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母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母親
他抬頭望著稀稀疏疏的雨絲，語氣淡淡的，沒什麽情緒起伏地說：“老六，你既然已經跟對方約好了，要去找墓，為什麽都不告訴我？我不是說過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的嗎？我們還是兄弟啊嘛？”
哦，告訴你啊，忘記了，不好意思，我慢慢將一朵花放回籃子裏，“忘記了。”頓了頓，我歎了口氣，“其實，這次不該讓你去，下去能有多少生還率連我都不清楚，”
“那你為什麽還要去？”老五笑得很溫柔，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類接近柔軟的微笑。
我笑著說：“我是必須去的。”歎了口氣，長長的氣息吐了出來。“老四，你應該還記得，我以前老是突然消失嗎？”
“嗯。”老五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麽。“又開始了嗎？”
我看著老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果然，你也知道啊。那不是一般的消失。”
老五沉默了，好久，才拍了拍我的肩，“沒事的，會好的。別怕。”
“我不怕，”對，我不會再害怕了，就算下一秒又消失了，就算再也不會出現，至少，你們還記得我不是嘛？
我又消失了，不過這一次，是我自己有意識的消失，沒有聯係任何人，就這麽背著行李包開著車離開了，如果在輪回開始之前，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那就隻有……。
我坐在台階上，階下是一條小河，夕陽的橙紅色在水裏流過，布鞋上滿是泥點，我就這樣坐著發呆。
有時當放空清理思緒，有時無聊了，也會想我是怎麽來到這個怪異得很奇妙的世界。可惜沒有答案。
站起身拍拍褲腿，轉身往外走。當我走入一條安靜的小街，看到整排淡紅色屋頂的帶院子的房子時，我知道自己還是清醒的，起碼沒有找錯地方。
矮門的院子是這裏最常見的建築方式，我站在街中心人家院子的門外，安靜地看著正彎身在院子裏給花鬆土的男人。
他似有所覺，抬頭望來，我將手放在自行車車把上帶著像三年前剛醒過來的笑容，有些單純與無意，“村長，你好啊。”
看到突然出現的我沒有任何驚訝，灰棕色的眸子溫暖如昔，仿佛這幾年的時間僅過去十幾分鍾，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分離過，他溫柔地笑著說：“我很好，小彭，回來了啊。”
“村長，謝謝你了。”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媽，我望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來看看你，順便路過。”
村長大叔走到門邊看著門外的我，他眼裏閃過幾絲了然，笑容帶上些憂傷，然後豁達一笑，“隻要你是小彭，肯叫我大叔就不用謝。”
當初為了哄我叫他大叔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我們倆同時想起那段在村子的日子，不由相視而笑，很多無奈都釋然在笑聲裏。其實很多事情都不用再特意去提去，村長大叔盡力了，而我也是。
我跟陳章這次相會不過二十來分鍾，他一直站在門裏，我一直站在門外，臨走前他給我看他的懷表。懷表的一麵是一張三人合照，除了一臉對於規矩照相不自在的村長大叔外，還有一個漂亮女人跟一個調皮的孩子。這個漂亮的女人紮著長長的辮子，而趴在照相機最前麵滿身是泥的孩子有似是而非的熟悉。
村長將那個懷表遞給我，“你媽的遺物大多都隨她下去了，這個你拿去。”
我看著那張照片許久，久到把母親的相貌全部記在心裏，然後對村長搖頭說：“這個是你的。”這份禮我受不起。
“我媽曾經有過什麽夢想嗎？”我輕聲問自己。
村長回過身去，看著他滿院子的花停頓了一下才回答，“你媽說過，她想看著你結婚生子，然後給你帶孩子，看著孫子長大，叫她一聲奶奶。”
“真是個普通的夢想。”我轉身離去，這趟旅行結束後，哪怕我隻剩下一天的生命，我也會盡一切努力去朝這方麵走去。
旅行在腳下漫長而孤單，我喜歡自己一個人在路邊攤吃小吃，睡一晚兩千戒尼的小旅館，買鑰匙圈毛娃娃，日落了看日落，日出了就爬出來看日出，很多時候整夜忘記睡眠地數星星啃一斤十塊的紅蘋果。
時間無論多值錢，我的步伐節奏永遠不會快過一輛自行車的速度，反正不管再慢騰騰最終目的地總會到的。
當我用了三天的時間才走到這一條用灰色石子鋪砌的街道，街道兩旁稀稀疏疏種著小樹，我看著這條街上的居客時如釋重負地笑了，終點啊。
這條街在附近很聞名，因為這條街沒有活人的居室，從街頭到街尾隻有一個連著一個形狀各異的墓碑。
偶爾與幾個人擦肩，他們麵容沉靜而帶著思念。我有些疲憊地將車子擱在一棵小樹邊，也不在乎會不會遺失。
雖然隻來過一次，但是還是沒辦法忘記，從第一個石碑開始屬，最後的那幾個裏麵，有一個是母親。
我蹲下去，輕輕撫摩著石碑上的照片。
蹲乏了，我也不怕髒直接盤腿坐下，然後笑著對這塊意寓尊重的十字架墓碑說：“媽，一直沒來看你，是兒子的不對，其實這麽多年了，我也一直想回來看看，但是身邊的事都太忙，沒想到這最後一次來見你了，竟然已經是天人永隔，那時候我真的恨不得立即去陪你，但是我想現在至少也不晚，媽，你留下的日記，我都看了，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其實到現在我都沒法相信我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老師告訴我我以前有短時間經常會失蹤，直到後來差一點死掉之後才好了，還跟我說，其實那段時間你也去過我們的學校是吧，讓你擔心了，其實我沒什麽事，消失幾天而已。又不會再也不出現了，放心拉，媽，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可是你的兒子啊。所以，不用擔心，我會活的比誰都好，哪怕……下一刻就消失了，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