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96章

皇後的大紅花轎一路過來,一路歡呼。

花轎每過一個顯赫的府第,公公都會唱偌著告訴轎裏的清揚,在府門口守侯的公卿及家眷,都要出來叩拜。

轎外,公公開始唱:“過,安國侯王府——”

轎內的清揚,大紅蓋頭下,臉上寫滿了傷感。

緊接著,公公又唱:“安國侯、侯王妃叩拜——”

安國侯、侯王妃叩拜?!清揚一驚,心狂跳,爹爹和娘,回來了?她微微側臉,透過蓋頭的縫隙和花轎的紗簾,努力往外看,可是,花轎一晃而過,她的努力完全是徒勞,紗簾外,人影重重,根本看不清楚。

正陽殿外,文舉遠遠地看見,大紅花轎從皇宮正門抬起來。

清揚!我的皇後!我要給你所有的幸福!

禮畢。

皇上攜皇後接受百官及誥命夫人參拜。

清揚一雙眼,烏溜溜地到處找。

啊!看見了!看見了!那不是爹爹和娘親麽?

俯首在下的眾臣裏,杜可為和林夫人忽然抬起頭來,目光,與女兒交匯,是清揚啊!百感交集之下,杜可為忽然,鼻子一酸,險些淚下,邊上,林夫人已經有些難以自持,慌忙以衣袖遮臉,低下頭去。

文舉眼角餘光掃過,看見清揚臉上,抑製不住的激動,他悄悄地伸出手,在袖子的掩護下,用力捏了捏清揚的手,努努嘴,示意她專心禮製,過後再說。

“這個生日禮物你喜不喜歡?”文舉嬉笑著湊過來。

“什麽呀?”清揚推開他,裝傻。

“看見你最想見的人了?”他就是不明說。

她忍不住笑一下,不做聲。

“連聲謝謝也沒有?”他調侃她。

“這是你應該做的,”她認真地說:“如果不是你,他們當初也不會離開……”

“好好好,這件事算我的本份,”他又湊過來:“那還有一份禮物呢,也賺不到一聲謝謝?”

她知道他的所指,不就是皇後麽?故意不屑地說:“我才不在乎呢。”

他扳過她的臉,斂去一臉的不正經,嚴肅地說:“可我在乎。”

她輕輕地笑了:“逗你的呢,傻瓜!”

“那就是你在乎羅?!”他又恢複了竊笑的嘴臉:“你也不過,凡夫俗子——”

“原來你不喜歡凡夫俗子啊,那我就回天上去了!”她站起來,佯裝要走。

“不要!”他急了,一把拖住她。

她好笑:“鬆手啊,我還有事呢。”

“大婚之夜,洞房花燭,你要去幹什麽?”他不肯撒手。

她輕聲道:“我想去見見爹娘。”

“爹娘什麽時候都可以見的,”他鬆了口氣:“今天晚上你應該陪我。”

“難道你不是哪天都可以陪的麽?”她反詰:“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了,隻是去那麽一會。”

“哎喲,算我求你了!”他涎著臉,耍賴皮,就是不放手。

“你是皇帝誒,正經一點好不好?”她也無計可施。

“誰說皇帝一定要一本正經?”他反問道:“你是皇後呢,要聽我這個皇帝的話才對。”

“切,什麽皇後,我不在乎!”她舉手欲狠狠地打,拍下來,卻甚是輕柔。

“你真的不在乎?!”他又開始嬉皮笑臉:“那,讓給別人如何?”

“誰說我不在乎?”她正色道:“我不在乎做皇後,可我在乎你,我在乎做你的妻子。”

文舉心裏一軟,默默地抱緊了她,柔聲道:“今夜就不要去見你爹娘了,宴席也該散了,他們或許已經走了,準你三天後侯王府回門,如何?”

她想了想,點頭。

清揚進宮前夜,正陽殿裏。

付離進來:“皇上。”

“看樣子,你又沒完成任務,”皇上眼皮一抬,看見隻有付離一人跪在下麵,有些失望:“我若是要罰你,清揚又會求情,罷了。”

“臣,完成任務了。”付離回答。

“那,人呢?”皇上問。

“他們已經回侯王府了。”付離是不敢騙他的。

皇上抬起頭來:“為什麽不帶他們來見朕?”

“侯爺說大婚在即,皇上應該養精蓄銳,今夜,他們,就不打擾了。”付離奏報。

原來如此,皇上點點頭,愉悅地說:“記你一大功,下去休息吧。”

宮人們都退去,集粹宮裏,一切歸於寂靜。

“清揚,”他叫她,溫柔地說:“今天你真美。”

她輕輕地一笑。

“世上沒有比你更美的皇後了。”他由衷地說。

她一怔,臉上,卻添了些幽怨的神情。

文舉關切地問:“怎麽了?”

她歎一口氣,低低地說:“我想起了香兒。”

他也一時無言。

“她其實,也不是那麽不堪的一個人。”清揚的話語,甚是傷感。

“我是錯看了她,”他點頭道:“她也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我想,”清揚看了文舉一眼,輕聲道:“過一段時間,慢慢地將實情告訴心慈,不管怎麽說,香兒,到底是她的親娘,是不應該被忘記的。”

“可是,她臨終的心願是將心慈指給你,並禁止宮裏提及是她的女兒。”文舉遲疑著說:“我們是不是應該達成她的心願?”

“做母親的心,你是不會明白的。”清揚幽聲道:“哪個母親,會甘心自己的孩子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香兒這樣做,無非是希望你顧念對我情意,好生對待心慈。”

“她會狠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也有責任,如果,當初我能多關心她一點,也不會……”想到林皇後的死,文舉還是有些自責。

“我以為你準備鐵石心腸堅持到底,原來也有憐香惜玉的時候。”她見話題過於沉重,有心岔開,借著這個由頭,取笑他。

他哼一聲,不置可否,旋即壞笑道:“馬上就讓你嚐嚐憐香惜玉的味道……”

清揚一把推開他,探身衝外間招招手:“過來啊——”

幔帳後,心慈探出半個身子,笑嘻嘻的擺擺手。

“過來,到娘這裏來——”清揚又喚她。

她這才一蹦一跳地過來了。

“你怎麽來了?小鬼頭!”文舉點點她的鼻子:“不是明天才從明禧宮搬過來嗎?怎麽今天晚上沈媽就把你帶過來了,還是你急不可耐,逼迫了沈媽?恩——”

“才沒有呢,”她嚷嚷起來:“他們都不準我來,沈媽也不答應,我偷偷溜進來的。”

“趕快回去,不然罰你!”文舉作勢要打她的屁股。

心慈一甩手,掙脫開了,繞住清揚的脖子:“娘,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好。”清揚笑著抱起她:“跟娘一起睡。”

“你會把她慣壞的。”見女兒上了床,文舉在一旁幹著急。

“你不也沒把她慣壞?!”清揚用被子裹緊女兒,這才招呼文舉:“就寢吧,我的皇上——”

文舉氣恨恨地望女兒一眼,無可奈何地鼓起腮幫子,用力一口大氣,吹滅了床頭的蠟燭。

須臾,黑暗中,**傳來——

心慈咯咯的笑聲;

文舉氣急敗壞地嚷道:“叫你搗蛋!撓你胳肢!”

還有清揚的聲音:“你也真是,跟小孩子治氣,越大越小了,別鬧了——”

不久後的一天,安國侯王妃去歸真寺上香回來,路過集市,遠遠地,聽見有人在大聲叫嚷:

“敢說我誑人?告訴你!我曾經給當今皇後,杜皇後的母親——安國侯王妃摸過骨,我說,王妃骨骼清奇高貴,是至尊之人,夫人的三個女兒,會有兩個是皇後。可有半點不實?可有半點不實?”一個瞎眼的相士,正站在一大群人中慷慨激昂:“我還告訴你們,當今皇後,杜皇後,那可是觀音菩薩下凡,皇上大婚那天,昭山頂上,歸真寺是不是彩虹環繞?你們有眼睛的,都看見了——”

“瞎吹!”圍觀的路人哄笑,七嘴八舌道:

“王妃豈會讓你摸骨?”“你以為你是誰?”“是人都知道的事,現在才說,誰信啊?”“不如,請王妃來給你做個證明如何?”“就是,這種牛皮我也會吹!”“我還敢說,皇上是玉皇大帝下凡呢!”

“我絕對沒有騙你們……”那瞎眼相士對天賭咒,旁人隻當他嘩眾取寵。

聲音傳進馬車裏,安國侯王妃全部聽見了,她撩起轎簾,細細地看了相士一眼,不由得輕輕一笑,揚手喚過來丫環,如此這般地叮囑一番,然後說:“去吧。”

那裏眾人哄笑,將瞎眼相士取笑一番,漸漸散去。

“相士,”一個丫環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拉住老人:“這裏有三百兩銀子,是我家夫人賞你的,夫人說,你年紀也大了,不要在風裏雨裏地討生活了,拿了錢,回家去置點田地,好好養老吧。”

“那怎麽行?!”老人抖抖索索地抓住丫環,急聲道:“我是相士,不是乞丐,豈能無緣無故地接受施舍!”

丫環低聲道:“你剛才說的事,我家夫人相信,所以賞你。”

“相信就行了,不要賞賜。”老人開懷大笑。

“你當真不要?”丫環問道。

老人說:“我說了,豈能無緣無故地接受施舍!”

那丫環沉吟片刻,湊近老人耳邊,細語道:“我家夫人,就是你當日摸過骨的安國侯王妃。”言畢,將錢袋往老人手裏一塞,匆匆離去。

瞎眼相士一怔,好半天才醒悟過來,握住錢袋,喃喃道:“好人呐,好人,我就說過,老朽摸骨一輩子,從不誑人,也從未出錯……”

西天極樂,仙境聖地,雲霧繚繞,如來佛祖和彌勒佛正撥開了雲彩,往人間俯視。

“這是個什麽樣的弟子,觀音大士竟親自渡他?”彌勒佛腆著大肚子,笑嗬嗬地問。

如來佛祖說:“你看看便知。”說罷將手掌攤開,掌心裏顯出影象來,彌勒佛湊近細看。

如來佛祖掌心裏顯出的,正是那個關於不離不棄的佛經故事:一個佛門弟子,九世獨修其身,虔誠向佛,終於佛被他誠心感動,於是答應允他一個心願。佛以為他定會求飛升,誰知他求的竟是一段俗世情緣。原來他在九世之前愛上了鄰家女孩,終未能如願娶到她,為此遺憾了整整十世。佛歎一聲,可惜地說,你修九世,本可成佛,卻為紅塵一愛,前功盡棄。他回答說,願以九世獨修的寂寞換取紅塵一世的相伴,永不後悔。佛聞言淚下,我就是你九世之前愛上的那個鄰家女孩,本想以你對愛的執著渡你成佛,但你意已決,不可強求,我已負你九世,怎可忍心再拒絕與你?於是彈指一揮,兩人同入紅塵,再墮入九世之前,重續前緣,一世相伴。

看罷,彌勒佛又側頭細聽,隻聽見文舉的聲音“如果故事可以重新演繹,清揚,你一定是那尊佛,而我,仍願以九世獨修的寂寞換取你紅塵一世的相伴。”

哦,彌勒佛終於知道了前因後果,他點點頭,說:“隻有這一世,便要了卻十世的情緣,非是維摩不解情,隻因宿命累傾城。觀音大士這次渡弟子,也真是辛苦。”

“凡人有愛,便不會覺得苦,現為凡胎的觀音,雖有著成佛的悟性,對人間情愛,也還是無怨無悔啊。”如來佛祖默然道。

嗬嗬嗬,彌勒佛笑道:“觀音大士如此勞心勞力,結果如何?”

“即將修成正果。”如來佛祖回答。

“既如此,佛祖為何還頻頻相望?”彌勒佛笑嘻嘻地說:“難道佛祖,也滋生了俗世心性?”

如來佛祖悠然回答:“無情不是佛,佛心是自然。胸中有愛,還能超越愛,便可成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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