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生於黑暗（五）
花園裏的每個角落和細節都和人族貴族之家沒有什麽區別。
同樣的陽光明媚，同樣的姹紫嫣紅。
柳蔭堆煙，碧水如鏡。
小魚在水麵下搖擺著尾巴遊來遊去。
一把魚食灑下，所有魚兒都衝過來擁擠成團，熱鬧非凡。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程夫人卻是知道為了將靈帝宮中辟出這樣一個與人世間無異的院子，華歌遠費了多少心力。
這一切都隻是為了那個坐在水邊靜靜發呆的少女——其實單從年齡來說，足以當程夫人的祖宗了——可是此刻望著那個女孩子側麵蒼白憂鬱的臉色，程夫人覺得，這位公主真的就算是再過上兩千年，恐怕還是和現在一樣，擁有一顆少女心。
孟千凝，華歌遠的女兒，靈帝之女，可不就是他們口中的公主嗎？
華歌遠雖然是從人族轉修過來的，可是他和靈帝鬥法千餘年，最終還取得了勝利，並將已經被獸族逼得步步後退的靈族重新整合起來，創下了如今的局麵，在靈族內部還是很有威望的。
所以這位人族的公主，既然沒有影響到靈族的種族發展，也根本沒有什麽人反對這樣一個虛名。
程夫人腳步放重，孟千凝果然被驚醒，猛然回頭看見是她，才露出一個微笑：“竹夫人回來了。”
現在知道程夫人是楚離月的母親時，孟千凝還很有些尷尬。
畢竟當初她在母親的指揮下，硬是賴在楚家不走，暗中算計的還是楚離月的未婚夫，雖然很多事情是母親出麵應對而不是她，可是孟千凝卻還是能夠感知到的。
可是現在看見程夫人，她卻萌生出一種親切的感覺。
因為她已經好久沒有看到華歌遠了。
就算是她主動去見華歌遠，也往往會被拒之門外。
孟千凝能夠理解華歌遠的感受。
在知道了華歌遠和母親以及她三人的真正關係之後，孟千凝回頭去想，從一個個小細節中看到了華歌遠對母親早已情根深種的事實。
那麽母親的死，對於他的打擊一定很大。他不想看見自己，不想想起那些讓他痛苦的回憶，也是正常的。
可是孟千凝本來就不是一個性格剛強獨立的女孩，在定海峰上一直被海音靈帝寵愛著，在溫室中無憂無慮地生長，離開了細心的嗬護，整個人立刻變得茫然而無措。
她知道，母親為了外祖父的大業嘔心瀝血，近乎無情而殘忍地對待孟千凝一直喜歡的小師兄，最後卻落得一個被外祖父殺死的下場，神魂俱滅，就算是父親也沒有任何辦法再次複活母親了。
孟千凝才剛剛知道自己的身世、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沒多久，這個家庭就再次粉碎了。
那麽她該怎麽辦呢？她就這樣名為公主、實則類似囚徒一樣過完剩餘的人生嗎？
她能為父親做些什麽呢？
這些問題她自己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向誰去詢問。現在看見了程夫人，頓時像是看見了救星。
這位竹夫人是楚離月的母親，在人族的世
界裏生活了很久，又是暗族中的精英，一定很厲害的。這個問題問她，絕對是能夠輕鬆解決。
當初華歌遠將竹夫人介紹給她的時候就說了，有什麽事情如果他不在就去找竹夫人，竹夫人是很能幹的，也可以額信任。
所以孟千凝看見程夫人，滿是輕愁的俏麗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縷笑意。
程夫人是華歌遠的心腹，自然也知道現在華歌遠的狀態很不好。
華歌遠在和玄元大帝的決戰之中受到了多重打擊，肉身神魂受傷不說，精神上更是頹廢不已，不得不進入混沌之中休養。不過他並不擔心孟千凝會被人欺負，因為程萱竹還指望著他最終給那具肉身點開眉心玄竅。
隻要程萱竹還需要他，就會把孟千凝保護得嚴嚴實實。
孟千凝可不知道這麽多，她隻認為華歌遠既然這麽說，那就是說這位竹夫人是可以信任的，那她就真的很信任竹夫人。
“公主，幾日不見，您好像又變漂亮了。”程夫人笑意盈盈，站在孟千凝麵前。
“夫人過獎了。”孟千凝請程夫人坐下，望著眼前碧波盈盈中遊動的彩色魚兒，輕聲問道，“夫人回來見過父親了嗎？”
程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點了點頭道：“我去混沌之中求見靈帝，可是靈帝大人不曾召見我，隻是讓我轉告公主，不要擔心，他養傷之後就會出來的。”
看著孟千凝臉上的愁緒，程夫人解釋道：“靈雲是對我靈族十分有益的，混沌之中的玄力更是精純無比，靈帝大人在其中修煉養傷，完全不用擔憂。就算是重傷欲死，在混沌之中還能繼續存活千百年呢，更何況靈帝大人隻是一般的傷勢。”
孟千凝從來沒見過用這麽平淡的語氣說“重傷欲死”的，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程夫人，就像是一隻被嚇到的小鬆鼠一樣。
程夫人想起當初被自己夫妻捧在掌心中的女兒，也是同樣不諳世事，時不時會用這種天真無措的表情看著自己，心中不由軟了幾分，聲音柔了下來：“公主一個人在這裏時不時太無聊了？要不我去找幾個小丫頭陪著你玩？”
孟千凝蹙眉搖頭：“我一想起父親的樣子，就沒有心情。”華歌遠回來的時候，衣袍上滿是血跡，更可怕的是眼神空洞死寂，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整個人都處於絕望之中。
當孟千凝知道孟蓮實的死訊之後，才明白了為什麽華歌遠會變成那個樣子。
“竹夫人，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孟千凝終於把這個困擾了自己很久的問題問出了口。
“我身體又不好，修為也不高，什麽都不會做。母親去世了，父親如今這樣難受，我卻什麽也做不了……”孟千凝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顫抖著，雪白的臉上滿是茫然和難過，“我能做些什麽呢？”
她也想能幫上忙，可是竟然無從下手，完全找不到什麽辦法。
而且如果父親如竹夫人所言，在那個什麽混沌之中修煉養傷千百年，難道她就在這個漂亮的牢籠之中待上千百年嗎？
她喜歡小師兄，
可是小師兄卻被她害得那麽慘。就算是小師兄現在沒有和楚離月在一起，她也不敢奢求小師兄的原諒了。
定海峰不在了。
母親不在了。
父親……好像一下子就忘了自己這個女兒……
世界這麽大，哪裏才是她的家？
在當初剛剛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孟千凝曾經十分欣喜，覺得就算是黑漆漆的暗族世界也染上了溫暖的氣息。
可是現在坐在華歌遠精心布置的花園裏，卻覺得這樣花團錦簇的地方也變得蒼白孤寂。
程夫人歎了口氣道：“靈帝大人如果知道公主對他這麽關心，一定會很欣慰的。做父母的，其實並不需要子女真的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情，隻要子女有一番心意，就十分滿足了。”她的聲音清冷中帶著溫柔，讓孟千凝無端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孟蓮實，“我知道公主的身體不太好，靈帝大人專門為你開辟了這個花園，就是想讓您開心一點。您如果還是悶悶不樂，豈不是讓靈帝大人更加憂心？”
安慰勸導了孟千凝一番，程夫人才緩緩離開。
孟千凝的臉上憂色少了一點。
之後每天程夫人都會來陪著孟千凝說說話，開導她想開一點，開心一點，不要讓華歌遠為她擔心。
直到幾個月後，華歌遠才傳訊召程夫人進入靈雲之中覲見。
程夫人用華歌遠給她的靈詔護體，進入了混沌之中。華歌遠並未多說什麽，直接丟給了她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程夫人接過棺材，神色激動：“多謝靈帝大人！”
這其中應該就是她一隻想要的人工肉身，有了這具肉身，楚輅就能夠順利複活，重新行走在陽光之下！
華歌遠並未出現，黑霧在空間中肆意彌漫，黑暗玄力流轉不休。
“不必客氣。”華歌遠的聲音在空中盤旋，根本無法判斷他到底在什麽地方，“這是你這麽多年辛苦做事應該得到的獎勵。”
隨著他的話音，一朵巨大的黑蓮從黑暗中冉冉升起，向著程夫人飄了過來。
程夫人麵色一變，這是華歌遠的混沌黑蓮，和她所得到的那個黑暗種子同出一源！
華歌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準備對自己下殺手？
“你已經修煉了混沌黑蓮的暗之書，對嗎？”華歌遠的聲音帶著幾分幽深，黑蓮逼近了程夫人麵前，而程夫人想要向後躲避，卻發現身體和玄力已經完全不受控製。
程夫人心中驚惶，臉上卻盡力保持著平靜：“靈帝大人慧眼如炬。”
在他們靈族之中，並沒有什麽法律道德，修煉了就是修煉了，隻要你能保住自己，你就是對的。反過來，別人比你強，把你給殺了吞噬了，也沒有什麽對錯是非好講。
所以沒有必要為此而辯解，也完全不用認罪求饒，因為這都沒有意義。
如果華歌遠是為了修複自己的傷勢準備吞噬程夫人，程夫人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黑色蓮花來到了程夫人近前，花瓣張開，一下子就把程夫人吸入了花瓣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