者急的團團轉,須髭皆顫,心想:“難道救回了個傻子。”

“老先生,我…我的頭好痛,好像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他艱難地挪動雙手,緊抱頭部,似乎這樣可以稍減其頭痛欲裂之苦。

老者心下恍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原來如此,那日我救你回來,你頭部受了重創,若說失了記憶倒是也有可能。”

老者看了一眼還在掙紮的他道:“老夫獨孤信,是這獨孤世家的家主,你且安心養傷,務須著急,之前的事,也許慢慢便記起來了。”說罷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遠遠拋出一句“小玉好生照顧這位公子”的話。

其實不用詢問,獨孤信也能隱約猜到,當日他救人之地,不遠處便是一個兩軍對壘的戰場,他所救之人多半是個軍人,可能是個逃兵,也可能是個戰後餘生的幸存者。總之這年頭當兵打仗的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受窮受苦的百姓,被各個兵閥抓來充了壯丁,最後為誰而死都不知道,當了逃兵也沒有什麽可恥的,反而要具有天大的運道和過人的本領。“哎,都是可憐人哪!”獨孤信歎息一聲。

這時屋中隻剩下他和先前所見的那個女子,聽老者的意思,她叫小玉,是個丫鬟。

他口渴難耐,用沙啞的嗓音說道:“水……”

“哦,公子,水來了,我是老爺的丫鬟,你以後就叫我小玉好了。”小玉麻利地端來一杯清涼茶水,扶起他的頭灌了進去。

那種感覺他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那茶水猶勝甘泉瓊漿,令他自今回味無窮。他獨孤宏願如今貴為世家的家主,也就是這北冥的土皇帝,海味山珍,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他什麽沒吃過,可是那杯茶的味道,他再也找不回了。

後來,他身體漸漸好轉,可以下床走動,看到了寬廣的院落,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一時又以為自己活在夢中。

誰曾想他這一住竟是一年多,他知道獨孤世家在北冥是個名門望族,枝繁葉茂,但獨孤信卻穩坐家主之位,可見老家夥也是有手段的人,可惜他至今沒有一個可以傳承的子嗣。

他還知道這院內有個叫德叔的管家,年齡更勝獨孤信,瘦骨嶙峋,臉上有一條斜斜的刀疤,從額頭到下巴,觸目驚心;還有一個是獨孤信的夫人,雖是穿金戴銀,雍容華貴,但也已是老態龍鍾了。

他雖然記不起往事,但學什麽東西都是極快的,獨孤信教給他弈棋之道,他幾天之後便殺得獨孤信滿盤皆墨;再有,獨孤信傳授其經商之道,他也能舉一反三,不但找到更多的酒肆、飯館,還提高了水產的價格,這讓鄉裏得到了更多實惠,於是令他們對獨孤府更是感恩戴德,也使自己在鄉間有了不錯的口碑,人們都說:獨孤府虎父無犬子、人才濟濟。

人們不明所以,已將他認作獨孤信的兒子。

他同獨孤信二人相處久了,竟成了忘年之交,獨孤信有什麽難以決斷之事都會找他商量一二,而他也能每每提出真知灼見,令獨孤信茅塞頓開,從而無往不利。一日,獨孤信似無意間道出自己的心思:“我獨孤信垂垂老矣,奈何膝下無子,這偌大家業竟無人承繼,你別看獨孤家枝繁葉茂,而我這長房卻是人丁凋零,更遭的是旁支中的子侄一個個吃喝嫖賭,遊手好閑,隻知道吃祖宗的老本,沒有一個是老夫看得過眼的,哎!”獨孤信本意是探探口風,說完之後便靜靜看著他。

他沉默半晌,雙腿屈膝跪下,懇切道:“老先生於我有活命之恩,且這一年中對我照料得無微不至,正所謂‘大恩不言謝’,在下理應在老先生身旁以盡人子之孝,然晚輩絕無半分覬覦這家業之心,還請老先生明鑒。”

“好,好孩子!”獨孤信神情激動,“德叔,讓廚工準備些酒菜,再知會你弟妹一聲,府中有喜事,我獨孤信有後了。”管家被人德叔德叔叫慣了,自己都幾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誰,而獨孤信對他甚是敬重,常以兄長之禮相待,他口中德叔的弟妹也就是自己的夫人。

席間,有獨孤信夫婦,管家和他四人,大家已較為熟稔,席上倒是觥籌交錯,言談甚歡。宴席臨近尾聲,獨孤信道:“賢兒,你忘了自己的姓、名,為父給你起一個,你既認我為父,便跟著我姓這獨孤罷了,也屈不了你,就叫獨孤…獨孤宏願。”

他一聽此名,覺得很有氣勢,口中默念兩遍,抬頭道:“孩兒謝爹爹賜名。”

獨孤信人逢喜事,喜不自勝,哈哈哈哈,笑聲不絕。

自此,他便有了個“獨孤宏願”的名字,也很自然的在數載之後經過一番周折,繼承了獨孤府,成為這北方第一世家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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