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帝妃

第66章 麵具

相距不遠的兩座城池間,戰意殺氣濃厚沉重。

平陽城北隅已被朝廷平亂軍征用,最外圍小院內,油燈直到深夜仍亮著,不時傳來年輕男子慈和沉穩話聲。

“德鎮建於楓葉原之上,地勢高而平坦,東西為丘陵山地,南北向僅一條通路,又有護城河環繞,易守難攻,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亦是我國駐守南部的重鎮。你看,惟音,我們之所以會失守,正是因為忽略東西丘陵一帶,被複國軍鑽了空子。”

“尋常人自然不會想在險峻山嶺間穿行,但對於背負亡國之恨、顛沛流離多年的複國軍來說,翻山越嶺又能有多艱難?跟滅亡相比,吃苦受累簡直是天堂。”

“沒看出來,你想得還挺多的,多讀幾年書就能跟殿下媲美了。”夏博淵抬頭,打趣道。

實踐出真知,曾做過多年特警的夏惟音很了解士兵想法,對夏博淵的讚揚僅僅一笑置之。

“惟音,今天殿下問起你來了,我隨便敷衍過去都緊張得一身冷汗,以後要是殿下再問起,我真怕會一不小心說漏嘴。”苦惱撓了撓頭,夏博淵歎道,“你知道的,大哥最不會說謊,要是真的說破了……”

夏惟音低頭擺弄地圖,漫不經心道:“說破了我就走。”

“別別別!我忍著還不行嗎?不過話說回來,你不可能總不露麵吧?那隻會讓殿下起疑。”

要保護蕭君眠又不被他發現,的確是件相當難做到的事情,夏惟音想了想,突然打個響指:“麵具!不是還有麵具這等神奇的東西嗎?大哥,你幫我弄個麵具來,我呢,說話時再故意變個聲音,這樣一來就算與殿下麵對麵也不會被發現了。”

夏博淵愣了愣,一縮脖子嘟囔道:“你當殿下像我一樣傻啊?”

“傻不傻我不清楚,我隻知道,如果讓殿下發現我還活著,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

當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又明白了蕭君眠對穎闌國人刻骨仇恨後,她就覺得再也沒有辦法坦率麵對他。

想要信任的人,希望留下的人,以及最憎恨的異族……

隻怕連蕭君眠自己都無法決斷,她終究該是什麽身份。

平亂軍在平陽城休整兩天,夏惟音戴上麵具又穿上寬大戰甲,總算能光明正大在屋外走動,遇人問起便說臉上有疾不能見風,倒也沒人認真追究。

第三天一早,蕭君眠命令傳來,總計萬人的兵馬於城南集合,啟程向失守的德鎮發起進攻。

夏惟音披甲執劍,依舊走在最前麵,故意墊高的肩甲讓她看起來有些滑稽,卻沒人嘲笑,如今的她,儼然是平亂軍的大英雄。

距離德鎮很近時,夏博淵提馬追來:“前麵就是德鎮了,打起來時你守在殿下身邊,別衝那麽猛。刀槍無眼,就算你功夫再高也會有疏漏的時候,保護好自己為重。”

“隻在殿下周圍守護毫無意義,鏖戰下去,最好結果也是兩敗俱傷。”夏惟音敲敲麵具,“大哥盡管放心,我走在前麵才是最安全的,複國軍不會輕易傷害我,知道昨天對方戴麵具的人是誰嗎?是墨妄塵手下,他想殺我輕而易舉,放過我的原因,應該是因為蕭君眠有不可傷我的命令在。”

夏博淵訝

然:“什麽?墨妄塵權力這麽大?惟音啊,你跟他關係究竟有多深?他真的會下這種命令保護你?”

“這個大哥就別管了,總之,我隻想盡量避免兩軍交戰,如果可以,最好永遠各守一方,相安無事。”

話說出口,夏惟音自己都覺得荒唐。

憑她,真能化解晉安國與穎闌國、蕭君眠與墨妄塵之間的恩怨情仇?

“大哥,殿下那邊我不方便出麵,有機會你和殿下多談談吧。”夏惟音微微歎息道,“樂瑤的確死在穎闌國人手中,但不是每個穎闌國人都很壞啊,賀蘭大人不就是個例子嗎?如果兩族百姓可以相安共處,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生離死別了。”

“那是殿下的執念,就算勸也沒用,不過我會盡力試試。”稍頓一下,夏博淵麵色猶豫,“惟音,如果有一天,穎闌國和晉安國之間不再有紛爭,你會回來嗎?還是……你會選擇墨妄塵,回到你真正的故鄉?”

夏惟音愣了一下:“大哥知道我的身世?”

“怎麽說我也比你年長幾歲,家裏的事知道得更多些。”微微苦笑,夏博淵按住夏惟音肩頭,“無所謂的事,我又不是殿下,隻要你是我眼看著長大的妹妹就好,才不管你是哪一族人。”

夏惟音鬆口氣,忽然覺得踏實很多。

這世間,至少有一個人不會計較那麽多,無時無刻給她關懷溫暖。

這就是親人,親情,她前一世渴求不來的珍貴之物。

“好了,我回殿下那邊看看,你自己小心。”

“等下!”

夏博淵轉身要走,卻被夏惟音叫住。

夏惟音動了動嘴唇,猶豫半天才下定決心,低道:“大哥,如果我說,我想跟墨妄塵在一起,你會反對嗎?”

“果然是和他嗎……”夏博淵恍惚,片刻後一聲釋然淺笑,“誰都可以,隻要你過得幸福,這是我唯一在意的事。”

夏惟音鬆口氣,給了夏博淵一個最明亮笑容,而後轉身,提馬颯爽行去。

當天深夜,平亂軍首次對德鎮發動突襲,但並不算順利,複國軍警惕性相當之高,平亂軍斥候小隊剛剛接近城牆就被發現,登時滿城動火通明,萬箭齊發,斥候小隊三十人無一幸存。

蕭君眠仗著有指揮若定的夏博淵在,說什麽也不肯吃這個虧,全然無視夏博淵勸阻,立即下令強行攻城。

軍命不可違,夏博淵明知攻城會讓己方損失慘重,仍咬牙下令,眼看上千人一窩蜂架梯爬牆,又被箭雨射落,轉瞬在德鎮北牆腳下堆積起紅色屍山。

“王爺,不能這麽硬拚啊!德鎮再重要,總比不過數千將士性命啊!”

“就算強行攻破城門防禦,咱們隻剩下幾千人殺進去,那不是白白給人家送人頭嗎?請王爺三思!”

左右裨將苦勸不休,蕭君眠隻是麻木揮手:“繼續攻城。有複國軍在,穎闌國便永無寧日,就算死百人誅其一賊,那也是為了穎闌國安定所必須做出的犧牲。”

蕭君眠的話很快傳遍平亂軍隊伍,有人不滿,有人抱怨,還有人感慨當年愛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已不複純在,更有人直接發出蕭君眠罔顧將士性命的咒罵。

所有一切,夏惟

音都清清楚楚聽在耳中。

“駕!”

係緊麵具,一勒馬腹,夏惟音抽出長劍,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直奔箭雨遮天的德鎮城牆,一瞬吸引無數目光關注。

城牆之上,身著軟甲的楚逸看著那道越來越近的身影,忽而揚手:“收箭。防禦為主。”

一眾複國軍戰士困惑不解,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還是不情不願收起弓弩,拔出大刀守在城牆上嚴陣以待。

箭雨驟然停止,平亂軍將士比那些複國軍士兵更加茫然,紛紛回頭看向夏博淵,試圖尋求下一步指使。

這時候,眾人才驚訝發現,平日裏鎮定穩重的夏將軍此時已是滿頭大汗,緊張得臉色煞白。

夏博淵始終在蕭君眠附近履行保護職責,距離十分近,蕭君眠看他異樣表情微微蹙眉,視線轉到城牆前神奇般令箭雨戛然而止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此時的夏惟音根本沒心情考慮身後狀況如何,麵對高聳城牆和上麵密密麻麻一片複國軍身影,她也暗中捏了把汗。

楚逸是受墨妄塵命令才沒有對她下殺手這點,畢竟是她推測出來的,是否真有其事還沒有證據證明,萬一她猜錯了呢?那麽她將要麵對的,可能就是更加瘋狂的攻擊和無可避免的死亡。

萬幸的是,那些箭沒有再出現,隻有一道略顯無奈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夏惟音仰頭就能看見楚逸,四目交錯,楚逸很快避開,反手抽出背上弓箭,直直瞄準城下唯一一道身影。

無論是複國軍還是平亂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夏博淵更是躁動不安。就在無聲卻近乎凝滯的氣氛中,楚逸手指微動,嘣地一聲,白羽鐵箭離弦飛出,擦過夏惟音肩頭沒入土中。

肩甲鬆脫的瞬間,夏惟音心念急轉,故意一歪身子,隨著肩甲一同跌落在地。

平亂軍隊伍傳來一陣倒吸涼氣之聲,夏博淵鬆口氣,這才發覺手臂正止不住細碎顫抖,連馬韁都要握不住了。

“博淵。”蕭君眠意料之外突然開口,目光定定看著陣前身影,微微眯起眼眸,“傳令撤兵,返回平陽城整頓休息。你帶上這封書信,再帶二十人去趟最近城鎮,調三千兵馬過來,立刻就去。”

夏博淵忙不迭點頭,一聲高喝重整隊形,讓人把夏惟音匆匆帶回隊伍,反複訊問確定她沒有受傷之後,這才放下心前往臨鎮。

楚逸那支箭角度力度控製得都相當精準,沒有傷到夏惟音分毫。但從馬上重重摔下不是什麽輕鬆的事,盡管沒有受傷,夏惟音還是摔得渾身酸痛,回到平陽城後立刻返回房間,伏趴在榻上養精蓄銳。

閉上眼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外麵忽然傳來一聲輕響,夏惟音迅速翻身坐起,警覺地將麵具扣在臉上。

吱嘎!

老舊房門被推開時發出刺耳響聲,有人邁步走進,竟然是蕭君眠。

夏惟音心裏一緊,急忙換個聲音單膝下跪:“王爺萬安。”

在她膝蓋觸地之前,蕭君眠一把拉住手臂將她扶起,淡道:“你與旁人不同,見我不需跪。”

“謝王爺恩典。”

蕭君眠單手負後,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摸向她臉上麵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