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蝰魚
第三百四十二章 蝰魚
它們成千上萬，渾身泛著幽藍色光芒，圍在垂死的錘頭鯊旁盤旋，仿佛星光的漩渦。這一幕應該配上久石讓的音樂，就像夜空下的戰場，螢火蟲環繞死去武士的屍體，仿佛祭奠他的英魂。距離近了他們才看清楚，那些是體形瘦長的小魚，全身披著漂亮的銀藍色鱗片，亮光來自它們頭頂上一根修長的觸須。
不知道為什麽，林會長的臉色很難看：“鮭形目蝰魚科，蝰魚。”
不明覺厲。我覺得這個字透著十足的凶氣，跟這些小魚美麗的外表完全不相稱，這時一條小蝰魚恰好從觀察窗前經過，我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我收回前言，那小東西與其說是魚，更像是蛇！它的身體細長，尾鰭和胸鰭都很小，口裂巨大而猙獰，滿嘴透明的牙齒如匕首般探出口外，就像是憤怒的眼鏡王蛇要噴吐毒液。
“什麽鬼？”我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分明隔著樹脂玻璃，可我覺得那就是條暴起的毒蛇，隨時會撲過來撕咬。
漫天星辰般的蝰魚一齊撲向錘頭鯊，仿佛鍾聲敲響，盛宴開席。它們把匕首般的利齒插入錘頭鯊的身體，用強有力的顎部進行咬噬。垂死的錘頭鯊猛地挺直了身體，劇痛把它最後的活力榨了出來，這個曾經的獵食者瘋狂地擺動身體，卻無法擺脫蛇一樣的小魚。它們鑽進錘頭鯊的身體，咬穿胸腔腹腔和所有肌肉，仍在奮力掙紮的鯊魚在路明非的眼睛裏漸漸露出慘白的魚骨，蝰魚們已經開始吞食它富含油脂的肝髒。
幾分鍾後，慘白色的骨架緩緩地下沉。蝰魚們飄然離去，遠望如一道銀河，它們來去都極盡優雅之能事，唯有進食的時候堪比陸地上最殘暴的野獸。
霸王烏賊不是殺死了錘頭鯊之後從容離去，而是恐懼地逃走了。
因為雙方搏鬥的血味驚動了海溝深處的蝰魚，它們才是這片海域的真正霸主，能像淩遲般吃掉活物。難怪錘頭鯊和霸王烏賊的決鬥極盡瘋狂，因為不敢糾纏太久，一旦血味散發出去蝰魚群就離巢了，決鬥的雙方都會變成蝰龜的食物。
“這比亞馬遜食人魚還要凶啊！”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汗，“多虧我們在潛水艇裏，不然肯定被吃光。誒，那隻章魚回來了。”
“那是霸王烏賊。”小未給我糾正。
霸王烏賊正懸浮在錘頭鯊的白骨旁，剩下的九隻腕足起伏翻卷，吸盤時隱時現，腕足中央的口器吸入血紅色的海水。
“蝰魚把錘頭鯊撕碎了，碎片組織殘留在海水中，霸王烏賊吞吐海水就能把碎肉吃進去。”林會長給我解釋。
享用了殘渣後，霸王烏賊揮舞著腕足曼妙地離開，魚群重新回到這片海域，寧靜祥和的氣氛恢複了，背上馱著巨型海葵的海龜慢悠悠地劃水，魔鬼魚以飛翔的姿態妖異地劃過視野。但此刻在我的眼裏，這海洋館般美好溫馨的景象已經徹底變了味道，此刻的祥和中隱藏著至為血腥的規則，在這裏殺戮時刻都會發生，弱者抓緊活著的時間嬉戲，強者窺伺著食物們的嬉戲
下方岩層就像被一柄無與倫比的巨型武器劈開了，留下長達上千裏的傷痕，流出金色血液。我滿耳都是沉悶的爆炸聲，岩漿河就像是一柄巨劍浸在海水中淬火，卻不爆沸。
“我好像聽見有雷聲。”又出現幻覺了嗎？
顯然不是，“是海水汽化的聲音。”秋給我解釋，“在這種超高壓的極淵中，海水的沸點會超過500度。岩漿和海水接觸，海水汽化，你聽見的雷聲就是海水汽化引發的蒸汽爆炸。但水蒸汽稍微降溫後又被高壓還原為**，氣泡甚至來不及離開岩漿表麵。”
深度表讀數為8500米，去修理的瞳還沒回來，潛水艇不得不開啟了弱動力源，靠鋰電池驅動螺旋槳平穩地遊弋，下方的海底裂縫如燃燒的深淵，從它上方經過的潛水艇就像一隻被火焰照亮的蠓蟲。這道深淵讓人想起北歐神話中那道金倫加鴻溝，在世界被創造之前，沒有天空沒有大地，空間中彌漫著濃霧，濃霧中橫亙著金倫加鴻溝，它的一邊是火之國一邊是霧之國，烈焰和寒氣之間誕生了霜巨人的祖先尤彌爾和巨大的母牛歐德姆布拉，歐德姆布拉舔舐冰雪和鹽巴生存，尤彌爾吃它的乳汁活著。
俯瞰溶液的長河，金色岩漿和黑色海水之間的分界異常清晰，暗紅色的小蝦在熔岩附近遊動，還有一些暗紫色的生物和小蝦共生。
“不可思議是不是？原本人類不相信生物能在超過100度的高溫中生存，因為超過那個溫度身體裏的水就汽化了。”林會長湊到我身邊，“但後來潛水員在深海中發現一些小磷蝦可以忍受400度的高溫，生活在海底火山旁，靠火山中的磷質為食。生命是很不可思議的東西，人類了解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有人認為海底火山就是生命最初誕生的地方，這裏有足夠的水分和溫度，火山噴發從地幔中帶出大量礦物質。”
“金倫加鴻溝？”。
小十點點頭：“教授們認為北歐神話中的金倫加鴻溝其實就是指海中的地裂，隻有親身到過這裏的人才能描繪出那種宏大的感覺。”
“400度啊，能在岩漿裏遊泳，那這種東西要怎麽吃？放油鍋裏根本跟遊泳差不多啊。”我咂舌。
“你餓了嗎？滿腦子都是吃的。”小十有些好笑。
“不是，隻是下意識的，覺得對於中國人來說，世界上發現什麽未知生物，第一反應就是，能吃嗎？”我半開玩笑。
這的確是活躍了氣氛，起碼艙裏不會死氣沉沉的。
此刻所有觀察窗都打開了，他們的視野幾乎是360度的，唯獨看不到的是潛水艇的表麵。
“外部水溫240度。”曉開口說道，“雖然有隔熱層，但如今繼續靠近岩漿表麵的話，我們自己未必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