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劍

第四章 你也有老的時候

這是一個瘦長漢子。

他捂著胸口,臉容扭曲,十分痛苦的樣子,顫哆著手,指向蔡般若,喉嚨格格有聲,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個字:

“你……!”

忽然狂吼一聲,五孔鮮血迸噴,倒地而歿,真的去了“貨”!

方恨少、明珠相顧駭然:

蔡般若竟用極高的內力,藉著與對方吐出同一頻率的語音、和同一發聲的心誌,以聲波融合了“般若神功”,震碎了對方心脈,摧毀一名強敵。

一聲斷喝,可怕竟此!

他這一招一露,一時間,隻聞風聲沙沙,雨聲瀝瀝,卻再也沒人敢開聲說話。

大家都不開聲,蔡般若可開聲了:

“來的不止是‘風刀雨箭’。”

風聲、雨聲,無人相應。

“來的還有‘清明時節’餘分分,對不對?催風降雨,沒有餘巡使還真少了個主兒!”

風聲。

──蔡般若一說話,連風雨之聲也給壓下去了:這人,仿佛連淒風苦雨都怕了他、避了他!

“我剛才明明聽到鐵膽在手裏搓動的聲響──侯小周,你也在這裏。”

雨聲。

──這人怎地竟可在大風大雨、千百人包圍、強敵對伺下,居然還分辨得到:小小兩顆鐵膽握在手裏發出碰擊的聲響?

“‘刀柄會’的‘三環抱月刀’蕭邦,我也聽到他的刀環琅珖之聲了,怎麽你也來湊這個熱鬧呀?”

依然無人相應。

“還有‘象鼻塔’的朱大塊兒,你也來了,我聞到你身上的豬肉氣、豬血味。”

嗆咳聲。

陸陸續續,在雨裏出現了許多身影。

有的人招呼:“蔡總盟主。”

有的人拱拱手,有的人作個長揖,有的人隻手按刀柄劍鍔,冷眼怒視。來人愈來愈多,有的還點起了防雨燭避風燈籠,有的像才剛剛從風雨中趕來,聚合這裏,還不知就裏。加上陸續趕到的,怕有近百人,影影幢幢的,形貌各殊。

蔡五澤皓發蒼髯,一一看在眼裏,口裏冷冷地道:“哦?‘毀諾城’的‘九龍灣刀’蕭靚妹蕭女俠也來了?‘飛魚塘’的‘千字架’餘別戀居然也在這裏……嘿,連‘棺棺王’白不采、‘生死橋’何奈、蒲田七斤大師、‘飛殘鏟’梁廢……嘿嘿嘿,全都來齊了,賞麵賞麵。”

他說一聲。

哼一句。

哼一聲。

才說一句。

大家都不答腔。

好一會,隻聽一個高大個兒、左看看、右盼盼,發現沒人肯第一個開聲,這才期期艾艾的澀聲道:

“蔡總盟主,請了。”

“請了,朱少英雄。”

蔡般若淡淡地道。

“我們是聽聞這兒出現了‘高唐鏡’,才一一趕過來湊這個熱鬧的──不知驚擾了大俠辦正事。”

“還是‘象鼻塔’的朱少俠比較敢說話。”蔡五澤冷哼道,態度一點也不友善,“我辦的也不算啥正事,隻不過要跟‘南天門’私仇私了而已。──卻不知是何人,通知你們前來這兒,冒大風大雨老大不小的來找一麵鏡子?”

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說:“沒有鏡子?”

一個問:“隻是‘五澤盟’火拚‘南天門’而已?”

一個細聲說:“這兩大派係的一流高手拚命決鬥,也好看得很,不容錯過!”

另一個輕叱道:“我們在這裏,他們怎麽打?人家可不是賣解的。”

還有三兩個跺足頓腳歎道:“看來,我們給人耍了!這不關‘高唐鏡’的事,我們用不著來冒這趟渾水呀,萬一殃及池魚……”

另一人啐道:“你‘飛魚塘’才是池魚,我‘鷹爪門’可是鷹飛不怕狼哩!有打架看,那有白不看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見各異。

蔡般若雙眉一軒,還是冷哼著問:“到底是誰通知你們聚合在這兒的?”

大家你看我,我望你,誰也沒敢直接跟蔡般若答腔,皆因不知這五澤盟盟主會不會又重施故技,運聚“般若神功”,一喝震碎響應者的心脈。

──剛才給震炸心脈而歿的,也是道上頂有名的人物:“血手印”言雙冬。萬人敵旗下“蛇鼠一窩”、“嫩綠嫣紅”、“風刀雨箭”、“水深火熱”的精銳,其實有不少是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江湖上有頭有麵的辣手把子,隻不過給萬人敵收服了、招攬了,甘心聽命的替他組合陣勢,維護萬人敵、充實“萬人軍”的陣容。

還是朱大塊兒訥訥地響應:“我們都收到了‘飛鴿傳書’。”

蔡般若雙眉又是一展:“飛鴿傳書……?誰傳的?”

朱大塊兒答:“不知道。沒有署名。但卻畫了個白眉和尚。”說著的時候,他肚裏似有什麽事物在蠕動,一會鼓脹,一會又凹凸不平。

蔡般若又深皺著眉心:“白眉和尚?……怎麽不是道人?”

朱大塊兒答:“不知道。”

其實,蔡般若後麵那句問題旨在打趣,可是朱大塊兒為人純樸,一樣答了個實心。

“那麽,”蔡般若問,“傳書裏寫的是什麽?”

朱大塊兒老老實實的說:“說是‘南天門’已奪得了‘高唐鏡’,而且還盜得了‘高唐指訣’,並且練成了將‘隔山打牛’神功和‘高唐入夢’指法合而為一,將在‘今忘寺’伏殺你,並吞‘五澤盟’,成為中原第一大幫。”

他本來就拙於言辭,說話不是期期艾艾,結結巴巴,就是擺擺愕愕的,但這一番話,由於是背誦自傳書內容,他倒說來流暢無礙,但因為他的舌頭實在有點不靈活,發音有點悶悶、滾滾的,在雨裏風中,不細聽可聽不清楚。

但蔡般若還是聽清楚了。

而且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又是雙眉一剔。

──他本來形貌深沉、陰冷,但就在他目中神光大現、雙眉軒動之際,就英氣勃發,神定氣足,仿似顧盼無人能及的大將軍。

鍾詩情就是愛煞了他這點。

但她現在正恨煞了他。

因為他剛才說了一句女人聽不得的話。

──尤其是她那樣脾性的女人。

“……你雖然是個醜女人──”

──這句話,女人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所以,剛才在風聲雨聲夾雜的漫罵聲裏,有人罵了幾句鍾詩情非常鍾聽的話,使她幾乎要鼓掌喝采:

“蔡老頭兒……”

“老不死的……”

──你咒罵我,你也不一樣給人詈罵!

──你也有老的時候!

鍾詩情聽了就高興。

但不知怎的,除了高興之外,竟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什麽滋味?

那應該是一種感受。

──什麽感受?

也說不出來,反正,也不是太開心就是了。

她心裏有點隱隱的痛恨起那兩個罵蔡般若“老”的家夥,甚至默默地記起了他們的形貌,恨恨地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她差一點已出手對付這兩個人了:

──一個是隸屬於“風刀雨箭”中的狙擊手,原由“五澤盟”推薦過來的高手:“白額龍”陳三。

──另一個是“長發鬼”宋鋒,這人也是新近遭萬人敵收羅入“風刀雨矢”成員裏。

但她強忍住了。

因為沒有名目。

──何況,那有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事!

另且,自尊心也不允許她那麽做。

沒料,蔡般若果然已沉不住氣,出了手。

他隻發出一聲斷喝。

喝斷的卻不是陳三、宋鋒的命。

他喝殺的卻是另一個人說得還算比較溫和的:“血手印”言雙冬。

──大概,這老人並不太介意人家罵他,但十分介意人侮及他的兒子吧?

鍾詩情私底下是那麽想:

──他那寶貝兒子,就碰不得、罵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