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帝妃

第154章 繼承者

夏惟音強忍一巴掌扇過去的衝動,生硬道:“約定是達成了,但欽聿王子不是還什麽都沒做嗎?這種情況下我沒必要表什麽誠意。”

“不過是早晚的事。”呼連欽聿笑意依舊,“也罷,等我有所行動時再談這件事。首先我們是不是該商量一下,夏姑娘心裏的對策呢?”

殺一個人容易,從一個國家的心髒中將一個人調出可就不容易了。

呼連欽聿對占領中州胸有成竹,態度上很是散漫,即便如此,當夏惟音提出要求時,他還是條件反射般拒絕。

“我要和蕭君眠見上一麵,借由晉安國的名號引楚陽關出現。”

“夏姑娘真愛開玩笑。”呼連欽聿微愣,而後失笑道,“蕭君眠和你是什麽關係,普天之下誰不知道?我讓你去見他,你還能回來?再說要殺一個穎闌國的人,找晉安國幹什麽?沒這道理。”

夏惟音好整以暇端起茶杯:“中州各國的情況,欽聿王子自認為比我更了解嗎?”

“嗯,我不如你。”

“所以我提出的要求,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周密計劃的。楚陽關位高權重,重要性不亞於妄塵,沒有特別必要的理由,穎闌國不可能把他交出來。簡而言之,我必須說服蕭君眠,讓他以晉安國名義索要楚陽關,唯獨他有足夠的分量和妄塵談條件。”

讓夏惟音和蕭君眠見麵,可能引發的後果難以預測。呼連欽聿默默思忖許久,打量夏惟音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夏姑娘和外敵勾結坑害自己夫君,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這理由似乎不太充分。”

呼連欽聿的難對付出乎夏惟音預料,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對策。稍作沉默後,夏惟音長舒口氣,做出無可奈何表情。

“既然欽聿王子非要逼問,那我也隻能實話實說了。我現在的處境,欽聿王子已經知道,作為兩國皇後所背負的壓力,於我而言是很沉重負擔……之前我在穎闌國就遭到很多人排斥,甚至有人想要我的命。一次兩次我還可以忍受,但總是這樣……我是人,也有脾氣,不可能一直忍氣吞聲。”

異樣的目光,敵視的態度,被排擠的無奈……

那些讓她疲憊萬分的感受,由始至終從未消散過,首次在外人麵前提起,麵上煩悶委屈的表情真實無比,由不得誰懷疑。

呼連欽聿察言觀色,但從夏惟音臉上找不到任何偽裝痕跡。

揉了揉手腕,呼連欽聿略帶感慨:“這麽說來,事實上夏姑娘早已厭倦在穎闌國的生活,因此想要找機會逃離。我這樣理解有錯嗎?”

“姑且可以這麽說吧。我並不排斥和妄塵在一起,但每當這種事發生時,他隻會勸我忍耐,從不曾站在我的角度考慮。想想之後可能要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中度過一生,再多的恩愛也遮蓋不了我的恐懼。”

“明白了。”

呼連欽聿點點頭,起身,鄭重其事伸出手。

“別的我不能保證,但為自己妻子著想這點,我還是能夠做到的。隻要夏姑娘願意,你完全可以得到我,甚至是霍洛河百姓們的尊重。”

看看伸到麵前的手,夏惟音笑了笑,仿若不經意扭頭避開。

“該說的我都說了,如今就看欽聿王子是否同意我的要求。當然,欽聿王子也可以直接下令攻破穎闌國,一路殺進皇宮把楚陽關揪出來……不過那樣的話,我們的約定就算一筆勾銷,畢竟作為皇後,出賣自己國家是可恥的。”

霍洛河向中州發兵,為的可不單單是吞並晉安國,在晉安國被打敗後,其他國家自然也是要一並吃下的。

呼連欽聿並沒有點破夏惟音毫無意義的要求,而是用力點了下頭。

“如你所願。我會盡快派人傳達消息給晉安國皇帝,等到你們接洽妥當後,我們再來討論訂婚的事情。”

呼連欽聿的幹脆果斷,讓夏惟音的計劃得以順利推進,而當那封來自霍洛河汗國軍隊首領的書信送到蕭君眠手中時,已被困境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帝王罕見地大發雷霆,竟然當眾掀翻了桌子。

信是呼連欽聿親手寫的,字跡潦草,透露出不耐之意。

但信的內容,比最尖銳的鋼針更加鋒利,將蕭君眠的心紮得千瘡百孔,險些疼死在讀完信的一刹。

呼連欽聿的確很直率。

直率到他索性把夏惟音說成是自己絕對要爭取到手的女人,為了讓她心甘情願臣服,所以答應讓她與蕭君眠見上一麵。

沒有什麽話更能讓蕭君眠如此惱火,卻又無計可施,仿若籠中困獸。

晉安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而這混亂全都歸罪於他的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以至於每一夜他閉上眼的時候,仿佛都能聽見那些百姓淒涼哭聲想在耳邊,聽見那些浴血拚殺的戰士絕望呼喊。

當初朝臣曾進諫,希望他能暫緩出兵大天足山的計劃,優先解決來自抑鬱邦國霍洛河汗國的屢次小進犯。可那時他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諫,滿腦子想的都是夏惟音,想的是如何把複國軍徹底鏟除,如何讓墨妄塵從這世上消失……

而今,他不得不咽下自己親手釀成的苦果。

丟了眷戀之人,亂了天下盛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迷失了?居然讓自此心疼的臣民因自己而死?

情之一字,果然是不可碰觸的劇毒。

從暴怒中清醒過來時,蕭君眠發現自己身在寂林中,靠著的是賀蘭闕的墓碑,而不遠處沉睡著他最思念的妹妹,他所有憎恨的根源。

煩惱時,無助時,疲憊時,他總會來這裏,向生命中最重要的,卻已經故去的兩個人尋求溫暖。

因為那些活著的人,誰也給不了他這般安慰。

“賀蘭,如果你還在就好了。那種時候,你一定會阻止我吧?也隻有你才能阻止我……”

喃喃自語伴著夜風散落,冰冷秋雨一滴一滴落下,很快變成瓢潑大雨,洗刷著靜謐的寂林。

酒,本在他懷中,喝了幾口隨手放在一邊。

雨,落下時跌進酒壇裏,不知不覺中讓空了一半的酒壇漸漸變滿。

蕭君眠不確定自己是醉了還是清醒。這種狀態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體驗一次,而每一次的結果,都是次日一早在頭痛欲裂中醒來,或是被下人抬回溫軟的床榻上,或是仍在寂林那鋪滿落葉的土地上。

這次呢?

人世間煩煩擾擾,剪不斷,理還亂,不如死

在這裏好了。

閉上眼靠著孤零零的墓碑,蕭君眠試圖在雨中安睡,卻不知是誰,撐著一把油紙傘打斷他難得決心,將那些冰冷又凶狠的雨滴隔斷。

“皇上這樣作踐自己,對得起賀蘭大人嗎?”

蕭君眠緩緩睜眼。

是方毓。

那個他曾想托付所有信任,作為賀蘭的繼承者傾心補償,卻隻換來背叛的少年。

“你來幹什麽?朕不是讓你離開皇宮了嗎?”蕭君眠開口,嗓音已經沙啞。

方毓沒有回答,一手撐著傘,一手拎起酒壇,緊挨蕭君眠坐下。

“堂堂一國之君,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喝得爛醉如泥,被人看見一定會招來笑話吧?”仰頭喝了一口混著雨水的酒,方毓垂下眉眼,似是在自言自語,“定是賀蘭大人泉下有知感到擔心,所以才會托夢給我,讓我過來看看。不知道看見這種境況,賀蘭大人會有多難過。”

賀蘭兩個字每被重複一邊,蕭君眠心上的傷口就撕裂一分,到最後竟不知道究竟是雨水更冷,還是他的心更冷。

忽然從方毓手中奪過酒壇,仰頭喝了一大口,蕭君眠嗆得連連咳嗽。滿不在乎抹了抹臉上雨水,又把酒壇還給方毓。

“如果晉安國亡了,你就帶石頭回穎闌國去,保護好他。這是我唯一請求。”

方毓扭頭看他,眼眸漆黑:“是命令,還是以賀蘭大人朋友身份說的?”

“命令有用嗎?你又不是我的臣子。”蕭君眠苦笑,從懷中扯出那封被揉皺浸濕的信,漫不經心扔進方毓懷裏。

方毓有些好奇,展開信匆匆看過,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難怪皇上又來喝悶酒……”低喃一聲,方毓開始坐立不安,“要答應嗎?畢竟是霍洛河汗國,是要消滅的敵人,誰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的詭計?可是拒絕的話,萬一皇後娘娘真在他們手中……”

蕭君眠望著油紙傘,露出古怪笑容。

“皇後娘娘……她是我的皇後,也是墨妄塵的皇後,卻從沒享過一天皇後的福氣。我不懂,她這麽拚命究竟為了什麽?墨妄塵嗎?可是我給她的並不比墨妄塵少……我尋她時,她躲著不見;我放棄了,她又說要見麵,戲弄我很有趣是嗎?”

蕭君眠的抱怨有些瑣碎,還有些語無倫次。方毓隻是靜靜聽著,聽他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憤怒,聽他說著與夏惟音那些過往,那些一廂情願。

直到,他累了,說不動了,抱著空空酒壇粗重喘息。

“皇上醉了。”

方毓丟掉酒壇,撇開傘,起身站在蕭君眠麵前,站在寒冷的秋雨之中,居高臨下俯視痛苦的王者。

“從遇到皇後娘娘時起,皇上就一直醉著,從未清醒過。我叫她皇後娘娘,是把她當做我們穎闌國的皇後,而不是你的。因為由始至終你根本不曾擁有她,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區區執念而已。”

蕭君眠仰頭看著方毓。

雨水模糊了視線,讓他恍惚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並非別人,而是他最熟悉、最信賴的賀蘭闕。

閉上眼,雨水拍打在麵上,更加冰冷。

那場大雨裏,靜謐的寂林中,隻剩下悵然若失的帝王沙啞低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