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197章:重返雍京(三更)

第197章 重返雍京(三更)

元化十一年年底, 皇陵大修, 平王跟蜀王陪同兩位太妃回京。

見著兩位皇兄, 元化帝亦是歡喜不已, 當下大宴群臣。

而後不過隔了幾日, 便有禦史以不孝之罪彈劾兩王, 言及先帝殯天之時, 兩人拒不回京奔喪,是為無君無父之人。

此言一出,朝中更是又不少文武官員附議。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 元化帝與朝臣們對峙一番,最後還是抵不住文臣們的言鋒辭利,下令拘禁齊王跟蜀王於京中, 送至皇陵為先皇順德帝守陵。

平王跟蜀王落入了甕中, 兩王世子年歲都不大,無力掌控大局, 朝臣們都是心知肚明, 經此之後, 藩王勢力遲早將會被元化帝所掌控。

如今的元化帝, 早已並非當初剛剛即位那般勢單力孤, 眼下已經控製了兩大藩王, 又通過邸報操控著民心,更是借由統軍之策一步一步掌控了軍隊。

現在的元化帝,已經是一個城府極深, 又手握大局的帝王。

元化十二年初, 一道聖旨下到齊地安慶府,顧雲浩直接連升兩級,從正四品的安慶知府,搖身一變,成為了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

顧雲浩沒想到元化帝動作這麽快,心中疑惑不已。

早在離京之時,他便猜想到元化帝仍是有意新政,但是卻沒想到,剛剛才掌控了朝局之後,元化帝就這樣急招他回京。

戶部,正是新政的核心所在。

不過眼下已經並非當初可比,即便是元化帝行事急切了些,但此事亦是大有可為,並不會再受到勳貴武將們的轄製。

看著手中調任回京的聖旨,顧雲浩心中那團火亦是在此刻被點燃了。

八年,他終於是等到了!

元化十二年五月,時隔近八年,顧雲浩又再次回到了雍京。

及至京城,顧雲浩回了趟家,還未來得及收拾行李,便匆匆換上官服進宮。

元化帝老了……

見到元化帝的第一眼,顧雲浩便生出這樣的感慨。

心緒複雜地叩首行禮道:“微臣顧雲浩,叩見吾皇萬歲。”

“起身。”

元化帝的聲音不僅成熟了不少,更是沒有之前的清冷,反而是帶著幾分低沉的溫和之意。

站起身來,顧雲浩看著眼前的元化帝,突然之間卻是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眼前這個麵容沉穩,目色深邃,甚至帶著些許白發的帝王,跟他印象中的蕭穆言好似判若兩人。

到底是怎樣的八年,居然能將原本銳氣的少年天子,琢磨成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帝王。

“景源,八年,咱們又可以開始新政了。”

良久,元化帝端起茶碗,淡淡一笑,輕飄飄地說道。

不知為何,聽聞了這句話,顧雲浩卻是瞬間鼻頭一酸,竟是有種想哭的衝動。

果然正是如他所料,元化帝是真的想要推行新政,即便是八年前他們失敗了,也是想要盡快掌控局勢,重新開始。

即便這個帝王是一個冷情又玩弄權術,一心隻為帝位之人,他仍是感念能得如此明主。

不論元化帝這般力主新政的目的是否真的是為了百姓,但在新政這一事上,元化帝確實是最與他心思相通之人。

“陛下,微臣有愧。”

顧雲浩眼中的情緒似乎有些收不住,當下眼眶便紅了,竟是有些哽咽地道:“京中形勢凶險,臣卻是偏安於齊地,未能替陛下盡忠,實在是心中不安至極。”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性情外露之人。

即便是方才那一瞬間為元化帝新政之心所感動,但早已回過神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情緒。

現下這般姿態,無非是做給元化帝看罷了。

八年,成長的又何止是元化帝。

在安慶為官,雖然不似京中這樣步步算計,但也絕對不會清淨到哪裏去。

居官場這麽多年,顧雲浩本就是個聰明人,加之先後跟隨在江程雲跟孫惟德身邊,而後又在齊地官場混跡多年,早不複當初的稚嫩,行事更為內斂穩健了許多。

“此次召卿回京,想必你也是心裏有數。”

元化帝並不去在意顧雲浩所言是真是假,隻直接說正事道:“朕不與你廢話,隻給你半年的時間,盡快掌控戶部,以八年前田冊為底案,全麵核查全國田地,年底,朕便要以新稅製收稅。”

聞言,顧雲浩心裏一驚。

半年!

當初季銘主持新政,可是提前準備了一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方才開始實行新稅製。

而現在,元化帝卻是隻給他半年的時間。

“陛下,時間會否有些緊了?”

想了想,顧雲浩還是咬了咬牙問道。

雖然他也是想盡快推行新政,但有的時間不可操之過急。

要知道新政牽連甚廣,一環扣著一環,隻有一步一步穩紮穩打,方才能真的取得預想的效果。

這般緊急行事,指不定就會有什麽疏漏。

“若是尋常而為,朕又何必特意召你回京!”

哪曉得元化帝聽聞此話之後,卻是麵色一冷,聲音中也帶著幾分怒意,道:“隻半年的時間,你自去安排,不必束手束腳,朕隻在年底看結果,此事不必再言。”

見著話已經說到了這裏,顧雲浩雖然滿腹疑惑,但卻也不敢再多說一句,隻拱手領命道:“微臣遵旨。”

“退下吧。”

“微臣告退。”

遣退了顧雲浩,元化帝那隻原本端著茶碗的手就開始有些發抖起來。

目色一凜,元化帝手上一用勁,端著茶碗的手指頭也被擠壓的有些發白,但手卻不似方才那般抖了。

將茶碗送至嘴邊,正欲吃茶,卻是隻覺喉嚨一癢,瞬間便隨之咳了出來。

重咳了兩聲,元化帝順了順氣,而後看著手中茶碗裏的那一抹紅色,麵色如冰。

閉了閉眼,隻見他端起茶碗,將茶水盡數倒在一旁的花盆裏,隨手將那茶碗一扔,繼續埋頭批閱奏折。

……

自宮裏出來,顧雲浩便又去了一趟右相府。

見著孫惟德,他卻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心中升起一絲暖意,道:“弟子給師祖磕頭。”

“快起來,總算是回來了,老夫還想著,若你還不回來,就來年想辦法將你調任回來呢。”

孫惟德眼下已經年近七十,聲音麵容蒼老了不少。

或許是與杜允文左相一黨纏鬥了這麽多年,整個人的身上也帶著些許疲憊之意。

“讓師祖掛心了,是弟子的不是。”

顧雲浩一麵起身,一麵笑著說道。

“回來就好,眼下局勢雖然複雜,但比起八年前,要好上許多,你現在回京正是時候。”

孫惟德說到這裏,卻是又問:“可進宮見過皇上了?”

“方才從宮裏出來。”

一麵拿著幾上的茶壺為孫惟德斟茶,顧雲浩說道:“隻是陛下令弟子在半年之內掌控戶部,於年底開始行新稅製,此事時間太緊,皇上這樣急切,可是京中有什麽變故?”

聞言,孫惟德搖了搖頭,道:“老夫未曾聽聞,眼下皇上已經將華朝盡握手中,應當不至於有什麽變故才是。”

不知為何,顧雲浩腦中念頭一閃,卻似突然想起八年前麵聖時,紫極殿內的那一抹血跡。

難道……

想到這個可能,顧雲浩當下麵色大變,道:“師祖,你可曾在宮內聽到過什麽傳聞?”

孫惟德眉頭一皺,道:“倒是沒聽到過什麽,怎麽,你是想到了什麽?”

“陛下如此著急,會否是龍體有恙……”

顧雲浩見四下無人,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聽了這話,孫惟德亦是心中大震,隨即思量一番,也是覺得有這一可能,但還是叮囑顧雲浩道:“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泄露半句。”

“恩,弟子明白。”

顧雲浩也是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隻是若真是如此的話,那新政之事便要抓緊才行。”

眼下元化帝好不容易掌控了大權,勳貴世家們難以阻擋新政。

但若是元化帝突然殯天,那麽已經平穩的朝局說不定又會風雲四起,那時隻怕一切都說不準了。

多半元化帝也是料想到了這些,方才這樣急切地責令顧雲浩在半年之內,將新稅製推行出去。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後,顧雲浩隻覺心中也急切了不少。

“你所言不錯。”

孫惟德也是點了點頭,說道:“眼下戶部尚書乃是範繼嶽,此人本是齊地總督,乃皇上腹心之人,你此去戶部,應當問題不大。”

“再則,若有需要,老夫門下,亦是有些個新取中的年輕進士,人品才能都是不錯,你亦是可以從中選些能用之人。”

聽聞孫惟德這話,顧雲浩心裏又是一驚。

怎麽聽著師祖這話的意思,竟是想要慢慢將右相一黨的人脈往他手裏交的意思?

“師祖,您這是……”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師祖這般的照顧。

“此事老夫籌謀已久,你不必多言。”

孫惟德卻是搖了搖頭,直接說道:“與杜允文纏鬥八年,老夫也是對著官場名利看淡了,隻是身在這個位置,有的是不得不為罷了。”

“若是老夫倒了,指不定有多少人會因此遭難,也是因著這個,老夫方才堅持了這麽多年,否則早就辭官回鄉,頤養天年了。”

說到這裏,孫惟德卻是又頓了頓,說道:“景源,老夫現在唯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且要答允才好。”

“師祖請吩咐便是。”顧雲浩點了點頭,說道。

“老夫退下之後,唯有孫家子孫放心不下,老夫那兒子是個沒出息的不提也罷,隻是唯有一重孫海帆頗有些可能支撐家業,卻也還是個不知事的年紀,今後若入仕途,你替老夫代為關照一二。”孫惟德並不作他言,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原來如此。

顧雲浩恍然大悟。

“師祖放心,弟子曉得了。”顧雲浩答道。

尋常而言,這些閣臣相輔們在朝為官數十年,告老還鄉之後,影響力會大不如前,因此,為了延續家族榮耀和權勢,這些閣臣們在退下來之前,會逐漸將手中的人脈交給自己的子孫。

直到將子孫們送到一個頗為不錯的位置,這些大佬們方才會安心退位。

隻是孫惟德唯有一子,卻是無心官場,在孫惟德管束多年,卻仍是沒有絲毫效果,最後甚至一走了之,索性出門遊覽全國名山大川去了。

孫子雖然是個聰慧的,但剛入仕兩年,就得了天花,最後不治身亡。

再下麵的重孫是個好讀書又聰穎的,卻隻有十四歲,不僅年紀跟顧遠舟相仿,科考上的進度也差不多,與顧遠舟一樣,才取中秀才不久,根本談不上什麽接掌家族權勢。

孫氏一門並無什麽近親,故而孫惟德也不願去扶植那些出了三族的族人騎到他們家頭上。

因此,見著顧雲浩是個重情義之人,方才這樣培植顧雲浩。

“對於你,老夫自然是信得過。”孫惟德吃了口茶,頷首笑道。

“師祖,海帆跟我家遠舟年紀差不多,不曉得可尋了業師?”

想了想,顧雲浩還是說了出來。

畢竟雖然他跟師祖相處多年,互相都知道人品心性,他自問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但師祖畢竟年紀大了,他還是想接著收孫海帆為弟子這個由頭,讓師祖能夠安心的頤養天年。

畢竟有了一份師徒之情在,與尋常的照顧更是要親近幾分。

這樣的話,師祖也不會那麽為小重孫而掛心。

隻是孫家如此勢大,他顧雲浩眼下雖然升了正三品的官職,但在朝中的根基其實並不深。

眼下這般出言要收下孫海帆為弟子,其實在外人看來,還是有些不合適的。

很顯然,孫惟德並非是‘外人’,當一聽聞顧雲浩這話,他亦是眼前一亮。

對啊!

既然想要讓顧雲浩照看海帆,那麽又有什麽比讓兩人成為師徒更為保險的呢?

所謂天地君親師,海帆這樣小的年紀,而顧雲浩又是個重情義之人,這樣數十年的相處下去,更是會有一份親近之意在,那樣的話,根本不必他多言,顧雲浩就自會照看著海帆。

“哪裏有什麽業師,他亦是選了《春秋》為本經,隻是曉得了你跟程雲都治《春秋》,他早就巴望著你能指點他,如今你回來了,正好便替老夫教教他也好。”

孫惟德笑著說道。

“是,弟子曉得了。”

顧雲浩應了一聲,算是基本上將孫海帆的事情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