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劍錄

第三九章 武林第一人

寶玉轉目望去,隻見鐵娃仍扛著那匹馬,木立在道旁,小公主卻在使力的去技那匹倒在路旁的馬。

寶玉道:“鐵娃,你在這裏等著。”

鐵娃道:“鐵娃自會等著,但她呢?鐵娃可看不住她。”

小公主頭也不回,冷笑道:“你放心,我要走早走了。”

寶玉回首,蔣笑民道:“請!”

轉身走人道旁林木之後,寶玉大步相隨,兩人一前一後,定出十文開外,蔣笑民仍未回首,也未說話,寶玉幾次要待開口動問,但瞧見蔣笑民凝重的腳步,又隻得忍佐了。

秋風過林,黃葉滿地,沉重豹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一陣陣“沙抄”之聲,更襯托出天地間的肅殺與蕭瑟。

蔣笑民腳步漸漸放緩,口中道:“兄台今日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當真可賀可喜。”

寶五笑道:“不敢。”

蔣笑民道:“在下在此相候多時,所為何來,兄台可知道?”

寶玉道:“正要請教。”

蔣笑民道:“這隻是為了……”

突然間,“嗆”的一聲輕響,一道劍光,如驚虹,如匹練,斜飛而來,直刺方寶玉麵目。

這一劍出手之快,部位之刁,落點之準,若非親眼目睹之人,委實難以想象其萬一”

寶玉眼中驚見劍光,身形已例翻而出,他身形變換之急,幾乎已和目光同樣迅快,但饒是這樣,衣袖仍不兔被劃破一條裂口——他自入江湖以來,竟是首次見著如此迅急狠辣的劍法,驚怒之餘,仍不禁脫口驚道:“好劍法!”

蔣笑民身形半轉,劍勢斜舉,方才那一劍,乃是自他脅下飛出,此刻他身形劍勢仍絲毫末變,隻是口中冷冷道:“扭轉幹坤殺手劍,你聽過麽?”

寶玉動容道:“久已聞得‘海南劍派’中,有此一招反手殺著,辛辣犀利,天下無雙,不想我競在此地見著。”

蔣笑民道:“蔣某在此相候於你,便是為了要以這一劍取你性命,你知道麽?”

仰天長歎一聲,接口道:“不想這一劍競也被你躲過。”

寶玉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驟下殺手?”

“普天之下,每一劍派,甚至每一個練劍之人,都會有一著追魂奪命的煞手,大多是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才能發揚最大的威力,在普通比武時,自不會輕易使出,是以江湖中人雖聞其名,但卻極少有人能見到……”

他冷冷笑了一笑,一字字緩緩接口道:“能見著此等殺手之人,便不能再活在世上!”

寶玉歎道:“在你那反手一劍之下,還能活著的人,委實不多。”

蔣笑民縱聲笑道:“蔣某那反手一劍,雖然不差,但普天之下,辛辣狠毒勝過這一劍的煞手,更不知還有多少。””

寶玉額首道:“不錯!”

蔣笑民笑聲突頓,厲聲道:“此刻普天之下的劍術高手,每人正都以一招絕招煞手,在前途等著你,你若能避開這些殺手,隻要能避過一次,便可知道它的破法,於你來日對東海白衣人之一戰,必定大有助益。”

寶玉變色道:“避不開又如何?”

蔣笑民叱道:“便如此樹!”

回身一劍劃去。劍光過處,一根樹幹,立分兩股。

蔣笑民厲聲道:“你若避不開這些殺手,與東海白衣人之戰,定然必敗,那麽世上多了你方寶玉又有何用?”

寶玉呆了半晌,沉聲道:“這些劍術高手,與我素無冤仇,想必是盼我能一戰而勝自衣人,是以不借以絕招秘劍,助我劍術成長。”

蔣笑民道:“不錯。”

寶玉道:“但他們為何又要將我置之死地?”

蔣笑民狂笑道:“方寶玉,你此刻已是天下第一名劍,殺了你的人,便可取你之位而代之,立時便可名揚天下,天下的練劍人,又有誰不想名揚天下……天下的練劍人,又有誰不想取你性命?”

寶玉忍不住心頭一寒,道:“但……這……”

蔣笑民道:“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哪件珍貴之物是可以輕易得來的!別人以性命來博取名揚天下之機會,你以性命來博取別人不傳之秘劍,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輩眼裏,又算得什麽?”

寶玉默然半晌,長笑通:

“這賭注當真不小。”

蔣笑民大喝一聲,道:“方寶玉,我言已盡此,生死之博,必須公平,蔣某一劍不能傷你,便該死於你手,蔣某絕不逃避。”

喝聲之中,長劍又自化為飛虹,直取方寶玉。

寶玉喝道:“住手,你何苦如此?”

蔣笑民再不答話,劍光點點,著著進擊,他劍法縱非絕妙,但劍如其人,卻是無情之極!

隻見他每一劍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殺手,每一著殺手,懼都令人難以還手,除非對方也立時取他性命。

他每一劍刺出,競都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而且這其中生死之問,竟幾乎絕無選擇之餘地。

寶玉既不願取他性命,唯有絕不還手,隻是以輕靈妙絕的身法,遊走在繚繞的劍光中,連連閃避。

無情公子劍法雖無情,競再也難以沾著他衣角。

秋日漸落,秋風更緊。

落時在秋風與劍風激蕩下,漫天飛舞,斜陽、秋風、劍光、落葉……蒼穹低黯,殺氣重重。

突然,蔣笑民縱聲狂笑道:“好,方寶玉,你無意殺我,你要怎樣?”

寶玉道:“你……你走吧!”

蔣笑民道:“走……我輩武人,哪有這般容易,但要死卻容易得很!”

長劍一劃,鮮血飛激!

他回手一劍,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寶玉大駭道:“蔣兄……蔣笑民,你……你……”

長劍在蔣笑民胸膛裏顫抖,血紅的劍穗隨風飄舞,但他的身子都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死灰都染白了他麵容。

他一字字緩緩道:“生死之搏,必須公平,是死是生,別無選擇……”

突然咬一咬牙,拚命拔出了那柄長劍。

一股鮮血,劍一般標出。他身子立即例下,但雙目卻未曾閡起,猶自瞧著寶玉,顫聲道:“方寶玉……你亦是武人……亦……當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須……心中……勿忘……”

語聲漸漸零亂、含糊,終於寂絕。

一陣風卷起落葉,也卷起方寶玉衣袂。

但方寶玉木立當地,卻是寸步難移,難以動彈。

片刻之前,他還當江湖朋友,都對他滿懷期望,滿懷愛護,如今他都已知道江湖中還有些人競一心想將他置之於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對立,竟是如此尖銳,而其中最最尖銳的,便是生與死之間的差別。他俯首凝注著蔣笑民的屍身,熱淚盈眶,喃喃道:“你這樣死了,可是值得的麽?……除了死之外,你當真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你對生死之事的看法,為何如此奇怪?……難道江湖中武人對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樣麽?你……你又有什麽事要求我?……”

目光動處,突然瞥見蔣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紙角。

蔣笑民袖中的,除了張短柬外,還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給方寶玉的。

“拋卻生死,與君一戰,生則名成,死亦無憾,名不成則身毀,離家時本已無生還之望,求仁得仁,雖死亦歡。數十年間,彈指即過,十丈軟紅,本無依戀,唯癡情人猶自相候樓頭,但盼君將死訊一傳。”

寥寥數十字裏,雖然充滿了對人世之淡漠,對生死之輕賤,但字裏行間,卻仍有—種糾纏的情思,縈繞紙麵。

寶玉稀噓長歎道:“蔣笑民呀蔣笑民,你既對那癡情人之相候,如此關懷,卻為何又對自己之生命,如此無情,你雖抱必死之心而來,死亦無憾,但那在樓頭相候之癡情人,又將如何打發今後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無情?隻怕連蔣笑民自身,也難以分判。那封信,是密封著的,上麵寫著:

“軟紅山莊,星星小樓主人親拆。”

寶玉喃喃道:“這軟紅山莊在哪裏?星星小樓主人又是誰?但蔣笑民,你隻管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會將信送到那裏。”

他草草掩埋起蔣笑民的屍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鋒,在九泉與以身殉劍的蔣笑民為伴。

斜陽黯淡,秋林淒迷,在林隙微光中飛舞的落葉,像是正在向方寶玉訴說他的前途,仍有重重艱難。

但寶玉還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圍著一群江湖豪傑,鐵娃正在與他們談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馬,卻已倒斃在路旁。

這匹馬竟是被小公主擊斃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馬屍上,麵上有興奮的紅暈,嘴角有勝利的微笑,像是夜說:

“如今你可再也無法將我摔下去了吧!”

寶玉眼瞧見那匹例斃的健馬,心頭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艙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鮮血。

他心頭不禁又泛起一陣寒意,喃喃道:“她還是這走極端的脾氣,不是愛得發狂,就是要將之毀去,是愛是恨,這其間亦無選擇之餘地,這豈非正如蔣笑民對自己的生命一樣?……而她對我……莫非亦是如此?……”

鐵娃已大步趕來,興奮的喘息著道:“大哥,你瞧,這些人也都是風聞而來,等著見你一麵的,江湖中人,對你竟是如此愛戴,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過得快快活活的

寶玉慘然一笑,道:“是麽……但願如此。”

平陰,黃河渡口,倒也繁華,那安平客棧臨河而建,推開窗子便可眺及滾滾江流,**。

今夜,平陰城分外熱鬧,茶樓酒棧中,生意興隆,來容中十有九懼是方自泰山下來的武林豪士。

但平安客棧,都是安靜得異於尋常,隻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寶玉投宿其間,誰也不願打擾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圓,圓月夜天,清輝遍地。

寶玉獨自憑窗,極目江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滾滾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難有片刻安定。

突然間,一艘輕丹,橫截河水,破浪而來,來勢急如箭,顯然得操舟人不但水性嫻熟,而且兩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氣力。

河上船隻雖多,但這艘輕舟,卻分外引人觸目,就連正在出神尋思的方寶玉,目光都不免被它吸引。

客棧外,河岸旁,有道殘J日的渡台,數級石階,也可算是個小小的渡口,輕舟競直奔這渡口而來。

寶玉心念方自一動,輕舟上已拋起一條飛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本拄,於是輕舟靠岸,一個大漢,躍上渡台。

目光之下,隻見這大漢身法輕靈,行動矯健,閃閃的目光,四下一掃,瞧見寶玉窗子的燈光,便大步奔來。

寶玉此刻已可斷定,這大漢此來,必定與他有關,隻是猶自沉伎了氣,靜觀這大漢究竟所為何來。

大漢果然直奔到窗外,瞧見寶玉,身形微頓,上下打量了兩眼,競遠遠躬身一劄,沉聲道:“可是方大俠麽?”

寶玉道:“不敢,有何見教?”

那大漢也不答話,卻大步走到窗口,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捧到寶玉麵前,恭聲道:“小人特來送信。”

寶玉接過書信,方自瞧了一眼。

那大漢已再次躬身道:“小人告退。”

倒退三步,方待轉身,寶玉已叱道:“慢著!”

大漢道:“方大俠還有何吩咐?”

寶玉沉吟道:“你且稍候,我或有回話。”

說話間,他已抽出了信,上麵也隻寫著十個字:

“四更渡黃河,紅燈船來迎。”

寶玉皺眉道:“你家主人,為何不索性指明地點,由我前去,如此再三傳訊,難道他就一點也不嫌麻煩麽?”

那大漢躬身道:“小人隻知傳信,別的概不得知。”

寶玉道:“他如此做法,這其中難道又有何隱秘?”

那大漢還是躬身道:“小人不知。”

寶玉歎了口氣,道:“好!你去吧!”

那大漢躬身道:“是!”

轉身奔出,解開係索,躍上輕舟,長竿在岸邊輕輕一點,那輕舟便又破浪而去了。

寶玉目送輕舟離去,沉吟自語道:“火魔神行事,為何至今還要如此詭秘,這其中又有何陰謀?”

突然間,隻見大河之上,一艘快艇,滿引風帆,順著**的河水,直衝而下,來勢之急,更是驚人。快艇之上,影影綽綽站著三條人影,此刻河上雖是月光明亮,但還是無法分辨出人的裝束形貌。

快艇如矢,竟筆直向那大漢的輕舟撞了過去。

那大漢顯見大是驚慌,一麵全力閃避,一麵大喝道:“你們瘋了麽?快轉舵!”

呼聲未了,快艇旁突然伸出兩條長篙,篙頭顯然帶著鐵鉤,一牽一引,便將那輕舟緊緊鉤佐。

那大漢拋卻長槳,以待縱身入水,哪知快艇上的三條人影,手中各自拋出一條飛索,套伎了那大漢的身子。

那大漢放聲驚呼道:“方大俠……救命!”

呼聲還未傳來,寶玉已飛身而出,但這時那大漢已被拉上快艇,快艇又自順流乘風而去,轉眼便瞧不見了。

隻留下那兩條長篙,接著空舟,在江水中打轉——打了幾個轉後,也被湍急的河水,遠遠衝走。

這一切變化的發生,隻不過是片刻間事。

寶玉木立在河岸旁,心中驚奇駭異,更難形容。

快艇上這三條人影究竟是誰?

他們將這大漢擄走,究竟是為了什麽?

火魔神做事如此詭秘,難道就是為了要躲避這些人麽?但若是如此,他為何不索性一次將地點指明,那豈非便可少卻許多麻煩?

他舍易從難,又為的是什麽?

這些問題在寶玉心中打轉,他委實百思不得其解。

猛回頭,卻見小公主已站在他身後的淒迷夜霧中。

河岸晚風,吹得她那白色長袍有如河水般波浪起伏,也吹得她披散的長發,零亂的掩住了她的花容。

月光、迷霧、白袍、亂發……絕世佳人,位立在荒涼的河岸邊,如夢的雙眸,無言凝睇著滿河月色。

這又是何等幽美而淒豔的圖畫,但不知怎的,在這幅圖畫中,竟又似含蘊著一種難言的詭秘之意。

這強烈而懾人的美,以及這難言的詭秘,無疑又震懾了寶玉的心神,一時之間,他仿佛瞧得癡了。

小公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在目光中閃動,像是驚駭,又似是輕蔑。

這美麗而詭秘的靜寂直延續了盞茶時分。

寶玉終於問道:“你幾時來的?”

小公主道:“剛剛。”

寶玉道:“你瞧見了麽?”

小公主道:“嗯!”

寶玉道:“你可知道了麽?”

小公主直到此刻,才抬起目光,瞧了他一眼,緩緩道:“知道什麽?”

寶玉沉聲道:“火魔神為何要如此做法?那三人究竟是誰?是否火魔神的仇家?,他們擄去那傳信的大漢,又為了什麽?”

小公主淡淡一笑,轉過頭去,再也不瞧他。

寶玉一步掠到她麵前,大聲道:“這些事你想必全知道的,你為何不告訴我?你……你為何不說話?”

他語聲雖大,但小公主卻似乎一個字也未聽到,目光仍然癡癡的望著那粼粼金彼,滿河月色。

她仿佛知道的很多,但也仿佛什麽都不知道。

寶玉瞪著她,良久良久,眼簾緩緩垂下,歎道:“四更時咱們便要動身了,你去收拾收拾吧!”

小公主茫然道:“四更……四更……”

緩緩回頭,瞧著寶玉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那窈窕的白色人影,在夜霧中瞬即淡去、消失,隻留下那神秘而美麗的微笑,仍紫繞在寶玉心底。夜更深,秋風中傳來了遠處的更鼓。

是將近四更時分了。

寶玉、鐵娃、小公主,已位候在河岸。

星群漸落,月光更是皎潔,河岸之旁,停泊著幾艘河船,河麵之上,已無帆影,天地間一片幽寂。

哪有什麽燈光,哪有什麽紅燈?

鐵娃睡眼惺鬆,喃喃怨道:“那火魔伸倒真會折騰人,四更時就叫咱們趕路,這樣下去,還不到地頭,咱們已給累死了。”

他這話說的雖是孩子氣,但卻令寶玉心頭一動:“呀!火魔神如此做法,莫非真的就是為了要折磨於我?使我精力消耗殆盡,再也不能與白衣人交戰?”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兔又多了一份疑懼,一份警惕。

這時風中又有更鼓傳來,篤!篤!篤!篤……

小公主道:“是四更了。”

河麵依然,哪有紅燈船影。

寶玉皺眉道:“這倒怪了,怎的……”

突聽鐵娃道:“那是什麽?”

寶玉立刻回頭瞧去,隻見荒涼的河岸那邊,蹈蹈行來兩條人影,右麵一人,手裏提著個籃子,左麵一人,手裏赫然挑著盞紅燈。

紅燈在風中搖蕩,閃爍的燈光,映著這兩人的黑衣、麵容,也映著他們兩雙直勾勾瞧著道路的眼睛。

這兩雙眼睛中,竟是微帶驚恐之色,仿佛早已預見有什麽不祥之事,要在他們身上發生。

這兩張麵容,蒼白中帶著銑青,鐵青的麵容被紅燈一映,那模樣更是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鐵娃壓低聲音,道:“是他們麽?”

寶玉沉吟道:“有紅燈,但無船……”

隻見兩人走到他們麵前,瞧了他們一眼,麵上絕無絲毫表情,也再不瞧第二眼,竟轉身走下河岸。

岸邊泊著艘河船,兩人頭也不回,走上了船,走入船艙,過了半晌,一個人又走出來,將紅燈掛在艙外。

寶玉道:“是了!”

三人展開腳步,急奔過去。

那人這才開口,道:“可是方大俠?”

寶玉道:“正是。”

那人道:“請上船。”

說話之間,競又取下紅燈,“撲”的一口將燈光吹滅。

船艙中例也甚是幹淨,卻有三條短衣赤足,船家打扮的漢子,倒在角落裏,顯然已被點了穴道。

一人在外撐船,一人在艙內點起了油燈。

寶玉瞧見那三條例臥的漢子,皺眉道:“這可是你們做的手腳?”

那人道:“是!”

寶玉道:“這條船是他們的?”

那人道:“是!”

寶玉歎了口氣,道:“你們不自備船,卻在河邊隨意強惜別人的船隻,想必是為了使行動更加秘密,好教人無從追蹤。”

那人道:“是!”

寶玉道:“你們如此做法,卻是為了要逃避誰?”

那人也不答話,卻提起了那隻籃子,恭恭敬敬送到小公主麵前,小公主揚了揚眉,問道:“這是什麽?”

那人恭聲道:“籃子裏全是姑娘素來喜食之物。”

小公主喜道:“呀,真的麽?”

掀開籃子,隻見裏麵放著三隻天青瓷碗,一副銀製杯筷,方自掀起籃子,便有股醇香之氣,撲鼻而來。

小公主拍掌笑道:“太好了,果然都是我愛吃的……虧得你們還在想著我,否則我真的已快要被人家餓死了。”

狠狠瞪了寶玉一眼,道:“你瞧人家對我多好,你呢,你隻會叫我吃陽春麵。”

取起筷子,吃了起來,再也不瞧寶玉一眼。

寶玉卻正在暗慷付道:“火魔神此番送菜過來,雖是為了示惠於她,但也正是為了向我示威,要我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眼裏,就連我們要她吃陽春麵的事,他都知道……唉!不想此人眼線竟然如此周密。”

鐵娃瞧小公主吃得津津有昧,忍不住引頸望去。

隻見那三隻天青碗中,有紅有自,色彩鮮豔,縱未嚐著滋味,單瞧這顏色,已足以令人饞涎欲滴。

鐵娃悄悄咽下口水,口中卻道:“哼!這有什麽好吃。”

小公主格格笑道:“吃不到的東西,永遠是不好吃的,但我若讓你吃上一口,你就再也不會說它不好吃了。”

鐵娃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你就讓我吃上一口,看看究竟好不好吃?”

小公主笑道:“看你呆,不想你還會繞彎子騙人家的東西吃,好,你若真的想屹,我就讓你吃一口。”

鐵娃的臉,竟有些紅了,偷偷瞧了寶玉一眼,眼見寶玉並未留意他,舔了舔嘴唇,紅臉笑道:“我隻吃一小口。”

小公主伸出筷子,突又縮回來,正色道:“不行,還是陽春麵好吃,這東西,你不吃也罷。”

鐵娃臉飛也似的紅了,小公主卻笑彎了腰。

笑了半晌,又伸出筷子,忍住笑道:“來,這砍真的讓你吃一口。”

鐵娃偏轉頭去賭氣道:“我不吃了。”

卻又忍不住偷偷回頭瞧了一眼,道:“這……這究竟是什麽菜?”

小公主道:“這些菜呀,你莫說吃,告訴你,有一樣是冬菇炒鸚鵡舌,這一樣是魚腦做的豆腐……”

她話未說完,鐵娃已駭然道:“這紅紅的全是鸚鵡的舌頭?”

小公主笑道:“不錯。”

鐵娃道:“炒……炒這樣菜,要……要多少隻鸚鵡?”小公主道:“大約總要一百來隻吧!”

鐵娃臉色也變了,道:“你……你為何要吃……”

小公主道:“鸚鵡的舌頭,最靈活,所以它的肉,也最好吃,不信你試試,隻要你吃了一口,保險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鐵娃卻勃然站起,怒道:“你好殘忍,為了吃樣菜,便割下一百多隻鸚鵡的舌頭,人家將你舌頭割下又如何?這種萊,銑娃死也不會吃。”

小公主笑道:“瞧你這樣大一個人,不想心眼兒卻這麽小,這些鸚鵡反正早巳死了,割下它的舌頭又有何妨?”

鐵娃道:“死……死了……哪有這許多死鸚鵡?”

小公主忍住笑道:“自然是做菜的人殺的。”

鐵娃呆了一呆,道:“你……你簡直是個女魔。”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你現在才知道麽?”

神情自若,笑嘻嘻的又挾起幾條鸚鵡舌,咀嚼起來,仍然吃得津津有昧,鐵娃卻幾乎忍不住要跑到艙外去吐了起來。

這時船已靠岸,鐵娃趕緊大步奔出,深深吸了幾口氣,仰頭望去,月已西沉,距離黎明已不遠了。

寶玉、小公主,亦自步上河岸,隻見那兩人竟也走上岸來,卻用長篙一點,將船遠遠蕩開,飄流而下。

寶玉皺眉道:“你可解開了船家的穴道?”

那人道:“用不著方大俠關心,那些人死不了的。”

寶玉哼了一聲,卻見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雙手捧上,再也不說一句話,兩人齊地狂奔而去。

這時四鄰靜寂,全無人影,但這兩人卻仿佛在被鬼物追趕著似的,全力急奔,連頭都不敢回。

寶玉歎息道:“他們如此懼怕,究竟是在逃避什麽?”

他明知這句話絕對無人答複,隻有自己展開書信。

信上也隻有十個宇:

“東昌西城外,桑林有紅燈。”

他出神的尋思半晌,長歎道:“走吧!”

但方才走出不遠,突然間,一陣驚呼傳了過來。

寶玉煥然駐足,小公主麵色也似乎已微微變了。

隻聽那呼聲隱約喚道:“…—大俠……救……”

寶玉動容道:“果然是那兩人,未能逃脫。”

鐵娃道:“那兩人為什麽要逃?誰在追他們?”

但他話還未說完,寶寶與小公主已向那叫聲傳出之處,如飛掠去,早已遠在十餘丈外了。

鐵娃喃喃道:“大哥真是,明知我不會輕功,也不等我一等……”口中埋怨,腳下也隻有灑開大步,追將過去。

他腳步雖大,奔跑雖速,卻又哪裏追得上寶玉,簡直連小公主的影子都瞧不見。

到後來竟連方向都已迷失,四野茫茫,往哪裏追,他根本不知道,胡亂狂奔了半晌,隻有放聲呼道:“大……”

“哥”字還未出口,突聽身後一人喚道:“牛鐵娃!”

語聲低沉、緩慢,像是並無惡意。

但鐵娃卻當真吃了一驚,霍然轉身,身盾空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鐵娃壯起膽子,道:“誰……誰在叫我?”

那語聲道:“我。”

鐵娃握緊了拳頭,道:“你是誰?你在哪裏?”

那語聲道:“我在這裏。”

鐵娃這才發現,這語聲乃是自一叢黑暗的雜水後傳出來的,他睜大眼睛,捏緊拳頭,一步步走了過去。

那語聲厲叱道:“牛鐵娃,切莫再往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