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姝

第364章 死別

第364章 死別

當崔文程與謝昀驅馬趕至馬車墜落之地時,夜幕已經全然落下,點點明亮的星星正安靜地懸在夜空中,忽明忽閃,仿佛無數雙悲憫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腳下的眾生。

一陣清涼徹骨的風裹挾著山林的凜冽之意,輕輕吹拂而來,隻聽得周圍的樹葉“嘩啦啦”作響,更為這靜謐的山林平添了幾分蕭瑟與悲涼。

“嶽父大人。”

耳畔陡然傳來謝昀提醒的聲音,隨著其目光而去,崔文程也看到了不遠處星星點點亮著的火把,身形不由猛地一僵,手中緊緊地一攥韁繩,隨即驅馬緩緩走過去。

漸漸地,眼前的一切都近了,近的崔文程隻能眼看著那車馬的殘骸孤寂地躺在那兒,而在不遠處,京畿防的人手執火把,卻是肅然立在那兒,聞聲看到趕來的崔文程時,臉色頓時變得晦暗而不忍,仿佛想要說什麽,到了嘴邊卻是連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感受到這異樣的氣氛,崔文程的一顆心漸漸發涼,虛晃間,身子一搖,竟是顫顫巍巍地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嶽父大人——”

“尚書大人——”

感受到謝昀緊張扶上來的手,崔文程卻是木然的將其拂開,耳邊再也聽不得旁的,此刻他的眼中隻有那團團火把圍裹住的地方,即便這般遠,他也能從層層人群中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看著崔文程步履蹣跚,老態頓顯的朝那一處蒼涼的走著,身後想要去扶,卻又不忍去扶的謝昀心下也頓生淒涼,微微虛扶的手不由緊緊握住,隻覺得一切變數都來的太快。

“夫人,夫人——”

崔文程的衣袂淒清的拂過周身的灌叢枯葉,發出細微的聲音,清冷而皎潔的月光下,他的雙眸定定看著安靜躺在地上的那抹身影,腳下的每一步都漸漸變得無比沉重,仿佛踩在刀山之上一般,冰冷而刺痛。

“尚書大人,請您節哀——”

默然立在眼前的錚錚漢子們見此都不由低下了頭,語中晦澀的吐出了這句不忍言卻又不得不言之話。

崔文程卻是仿佛未聽到般,木然地朝著那一處蹣跚而去,眾人見此都不由偏過頭,轉而恭敬地讓出了一條路來,瞬然間,默然躺在那兒的袁氏就這般出現在眼前。

崔文程腳下頓時猶如被釘住了般,臉色慘白而絕望,從前在戰場上足以逼懾叛軍的雙眸此刻已然微微泛熱,漸漸湧起許久未曾覆蓋而來的濕潤,恍然間,模糊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夫人,我們回家了——”

男子蒼涼而略微哽咽的聲音緩緩飄蕩在山林之中,在場的所有人都默然了,謝昀定定立在那兒,看著眼前這場突如其來的死別,再也無法挪動步子,隻得雙拳緊握,怔然地立在那兒。

衣擺拂過地上的枯葉發出“刺啦刺啦——”聲,直至走到袁氏身旁,那個堅毅如山的背影陡然崩塌一般,鬆懈之下,倏地跪倒在地,周圍的驚呼聲並未打擾那個凜然顫抖的背影。

隻見崔文程靜靜地伸出雙手,似乎想要去抱住眼前的人,可眼前刺目而鮮豔的血液幾乎充斥了他整個瞳孔,讓他的雙手就那樣僵硬在那兒,再也挪不動半分。

今日上朝之時,尚還笑語溫柔地替他整理朝冠的人,此刻竟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睡著了一般,原本白皙的臉色在月光下更是慘然發冷,而在袁氏的腦後,便是一處極為尖利的石頭,此刻在月光下,正隱隱泛著猙獰而可怖的血光。

血泊之中,袁氏的衣裙已然被全部浸濕,凝固成了幹涸的血跡,和著汙泥與枯葉,顯得慘淡和蒼涼。

在崔文程的心目中,妻子袁氏是那般端莊的女子,可眼前的一切,卻是將那些端莊的無情地撕碎了一般。

殘忍而冰冷。

崔文程的神情因為悲痛而微微顫動,輕輕探手間,觸碰到袁氏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的手,身子不由猛地一震,低頭間,明明有一滴淚落了下來,卻還是強自扯出一絲溫和,不緊不慢地喚道:“夫人,我來接你了。”

了了一語,仿佛她還在,而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個夢境罷了。

在場的人聽之無不動容的垂下頭,竟也眼前一濕。

然而話音落盡,除了夜風蕭瑟吹過山林的聲音,崔文程什麽都沒有聽到,悲愴的氣息從胸腔直直衝了出來,此刻的他再也抑製不住,更無法去麻痹自己,當即痛苦地將袁氏已經僵硬的身子抱在懷中,企望懷中的人能在自己的溫熱中再一次睜開眼睛,與他說一句話。

“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感受到袁氏腦後漸漸冰冷的血液一點一點凝在他的掌心,蔓延開來,男子痛苦的咆哮出聲,近乎崩潰一般揚天而泣,手中卻扔是緊緊抱住那個柔弱的身子,絲毫不敢鬆懈,仿佛隻要一鬆手,眼前的那個人便會驟然消失,灰飛煙滅。

山林中,淒冷徹骨的涼風越吹越烈,隻能看到火把劇烈地搖晃著,落在地上的光芒也隨之縹緲,而在這一刻,那個曾經叱吒戰場,平定叛亂的錚錚男子仿佛一瞬間便蒼老了,鬢邊的發絲狼狽地散落在耳邊,隱隱的透過光芒,便能看到那一根一根銀色的鬢發,讓人覺得淒涼難耐。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謝昀默默立在崔文程的身後,看著這位老將頹然的背影,耳畔不由久久盤旋著這兩句話,恍然間,仿佛有何人在這山林中低啞而渾厚的哀唱著,讓人更加為之黯然神傷。

而此刻的謝昀不僅為崔文程與袁氏的離別而痛,腦海中更是不由浮起那個與袁氏依稀相像的少女,緊握的雙拳漸漸冰冷,他無法去想象,當她知曉袁氏的離去時,曾經那個清麗而溫柔的笑靨日後可還會在,而那個堅強而篤定的聲音,又是否會如從前那般與他歡笑低語。

若是可以,他寧願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過後,一切都還能回到最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