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劍錄

第一七章 黃鶴摟大會

寶兒自然忍不住要走過去,走到窗前,隨著他語聲,一一觀望,隻見那常懷威乃是條鐵塔般大漢,滿麵虯須雖已灰白,但仍是神情威猛,不輸少年,寶兒暗笑道:“鐵娃老了時,想必也是這般模樣。”

又瞧見那潘濟城乃是個麵色慘白的錦衣少年,獨立船頭,似在遠眺江上風物,其實一雙眼睛,卻隻是在搜尋遠遠近近的船隻上可有美女,目光惺做,又似是終年沒有睡醒,寶兒又不禁暗笑忖道:“瞧這位神箭手的眼,似乎連人站在麵前都瞧不見,真不知他那定了花山的三箭是怎樣射出去的?”

那“四目溫侯、長醉小將軍”金祖林模樣最為奇特,衣著最為華麗,氣派也比別人都大些。

隻見他也是乘著艘華麗的大船,也是坐在船頭,身穿一件五花錦袍,鈕扣懼是黃金所製,在月色下閃閃發光。

兩個錦衣少女,站在他身後,一人手裏拿的是柄一文多長精光閃亮的方天畫戟,另一個手裏卻捧著壇陳年老酒。

金祖林年紀也不甚大,鼻子卻不小,大大的鼻子下,配著個櫻桃般的小嘴,小嘴裏不停地喝酒,喝了一杯,接著又是一杯,眼睛越蠍越睜不開,突然自懷中取出個黃金盒子,自盆子裏取出個奇奇怪怪的東西,戴在臉上,驟眼望去,仿佛是個眼罩,將眼睛都罩住了。

寶兒吃了一驚:“這算什麽?”仔細—瞧,才知道這仿佛眼罩的東西,乃是兩抉墨晶,嵌在金環裏,兩邊用金線套佐耳朱,於是再強的陽光,也不致耀得他眼睛發花,寶兒不禁笑道:“難怪他要被晚作‘四目溫侯’……”瞧了半晌,又道:“這位金大少雖不英俊,但模樣倒可愛的很。”

李名生笑道:“此人也是武林中有名之世家子弟,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江湖中歌謠:‘金屋頂,銀飯碗,大旱十年後,金家仍吃肉。’便是說的此人,隻是好酒如命,他那萬貫家財,已被他弄得差不多了。“周方亦自笑道:“但此人酒醉之後,與人交戰,確有萬夫不擋之勇,別人武功縱然勝池十倍,但他擠起命來,任何人都未見能戰得勝他,連江湖中有名的硬手蔡羅,一生少見敵手,與他對敵時,卻也末占得便宜,而且此人為人甚是義氣,你日後走動江湖時,倒可與他交上一交。”寶兒笑道:“要交的……”

隻見那少女又在例酒,金祖林嘻嘻一笑,伸手握住她的玉腕,那少女想必也對這金大少甚是傾心,雖在垂首含羞,身子卻依候了過突聽船艙中一聲嬌叱:“幹什麽?你要死麽?”少女立刻嚇得例退三步,金祖林亦是麵色如士,連手掌都顫抖了起來,掌中酒杯“當”的落夜船板上,一個紫衣紫裙,滿頭珠翠的美婦人,自船艙中急步而出,一把拉起金祖林的耳朵,連拖帶拉,將他拉入船艙裏去了。

寶兒失笑道:“原來此人還畏妻如虎。”

周方招須大笑道:“畏妻之人,必定發財,又有何不好?”

此後又有許許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豪傑,乘船直駛黃鶴樓,周方終於忍不住了,笑道:“你我此時上去,氣派已算不少,不必再等了吧!”李名生哈哈大笑,道:“好,掉轉船頭,黃鶴樓去。”

黃鶴樓,樓雖寬廣,但也容不下這成千成百的武林豪傑,連樓外都擠滿了人,一團團,一層層,擠得密不透風。

周方、李名生上得岸來,卻已上不了樓。

鐵娃伸了伸胳臂,道:“我來帶路,咱們硬擠進去!”伸開兩隻大手,就往人叢中闖了進去。

寶兒道:“你當這些人全是鄉下看社戲的,被你一擠就倒的麽?”話末說完,鐵娃果然已被人家推了出來,苦著臉,皺著眉頭,顯然連骨頭都被人擠疼了,隻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周方目光一轉,突然大聲歎道:“李兄,你身中之奇毒,雖然唯有萬大俠可解,但此樓既被圍住,你切切不可往裏擠了,要知你所受毒性蔓延最快,若是不留意沾著別人身子,豈非害人麽?”

李名生眼珠子也轉了轉,亦自大聲道:“小弟總要試試能不能擠進去,隻要小心些莫沾著別人身子就是他一麵說話,一麵往前走,還未走到人叢中,前麵人群已四散開來,人人俱是麵帶驚煌,輕聲道:“小心些!此人身上有毒,沾不得的。”一個傳一個,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轉眼就讓開一條道路。

李名生大搖大擺走在前麵,周方、寶兒、鐵娃,大搖大擺跟在他身後,四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進了黃鶴樓。樓梯口本有兩條大漢在把守,此刻橫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沉聲道:“有貴賓帖的才能上樓。”用方笑道:“在下自然有的,李兄,拿出來讓人瞧瞧。”忽又緊緊皺起眉頭,歎道:“隻是……那貴賓帖上隻怕也沾了毒……”

李名生道:“瞧瞧隻怕還無妨……”伸手入懷,似乎真要掏帖子。

兩條大漢,對望一眼,齊地脫口道:“不必瞧了,三位請上去吧!”

急急讓開了路,走得遠遠的。

三人走上樓梯,寶兒一直忍住笑,這時終於忍不住“噗吃”笑出聲來,李名生回首笑道:“周方果然妙計。”周方道:“噓,輕聲些,被人聽見了,豈非要氣破肚子。”拉著寶兒的手,大步定上樓頭。

樓外人頭雖然擁擠,但樓上大廳人卻不多,約摸有數十人圍坐夜大廳四測,周方悄悄自後麵繞過去,在角落中尋地坐下。

隻見那丁老夫人居中坐在一排幾張方桌後,丁氏兄弟,仍是垂手肅立在一旁,那常懷威、播濟城、金祖林居然也都上了摟。金祖林似乎因為沒有酒喝,顯得有些垂頭喪氣,那紫衣美婦卻是滿麵笑容,顯得開心得很,亦因她發現這黃鶴樓上,委實沒有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人了。

寶兒眼睛一直在轉來轉去,隻希望能發覺幾張熟悉的麵孔,怎奈他前麵坐的偏偏是個頭戴高冠的漢子,始終在擋著他的目光,寶兒恨得牙癢癢的,真恨不得一把摘下他帽子,踩兩腳出氣。

但鐵娃隻要秘為一伸脖子,便可將大廳中四麵情況,一覽無遺,隻是他對武林豪傑實是太過生疏,簡直可說一個也不認得。

隻見堂上群豪,大部分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鐵金刀今日一戰,隻怕還是要敗。”

“這倒未必,他自從走了五色帆船一趟,武功據說已大有進境,此番隻怕終於能出一口沉潛在胸中多年的悶氣了。”

“賭,小弟以五百兩銀子,博他必敗。”

“五百兩?好,一言為定。”

還有人說話聲音更是低沉。

“萬大俠怎地還未來?莫非……莫非在途中遇著事?”

“以萬大俠的威望武功人緣,莫說萬萬不會在途中通著事故,便是真的遇著了,也必能立時解決的。”“那麽……他為何此刻還不來?”

“無知道……”

也有人說話聲音較響:“據聞今日堂上說不定會突然發生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故,兄台可知道究竟是些什麽事?”

“小弟若能猜到,這些事便不能稱為令人想不到的了。”

“小弟卻隱約猜到一些,據說這些事卻與……”

“咳,咳,有些話你答應永遠不說的,莫要忘記了。”

還有人暗中猜測:“萬大俠母子已有多年來未曾團聚了,不知為了什麽?”

“萬老夫人今日不知是否會在此現身?”

“少林、武當兩大門派,還未見派出門下弟子前來,顯然是不想管這場閑事了,但點蒼……”“驟聲,你瞧,武當派來人了。”“那邊是少林……是俗家弟子。”

一片紛紛議論之聲,有如夏日群蠅飛舞,嗡嗡不絕。

突然間,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自樓梯下傳了上來,那腳步之聲,左足輕,右尼輕,而且輕重相差不少。

寶兒輕輕道:“上來的這人一定負傷了。”

鐵娃奇道:“大哥還未瞧見,怎會……”

話猶未了,已有一條大漢,在樓梯口現身。

隻見此人穿著一身極為樸實的長袍,國字臉,四方口,濃眉大眼,麵色微黃,全身顯得特別,隻是此刻看來神情有些焦慮不安,走起路來,也是一跛一拐的,果然受傷了。

此人看來雖不起眼,但群豪瞧見此人,十人中卻有九人肅然長身而起,又有幾步而出,扶住他,煌聲問道:“萬大俠可是受傷了?”

長衫大漢微微一笑,道:“還好”笑容一起,這平凡而樸實的大漢,平凡而刻板的麵容,立刻變得說不出的生動而富有魅力,甚至連他身上那件洗得已經有些發白的藍布長衫,在這笑容的輝映下,也變得極富光彩。

寶兒看見如此平凡的一條漢予,使是江湖中傳誦已久之“萬大俠”,本覺有些失望,但瞧見這笑容,失望立刻變作高興,暗道:“那萬老夫人笑得那股可怕,不想她少爺笑容竟是如此神奇。”

隻見幾條錦衣漢子,圍著萬大俠走到了老夫人身旁坐下,萬大俠向丁老夫人行過劄後,丁氏兄弟便趕過來殷殷相問,向的也與別人完全一樣:“你怎會受了傷,可是途遇敵人?是誰傷了你?”

萬大俠還隻是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麽,隻不過是遭到三五個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那丁氏兄弟中之幼弟丁柔楓目光轉動,截口道:“若說三五毛賊能傷的了萬大哥,這話各位能相信麽?”

群豪—齊哄然道:丁柔楓道:“萬大哥究竟是被誰所傷,為何不肯說出?”

萬大俠微笑道:“大事當前,這些校節之事必須放在一旁……”目光四轉。道:“王半俠王老前輩可來了?”

話猶末了,坐在窗口的幾人已大聲道:“說曹操,曹操便到,王大俠此刻便在樓下了。”

過了半晌,一人匆匆趕上樓來,正是王半俠。

他神情看來更是疲憊憔悴,果然是一個悲天憫人,常為萬民奔波受苦的模樣,寶兒越瞧越是有氣,索性不去瞧他。

樓上立時又起了一陣**——江湖中對王半俠之謠言雖已傳遍,但群豪此刻對他卻仍然不失尊敬。

王半俠上得樓來,立刻一個箭步,竄到萬大俠麵前,溫聲道:“你可受傷了,傷得可重?唉,方才一戰,也真虧了你。”

丁柔楓忍不住又接口道:“方才一戰,究竟是怎麽回事?王老前輩莫非知道詳情?不知可否…”

王半俠長歎截口道:“萬兄莫非還未說出…。☆·唉,方才在路途之上,在下聞得手下兄弟相報,有十七條蒙麵黑衣,來曆不明的大漢,攔住了萬兄之去路,而且這十七人懼是身手敏捷,武功特異。”丁柔楓道:“是哪一門的武功?”王半俠道:“我手下兄弟雖末完全看出,但已可斷定乃是玉門關以外的武林宗派,所使的每一招式,都與中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而這十七條大漢,每一人的武功,在江湖中卻已可被稱為好手。”

群豪驚唱—聲,目光又齊地轉向萬大俠。

王半俠接道:“在下接得急報之時,據聞萬大俠已是身在險境,雖然力創了對方兩人,但自身亦已負傷,眼見無法再支持許久,在下聞訊大驚之下,立刻急著趕去,哪知……”長長吐了口氣,滿麵懼是欣慰之容,接著道:“哪知僥天之幸,萬兄競已脫險了。”

群豪情不自禁,也跟著鬆了口氣,寶兒暗中更是大為稱讚:“這萬大俠果然不傀人中之傑,身曆那般險境,到此後卻隻是淡淡一笑,絕口不提,若是換了別人,不加油添醋地說上半天才怪哩!”

隻聽一陣步履響動,一陣銀鈴般嬌笑,王大娘已在少女們的扶持下自梯口現身,嬌笑著道:“不但王半俠,就連咱們又何嚐不是為萬大俠扭了半天心,萬大俠你是如何脫險的,可得說給咱們聽聽。”

群豪久已耳聞這初出江湖,便榮登武林第一大幫幫主之位的奇人,雖不相識於她,但聽了這句話,便都已猜到這斜倚在軟椅上,銀鈴般嬌笑不絕的美婦人,便是那近日在江湖中引起爭議最多的傳奇人物,目光不禁一齊向她投視了過去,寶兒卻覺得她仿佛又年輕了些。

萬大俠微微一笑,道:“多承幫主關心,在下感激不盡……那十七條大漢,端的懼是紮手人物,在下若非有人相助,此刻隻伯早已命赴黃泉,再也無法見著幫主之麵了,那當真要令萬萊死不暝目。”

王大娘格格笑道:“你真的那麽想見我麽?我可真開心死了,看樣子,我還不太老哩!”

萬大俠含笑道:“在下急著要見幫主之麵,倒不是要瞻仰幫主風采,而是想請教幫主一件事。”

王大娘媚笑道:“可是要我替你做媒?”

群豪有的皺眉,有的竊笑,唯有萬大俠仍然不動聲色,隻是慢慢溫:“不知幫主可知道那十七條大漢的來曆?”

王大娘眨了眨眼睛,眼波四飛,笑道:“塞外武家門派,我可一點也不熟悉,何況,我根本末瞧見他們的武功招式,你這真把我難住了。”萬大俠截口道:“那十七條好漢用的雖是塞外武功招式,但卻隻不過是用來掩飾身份的煙幕而已。”

王大娘揚了揚柳眉,道:“哦?那我更猜不出了。”

萬大俠微微一笑,道:“幸好那其中還有幾人在下認得,揭開他們的蒙麵黑巾,在下便看出他們原來竟都是丐幫門下的弟子。”群豪不禁齊地聳然變色,寶兒暗混忖道:“好狠毒的婦人,競想將萬大俠置之死地,好教此會無法繼續,如今她陰謀既被揭被,卻不知她又要如何巧辯?”

哪知王大娘麵不改色,仍然麵帶嬌笑,道:“萬大俠言重如山,說出來的話,那是萬萬不會有假的。”

群豪齊地一征,誰也想不到她竟如此輕易便承認了。

隻聽王大娘輕歎接道:“丐幫門下弟子,本就良莠不齊,我執長丐幫,又未有許久,等我回去查明真象,必將那主使之人,重重治罪,替萬大俠來出這口氣。”

輕輕幾句話,又將責任推得幹幹淨淨。

群豪又不禁齊地怔住,雖知她乃強辯,卻又無言可駁,萬本俠麵上已現怒容,沉聲道:“如此說來,此事幫主是毫無所知的了?”

王大娘嬌笑道:“哎喲,這種事我若知道,怎會讓它發生?我又怎舍得讓萬大俠這樣的男兒死呢?”萬大俠道:“在下死了,豈非便無人再來追究幫主的來曆……”

王大娘麵色一變,嬌媚的麵容,立時變得冷若冰霜,冷冷道:“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來曆,要怕人追究?萬大俠你既有如此身份,說話可得負起責任,拿出證據,若是聞得一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便來胡言亂語,我縱然打不過你,也要請天下武林英雄,來為我主持公道:那時我就不信還有人幫著你。”

萬大俠怒極之下,反而仰天狂笑起來,道:“好個能言會道的婦人,萬某倒要領教領教你手下是否與口舌同樣厲害?”霍然長身而起。

突聽丁老夫人輕叱一聲:“且慢!你若拿不出證據來,人家自會找一些武林豪傑來和裁於你,此刻又怎會與你動手?”語聲雖緩慢低沉,但每個字裏卻似帶著股力量,群豪不禁在暗中喝采:“果然薑是老的辣。”

萬大俠怔了一怔,頹然坐下,王大娘嬌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丁老夫人了,你老人家的話,可真說到我心裏去了。”

丁老夫人微笑道:‘’但此等死無對證的事,若要拿出證據,實是難如登天,隻因昔日能見著‘狐女’吳蘇真麵目的人,本就不多,那些人不是被她害死,便是被她害得身敗名裂,隻好自己去見閻王了。“王大娘笑道:“哎喲!世上還有這麽厲害的女子麽?丁老夫人你年輕時,不知是否比她還厲害!”

丁老夫人也不理她,隻是微笑道:“但那些人雖已死得差不多了,幸好還未死光死絕、剩下的還有十一個之多。”群豪情不自禁,脫口問道:“在哪裏?”

丁老夫人緩緩道:“這十一人除了有兩人去向不明,四人遠在關外,其餘的五位,都巳被老身請來,如今隻怕已在途中,就要到了。”

這句話自然又引起一場**,更有許多人已忍不住探首窗外去瞧。

王大娘冷冷道:“丁老夫人若是隨便找幾個江湖無賴來隨便指認我就是吳蘇,那不是要冤枉死人了麽?”

丁老夫人道:“這五人懼是武林中威鎮一方的人物,而且忠義之名,久著江湖……‘千鈞擔”石銘,’鐵掌‘林強,’仙人劍‘宋琪光,’威鎮八方‘吳立德,’火靈官‘汪明,就憑這五位,有哪一個不是言重九鼎的好漢子,他們說出的話,江湖中有誰敢不信?“她每說一個名字,群豪間便要起一陣輕微的**。王大娘嫣然一笑,道:“就是這五人麽?好,他們絕不會誣賴我的,我也可放心了。”

群豪見她滿麵含笑,絲毫不現惶恐之色,心頭不禁打鼓:“莫非她真的不是‘狐女’吳蘇,隻是萬大俠捕風捉影,平白吹皺一池春水。”

突見丁老夫人霍然起身,沉聲道:“在這五位未來之前,老身還有件事,要乘這段空閑說出來。”

這輕易不涉江湖的老夫人,此刻滿麵俱是鄭重之色,顯然所說的必定又是件震動人心之事,群豪屏息而聽,哪敢多言。

丁老夫人一字字沉聲道:“東海一戰,紫衣侯力竭身亡,白衣人再來有期,江湖中雖是後起無人,年青一輩之高手,卻莫不以七年後能與白衣人一戰為誌,隻因這一戰若是毀了,最多也不過喪命而已,而拚命正是年青人的拿手本領,但若一戰而勝,非但勢必名揚天下,江湖中成千成萬豪傑英雄之聲名性命,亦將因此保全。”她年華雖已老去,但目光敏銳,言詞動人,昔日之風采,猶依稀可見。群豪凝神傾聽,有的麵上已露出躍躍欲試之態。

了老夫人歎息一聲,接道:“隻是此輩年輕人,無論以武功或經驗而言,要想戰勝白衣人,實如海底尋針,緣木求魚,除非那世上唯一與白衣人交手後還活著的人,能說出自衣人劍法中之秘密與破綻,否則白衣人掌中長劍,七年後勢必又將會血洗武林……那人是誰,各位想必也知道?”

群豪間不約而同低湧出一人的名字:“白三空……隻可惜他非但不肯說出秘密,連人都已失蹤了。”

寶兒心神一陣震懾,丁老夫人已沉聲道:“不錯,白三空下落不明,但普天之下,還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行跡。”

群豪脫口問道:“誰?”

丁老夫人兩道敏銳的目光,突然電光般直射到金祖林身上,金祖林身子一震,趕緊垂下了頭。

就在此時,一條大漢匆匆奔上樓來,滿麵驚惶,嘶聲道:“威鎮八方吳立德吳大俠昨夜半失去首級,凶手不知是誰,方才他的家人,俠馬報來凶訊,說……說是要請萬大俠為吳大俠複仇。”

群豪嘩然,丁老夫人卻絲毫不動聲色,緩緩道:“知道了,令吳府家人樓下等候。”目光回視金祖林:“白三空在哪裏?”

金祖林摸了摸頭,笑道:“老前輩是在問我麽?白三空白大俠在哪裏?我金祖林又怎會知道?”

丁老夫人道:“金大少又裝的是什麽糊塗,男子漢,大文夫,敢作敢當,裝糊塗的就不是男子漢了。”

金祖林胸膛一挺,大聲道:“不錯,白大俠的去處我知道,可是他既然信得過我,我就不能將他的秘密說出來。”

群豪又自嘩然,那紫衣少婦暗咬嘴唇,恨聲低罵道:“大笨瓜,就會稱英雄,被人一激就激出來了。”

這時又有一條大漢飛也似的奔了上來,大聲道:“石家莊的車馬已到……”群豪一喜,哪知這大漢卻額聲接道:“但其車裏坐的,卻隻是‘千鉤擔’石銘石大俠的屍身,一柄長劍,由前心直插到他背後。”

黃鶴樓頭立時沸騰了起來,驚惶嘈亂的人聲中,隻聽了老夫人清亮而鎮定的語聲緩緩道:“知道了,飛騎石家莊,通報石大俠之凶訊,快去!”語聲突轉嚴厲:“白三空的下落,你真的不肯說麽?”金祖林大聲道:“不說!”

丁老夫人厲聲道:“你可知此時此刻,唯他握有武林中一線生機,你若不說出他下落,隻怕天下英雄都要對不住你了。”

金祖林眼睛瞪得圓圓的,大聲道:“白大俠不肯做無義的小人,找金祖林也不是無義的匹夫,不說,死也不說……”

群豪間已有幾人怒罵著撲了過來,金祖林長身而起,還未說話,那紫衣少婦已一拍桌子,大罵道:“他不願說就不說,你們淮敢欺負他?誰要是欺負金祖林,我‘紫蘭花’花清清和他拚命……”不知是誰,怒道:“好個潑辣的婦人……”

一句話還未說完,花清清已將麵前桌子翻了,桌上的茶杯茶碗,也被她雨點般擲了出去。

群豪驚呼、躲閃,了老夫人厲聲阻止,花清清頓足大罵,雙手卻絲毫不停,群豪競將她無可親河。

突然間,又是一條大漢奔上,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驚呼、厲喝、踢打……如中魔法,一齊停止。

隻聽那大漢喘息著道:“方才飛騎來報:‘鐵掌’林強,‘仙人劍’宋琪光本是並騎而來,卻在路上同時遇難了,兩位大俠身上,傷痕至少都有十餘處之多,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話聲方了,又有一人狂呼著奔上樓來,嘶聲道:“火……火靈官汪明已……已被燒成一團焦炭。”大廳中再無**,再無聲息。群豪一個個木立當地,都呆住了。

“千鉤擔”石銘,“威鎮八方”吳立德,“鐵掌”林強:“仙人劍”宋模光,“火靈官”汪明,這五人武功懼非泛泛之輩,如今卻在一日間盡遭毒手!若說這五人死因並非為著同一事,那麽他五人死的豈非太過湊巧?若說他五人果然乃是為了同一事而死,那下手之人,手段豈非太過毒辣可怖。

群豪不約而同,目光齊地轉向王大娘。

丁老夫人冷冷道:“他五人一死,可再也沒有人能認得出你是誰了。”冰冷的語聲,仍掩不住心頭的悲哀與失望。

王大娘悠悠道:“我真希望他們未死,還能證明我不是吳蘇,如今……唉,你們怎地不好生保護著他們,早知如此,丐幫弟子們可保護他們的。”雖然裝模作樣,卻也掩不住眉宇問之得色,目光四轉,又道:“金大少既是死也不肯說出白三空的下落,他五人又不幸死了,這兩件事世上隻怕再也無人解決,看來都隻有不了了之,咱們再耽下去也沒意思了,還是走吧!”

少女們抬起軟椅,群豪隻有眼睜睜的瞧著,萬大俠雙目之中甚至已有悲憤的淚光,但這兩件事確是無人能夠解決,縱是天大的英維,心胸間縱已悲憤欲裂。

突然間,一個清脆的聲音大喝道:“誰說這兩件事無法解決。”寶兒實在忍不住了,竟大喝著—躍而出。

群豪全都怔住,就連周方麵上都變了顏色。王大娘揚了揚眉,道:“小弟弟,這兩件事誰能解決蚜?”寶兒道:“就是我。”

群豪間之驚奇詫異,至此方自忍不住爆發出來。

汕笑、晚罵聲中,王大娘卻仍可忍住笑,道:“這兩件連丁老夫人、萬大俠,與在座這許多成名英雄都不能解決的事,你這小小的孩子反能解決麽?我看你隻怕是病了,發燒了,還是回去歇歇吧!”

群豪麵上懼有輕汕不信之色,唯有王半俠麵色卻甚是凝重,退到窗口,向窗外悄悄打了個手式。隻聽寶兒大聲道:“七年後那白衣人若是重來,江湖中自然有人抵擋,各位懼是俠義中人,又何必定耍逼人做那不信不義之事,縱然因此勝了那白衣人,非但不算光榮☆武林還要因此而蒙羞!今日武林中,若是多有幾個嫁白三空、金祖林這樣的好漢,七年後縱然勝不了那自衣人,卻也雖死猶生,雖敗猶榮。”

他小腸亡已因激動而變成粉紅顏色,一雙大眼睛裏更是閃閃發光,短短一段話說完,群豪間竟無人敢再輕視於他。

滿堂肅然中,丁老夫人輕歎道:“好孩子,你七年後白衣人重來,有誰真能抵擋?”

寶兒大聲道:“就是我。”王大娘“哧”的一笑,道:“乖乖,人雖小,牛皮卻不小。”

寶兒瞪眼道:“你笑什麽?難道你自以為武功不弱?哼!你那雙杖的招式,看來雖如天花亂墜,繁複變化無窮,其實所有的變化,都脫不開六輔一主,六虛一實之理,正如北鬥七屋的奧妙一般,你對手隻要不被你招式眩亂目光,避虛擊實,專找你虛招與實招間,雙杖交替時那一刹那進攻,縱是功力不如你之人,也可在三六一十八招中將你擊敗。”

群豪再也想不到這小小的孩子,竟能說出這等武學中深奧之極的道理,都不禁膛目結舌,聳然失色。

王大娘更是滿麵驚駭激怒,再也做不出那嬌媚之態,嘶聲道:“我武功招式之奧妙,中原武林無人能破,是誰教你的?”

寶兒道:“唯天是我師,唯心通劍道!若能窮天地間變化之理,何愁不能知武功變化之學……”

王大娘雙目瞪視著這孩子,有如見到什麽精靈鬼怪一般,目光再也不會移動,周方麵上卻不禁泛起得意的笑容。

寶兒大眼睛四轉,接口又道:“至於第二件事……那江湖瓦瓶中,泄露機密的紙條,本是我寫的”群豪間“嗡”然一聲,已有許多人為之聳然離座。

寶兒接道:“這隻因我願不認得這位王大娘是否就是昔日的‘孤女’吳蘇,卻自有人認得。”

萬大俠雙拳緊握,滿頭大汗,嘶聲道:“誰?在哪裏?”方寶兒忽然回身,麵對周方,道:“老爺子,這件事關係武林委實太大,你老人家再不出麵,可不行哪!”

周方麵上忽青忽白,默然半晌,終於緩緩長身而起。

數百雙睜得大大的眼睛,瞬也不解地望著他,廣大的廳堂裏,靜寂如死,幾乎連呼吸之聲都已不聞。周方一字字道:“不錯,我認得她便是吳蘇。”

王半俠忽然仰天狂笑起來,指著周方狂笑道:“此人乃是武林中最最無恥的騙子,他說的話誰會相信?”

不知是誰,應聲呼道:“不錯,他便是武林二騙中的周方……另外個騙子李名生也就坐在那裏。”

另一人喝道:“上次騙了我三壇美酒,半隻肥羊去的就是他。這騙子也敢到這裏來胡言亂語,宰了他!”

於是群豪紛紛大喝:“宰了他!活埋了他……”樓梯口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丐幫弟子,不但喝聲最響,此刻已帶頭撲了上來,丁老夫人、萬大俠本已滿麵喜色,這時又不覺大是失望。

突聽一聲霹雷般的大喝,有如半空中劈下個焦雷,撲上前去的漢子,競有幾人被這一聲大喝震的嘴角流血,翻身跌倒,後麵的人也被震得雙耳發麻,胸口發悶,嘴角指尖,不由自主的簌簌發抖。

來到這樓頭之人,縱然武功並非極高,但也是見過世麵的江湖好漢,聽得這一聲大喝,都已知道發出這喝聲之人內力之強,非同小可,奇怪的是,這喝聲竟是自這“騙子”口中所發。

群豪一個個又驚又疑,一個個懼已被駭得呆如木雞,哪裏還有一人再敢撲上前去,向這“騙子”動手。

周方大喝一聲過後,麵上突然沒了血色,胸口亦自起伏不停,口中卻沉聲道:“王半俠,你可認得我?”

王半俠道:“我認得你是個……騙子……”這“騙子”兩字,卻又說得有氣無力,再無先前那般得意。

周方哈哈一笑,道:“你真認得我麽……哈哈,吳蘇兒,王癡兒,柳依人,且看看我是誰?”

癡兒中是王半俠童年時混號,柳依人自是丁老夫人末出嫁時的閨名,近數十年來江湖中非但早巳無人再敢呼喚,根本就已少有人知,但此刻這兩個名字卻偏偏又自這“騙子”口中呼喚出來,丁老夫人固是大吃一驚,王半俠更是麵目失色,道:“你……你究竟是誰?”

就在這時,周方競一把將他頗下那部修潔美觀之雪白長髯扯了下來,他下半邊麵目,竟似跟著落下。

群豪這一驚更是不小,驚亂中齊地凝目望去,隻見這周方上半邊麵目,仍是原來模樣,寬額端鼻,雙眉如劍,目中有光,膚色蒼白,但自雙頰以下,仁中曰側,原來生滿雪白胡須之處,競已變得形如魔鬼,非但肉色漆黑如鐵,而且滿布紫赤色的創痕,在他上半邊麵目相樹之下,更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可怖,“紫蘭花”花清清驚呼一聲,競被嚇得生生暈倒在金祖林懷中。

黃鶴樓頭,立時大亂,誰也夢想不到,同是一個人的麵上,竟會生著天伸與魔鬼兩種容貌。

丁老夫人以手掩嘴,免得自己駭極失聲,顫聲道:“你……你竟被金河王‘金河聖水’傷成這般模樣?”

周方道:“不錯……王癡兒,你可想起我是誰了麽?”他語聲慈和雖如往昔,但嘴角牽動,白齒森森,柔和的語聲自這樣的嘴中說出,也變得說不出的淒厲陰森,叫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

王半俠喉間咿晤作聲,口中卻無法說出半個宇。

王大娘連那靈活的睜子都已駭得瘋癡呆呆,隻是重複著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周方道:“想不到吧,我裏,你隻當世上再也無人能揭破你的奸謀,卻忘了還有我……”

王大娘顫聲道:“你……你竟已避藏多年,此刻為……為何要現身?你……你不怕金河王來……來找你?你師弟紫衣侯已死了,世上還有誰能保護你……”群豪心頭齊地一震,才知道此人竟是紫衣侯之師兄,寶兒驟然驚喜交集,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暗中哺哺道:“果然就是他。”

隻聽周方仰天大笑道:“金河王敢來找我?”

王半俠目中突然暴射凶光,獰笑道:“你武功已失,誰不知道?毋庸金河王來,我此刻就能取你性命。”

周方道:“你敢?”突然大步走上前去,反手一個耳光,摑在王半俠臉上,微微笑道:“你不妨試試……”

當今之世,王半俠聲名正如日中天,誰敢觸怒於他?此刻群豪見他競被人捆了一掌,更是驚亂,競都忘了上前插手。

王半俠厲喝一聲,雙臂暴起,但瞧了周方目光一眼,暴起的雙臂,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敢遞去。

周方冷冷道:“看在你師傅之麵,饒你一命,滾吧!”

王半俠麵如死灰,例退三步,突然淩空一個翻身,穿窗而出,他做偽半世,辛苦博來的聲名,從此化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