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19章 飛蝶引謀來

柳陵鬱領著九疑還是走的老路,隻到關春院前便止住了,在那叢雖是凋零卻依舊帶著幾許綠意的蘭草前踏了幾步,地麵的石板便向兩側分開,露出一道長梯。“跟緊了。”柳陵鬱朝下邊兒走去。

九疑十分聽話地跟著。

明明是一條筆直的地下通道,柳陵鬱卻不是直直地朝前頭走去,而是踏著一種奇怪的節拍前行。

九疑心念:“莫非這地道裏還設著什麽稀奇關卡,踏錯一步便會觸動機關嗎?”她這般想著,一時玩兒心大起,自詡輕功高絕、身形靈敏,便朝右邊多走了一步。

地道瞬間燈火通明,柳陵鬱想也沒想便將九疑向後狠狠一推。跌坐在地上的九疑定神一看:自己方才站著的地方豎著幾根箭羽,而上空則是橫著幾把長刀。

“你想死嗎?”柳陵鬱臉色鐵青,一雙鳳眸裏都快噴出火來。

九疑以為不論何時柳公子都該是雲淡風輕、處變不驚的,而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柳陵鬱卻是容色狠厲、頗為不悅。朝後縮了縮身子,九疑不敢應聲。

柳陵鬱瞪了她一眼,喝道:“還不起來!賴在地上等箭來射你嗎?”

九疑聞言隻得乖乖起身,她知道的,方才若不是柳陵鬱那一推,此刻她已是死人了。

柳陵鬱轉身繼續前行,不再言語。九疑默默跟著,她可以感覺到前麵人的怒意,但又不敢隨便開口。這二人一前一後,走得十分安靜。

不一會兒九疑便見到一個碩大的金絲籠,上邊兒罩著細孔的漁網,裏頭有十來隻蝴蝶飛舞。

“好好看看!”柳陵鬱看著籠裏的蝴蝶,頭也不轉道,“以後可是用得上的!”

這是嗜血蝶:碩大的蝴蝶展翅時足足有兩個手掌那般大小,幽藍的蝶翅上點綴著黃金斑的斑紋,遠遠看來宛若上好的青金石——青中含金,金外圍藍。

“想不到世間真有如此奇物。”九疑盯著籠中最大的一隻蝴蝶,問道,“一個人的血足夠幾隻嗜血蝶吸食?”

柳陵鬱淡淡道:“三隻。”

“三隻?”九疑轉過頭來,麵向柳陵鬱,道,“那柳公子要養活這些東西豈不是殺了許多人?”

柳陵鬱笑笑,轉過臉來,道:“嗜血蝶從破繭到結蛹不過一個月光景,一頓飽餐可令它們三日不食,養這十二隻每年也就是四十條人命的事,九姑娘不必在意。”

四十條人命!天子腳下,隆冬時日,死了四十個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柳公子好大的本事!

柳陵鬱好似能夠看清九疑心中所想,慢悠悠道:“不知道九姑娘記不記得前幾日在關春院練鞭子的事情。”

九疑不語。柳陵鬱知道她記得,繼續道:“我給了她們每人一根銀針,讓蘭敞將她們的血放幹裝在琉璃瓶裏,再給瓶裏放上草藥,不讓鮮血凝固,光這一次便可保嗜血蝶飽食多日。當然,這還得多謝九姑娘。”

果然是越毒越美嗎?九疑看著眼前容色柔美的柳陵鬱,心涼了一半。

柳陵鬱見九疑不吱聲,也不多言,隻靜靜地站在一旁,脈脈含情地看著金絲籠裏飛舞的蝴蝶,淡淡含笑。任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又或者……他什麽也沒想,隻是仔細地觀賞自己養育的玩物而已。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懊惱。

他剛才竟然動怒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怎麽會動怒呢?他不是最應該語焉涼薄、神色譏諷地麵對眾人嗎?他怎麽能動怒呢?他不該動怒的,那對身體很不好,會傷了他的肝脾。可他動怒了,而且竟然神色狠厲地衝九疑吼叫了,這太不像他了,縱使看重一個好使喚的殺手,那也無須如此。

九疑也在想事情,而且越想越焦躁,最後竟然踱起步來。

柳陵鬱耳力上佳,雖是在發呆,可一聽響動便轉過頭來,所見的便是垂頭抱胸踱步的九疑。她很高,比普通女子高上半個頭不止,故而穿男裝格外倜儻。而她皺著眉頭想事情的時候麵色凝重,神情一絲不苟,與平日死不正經的模樣判若兩人。

果然是溫孤家的大小姐,如假包換。柳陵鬱不禁對此人刮目相看:一個女子,能屈能伸、果斷細心,比之大丈夫也分毫不差,著實了得。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人太有份了:堂堂溫孤家的大小姐做殺手生意,真是可笑。他倒不想想自己,堂堂貪歡公子竟然開妓院,那豈不是更可笑?

“九姑娘在想什麽?”

九疑聽得他問話,心想:既然他問了,那倒不如徑直說了,免得到時候又被說成是在他跟前耍手段。思及至此,九疑換上一副笑臉,抬起頭看向柳陵鬱,討好道:“柳公子啊,您能不能賞幾隻蝶兒給小人玩玩兒啊?”

“玩玩兒?”柳陵鬱一挑眉,臉霎時就冷了下來,道,“本公子養的這金貴生靈豈是能讓你拿去玩耍的?”他冷臉也不全然是因了九疑“玩玩兒”那三個字,而是九疑的表情。他隻要想起這人乃是溫孤家的大小姐就覺得她做這般姿態乃是褻瀆了曾經聲名遠播的溫孤氏。

九疑哪裏知道他心裏這般晦澀的念頭,她隻覺得約莫是自己褻瀆了那般漂亮金貴的嗜血蝶,繼而觸怒了柳公子。故而愈加地放低了姿態,諂媚道:“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

柳陵鬱見著她那般狗腿的態度越發地厭煩起來,低聲喝道:“你這是做什麽?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這般作踐自己,不覺得丟人嗎?”

這下九疑糊塗了,這人前幾日還以為難自己為樂,怎麽今日倒提醒起她自己的身份了?她愣在那處,實在不知是該用什麽麵目麵對柳陵鬱。不得不承認,她是十分畏懼眼前這蛇蠍美人的,最可怕的就是她永遠也猜不著他的心思,連討好他還得忐忑不安、心驚膽戰的。

柳陵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再也沒有戲弄九疑的心思,隻交給九疑一把鑰匙,道:“金絲籠裏的嗜血蝶正是為秦昭伯準備的,想要直說便是,本公子最見不得旁人在跟前耍弄這些小心思!”一邊說著一邊朝外走去。

九疑跟在他身後,又聽得他在前頭問:“憑九姑娘的眼力,這地窖通道走個兩遍也該記住了吧?”

九疑生怕這人又莫名其妙地惱怒起來,隻悶聲道了一句:“九疑記下了,柳公子請放心。”

此後的幾日柳陵鬱都沒再傳喚九疑,而亂懷樓裏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梅廳無人出入,漂亮的梅公子閉關了。

蘭敞莫名其妙地聽話了,再也沒對九疑不敬過,相反還有些唯命是從的跡象。

竹茫本是要研製新的香料的,可自九疑從關春院地窖出來的那日起竹公子便不見了。

菊讓則是被叫進了肅殺園,伺候在柳陵鬱左右。

“還記得本公子開亂懷樓的時候說的話嗎?”柳陵鬱問。

菊讓點頭道:“公子說亂懷樓隻開九年。”

“如今已是第七個年頭了。”柳陵鬱接著道,“明年就是第八年了。”

“那公子何必在此時給亂懷樓換菜譜?”菊讓又問。亂懷樓的一套菜譜十年都不成問題,公子何必為了一個兩年後就會關門的妓院大費周章到如此境地?

柳陵鬱盯住菊讓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道:“因為想要讓人試菜。”

“九姑娘?”菊讓蹙眉。

“嗬嗬——”柳陵鬱笑出聲來,問道:“你覺得什麽時候給旁人吃古怪東西旁人不會懷疑也不會發現?”

菊讓倒吸一口涼氣:難怪最近蘭敞總是侍奉在九姑娘身後,原來是奉了公子的命令!

“好了,別多想。”柳陵鬱揮了揮手,道,“回去準備準備吧,把本公子交給你的那些東西好好琢磨琢磨,還有賬本,多翻翻。”

“是!”菊讓躬身退下,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