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帝妃

第167章 江山佳人

雨夜,一盞孤燈在簡陋房間內晦暗不定。

墨妄塵推開屋門,頗有幾分睡意朦朧:“這麽晚了,義父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

時辰已是子時,其他人早已熟睡。被百裏從睡夢中叫醒的墨妄塵腦子還有些混沌,揉揉眼,看的不是特別清楚。

所以他沒看到,楚陽關那張飽經滄桑而從不顯露軟弱的臉上,竟然悄悄多了幾許無可奈何。

“白天的事,回去之後夏惟音沒跟你鬧嗎?”擺擺手,楚陽關示意墨妄塵坐下。

見楚陽關似有長談之意,墨妄塵打了個哈欠,倒杯涼茶坐下:“她從不跟我鬧,尤其是在類似這些事上。今天那幾個士兵說的話很難聽,我也知道她委屈,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要求我做什麽。”

“不用替她說好話,她的性格,不是隻有你了解。”楚陽關不太喜歡聽墨妄塵對夏惟音永無休止的誇讚,悶哼一聲點燃煙袋,狠狠吸了兩口,而後長長歎息,“不過我明白,她的確很委屈。”

與墨妄塵成親後,夏惟音免不了要與楚陽關碰麵。或許是托了大婚之日敬的那杯茶的福,楚陽關對她不像以前那麽橫眉冷目、動輒嗬斥嘲諷了,雖說兩個人之間幾乎無話,但在外人麵前,夏惟音總會給他幾分薄麵,不至於讓他下不來台。

這份隱忍的寬容,楚陽關看在心裏,記在心上。

外麵下著雨,煙袋裏的煙絲有些受潮,嗆得楚陽關好一陣咳嗽,墨妄塵默默起身幫他捶背順氣。

楚陽關眼神微微顫了顫,低聲道:“妄塵,你有沒有什麽打算?”

“義父指哪方麵?”墨妄塵漫不經心反問。

“還能指哪方麵?當然是說夏惟音。”在桌邊敲了敲煙袋,楚陽關眯起眼,“她和蕭君眠的關係,許多將士看不下眼,這件事你不能掉以輕心。要知道,穎闌之所以能夠複國,全是靠這些不計回報為你出生入死的將士的功勞,你可以對不起任何人,唯獨不能對不起他們。”

墨妄塵驀地停住動作,語氣微帶不滿:“所以我就能對不起惟音嗎?義父要說的就是這個?”

“兔崽子,娶了媳婦就聽不進義父的話了,是吧?”楚陽關回頭,吹胡子瞪眼睛。

“那要看義父說的是什麽了。”深吸口氣,墨妄塵望向搖曳燭光,淡淡道,“惟音為我吃了很多苦,促成與晉安國的結盟也是為了中州的安定。我可以理解那些人質疑她,但我忍不了。再說她是我妻子,我不護著她,還有誰能護著她不受委屈?蕭君眠嗎?惟音沒有錯,憑什麽要人受委屈,又憑什麽要我對不起她?”

“你個臭小子,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一通數落,是看我老了打不動你了是嗎?”

墨妄塵一笑置之,隨口反問:“今天的事最後怎麽處理了?那些士兵可有說些什麽?”

“說的很多,恨不得一人一句話淹死我。不過說到底也就是想提要求罷了。”稍稍頓了頓,楚陽關故作漫不經意問道,“你和夏惟音風風雨雨走過這麽多年,始終有些磕磕絆絆未能解決。妄塵,你有沒有想過,假如讓你在社稷江山和她之間做個選擇,你會選擇哪一個?”

墨妄塵眼神一晃,忽而

變得銳利:“義父從不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假設。怎麽,是那些士兵提出的?”

“別管是誰提的,總之事情已經擺到麵前,你必須有個思量。”

氣至極點,墨妄塵隻剩冷笑。

從夏惟音最初到複國軍,就有那麽一部分人對她十分不友善,始終對她生長在晉安國又與蕭君眠關係密切耿耿於懷;而那些知道就是她曾阻礙複國軍戰事的人,更是對她抵觸又厭惡,巴不得她滾出穎闌國地盤。

夏惟音的好,她為穎闌所作付出,那些人就像瞎了一樣,怎麽也看不見、不願看。

“隨那些人怎麽鬧吧,我不在乎。”墨妄塵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上一眼,“若是我連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好,還談什麽保護一國?”

揣著滿腹心事回到房間,夏惟音還沒有睡,一個人抱膝坐在窗邊,望著外麵淋漓夜雨出神。

“為了白天的事嗎?”見墨妄塵回來,夏惟音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墨妄塵歎氣,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沒什麽,你別多想。戰時人心浮躁,有些風言風語是難免的,義父也沒責怪,隻是交待我要沉住氣,不能有損君王形象。”

這種無足輕重的話,楚陽關沒必要大半夜找墨妄塵說,很顯然還有其他墨妄塵不想她知道的話。

夏惟音沒有追究,寬衣解帶熄燈就寢,安靜得有些異常。

那一晚,墨妄塵睡得很不踏實,稀裏糊塗的夢中總能聽見憤怒將士們的質問,以及夏惟音悠長疲憊地歎息聲。

破曉時分,急促敲門聲響起。

因著晝夜雨水不斷,外麵昏沉得像是還未天亮,墨妄塵好不容易才熟睡半晌,被這通敲門聲驚醒後忍不住皺眉,脾氣也有些煩躁。

“什麽事?”打開門見是楚逸,預感告訴墨妄塵,大概又要披上戰甲去迎擊敵人了。

果不其然,楚逸開口便報告說城外五裏發現敵軍蹤影,城南頭駐紮的濟南國士兵已經行動起來準備防禦攻勢。

墨妄塵一邊穿衣,一邊心不在焉詢問:“我們這邊準備得怎麽樣了?五裏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務必要以最快速度支援晉安軍才行。他們習慣了攻城,對守城戰術並不熟悉,沒人指揮定然要吃虧。”

“我們的軍隊暫時動不了。”楚逸向房中張望,看到夏惟音似乎還睡著,刻意壓低聲音,“昨天鬧事的人拉攏不少戰士在鬧,說是不給他們一個說法,他們便不肯出兵。”

墨妄塵下意識回頭,看著夏惟音單薄背影心煩意亂。

回身,劍眉幾乎擰到一起:“沒他們就不能打仗了嗎?傳令下去,不願去的都卸下衣甲滾回老家,穎闌軍隊不需要不知輕重緩急的愚者!”

楚逸沒有動,看著墨妄塵燃起怒火的眼眸,淡淡搖頭。

“不可能。現在聚集起來等著討要說法的人數已經達到全軍十之有三,缺少這麽多士兵根本無法組成雁蕩陣。”

墨妄塵陡然倒吸口涼氣。

他的的確確沒想到,對夏惟音抱有抵觸情緒的士兵竟會有這麽多。

雁蕩陣是夏青平獨創的陣法,是當初為複國軍在人數稀少情況下最有效防禦守城用的,一

旦卻少部分就會導致整個陣型出現漏洞。

而近三分之一的人數,足以讓雁蕩陣徹底失去意義了。

“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麽?不知道什麽才是當務之急嗎?簡直蠢得無藥可救!”墨妄塵忍不住低聲罵道。

“還是先去看看情況吧,無論如何要說服他們立刻穿上戰甲準備列陣。”楚逸微揚下頜指了指夏惟音,輕道,“我會安排人手在門外看守,今天若是需要交戰,就別讓皇後參與了。”

有之前複國軍時期夏惟音被攻擊的先例在,墨妄塵對她的安全頗感擔憂,是而馬上認同楚逸的做法。迅速整裝穿戴,又在夏惟音額上留下輕輕一吻後,墨妄塵隨楚逸匆匆離開。

就在房門關上之後,本應該熟睡中的夏惟音緩緩睜開眼。

墨妄塵一宿沒睡,她何嚐不是徹夜未眠?

所以楚逸說的每句話、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即便額上還留著溫柔親吻的熱度,心,仍止不住變得冰涼。

終於,她的存在,還是影響到他了。

那天的雨並不算大,雨水卻很涼,墨妄塵行走在雨中,渾身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事實上,事態要比楚逸輕描淡寫般敘述得更加嚴重……在他趕到時,穎闌國駐紮在此的四萬將士已經亂成一團,那些對夏惟音不滿的士兵說什麽也不肯出陣,擋在兵營前非得要等墨妄塵做個了斷。

“所以呢?你們想我怎麽做?廢後嗎?還是打算費了我這皇帝?”站在鬧事的士兵麵前,墨妄塵麵無表情,語氣麻木。

事情鬧到這一地步,那些士兵也明白,有些話不得不說了。

“我們並沒有對皇上不敬之意,隻是無法接受一個有汙點的女人做我們的皇後!”

“皇上忘記去年我們隊伍被擾亂的試了嗎?皇上忘了,我們卻不能忘!我兩個侄兒就因為糧草車被那女人給燒了,整整三天沒吃上一口糧食,險些餓死在沙場上!皇上怎麽會允許這種女人踏上我穎闌國土地,還對曾被她危害的子民作威作福?”

“穎闌好女子數不勝數,皇上非要選擇她嗎?以前大家都顧及皇上感受忍著不說,可、可她現在還和晉安皇有聯係,這讓我們怎麽能相信,她的心是在穎闌這邊的?萬一她是晉安皇派來的奸細呢?”

一句句質問如刀,切割著墨妄塵的耐心,墨色眼眸裏某些東西無聲沉澱,促使他在某句話鑽入耳中時,再忍不住握緊長劍鏗然出鞘。

那是一個已然老邁的士兵說的。

“皇上心裏真有穎闌國的話,那就讓大家看到您的決心吧。二百年前盛文帝安撫民心的做法,皇上應該不會不知道,還請皇上讓我們、讓您的子民們知道,我們對皇上您的仰慕是值得的。”

墨妄塵的劍不會輕易指向同族,實在是那老兵的要求太過可怕,才會讓他一瞬失去理智。

二百年前,當時的穎闌皇帝盛文帝也和他一樣,冊封一位有爭議的女人作為皇後,並同樣引發了百姓和三軍將士不滿。麵對深愛的女子和江山社稷,盛文帝最終做出了選擇,來證明自己的決心。

那個被傳誦為明君的男人,親手殺了自己的結發妻子,以血祭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