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劍錄

第三七章 眾望所歸

鐵髯道長帶笑道:“人前炫露,雖為武家所忌,但此刻你既是眾望所歸,群情如此,你還有何不敢之理?”

寶玉苦笑道:“但弟子……弟子又該如何……”

如意老人笑道:“不錯,他一人又該如何顯露武功,莫非要叫他一個人在這裏拳打腳踢跳上跳下不成,何況,據我所知,寶玉之武功,乃是以意為先,以形為下,此等上乘功夫,若無人與他交手,是萬萬顯不出高明來的。”

群豪見到台上這些高人說話,顯見此事已有成功之望,呼聲便不禁都低弱了下來,但麵上盼望之色卻更濃厚。

鐵髯道長轉目四望,突然大笑道:“既是如此,就由我來陪他試手如何?”

這雖已伏櫪,但仍誌在千裏的老人,豪情勝概,競絲毫不減當年,群豪自又歡聲雷動,寶玉卻不禁嚇得拜倒在地,惶聲道:“弟子天膽也不敢和前輩動手。”

鐵髯道長笑道:“學無先後,能者為尊,你為何不敢與我動手?何況,你身為紫衣侯師兄之唯一傳人,縱然論及輩份,也不在貧道之下。”

寶玉隻有連聲道:“弟子不敢!”

他在鐵髯道長連聲催促,群豪交相鼓動之下,實已急得汗透重農,小公主眼被流轉,突然笑道:“銑髯道長,寶兒生怕你威風毀於一旦,是萬萬不會和你動手的,我瞧你還是……還是算了吧!”

這句話更無異火上加油,鐵髯道長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怎能受得了這一激,濃眉倏然皺起,大笑道:“方寶玉,你可是真的怕貧道落敗麽?勝負乃兵家常事,貧道難道連這點胸襟都沒有,來來來……”

長袖卷起,手腕一反,便待去拔長劍。

但這隻手卻被元相大師輕輕接住了,鐵髯軒眉道:“大師……”

無相截口笑道:“道兄雖方少施主卻又是萬萬不能與道兄動手的,依貧道之見……”

這一代高僧方在籌思該如何出言化解,一直垂目不語的公孫不智,已撲地跪倒,伏首道:“大師恕罪,弟子倒有一愚見。”無相大師笑溫:

“武林俊彥,不智最智。”

鐵髯道:“哼!他懂得什麽,也敢在此多話。”

公孫不智伏首在地,哪敢說話。

無相大師道:“讓他說吧!”

公孫不智道:“弟子……弟子……”

鐵髯大聲道:“無相師伯令你說,你便該快說才是,怎的還要吞吞吐吐。”

群豪有的不禁在心中暗笑:“這位師傅,可真難伺候。”

公孫不智卻鬆了口氣,道:“以弟子之見,不如由師博你老人家與五位師伯布成一道劍陣,將寶玉圍在中央,看他能否出得去?”

如意老人拊掌道:“不錯,如此一來也可瞧瞧方少俠的武功,再者雙方懼無損傷,鐵髯道兄,你應該答應了吧!”

鐵髯道長笑道:“如意見既說好的,貧道還有何話說,方寶玉,你……”

方寶玉趕緊道:“弟子遵命。”

隻要能不和鐵髯交手,他是什麽都答應的。

以少林無相大師為首,這六大掌門布下的劍陣,豈同小可,六柄劍揮出,加起來何止三百年的功力。

這三百年功力結成的劍氣所在,莫說是人,隻怕飛蜂燕雀也難出入,群豪又誰不想著看,已隱然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方寶玉,是否能闖得出來?用什麽法子方才能闖得出來?

一時之間,群豪間的興奮與激動,再度上達**,人人都已想到,這一戰的精采之處,必定要遠在方才大小數十戰之上。

朝陽已升,萬道金光,破雲而出。

破雲而出的萬道金光,卻似乎全都聚集在這六柄長劍上,這六柄長劍競似能摳去天地間所有的光芒。

寶玉未動,長劍自也末動。

寶玉垂眉斂目,正似在深思著脫圍的方法,六大掌門人亦是眼簾半垂,似乎誰也未曾留意寶玉的動靜。

但其實隻要寶玉指尖動彈一下,這六大掌門人,立時便能覺察,而寶玉卻連指尖都末動彈一下。

群豪目光,自都凝注在這七人身上,唯有鐵娃的一雙大眼睛,卻瞬也不瞬的盯著小公主。

小公主道:“大笨牛,你盯著我瞧什麽?”

鐵娃“嘻”的一笑,也不答話。

小公主道:“一個大男人,盯著人家女孩子,也不害躁麽?”

鐵娃嘻嘻直笑,還是不答話。

小公主道:“你可是見我生得漂亮,便瞧呆了2”

鐵娃笑道:“你漂亮麽?我可瞧不出。”

小公主道:“瞧不出還瞧什麽!”

鐵娃笑道:“瞧不出還是要瞧的。”

小公主眼波一轉,望著鐵娃身後,突然笑道:“呀!可真想不到,你怎麽也來了,你瞧這鐵娃直瞪著我瞧哩,你……你難道不吃醋麽?”

鐵娃嘻嘻笑道:“不管是誰來了,我也不會回頭,我隻是代表大哥看住你,你就莫想走,可也是走不了的。”

小公主又惱又恨,咬著嘴唇,呆了半晌,突又笑道:“我知道有個地方,滿街都是牛肉,堆的比山還高,你若是去了,包管你可以盡情吃個飽。”鐵娃笑道:牛肉?嘿!鐵娃不稀罕。”小公主笑道:“但那裏的牛肉,味道可跟別的地方不同,包管你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牛肉,你隻要聞著那昧道,不吃都不行。”鐵娃眨了眨眼隨,道:“真的?”

小公主見他已有些活動了,喜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帶你去瞧瞧好麽?”

鐵娃道:“真的?”

小公主大喜道:“那麽……咱們快悄悄走吧!”

鐵娃笑道:“好,等大哥來了,咱們一齊走……

小公主又呆了一呆,跺腳恨聲罵道:“死笨牛,真是個活活的死笨牛。”

她雖然滿肚子花樣,一腦門主意,但遇著這石頭似的牛鐵娃,再妙的主意,可也全都沒有用了。

她見著眾人的注意力俱都集中在那劍陣之上,本待乘機溜走,但有這雙牛眼睛盯著她,她哪裏走得了。

轉目望去,隻見別人果然俱都沒有注意到她和鐵娃的對話,再瞧方寶玉,他竟還未動一下。

潘濟城、萬子良並肩而立。

潘濟城忽然悄聲笑道:“公孫不智,果然大智,他想出的這主意,明雖仿佛幫著寶玉,其實卻是叫寶玉非敗不可。”萬子良道:“怎見得?”潘濟城道:“若以武功而飽,六大掌門身份雖尊,但單獨誰也不是寶玉敵手,但這六人組成的劍陣,卻無異銅牆銑壁,莫說方寶玉,就算紫衣侯複生,周老前輩親臨,也萬萬休想闖得出來的。”

萬子良道:“這……這也未必見得。”

潘濟城道:“不錯,他們若無顧忌,隻耍擊倒一人,便可闖出,但若將他們也置於寶玉此刻之地位,既不敢對這六人絲毫冒犯,更不敢隨意施出殺手,若想闖出這劍陣,委實比登無還難。”萬子良尋思半晌,頷首道:“確是如此。”

潘濟城道:“瞧寶玉此刻之模樣,似已存心求敗了,隻是此刻聲名方自挽回,經此一敗,隻怕難免又有傷損。”

萬子良苦笑道:“若是換了在下,也隻有如此。”

再瞧寶玉還是木立不動,果然毫無求勝之感。

這時旭日漸高,秋陽漸烈。

企立在日光下的群雄,似已漸感不耐。

“天刀”梅謙與蔣笑民並肩而立。

蔣笑民忍不住道:“瞧方少俠如此模樣,莫非是想以定力求勝?等到六大掌門心神稍有浮躁之時,他便可乘機衝出。”

梅謙接頭笑道:“這六大掌門人又有哪一個不是數十年的修為?武功雖因天資不及方寶玉,但定力都絕不致在方寶玉之下。”

蔣笑民側目望去,但見那六大掌門人,一個個果然懼是神安氣詳,就連鐵髯道長,都無半點浮躁之象。

但寶玉非但仍無舉動,就連絲毫有舉動的征象都沒有。

蔣笑民皺眉道:“如此說來,方少俠難道已無取勝之心,直到時限一到,便要自承落敗不成?這豈非有些……”

梅謙截口笑道:“方寶玉絕不致自承落敗。”

他競說得如此肯定,蔣笑民忍不住問道:“何以見得?”

梅謙道:“隻因這一戰情況甚是特殊,寶玉縱能闖出,於六大掌門之聲名並無損傷,但寶玉若不能闖出,則非但他聲名有礙,就連周老前輩的麵子也不好看,方寶玉是聰明人,怎會做這樣的傻事?”

蔣笑民沉吟道:“話雖說的不錯,但以在下看來,方少俠實無半分取勝機會,他自已隻怕也知道如此,是以至今未有舉動。”

梅謙輕四道:“在下雖是那般猜測,卻實也猜不透寶玉究竟在弄何玄虛,無論如何,他若想闖出,此刻便該有所動作,方能引得對方露出空門,他這樣站著不動,的確是萬萬無法衝出去的。”

那邊一木大師與丁老夫人又何嚐不在暗中議論。

丁老夫人道:“大師可覺寶玉如此有些奇怪?”

一木大師道:“的確有些奇怪,他如此做法,隻有一個解釋,那便是他暗中早有成竹在胸,不動則已,一動便能衝出,但……”

丁老夫人四道:“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一舉衝出六大掌門的劍陣?這孩子若真有如此想法,那也未免自視太高了。”

眾中暗中紛紛猜測,雖然猜不透寶玉的心意,但算來算去,卻都覺寶玉此刻實已是有敗無勝。

旭日更高,時限更近。

這時就連有限幾個還替寶玉抱著希望的人,也懼都絕望了,都道寶玉之自承落敗,已不過隻是遲早間事。

哪知就在這時,寶玉身形突動!

他腳下一個錯步,身形的溜溜一轉,雙掌輕輕劃了個圈子——六柄長劍的劍尖,因著這一轉之勢,連成了一線,劍尖互擊,發出叮的一明。

這時陽光自東方斜斜照射過來,恰巧照在這一線劍尖上,劍尖閃光,這閃光也隨著一轉。

六大掌門但覺眼前強光一閃,雙目不由得一眨。

這是一刹那,世上再無任何言語能形容出這一刹那購速度——強光一閃,立即消失。

六大掌門眼簾一眨複張,而方寶玉竟已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刹那間,神奇的脫身於劍陣之外。

等到六大掌門再張眼時,方寶玉已蹤影不見。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的呆了,大家本都睜大了眼睛在瞧,卻誰也未瞧出這是怎麽回事。

就連丁老夫人也不禁失聲道:“真的不動則已,一動便已衝出,但……但他這是如何衝出來的,大師,你可說得出個道理來麽?”

一木大師尋恩半晌,沉聲歎道:“方少施主之絕技,端的令人歎為觀止,他身法之輕靈,姑且不論,最驚人的是,他競早已算準了陽光照射的角度,也算準了劍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佐那稍縱即逝的一刹那,帶動劍陣,使得那反射閃光恰巧自六位掌門大師跟前一一閃過,這突來的陽光一閃,自使得六位掌門大師心神一疏,劍陣自也因之一頓,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這一刹那,自那劍尖之上,飛身掠出。”

群豪驚震之下,自都在聽他說話,聽了這番話後,人人更是目定口呆,這樣的武功,這樣的機算,眾人實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師合十長歎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參天意,會通天機,老僧暮年能見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實是不勝之喜。”

方寶玉早巳翻身拜倒,道:“弟子失劄了。”…

六大掌門俱是驚喜交集,鐵髯道長招須長笑道:“好!好!這孩子竟能將太陽光都用做他製勝的武器,世上還有誰是他的敵手,咱們敗的總也算不冤了。”這時群豪間才爆發出如雷的采聲。

震耳的喝采聲,直至盞茶功夫後,才漸漸消沉。

突然,擁擠在前麵的群豪,覺得後麵人們的采聲,笑聲,一齊停頓了,停頓得是那麽突然,那麽奇怪。

群豪忍不住轉頭望去,隻見後麵不但采聲已停頓,而且人群兩麵分散,讓出了一條道路。

七八條彪形大漢,大步自分開的人群中走過來了。

這七八條大漢俱是神情栗悍,服裝怪異,腳下懼都穿著雙長可及膝的中皮靴,將那雖鮮豔似已陳舊的寬邊褲,塞入靴筒內,看來就像是燈籠似的,上身精赤,隻穿著件繡花織錦小馬甲,露出一身紫銅色的肌膚,那有如鐵打般高大的身軀,走入人叢,更宛如鶴人雞群一般,

為首的一人,更是氣概威猛,滿麵虯髯,昂首闊步,目光睥睨,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狂傲不群的栗悍之氣,像是天生的慣於發號施令,天生的不將別的人瞧在眼裏似的。

奇怪的是,這些野性末馴的栗悍漢子們,此刻竟都是雙眉深皺,麵色沉重,顯然是憂慮重重,有著心事。

山風吹過,一陣陣又鹹又腥的海水氣味,自大漢們身上散發出來,群豪間已不禁發出竊竊私語:

“海盜!這必定是海盜!”

“不錯,那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龍’壽天齊,我一瞧那部黑中透紫的大胡子,就認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跡向不能踏出沿海百裏之外,這是江湖中百年老規矩,海盜們一向遵守不渝,今日規矩毀了,竟遠來這裏,莫非這幾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龍’竟想到陸上來闖闖天下?”

“不對,‘紫髯龍’又非呆子,他縱想生事,也不會在此時此地,就憑上麵的幾位主兒,有哪位石能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麽,他們此來又為的是什麽?”

紛紛議論間,紫髯龍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閃,展顏笑道:“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這裏。”抱拳接道:“海上壽天齊,拜見各位。”

武當鐵髯道長沉聲道:“海上群豪,足跡向不履中原,今日遠至,所為何來?”

壽天齊道:“特來報訊!”

鐵髯道長道:“是何情訊,竟能勞動尊駕?”

壽天齊道:“烏鴉飛百裏,報凶不報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遠千裏前來報訊,此事本已大不尋常,既是報凶而來,這凶訊自然嚴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動容。

鐵髯道長道:“忠禽報凶,誠友傳警,尊駕古道熱腸,貧道先致謝意,再聆大教。”

紫髯龍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掃,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說假話,壽天齊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鐵髯道長道:“尊駕劫富濟貧,海上稱俠,天下武林,莫不耳聞。”

這兩人懼是聲如洪鍾,氣概威猛,言語之間,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鐵髯道長昔年也是盜中之俠,是以對海上梟雄,絕無半分輕賤之心。

紫髯龍朗聲大笑,道:“壽某闖蕩海上,多行遠域,尤其東瀛海倭近來常擾江浙沿海,壽某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以近來東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帶,壽某也常去拜訪,他們的日子端的也過得不甚安寧。”

銑髯通長捋髯道:“好!”

這位名門大派的掌門的宗師,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須眉皆動,豪氣橫飛。

少林掌門瞧得不住皺眉,卻又不住微笑。

紫髯龍道:“七月上旬,壽某在九州沿海拜訪了一周,收獲倒也足以彌補咱們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損失而有餘,於是壽某便燒肉置酒,稿勞搞勞弟兄們近日的辛勞,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們船上便發生件怪事。”

銑髯道長動容道:“什麽事?”

紫髯龍道:“那一日弟兄們大都盡歡,壽某也已大醉,隻因口自們船離海岸不近,縱有驚變,咱們無論要打、要走都來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鬆,眼見這一夜即將平安渡過,誰知到了黎明之前……”鐵髯道長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變每多在此時發生。”

紫髯龍歎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陣刺痛驚醒,張開眼來,便瞧見眼前一道劍光,繚繞飛舞……”

說到這裏,他麵色已不覺微微變色,顯見那一夜他所受到驚悸,競至今猶殘存在他心底。

鐵髯道長動容道:“劍光繚繞……那人呢?”

紫髯龍道:“當時我隻見到那劍光天矯盤旋,有如天際神龍一般,變化無方,競瞧不見那持劍之人的身影。”

鐵髯道長道:“呀!好快的劍……後來怎樣?”

紫髯龍道:“接著,我便聽得手下弟兄慘呼之聲,一聲接著一聲發出,中間幾乎沒有間隔,數十聲驚呼,聽來竟宛如同時發出來的。”

鐵髯道長道:“那時你便怎樣?”

紫髯龍道:“那時我委實已被驚得呆住,等我大呼躍起,那劍光竟已穿窗麵出,隻閃了一閃,便瞧不見了。”

鐵髯道長道:“你……你難道未追出去?”

紫髯龍道:“我自然立刻追至窗口……”

鐵髯道長忍不住又自截口道:“你可曾瞧見了他?”

紫髯龍道:“那時夜已深沉,殘星微光,映照著千頃碧波,我依稀隻瞧見一條灰白色的人影,宛如海上神仙一般,踏波而行,我要了望眼睛,想要再瞧仔細些,哪知就在這霎眼之間,那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群豪麵麵相覷,心中似有所悟,隻是末說出口來。

紫髯龍道:“我回轉身,閃閃燈光照耀下,便赫然發現,我的艙中百十兄弟,每一人眉心,都多了條創口,鮮血猶自未幹。”

他說到這裏,七、八條大漢,不由自主,都往自己眉心摸了一下,每個人眉心正中,果然都有條淺淺的劍創。

無相大師突然道:“你船艙中弟兄共有多少?”

紫髯龍道:“連在下在內,共有九十七人。”

無相大師失聲道:“此人在刹那之間,競能連傷九十七人,這樣迅快的劍法,老僧當真是聽所末聽,聞所未聞。”

鐵髯道長沉聲道:“他若將這九十七人俱都殺了,倒也不甚難,最難的是,他不過隻是將這九十七人每人俱都輕輕劃了——劍,而以此刻這幾位的創口看來,他這九十七劍不但所劃的部位完全一樣,就連力道之大小,也無絲毫差異,此人之劍法,又何止迅快而已,簡直已出神入化。”

紫髯龍嘎聲道:“當時我等在艙中,有的仰臥,有的俯身,還有的隻是斜倚在那裏,每人的姿式,懼都不同,但他那柄劍上,卻生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一劍劃下,必在眉心,我……我真想不通他這劍是如何劃下的?”

方寶玉緩緩道:“據弟子所知,世上隻有一人,具有如此準確、迅快的劍法,也唯有他能將劍尖的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

鐵髯道長道:“誰?”但他並未等寶玉答話,便已脫口道:“不錯,是他,東海白衣人!”

群豪再度嘩然:

無相大師皺眉道:“但他如此做法,卻又為的是什麽?難道他與齊施主你有何仇恨?”

紫髯龍苦笑道:“在下還不配和他有什麽仇恨,何況他著真的與在下有什麽仇恨,在下便也活不到現在了。”

鐵髯道長道:“既無仇恨,又是為何?”

紫髯龍道:“留爾性命,為吾傳警。”

鐵髯道長皺眉道:“此話怎講?”

紫髯龍道:“我等驚動過後,便瞧見桌上有封書信,書信之旁,還有張短柬,上麵便是寫著這八個字。”

鐵髯道長道:“那封信上又寫著什麽?”

紫髯龍道:“信封上隻寫著交中土武林,這筒簡單單五個字,也沒有寫究竟要交給誰,但在下部已想到,此信必定與白衣人七年之約有關,他劍創我等,隻怕也是為了示威,是以在下便盡快趕回,正在躊躇,不知要將這封信交給誰才好,幸得有此次泰山之會,聚集了天下英雄,倒為在下省了不少人事。”

無相大師沉聲道:“信在哪裏?”

他話未說完,紫髯龍已取出書信,雙手奉上。

純白色的信箋,卻是鮮紅的宇。

“敬啟者:紫衣侯競死,吾實傷感,天下雖大,對手難尋,此人一死,吾更寂寞,吾至今方知求勝雖難,求敗更不易。

然七年之約,不可不赴,來年花朝,當赴中士,但願東海之濱,有人能以三尺劍,賜我一敗。

東海白衣人。”

拙樸的字跡,簡短的語句,但宇裏行間,卻有一種蒼涼牡闊之豪氣,直逼人眉睫而來。

方寶玉、萬子良、鐵髯道長等人,仔細咀嚼“賜我一敗”四字的滋昧,更覺熱血騰騰,不能自已。

就隻這簡簡單單四個宇,已盡道出這絕代劍手睥睨天下的威風,也道出他內心的寂寞與蕭索。

寶玉喃喃道:“普天之下,除了這東海白衣人外,還有誰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有誰夠資格說出這樣的四個字來?”

鐵髯道長捋須瞪目,大喝道:“你!”

不錯,此時此刻,方寶玉正是天下英雄希望之所寄,普天之”下,已唯有他被認為能與白衣人一戰。

深秋、夜涼,蒼竄高闊,繁星滿天。

萬竹山莊,庭院深沉,晚風吹來,吹動了萬竿竹影,秋蟲與竹韻相和,正仿佛天送清音。

繁星下,竹影間,果佳茗香,十餘人品若圍坐,娓娓清談,局外人遠遠望去,突如神仙一般。

這十餘人本無愧於這良辰美景,隻因他們懼都是當今天下武林之絕頂人物,隻是,此刻他們之心情,卻已無享受這佳茗美景之情趣。

轟動一時的泰山之會已結束,眾人心頭,自不免帶著一份曲終人散後,難免要有的惆悵。

但除此之外,他們心裏還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問題才是這些武林絕頂高手心情沉重的最大原因。於是,談鋒終於漸漸轉至這問題……

無相大師道:“火魔神之約,方少施主不知是否已決定前赴?”

寶玉恭聲道:“弟子既已答應,焉有毀約之理?”

無相大師道:“哦!”

他心中顯然有話確難出口,目光緩緩移向如意老人。

如意老人幹咳一聲,道:“在……這……”

寶玉道:“前輩們有話隻管教訓,弟子……”

鐵髯道長沉聲道:“無相道兄,如意道兄所說的話,也正是貧道要說的話,隻是……這話確是有些難以出口。”寶玉沉吟半晌,垂眉道:“前輩們莫非是要弟子不赴此約?”

如意老人歎道:“江湖俠義,一諾千金,咱們這些老頭子,若是要你毀約,豈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

他苦笑一聲,接道:“但此事委實關係重大,咱們雖不能要你毀約,都又不得不要你再多加考慮考慮,然後再作決定。”

寶玉道:“弟子實已再三考慮,但……”

如意老人截口道:“若是換了別人,既已允諾,自是永無更改,但你……唉!你此刻身份已與別人大不相同,天下武林同道的希望,此刻實都已寄托在你身上,隻等著你與那東海白衣人作一決戰。”

鐵髯道長接道:“你若為了要赴此約,而有了什麽三長兩短,而不能赴東海之約,那……那又當怎生是好?”

寶玉垂首道:“這……弟子……”

如意老人緩緩道:“昨日泰山會後,群豪猶自依依不舍散去,為的隻是要多瞧你一眼,那時泰山之上,千百道目光,又有誰不是瞧在你身上……隻要你去瞧他們的目光一眼,便可知他們對你的期望是何等深厚。”

寶玉道:“這……弟子知道。”

鐵髯道長道:“你既知道,便該權衡此事之輕重,你若為了往赴火魔神之約,而令天下英雄失望,是否值得?”

如意老人接道:“何況,火魔神那廝本就是個無信無義的惡徒,你縱失約於他,普天之下,也絕無一人會說你的不是。”方寶玉垂目默然,顯然心中也甚是矛盾。

無相大師歎道:“老伯們並非說你此去必有三長兩短,隻是,在明中花朝之前,你必須養猜蓄銳,使自己精神、體力,俱都達到巔峰,以期能一戰而勝……想那火魔神既如此求你,白水宮顯見絕非易與之地,你此去縱無傷損,但精神、體力之消耗,必定十分可觀,對你與白衣人之戰,影響也必定甚是巨大,你若因此而……而敗,那豈非要令天下英雄,俱都為之扼腕!”

寶玉仍然低垂著頭,仍是默然無語。

過了半晌,還是鐵髯道長忍不住問道:“你可決定了麽?”

寶玉緩緩道:“還未曾決定。”

無相大師道:“你不妨再作三思,老僧等雖然如此說,但去與不去,這決定還是全由你自家作主……”

目光四掃一眼,微微笑道:“看來你我今夜又得打擾萬莊主了,明日清晨,聽了方少施主回音後,再趕回去也不遲。”語聲之中,長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