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劍

第十九章 踩屎

“老王八。”

沈虎禪聽到這裏,忽然說了這三個字。

連燕趙聽了,也皺了皺眉頭:

蔡般若力戰鍾詩情,用了四招,勝而不殺;決鬥梁四,使了五招,贏了認輸──無論怎麽說,在眾人眼前認栽,已算光明磊落了不起了,沈虎禪這一句“評語”,也未免太重了些。

“說對了,”方恨少卻興奮得把拇食二指一扣,發出“啪”地一響,“我當時也迷糊了,蔡老頭要我‘叫’什麽?你卻是怎麽判斷出來的呢?”

“不是判斷,是記憶。”沈虎禪道,“是你自己轉述的,蔡般若當時說了那麽一句:‘你有連我也不知曉饒他不死的大道理,那就趕快說吧!說對了,我就給喚老王八;說的不對,你也得受我三招。’現在你是說對了,而蔡般若看來的確是一諾千金的好漢子、大丈夫,所以,他要履行他之諾言,要你叫他‘老王八’。”

他居然把剛才方恨少、明珠轉述過蔡般若的說話,如數家珍、倒背如流的重複了出來,最多,隻更動了幾個字──當然,那也隻是方恨少口中的轉述蔡般若的句字,其中也難免有些許更動,但大意卻是十分明確的。

“是的,他就是要我叫他‘老王八’。”方恨少道,“你說,我該不該叫?”

沈虎禪道:“天下烏龜王八何其多,聽你所描述那一戰,要算王八,老的嫩的大的小的,都排不上他那一號。”

“對。”方恨少也心有戚戚焉,“所以我不肯叫──但他硬要我叫,說什麽:‘大丈夫言而有信,給你說對了,便讓你叫,決不翻麵’雲雲。”

沈虎禪含笑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叫?”

方恨少搖首:“沒有。”

沈虎禪道:“做對了。”

給他一向敬重的“老大”那麽一誇,方恨少立即興奮得臉都紅到脖子裏去了:“我也覺得他雖愛權好鬥,但不失為一個言而有信的英雄人物,所以也下決心不這樣稱呼他。可是……”

沈虎禪道:“那麽,他有什麽表示?”

方恨少道:“他隻是瞪住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今晚你說的,我會記住的。我不欠你的。’就這麽幾句。”

沈虎禪聽了,皺了皺眉,認真的重複了一句:“他是說:‘今晚你所說的,我會記住的。我不欠你的’?”

方恨少不明白沈虎禪為何那麽特別重視這幾句話:“是啊。他當時是這樣說了。我那時還不明白。”

沈虎禪聽沉吟一陣,忽然改換了話題:“看來,戰禍已休,一切都在控製中──可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變化呢?”

他這樣問,是因為在“今忘寺”的爭端,雖然劇烈,但大致上已和氣收場,蔡般若對敵人勝而不下毒手,仇沒結深,趕來看熱鬧的人也似看了場精采好戲,卻不出人命,除了一個他一上陣就下殺手立威的“血手印”及“白額龍”枉死之外,正好可息鼓收兵,不傷和氣。──可是,如果真的一切如願,方恨少身上怎掛了彩?明珠身上那來的瘀傷?他們又怎會在這裏?為何要央他救翡翠、唐寶牛?又為什麽阻止蔡般若取高唐鏡?

至少,到現在為止,聽來高唐鏡像是落在“南天門”的人手裏,多於像是在“五澤盟”的人手裏。據沈虎禪所悉:“高唐鏡”應仍在“萬人敵”那一幫人手中,“清明時節”餘分分和“風刀雨矢”那幹人,卻又來冒什麽渾水?

“變化,”方恨少恨恨地道:“是的,沒想到,看來大家大可化幹戈為玉帛,一片祥和,但到頭來還是血流成河。”

明珠聽了,掩泣起來。

沈虎禪急了起來,燕趙在旁看了,忽道:“兩位還是先到‘采菊軒’裏坐坐吧?先洗把臉,沏杯清茶,吃點東西,再好好告訴你們大哥和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方恨少道:“但救人如救火,我可吃不下……”

明珠也流著淚說:“血海深仇,奇冤未報,我隻想請沈大俠跟小女子作主,為我家主人主持公道,救我姊姊……”

忽聽“咕轆”一響。

大家停了聲,又聽“咕碌”、“咕嚕”連響幾聲。

沈虎禪問:“什麽響聲?如雷貫耳。”

方恨少垂下了頭,看看自己不爭氣的肚子,苦著臉道:“我……”

燕趙笑了:“肚子在叫,是不?”

沈虎禪道:“你嘴裏不餓,但肚子餓了,對吧?”

方恨少有點赧然,明珠也粉臉飛紅:“其中有一聲,是我的──”

“那就好了,”燕趙道:“既然如此,還是先充饑,再邊吃邊說。”

“可是──”方恨少舐了舐幹唇,“我們急著……”

“要真的十萬火急,你們也才不會從頭說起,早已扯我打馬去救了。”沈虎禪這回打斷了他們的話,“就算不吃,也先喝點水才有精力去救人啊!我們且到……”

燕趙微微笑道:“這‘采菊軒’去。”

沈虎禪又記起了那房裏的菊香和書香:“方便嗎?”

“沒啥不方便的。”燕趙說:“這兒本就是梁四公子的居停之處。”

沈虎禪倒大覺詫然,回眸隻見方恨少、明珠,都在頷首點頭。

他也忍不住咕噥了一句:“看來,我所不知道的事,還多得很……”

就算是罕世奇才、不世英雄,所知的事情,也有限得很。

這世間本就無處不是學問,多而大,廣而博,要以有限的生命去追尋無限的知識,的確是以有涯逐無涯,殆矣。

然而,卻不能因生命短促而不去追尋生活的真諦,生存之可貴或許就在這兒。

不過,真正的蓋世雄豪、英明領導,許或也不過是他所專注的範圍內,知道的比較深邃廣遠一些而已,可是,他們卻能利用別人的才能和長處,來彌補自己不足之處。

所以沈虎禪有他的弟兄。

將軍有他的支持者。

萬人敵有他的人。

──蔡般若當然也是旗下猛將如雲,可是,在“今忘寺”前後二戰裏,“五澤盟”的子弟兵,卻一個也未見出現,何故?

鹵水鴨舌、五香豬腳、白雲鳳爪、淮鹽花生、菊香雞珍……都是很平凡的涼菜小吃,但味道卻濃的夠濃、香的夠香、脆的夠脆、韌的夠韌,反正,都很夠味。

何況,還有三杯兩盞清茶,更是菜根有味。

吃了喝了,也換過衣服、抹了把臉之後的方恨少,精神就上來了。

至於明珠,洗去鉛華和風霜的她,卻出落得更清純嬌麗,豐腴動人。

燕趙喚了兩個老媽子服侍明珠,兩名小廝侍候方恨少。沐浴更衣,打點一切。

事後,兩個老媽子都向燕趙擠眉弄眼,對明珠都讚口不絕,讚她柔膚嬌嫩如玉,美目清秀如畫。

燕趙心裏就在思忖:

一個女子,跟男人親熱過後,是不會留下記認的。如果能成功的避過懷孕妊娠,而舉止端莊如淑女,冷若冰霜,盡管依然豔若桃李,但一般人還是猜不透、估不著這女子是否“半點朱唇萬人嚐”,是**蕩還是貞潔,是節婦還是蕩女?

因為光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如果在舉止上再行節製收斂,可謂更加莫測高深了。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光從明珠的形貌來看,誰都會為她的清純而起憐,為她的娟好而生情。

燕趙這樣想,是因為他看得出來:

方恨少很迷明珠。

他對明珠顯然有著深情,也有著深刻的眷戀和想望。

隻是,明珠對他呢?

──燕趙承認:他可看不出來。

如果可能,假如可以,他也想問問沈虎禪有怎麽個看法?

燕趙把其他閑雜人等,全都支了出去,隻留下一名親信候命,然後咳了一聲,方恨少大概以為他已沉不住氣,要問下去,他便先行開了腔:

“踩屎。”

這一句話,可聽得人一頭霧水,摸不著腦袋:

“踩屎?”

“對,踩屎,”方恨少眨著明亮的大眼睛,認真地道:

“我是踩著了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