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劍錄

第九章 人死鬼上門

一陣風吹過,無人的海岸上,突然幽靈般現出一條人影,口中喃喃道:“你走不了的……”語聲冷漠生澀,正是木郎君。

他已換了一身黑衣勁服,顯得更是瘦削顧長,身子一掠,躍入海水中,有如黑色水蛇般,一閃而沒。

五色帆船上,仍是一無動靜。

木郎君自海水中探身而出,爬上船舷,輕輕一翻身,便上了甲板,身形輕靈巧快,終無半絲聲息。

哪知他身子方站穩,船艙中突有個冰冷的語聲道:“你來了麽?”

語聲雖輕,但夜黑雨冷,靜寂中突然聽到這聲音,卻實是要令人嚇上一跳,木郎君身子也不禁為之一震,霍然轉身,隻見船艙中探出半個頭來,在向他輕輕招手。

木郎君定睛一望,見到此人竟是胡不愁,這才放下了心,飄飄掠了過去,嘶啞著聲音道:“事可辦成?”

胡不愁悄聲道:“隨我來。”頭又縮了回去。

木郎君微一遲疑,側身而入,真氣貫於四肢,全神戒備,諾大的船艙中,唯有一盞孤燈。

海風自窗隙中吹將進來,吹得燈火飄搖不定,短櫥上,飄搖的燈光下,直挺挺地躺著條白衣人。

隻見這白衣人長發四散,被落在短損旁,身子動也不動,亦無呼吸,顯然早巳氣絕多時。

木郎君縱然膽大,此刻也不免微生寒意,壯起膽子,跟著胡不愁走過去,目光轉處,心頭又不禁為之大喜。

原來短錫上躺著的,赫然正是水天姬,她雙目緊閉,蒼白的麵容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煞是怕人。

胡不愁悄聲道:“藥已全給她吃下去了。”

木郎君幹咽了一日唾沫,望著水天姬的身子,獰笑道:“賤人,你也有今日……”伸出枯木般的雙手,向水姬咽喉扼去!他對水天姬怨毒實已深入骨髓,水天姬縱然死了,他還是饒不了她。

胡不愁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掌,道:“且慢!”

本郎君道:“你披我幹什麽?”

胡不愁道:“你交給我的藥,我已全部讓她服下了。”木郎君道:“我知道……”

胡不愁道:“從此以後,你與她之事,已與我全無幹係。”

木郎君怒道:“什麽幹係?本來就沒幹係。”

胡不愁道:“好!”轉過身子,大步走了。

木郎君瞧著他背影,喃喃道:“瘋子!”喉嚨裏怪叫一聲,兩隻蒲扇般手掌又抓向水天姬。

眼見水天姬是死了,動也不能動,哪知,突然間,動也不能動的水天姬,手掌突然伸出,閃電般捏住木即君腕間穴道。

木即君真是駭了一跳,大驚之下,躲也無法躲了,隻聽“喀!喀!”

兩聲,木郎君右手肘間、肩頭兩處關節,已被水天姬抖斷。

水天姬嬌笑道:“就憑你那點毒藥,就毒得死我麽?乖孩子,快回家去吧,免得我見了生氣。”

木郎君又驚、又恨、又怒,也知道單憑一條手臂,再也休想敵得過水天姬,怪叫一聲,一陣風似的跑了。

隻聽艙外水聲“降”地一響,接著“嘩啦!嘩啦!”幾響,然後什麽聲音都再不可聞,隻剩下海風刮得呼呼直響。

胡不愁悄悄自藏身處鑽了出來,微微笑道:“怎樣了?”

水天姬嬌笑道:“雖然沒有怎麽樣,最少也要叫他難受幾個月,這都是你,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胡不愁道:“還不全是為了你。”

水天姬眨了眨眼睛,道:“你可別誌了我是你侄子的大老婆,少說些叫人聽了不舒服的話好麽?”

胡不愁就算再沉得住氣,這一下臉可也紅了。

水天姬格格笑道:“原來你也會臉紅的,本來我還以為你臉皮是水磨磚造的,有城牆那麽厚。”

胡不愁道:“咳……咳咳……”一口氣嗆咳了幾聲,一個字也沒說得出,轉過頭去,一溜煙走了。水天姬瞧著他笑得更是開心,卻不知道這時……

就在這時,黝黑的蒼穹下,無聲無息的鑽出了二十餘條身穿黑衣的人影。

這二十餘人水性懼都極佳,在水中行動絕無半分聲音。

這二十餘人懼是黑巾蒙麵,隻露出兩隻灼灼發光的眼睛,目光閃了幾閃,見到五色船上一無動靜,為首之人,打了個手式,二十餘人齊地爬上了船舷,動作之輕靈巧快,無與倫比!

水天姬還在輕輕地笑。

鈴兒、珠兒等一群少女們,擁著小公主、方寶兒和胡不愁走了出來,眾人都已換了一身縞素衣衫。

方寶兒道:“木朗君那……”

突然間,水天姬一聲輕呼,撲在他身上,兩人一齊翻身跌倒,隻聽“哩”地一聲,一道勁風,穿窗而入,自水天姬發際飛過,“奪”地釘在艙中梁往上,箭尾雕翎,簌簌抖動,黑鐵箭杆,入木幾達五寸,鈴兒變色道:“什麽人?”

窗外陰森森冷笑道:“追魂奪命二十四怪,殺人性命不管理,若是爾等生得乖,不要性命要錢財!”

“砰地”一聲暴響,兩旁窗戶,俱都被震了開來,露出了二十餘條黑衣勁裝,黑巾蒙麵之人影,小公主雙手叉腰,大眼睛睜得滾圓,怒罵道:“好大膽的強盜,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敢來撒野?”

為首之黑衣人陰陰笑道:“太爺們要的是金銀財寶,管他是的什麽地方?要命的快乖乖靠牆站著,否則……”

鈴兒怒道:“否則怎麽?”

二十餘條黑衣人齊地一聲怪笑,同時伸出手來,反手一掌,擊在窗戶上,隻見水屑四下紛飛,聲勢銘是驚人!鈴兒倒真未想到這些水上小賊,掌上竟有這般功力,竟已全都是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衡情度勢,自己與珠兒、水天姬等三人,雖還未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但別的人武功比起他們,已是有所不及,心念數轉,暗中不覺大是驚惶,厲聲道:“你等在海上作案,可是紫髯龍的部下?”

黑衣人冷笑道:“紫髯龍?紫髯龍是什麽東西?”

小公主大罵道:“不管你們是誰,我爹爹才為武林捐軀,你們就敢來無禮,你們的良心莫非都被狗吃了不成?”

黑衣人仰天狂笑道:“良心?太爺們幾時有過良心?”微—·揮手,二十餘條黑衣人,一齊縱身而入,落地絲毫無聲。

鈴兒、珠兒大驚之下,搶步擋在前麵。

突聽水天姬道:“我方才還在奇怪,江湖中那來”追魂奪命二十四怪“這麽一號人物?如今我才知道了。”黑衣人道:“你知道什麽?”

水天姬也不理他,隻是瞧著胡不愁道:“你可知道了麽?”

胡不愁微微額首道:“知道了。”

鈴兒忍不住問道:“他們究竟是誰?”

胡不愁一字字緩緩道:“摘星手彭清!”

眾人心頭霍地一震,那黑衣人不由得倒退兩步。

鈴兒恍然道:“好呀!原來是你!你要咱們躲到這裏來,哪裏有絲毫好心,原來競是要躲開天下人的耳目,好來動手……你平日看來倒也像是個人物,不想你竟是個人麵獸心的衣冠禽獸!”

小公主道:“什麽禽獸?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黑衣人突然反手抹下麵上黑巾,露出麵目,果然是那“摘星手”彭清,隻見他滿麵獰笑,道:“想不到你們例也有幾分聰明,竟猜出了太爺來曆,太爺本想瞧在紫衣侯麵上,饒你們幾條活命!如今嘛……哼!哼!你們誰也莫想再活著等到天亮了!”獰笑聲中,一步步走了過來。

這些人雖是有備而來,但對紫衣侯船上侍妾,顯然仍在有畏懼之心,是以亦步亦趨,不敢一擁而上。

胡不愁衡情度勢,即已知自己這方,絕非人家敵手,心念轉處,自懷中悄悄取出那柄金鎖匙,悄悄塞入頂上發束裏。

但明彭清一聲輕叱,二十餘條黑衣人終於齊地展動身手,鈴兒呼道:“珠兒,照顧著小公主……”

小公主大喝道:“我不要人照顧。”

這時已有一條削瘦漢子向她撲來,自是瞧她年幼力弱,又想留下她活口,是以手中未曾使出兵刃。

方寶兒雙目圓睜,大呼道:“不要臉,這麽大人欺負小女孩子!”他見別人危險,便忘了自己不會武功,競攔身擋在小公主身前,一拳向那削瘦漢子打了過去,但那削瘦漢子亦是武林成名人物,他這拳如何打得著。‘水天姬驚呼道:“寶兒,小心……”

呼聲未了,寶兒身子已被人提起,遠遠擲了出去,“砰”地一聲,撞在艙板上,動也不能動了。小公主變色道:“寶兒,你…”:“削瘦漢子獰笑道:“小寶貝兒,莫去管他……”張開兩隻蒲扇般的大掌,去抓小公主小巧的身子。、小公主身子一旋,便自他掌握中飄了出去。

削瘦漢子怪笑道:“小寶貝,輕功不錯嘛,且瞧瞧俺的手段!”雙掌施展開來,當真如千百隻蝴蝶漫天飛舞。

小公主輕功確是佳妙,但別的武功也確是不靈。

她身形展動,總不如別人手掌轉動來得迅速,她全力跨出三步,別人身高腿長,隻要一步就追著了。

鈴兒、珠兒縱想出手助她,卻已自顧不暇,隻聽小公主尖呼,削瘦漢子怪笑,已將小公主一把抓住。

這時船上的少女,已有一半被人點著災道,胡不愁亦是滿頭大汗,終於支持不住,撲地跌倒,隻有水天姬,窈窕的身形,遊走於刀鋒劍刃間,仍是遊刃有餘,但獨木難支,也不知還能支持多久?‘鈴兒、珠兒武功雖高,但大多隻是紙上談兵,與人交手的經驗,既是不夠,氣力更是不濟,兩人此刻已懼是香汗琳漓。珠兒道:“水姑娘,你走吧,不必管我們了。”

水天姬搖頭道:“我不走。”

珠兒心下大是感激,顫聲道:“水姑娘,你不必為咱們……”

水天姬嬌笑著接口道:“別誤會,我可不是寧願為別人平白送命的人,隻是你們離岸太遠了,我又不會水。”

在如此情況下,她仍是笑語如螢,半諷半嘲。

鈴兒與珠兒聽在耳裏,卻有些哭笑不得,突見一個人湧身而上,鈴兒纖手不知怎麽一轉,便點了他穴道。

這一招之精妙,實是匪夷所思,防也難防,她氣力縱然不濟,但憑這些絕妙的招式,別人也不敢近來。

一條短小漢子嘶聲道:“彭大哥,這幾個清水貨倒紮手的緊,可要小弟使上兩招絕活兒?”

彭清笑道:“你瞧著辦吧!”

那短小漢子道:“好!”一步躍到已被點了穴道的少女身邊,十餘個少女,已被一個接一個推到艙壁旁。她們穴道雖被點,但知覺卻末失去,一個個都已駭得花容失色,眼波中充滿了驚懼的光芒。

那短小漢子獰笑著伸手,在那第一個少女臉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小寶貝兒,長得倒是又白又嫩的。”鈴兒眼角瞥見,驚呼道:“你……你要拿她怎樣?”

那漢子怪笑道:“你說俺要拿她怎麽樣?”突然反手一把,將那少女的衣衫撕了開來,露出了晶白的肌膚,鈴兒顫聲道:“你……你這畜生!”

那漢子道:“俺本來就是個畜生……噶嘻!你們要是還不乖乖住手,好戲還在後頭哩!”

說話間,他手掌已自少女渾圓的足踝,滑上了修長的**,他手掌移動得很輕,但看來卻是說不出的猥褻。

那少女更是驚懼,目光乞憐的望著,像是待率的羔羊,雪白的肌膚,在那短拙的手指下不住顫抖,輕輕顫抖。

鈴兒身手雖末停,但呼聲中亦充滿驚駭,憤怒道:“你……你敢……”珠兒不住喘息,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少女拚命掙紮著想扭動身子,怎奈絲毫也無法動彈,那乞憐的目光似是在說:“侯爺,你忍心看著你羽翼尊貴的燕子,落入如此粗率的暴徒手中麽?你在天之靈若是有知,快來救救我吧E……救救我吧……”

另一削瘦漢子,雙手高舉起小公主,獰笑道:“這小丫頭也不算小了,你們可要瞧瞧她。”鈴幾嘶聲呼道:“放開她,放開她,我……”

水天姬大呼道:“你萬萬不能住手,你該想想,咱們若是都落人這群畜生手中,那情況又當如何?”

鈴兒滿麵痛淚,道:“但……但……”

突然間,四壁燈光,一齊熄滅。

艙外雖有燈光,但燈光驟暗,眾人視力頓失,刹那間什麽都瞧不見,隻聞一陳奇異的香氣,自艙外傳來。

接著,艙外又滑入了二十餘條金色的影子,似鬼域,似幽靈,又似是一種惡魔般的怪獸。

彭清邀來的雖都是聞名江湖,殺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此時此刻,心頭仍不覺泛起一陣寒意,不由自主靠到一齊,鈴兒、珠兒、水天姬更是早巳避入了角落中,纖手飽緊緊握在一處。

這時眾人已可瞧出,那金色影子,既非鬼怪,亦非幽靈,卻似是人影,奇異的香氣,便是自這些人影身上發出來的。

忽然間,不知自那裏,射入了數十道強光,照射在這些金色的人影身上。眾人一陣目眩後,才駭然發現,這金色的人影,競全都是長發披肩,曲線玲斑的少女,豐滿麵誘人的軀體,竟似未著寸縷,都塗滿了一種奇異的金粉,在強光下閃閃生光,帶著種妖異而媚冶的魁力,尤其那奇異的香氣,任何人隻要嗅著一絲,心弦便立刻會失出一種難以描述的飄蕩。

就在這一陣目眩,心神一蕩閻,金色少女們,已張開雙臂,撲了過來,帶著妖魅的媚笑,撲向黑衣人們。

閃亮的金粉,眩目的軀體,誘人的異香,妖媚的笑容。

黑衣人們雖然久經大敵,但此時此刻,驟見如此奇詭怪異的對手,霎時間,也不禁大感驚煌無主,眼見金色少女們移身撲來,競呆在地上怔住了,既不閃避,也不招架,誘人的異香,甚至使他們幾乎也要撲將上去。

等到他們驚覺之時,縱要閃避,亦是有所不及。

隻見二十餘條金色少女,竟張臂撲上了黑衣人的身子,雙手自黑衣人脅下穿出,緊緊摟住了黑衣人的頭頸,一雙修長的**,也盤到黑衣人身後,足尖緊緊勾住了黑衣人們的膝灣。

驟然看來,直如一雙雙熱情如火的情侶,在**中摟抱求歡,哪裏有絲毫與人動手爭殺的模樣?

眾人見過場麵雖不少,但這樣的打法,倒當真是連做夢時都未曾瞧見過,都不禁瞧得呆了。

黑衣人們除了又驚又奇外,更覺懷中抱的似是團火焰一般,隻令他們心腔搖擺,激火如焚,連手都抬不起,哪裏還能與人搏鬥?

隻聽一條金色少女道:“咱們是什麽人?”

其餘的少女們一齊嬌聲應邀:“黃金魔女。”

嬌晚聲中,但聞“咯,略,咯,略……”一連串輕響,黑衣人們一連串慘呼,黃金魔女們一連串嬌笑……

然後,黃金魔女飄身落地,黑衣人們則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口中呻吟不絕,身子再也不能動彈。

原來這些“黃金魔女”們,竟以腕肘足尖之力,在刹那間,將黑衣人們雙肩、雙膝四大關節一齊扭碎!

直瞧得眾人麵容變色,目定口呆,由指尖一直涼到足底,隻有水天姬袖手立在—旁,非但未曾驚煌,反似比方才遠為鎮定。

“摘星手”彭清滿麵冷汗交流,顫聲道:“你們可是西方金……”

船艙外一個尖銳的語聲道:“不錯,算你還有些見識。”語聲直直硬硬,叮當作響,聽來當真有如金屬相擊一般。

“摘星手”目光更是驚駭,麵上冷汗流得越快,顫聲道:“全…。·金老前輩,晚輩們與你老人家無冤無仇,你老人家何必……”

艙外人冷蠍道:“放屁,紫衣侯縱然不是東西,但他的侍妾,也不是你們這般狗東西能碰的!”

他先罵紫衣候不是東西,又顯見對紫衣侯不甚推祟,也不知他與紫衣侯到底是友?是敵?

少女們又驚又喜——此人若是紫衣侯之友,那麽今日之事便定可遇難呈樣,逢凶化吉。但此人若非紫衣侯之友,那真是趕走批強盜,趕強盜的卻是惡鬼——惡鬼總比強盜凶得多,那麽今日之事,便再也難以收拾了。

水天姬仍是毫無表情,似是早巳料定來人是誰,別的人卻都不禁服睜睜瞧著艙外,隻因來人無論是好是壞,是友是敵,必定是個名傾天下,值得一瞧的人物。

隻見眼前金光繚繞,一條三尺長短的金條,被人拋了進來,來勢又急又快,等到金條落地,才看出這金條竟是個人。

他身長竟然不滿三尺五寸,滿身金光閃閃,也不知穿的是何質料織成的衣衫,頭上戴著頂金冠,形式奇特,分量卻是沉重已極,別人戴在頭上,隻怕連脖子都要被生生壓斷了。

最妙的是,他額下胡須,競比他身子還長,逶迤拖在地上,也是黃金般顏色,令人看來雖然驚奇豔羨,卻又不免有些好笑。

此人模樣,生得委實滑稽已極,但眾人見是此人,卻再無一人心中有絲毫滑稽之意,有幾人手足雖斷,身子也不禁顫抖起來。

黃金魔女們一齊跪伏在地,誘人的軀體,有如一尊尊黃金仙女塑像,看得人目眩神迷、金髯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你們總算沒丟老夫的臉。”

他語聲已如金屬相擊,震人耳鼓,此番笑將出來,更是有如戰鼓齊鳴,千軍萬馬奔騰刺殺,誰也無法想到,這長不滿三尺的小小身軀裏,怎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聲音來。

隻見金髯老人笑聲突頓,目光已凝注到水天姬身上。

他不但周身金色,就連目光中都帶著那種黃金的光芒,隻要他目光對你一瞧,你身上便會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氣。

水天姬麵上卻泛起一股嬌笑,笑得又統媚、又誘人。

金髯老人亦自大笑道:“妙極,想不到水丫頭你也在這裏!”水天姬笑道:“妙極,想不到金河王你也在這裏!”

她說話聲音,故意學作那金髯老人“金河王”的模樣,當真學得唯妙唯肖,逼真已極、就連那些黃金魔女,都不禁所得睜大了眼睛。少女們更是驚喜交集,暗道:“好了好了,原來水姑娘和他認得的,想來我們已得救了……這老人不但生得奇特,連名字也奇怪已極,不知為何叫做金河王?”她們到底年輕,恐怖之心一去,就立刻琢磨起別人的名字。

金河王放聲大笑道:“好個水丫頭,居然敢學起金大叔來。”黃金色的眼珠,的溜溜四下一轉,卻又放聲長歎道:“但水丫頭,你常誇自己如何了得,老夫今日見了,卻失望得很!”

水天姬嬌笑道:“噢!”

金河王道:“你既然在這裏,竟會令紫衣侯的侍妾,被這般畜生所辱,連老夫的臉都被丟盡了。”

他說得搖頭晃腦,似是激奮已極,一陣風吹過,他頜下長髯,不住隨風波動,看來當真有如奔流不息的金色河水一般。

少女們這才知他取名之意,競在頒下一部長髯,水天姬道:“這些畜生實在可惡,不知你老人家要將他們如何處治?”

金河王道:“念在他們還有人能認得出老夫來曆,饒了他們吧……”彭清等一齊大喜。少女們卻大是不服。金河王緩緩接道:“就賜他們個全屍也罷”這句話說將出來,不僅黑衣人們心膽皆喪,少女們也不禁為之大驚失色,誰也想不到這老人手段之毒辣競一至於斯?說要饒了別人,卻是取人性命,彭清嘶聲道:“西方黃金宮……”一句話還未喊出,已被兩個黃金魔女抬起,四條金色手臂一悠一蕩,彭清身子已穿窗而出,遠遠落在海水裏。

隻聽一連串“噗通!噗通!”之聲,頃刻間,二十餘條黑衣人,已全部被拋人海水中,隻剩下一兩聲輕微的慘呼餘音,仍殘存於星光海水間,這些人四肢懼已殘廢,被拋人海,哪裏還有活命?少女們雖然對他們深惡痛絕,但此刻見了這情況,仍覺滿心淒慘,不忍卒睹。

金河王手持金囂,哈哈大笑道:“這下眼前才清淨了,這些四肢發達的臭男人,老夫最是見他不得!”

目光轉處,突然指著胡不愁,大喝道:“這裏還有一個,拋下去!”

鈴兒、珠兒一齊大驚、但見黃金魔女已搬起胡不愁的身子,鈴兒與殊兒方才眼見她們奇詭之武功,雖知單憑自己兩人之力,絕然無法援救,但卻也萬萬不能眼見胡不愁被拋人海裏,兩人身形齊展,擋住窗口,鈴兒驚呼道:“他……他既非與那些黑衣人一同來的,又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他性命?”

金河王道:“天下的男人,俱都該死,知道麽?閃開!”

鈴兒又驚又忽,大聲道:“如此說來,你莫非要天下男人都死光死絕,就隻剩下你一個才對心思?”

金河王冷冷道:“正是如此,隻因……”

水天姬緩緩接口道:“隻因天下的男人若是俱都死光死絕,就沒有人會覺得他比別的男人矮了。”

金河王放聲大笑道:“不錯不錯,你倒知我心意。”

此人脾氣之古怪,端的天下少有,不該怒時,他偏要大怒。此刻水天姬如此譏罵於他,他反而沒有絲毫脾氣、水天姬道:“但你老人家若將此人殺了,我媽媽定必要不高興了,那時她若完全不理你了,別人可是沒有法子。”金河王竟自呆了一呆,道:“真的麽?”

水天姬道:“誰敢騙你老人家!”金河王又自呆了半晌,突然頓足捶胸,暴跳如雷,將船艙踢得降降作響,少女們見他如此大怒,都不禁駭呆了,隻當胡不愁此番必無生理。哪知金河王跳了一陣,競隻是大呼道:“放這臭小子下來,拋到後麵去,莫讓老夫再見著他!”黃金魔女手臂一蕩,果然將胡不愁拋到艙後。

過了半晌,鈴兒方自定過神來,緩步走出,斂襖道:“前輩救了賤妄們之大難,賤妄亦不知該如何損答?”

金河王道:“不錯,老夫救了你們性命,你們自該好生報答才是。該如何報答,你們自己說吧?”

鈴幾沉吟了半晌,道:“侯爺也曾留下些金銀珍寶……”

金河王大笑道:“金銀珍寶?誰要你的金銀珍寶?誰不知道西方黃金宮富甲天下,老夫難道還會是貪圖金銀而來的麽?”

鈴兒怔了一怔,麵上又自變了顏色,偷偷瞧了那些黃金魔女一朋,額聲道:“那……是為何而來的?”

金河王笑道:“你也不必怕老夫將你們帶定,老夫雖然好色,但別人的侍妾,老夫還不屑一顧!”

鈴兒這才鬆了口氣,道:“不知前輩有何盼咐?”

金河王笑聲突頓,麵色一沉,厲聲道:“老夫此來,為的隻是要查聽一個人的下落。此人與老夫很深如海,勢不兩立,老夫若不將他下落尋出,活生生殺死,一輩子也休想活得舒服!”他語聲中怨毒之深,當真令人聞之膽寒、鈴兒顫聲道:“不……不知此人是誰?”

金河王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道:“他便是紫衣侯的臭師兄,被老夫駭得縮頭烏龜般躲起,天下唯有紫衣侯知他下落。”

鈴兒心念數轉,道:“但前輩卻來遲了,我家侯爺已……”金河王怪笑道:“你當老夫不知他已死了麽?老夫就是因為他死了,才自來的。你可知道老夫等著他死,已足足等了十餘年,始終沒有機會,一聽到他與人比劍,才趕了出來,一心要他死在別人劍下”鈴兒道:但侯爺一死,便沒有人再知道他師兄的下落……“金河王哈哈笑道:“老夫是何等人物,豈會被你騙例?紫衣侯與他之關係非同小可?紫衣侯一死,豈會沒有些後事交托於他?尤其那白衣人七中後還要再來,紫衣人怎會不令人去求他指點武功?”鈴兒麵目變色,顫聲道:“但……但……”

金河王大喝一聲,道:“但什麽?你們快些說出那廝的下落,便也罷了,否則老夫的手段如何,你們不妨先閉起眼睛想想。”

鈴兒縱是口才靈便,此刻卻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金河王尋了張交椅,跳上去盤膝坐下,揮手向魔女們道:“唱個小調,要唱的不長不短,教人聽來高興的!”

黃金魔女們嬌聲應了,她們的語聲雖也十分嬌柔,但卻也是冷冰冰,全無半分溫柔之意。

金河王道:“她們唱完,你們若是還未答複,老夫就要你們的好看!”閉上眼睛,養起神來。隻聽黃金魔女中已有一人漫聲歌道:“無上瑤池落凡塵,化做西方黃金宮,黃金為校玉作階,珠光寶氣照千重,酒池肉林珍蹬昧,妙舞絕色勝天堂……”

那冷冷冰冰的語聲唱起歌來,竟是委婉動聽已極,唱的雖非**靡之音,但卻自有一種妖媚之意,令人聽來心族播搖,難以自主,隻是鈴兒此時憂心鍾仲,縱是仙樂,也聽不進耳裏。水天姬突然道:“求求你,莫要唱了好麽?”

金河王霍然張目,怒道:“誰說的?”

水天姬道:“你老人家就是要她們唱上三日三夜,唱完了別人還是不會說出一個字,這又何苦?”

金河王淩空一個翻身,跳下交椅,朝指大罵道:“臭丫頭,你明明是我‘五行神宮’的子女,為何卻幫外人說起話來?”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可不是幫外人說話,隻不過是說出事實來而已,莫非你老人家願意我騙你不成?”

金河王微一揮手,歌聲雖然而止,他雙目狠狠瞪著鈴幾與珠兒,足足瞪了半盞茶時分,突然大喝道:“你說不說?”

鈴兒與珠兒緊緊閉著嘴,果然連一字都不再說了。水天姬笑道:“我說的可沒錯吧?”

金河王暴跳如雷,他罵得越凶,鈴兒嘴閉得更緊。

水天姬身子斜斜倚著牆,悠悠道:“依我良言相勸,你老人家不女口回去吧,免得在這兒空著急,急壞了身子。”

金河王呆了半晌,競又哈哈大笑起來,笑道:“好,老夫倒要瞧你們說不說!”反手自懷中取出一圈金線。

這金線看來最少也有數文長短,但細如柔絲,似是女子們繡花用的,誰也不知道金河王要用它來作什麽?

隻有水天姬麵上卻變了顏色,但見金河王手一抖,那盤成一團的金線,驟然展開,痰伸而出。

那細如柔絲的金線,競被他生生抖得筆直。

金河王碟碟怪笑道:“看你說不說?”手腕一抖,金線就如鞭子般抽了下去,袖在那些少女們身上:金線長達數文,由第—個到最後一個誰也沒有逃脫,別人隻當這柔絲股金線縱然她在身上,也未見多麽疼痛、哪知金線落下,竟比蟒鞭還要厲害,隻聽那尖銳的破空聲,“嘶!嘶!”不絕,兩三鞭她過後,少女們身全衣衫已片片粉碎,雪白的肌膚上,生生被拙得多了三條血印,可憐她們穴道被製,連慘呼都叫不出,但麵上那驚怖與痛苦之色,卻真教鐵石人見了也要痛心。

鈴兒與珠兒驚呼一聲,撲了過去,伸手去抓金絲,那金線卻宛如活的一般,一曲一扣,“嘶”地競捆到她兩人身上、鈴兒與珠兒身子一顫,但覺金絲落處,那滋昧競有如燒紅了的烙鐵烙在身上一般,叫你一直疼到心底金河王哈哈笑道:“說不說?說不說?”他見了別人受苦,神情委實得意己極,手腕震動,又是一鞭落了下來。

鈴兒與珠兒存心與他拚了,身子持處,便要撲上。

突然一聲大喝:“住手!我說了!”

金河王大笑道:“好!好!終是有人說的。”手腕一挫,嗖的一聲,幾丈長的金線,蛇一般縮回,盤做一圈、隻見一個大眼睛,高鼻梁的小孩子,自角落裏爬起,慢騰騰走了出來,正是方寶幾,他不知何時已醒過來了?

金河王皺了皺眉,道:“就是你這小鬼?你知道什麽?”

鈴兒與珠兒卻大喝道:“容幾,你說不得!”

金河王還不信這孩子會知道什麽,聽了這句話,方自大喜。因為這孩子若是什麽都不知道,鈴兒怎會如此著急?當下身子一掠,掠到寶兒身旁,笑道:“乖孩子,快說,爺爺給你買糖吃!”伸出於想要去摸寶兒頭發,怎奈他生得比寶兒還要矮上一截,哪裏摸得著?方寶兒眼睛一瞪,道:“你是誰的爺爺?”

金河王怔了一怔,大笑道:“好,好,我是別人的爺爺。”

方寶兒嘻嘻一笑,道:“長胡子的小弟,這才乖,大哥給你買糖吃。”

金河王又自一怔,似是勃然大怒,卻又不能發作,隻得不停的摸胡子,那神情當真尷尬巳極。鈴兒與珠兒如非心事重重,此刻早已笑出聲來。

方寶兒接口道:“紫衣侯死後,曾留下一封密柬,寫著他師兄的藏身處。那密柬此刻在誰那裏,你可想知道?”金河王大喜道:“想,想極丁,快說!快說!”

方寶兒道:“對大哥說話,怎能如此無禮?”

金河王幹咳幾聲,暗罵道:“小畜生,等你說出來,著老夫不撕碎了你?但寶兒未說出來前,要他叫祖宗看來他也一樣會叫的。當下一陣幹笑,抱拳道:“大哥,就請你快些說吧!”

水天姬格格嬌笑,拍手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長胡子的老公公,趕著孩子叫大哥。”

鈴兒與琛兒再也忍不住“噗吃”一笑,但這一聲笑過,想起種種憂煩愁苦之事,淚珠又幾乎要奪眶而出。

方寶兒道:“你要大哥說出,那也容易,但這些少女與你無冤無仇,你不如先將她們放走吧!”

金河王牙齒咬得咬咬作響,口中卻幹笑道:“容易容易……”揮手道:“解開她們的穴道,放她們走吧!”

要知他不惜一切,也要尋著紫衣侯師兄之隱處,別的事什麽都可放到一旁,否則以他身份,那“大哥”兩宇怎會叫得出口?

黃金魔女動作迅速,片刻間,便將少女們穴道完全解開。

這些少女們,昔日雖然尊貴,此刻卻已如伶訂的落花,一個個衣衫破碎,花容無色,滿帶傷痕的嬌軀,似已站立不穩,柔弱的雙手,拉著破碎的衣衫,遮掩著身子,帶淚的目光,乞憐地望著鈴兒和珠兒。

鈴兒與珠兒又何嚐不是淚流滿麵?

她們瞧見此刻的愁苦,想起昔日的榮華,哪裏還忍再瞧第二眼?

情不自緊,一齊垂下了頭,顫聲道:“你們走吧!”

方寶兒眼睛也不忍去瞧她們,隻是大聲道:“角落裏的箱子,本屬她們之物,也讓她們帶去如何?”

金河王道:“容易容易……”揮手間黃金魔女們已將箱子送到少女們身畔,箱子裏自是紫衣侯留下的珍寶。

少女們逡巡顫抖在穿窗而入的晚風中,雖不願走,又不敢不走,隻團她們終究是柔弱的女子,而非倔強的銑漢,隻因她們實是吃過了苫,也受夠了任何女子都不敢再受的折磨與羞辱。

金河王大喝一聲,怒罵道:“臭丫頭,還不走?等什麽?可是等著要再嚐嚐老夫的鞭子麽?”

少女們身子一顫,齊地跪倒在地,跪倒在鈴兒與珠兒麵前,流淚道:“妹子們對……對不起侯爺……”

鈴兒道:“侯……侯爺不……不會怪你們的,快……快走吧!”

水天姬道:“對,侯爺本就要你們走的,挾,快,再遲就來不及了。”

將箱子塞入少女們手裏,扶起了她們身子。

金河王更是連連頓足,連連喝罵……

少女們終於走出了艙門,每個人臨去時,都情不自禁,回頭瞧了方寶兒一眼,雖隻匆匆一瞥,但那目光中的悲痛與感激,卻已足夠令方寶兒永生難忘。

夜更深,濃雲沉重,掩去了星光。

十幾條短小的金色人影,提著孔明燈,或站或坐,攀附在船艙四麵的桅杆橫梁上,強烈的孔明燈光,自窗口筆直射入艙中,這些金色人影看來似乎都和金河王生得一般模樣,但仔細一瞧,才知道“他們”不過是十幾條遍體生著金毛的靈猴,已被金河王訓練得頗通人意。

船舷旁海水中有十餘條輕巧的皮筏,想必是金河王與他的黃金魔女們自岸邊乘來的,皮筏輕巧,是以湖水無聲。

少女們放下小舟,輕暖著去了,晚風中猶殘留著她們悲痛的哭聲,似是暮春杜鵑之蹄血。

金河王早已等不及了,此刻衝著方寶兒哈哈一笑,道:“那密柬在誰身上,老兄此……”

方寶兒道:“在我身上!”

金河王征了一征,道:“在……在你身士,拿來!”

方寶兒雙目凝注著他,目光中的神情極是奇特,似是譏嘲,又似得意,口中緩緩道:“你拿不走的。”

金河王獰笑道:“小畜生,你可是也要嚐嚐滋味?”

方寶兒微微笑道:“你這金猴子,你不妨殺了我,吃了我,切碎我,燒了我,但卻拿不走那張紙,隻因那張紙方才已被我吃下肚子裏去了……”鈴兒與珠兒又驚又喜,又是傷感,目中又自淚下,這眼淚卻是為方寶兒流的,誰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競有如此心腸,如此大膽。

金河王如被雷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大喝—聲:“小畜生,我剖開你肚子!”一把抓了過去。他身形雖小,但這一抓競將方寶兒舉了起來。

方寶兒早已抱定必死之心,麵上不但全無驚怖之色,反而仍然帶著微笑,隻是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鈴兒顫聲道:“寶兒,莫怕,你死了我隨著你……”

珠兒道:“我。…·我也……”放聲大哭,話也說不下去……突聽水天姬大喝道:“放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