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嫁

第5章

盧龍寨這邊也隨之偃旗息鼓,他們也要吃飯了。成筐的白麵饃饃,大桶濃稠的稀飯被抬上城牆。霍時英上城牆的時候,士兵們正瘋搶著圍上去,隨便吃隨便拿,整個涼州,尤其是身為最前鋒的盧龍寨,這四五年來的邊軍待遇還是非常不錯的,隨著兩年前朝廷平定了西疆,在軍事上開始往西北偏移,至少當兵的這些年能吃飽穿暖了,軍餉也充足了。

霍時英一路走過去,找到衛放和馮崢他們三個將領,三人正蹲在城牆的避風處圍成半個圈,一人手裏拿著一個饃在啃,麵前地上都放著一碗粥,看樣子這三人好像是跟昨天有點不一樣了。

霍時英也要了一個饅頭一碗粥,蹲過去正好把那半個圈堵上,三人一起抬頭看她一眼,都沒說話,低頭接著吃,他們在城頭上來回跑了半天,都累了,三人昨天晚上又都被她收拾了一頓,不怎麽想搭理她。

霍時英也沒說話,吃了幾口饅頭喝了半碗粥,然後拿著饅頭端著碗站起來,靠近城牆,望著遠處的羌人,羌人黑壓壓的坐了一片,沒見炊煙,可見都在啃幹糧,幾千人那邊幾乎不聞人聲,顯見他們的氣勢是非常低落的。

霍時英沒轉身對後麵的三人說:“他們人死的差不多了。現在能站住腳了,下午才是真正的進攻。”

說到正經事,後麵蹲著的三人自覺的都站了起來,圍攏到她的身邊,霍時英指著遠處的羌人道:“現在他們那邊的情勢是這樣的,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兵力是不夠出去跟他們迎擊的,如果我們出城,他們隻能被動挨揍,沒有援軍到時候他們戰死,生擒,都是死路,而且他們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士兵間勢必抱著極大的仇恨心理,他們的將領應該會利用這點振奮軍心,坐在那會死,戰,衝擊一下還有一點希望,他們會戰。”

霍時英轉身看著他們三人口氣一轉道:“上午他們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很一大部分死的人是被自己推擠踩死的,要不就是被自己人擠到你們箭下的,他們慌亂沒有掩護,你們射殺他們跟平時射擊時練習一樣。現在他們站住腳了,至少還還有三四千人,最起碼可以組織三次有效的進攻,要頂住三次我們才能有一點希望,城牆決不能失,明白嗎?”

三人齊齊躬身領命。

羌人這個民族,他們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生存環境惡劣,內部爭鬥激烈,經常會出現屠族,滅部的情況,他們的民族基本沒有曆史文化,他們信仰的是的他們祖祖輩輩祖先流傳在血液裏的殺戮與征戰,他們的男人上馬能戰,全民皆兵,好戰與殺戮是他們骨子就流傳的民族特性。

下午,羌人的進攻呈波浪式,前麵力竭,後麵跟上,一波跟著一波,們其實不太擅長打攻城戰,放棄了騎兵的機動性和速度的衝擊,上午死在戰場上同胞的屍體成了他們的掩體,摸爬滾打著挨到城牆下,中途死了一半,另外一半,沒有雲梯木樁,他們赤手攀城牆,一個個羌人士兵肌肉糾結,麵孔凶悍,眼裏燃燒著仇恨,嘴裏橫咬著單刀,悍不畏死的往上攀爬。

馮崢堅守著主城牆,第一個爬上城牆的羌人士兵瞪著鮮紅的眼睛,揮刀跳下城頭,立刻,站在弓箭手身後盾牌兵舉刀揉身飛撲過去,打到現在這是兩軍第一次正麵交鋒,更多的羌人士兵站上牆垛,一直像標杆一樣挺立著的馮崢,抽出腰間的長刀,大喝一聲:“殺!”聳立在弓箭手後麵的長刀步兵齊齊抽出長刀:“殺!”吼聲貫徹天地間,血戰悍然開始!所有盧龍寨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錘煉出來的,他們是一隻頑強的軍隊,隻有他們才敢在這支凶悍殺戮的民族進攻下,腿不發軟,隻有他們才有與之匹敵的殺戮之氣。

霍時英站在兩道防線間的城樓上冷冷的看著。

“去,守著他,別讓他出事了。”她的身後,站著六個身著鎧甲的高級將領的紅巾親衛兵,其中三個躬身領命,轉身動作靈敏的飛撲出去,所到之處像切菜瓜一樣,羌人士兵無不橫死刀下。

“鋼弩,可以用上了。”霍時英身後,前日裏她在城門口碰見的那個絡腮胡大漢立說。

“不到時候。”霍時英頭也不回的甩了他一句。

三道城牆,主城牆因為長度短,守衛的兵力有限,平時戰時都是兩邊輔牆,互相支援呼應,今天主城牆在第一道防線已經被人攻上來的情況下,霍時英依然沒有下令調動輔牆的盧齊,衛放過來支援,她一直站在城樓上冷冷的觀戰,城牆上已經是近身血戰,羌人天生的身體強壯,體格彪悍,他們經過上午自己人的推擠踩踏,能活下來的都是他們隊伍中最彪悍的人,他們今天死了太多的人,仇恨激發出他們身上血腥之氣,悍不畏死,燕朝的軍士在戰鼓的催動下,堅守著保家衛國的最後底線,與之死拚。慘烈之狀隨處可見,狹窄的城牆之間血流成河。

馮崢已經被一個羌族士兵逼到背貼城牆,他硬接了從頭頂劈落的彎刀,狠狠一腳踹到對方的小腿骨上,鐵塔一般肌肉糾結羌族人,身上帶著一股天生的檀膻惡臭,醜陋的麵容扭曲著半跪下一條腿,馮崢一刀橫削出去砍掉了對方的腦袋。還沒等他收住刀勢,眼角刀光一閃,接著一股熱流就噴了他半身,慘烈的嚎叫充斥著他的耳膜,一個失去了胳膊的羌族士兵就倒在他的身邊,他的手臂齊肩而斷,噴濺出來的血撒了他半身,一個頸係紅巾鎧甲親衛兵從他身邊一晃而過,還容不得他回神,前方又有一人高舉著彎刀狂吼著向他衝來,他是貴族子弟,從小學過簡單的搏擊之術,他看得出對方空門大開,舉刀奔跑著直刺過去,利刃割破皮膚,刺穿柔軟的東西,他甚至在一片嘈雜之聲中清除的聽到“撲”的一個輕微的聲響,他貼著一張扭曲變形的臉輕聲的說:“老子,殺死你們。”鮮血蓋滿他半張臉頰,如同惡鬼。那一刻馮崢覺得身體流動起一股熱流,一種他從生而為人起從沒有過的生死豪情流遍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主城牆上已經攻上來幾十個羌族士兵,有的盾牌手參與到貼身的肉搏戰中,弓箭手失去了掩護,更多的羌族人正在爬上來,形式即將失控,主城牆守衛危急,霍時英依然站在城樓裏不動如山,下麵血肉橫飛,形式失控,她的目光冷漠,渾身充斥著一種如山的堅毅和沉穩氣質。

下麵的馮崢忽然跳上兩道防線之間的牆垛,聲嘶力竭的狂吼:“盾牌手,前隊變後隊掩護弓箭手,長刀手,聽我號令全部後撤,快!”

城牆上的情勢忽然間急轉,盾牌手丟下手中的敵人,瞬間後撤到弓箭手前麵豎起一道盾牆,還在廝殺的長刀手聽到號令幾乎同時撒手,趁著敵軍愣神的功夫翻身一滾,就跳到後麵的第二道城牆後麵去了。

空氣中傳來陣陣衣衫摩擦的布帛之聲,“唰唰”的是弓箭上肩的聲音,兩側對著主城牆的輔牆上,主城牆的第二道防線城牆後麵,鬼魅般的立起一排弓箭手,劍尖直指攻上城牆的羌族士兵。

“射!”城牆後麵馮崢大吼一聲,萬箭齊發,大部分羌族士兵是在驚愕中倒下的,箭羽過後是短暫的一片死寂。

馮崢在瞬間又扭轉了戰局從新掌控了主城牆。

這是羌人力竭前最凶猛的一次進攻,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天下午他們再也沒有攻上過城牆,傍晚時鳴金收兵,城牆那方的收兵號角衰弱隱有頹敗之勢,盧龍寨這邊熄鼓收兵,士兵們有條不紊的收拾著城頭的戰場,這裏是整個帝國北疆的第一道防線,他們打過太多的仗了,勝利與失敗他們都經曆過太多,不太見有群情激動的盲目的**。

霍時英走出城樓,與搬運屍體的士兵擦身而過,一滴水珠迎風吹落在她的眼皮上,眼角冰涼了一下,她站住腳步抬頭望向天空,燒了一整的天脊山和關雲山,依然火勢洶湧,滾滾濃煙遮蔽了整個盧龍寨的上空也蓋住了上麵黑壓壓的烏雲。

霍時英站定腳步,和她同站在城頭上搬運屍體的士兵也同她一樣收住手裏的動作,同時抬頭望向天空,臉上都是麻木的茫然,微微的細雨如霧一般在空氣裏隨風飄落,不一會人的頭發和睫毛上就帶上了一層水汽。

“真的下雨了。”馮崢像鬼魅一樣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杵在霍時英跟前。

霍時英望著他,這人臉上一直以來的陰鬱之色又更重了幾分,可脊梁那裏似乎被什麽撐了起來,陰冷中隱隱帶出了一種霸氣。

霍時英拍拍他的肩膀,什麽也沒說與他錯身而過,天上響起一個炸雷,瞬間的功夫雨水猛然間呈爆發之勢,洶湧的砸落下來,拍在人身上劈啪作響,雨水中霍時英留給馮崢一個漠然而堅挺的背影,高牆外的羌人爆發出巨大歡呼,牆內的士兵在短暫的茫然過後,又行動起來,該般屍體的搬屍體,該打掃戰場的打掃戰場,鮮有人探頭去看那邊要樂瘋癲了的羌人,秩序井然。

馮崢望著他們,低頭沉思,瓢潑一般的雨水灌澆在他的身上,一點點的衝刷幹淨了他臉上,身上的血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