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嚴霜

第二十七章 又見花僧

第二十七章又見花僧

驀聞山頂傳來一陣急促的鍾聲,打斷趙子原的沉思,趙子原心知必有變故,心子怦怦直跳。

武當三子麵麵相覷,無心呼道:

“有人夜闖本山道觀……”

無意神色一變,道:

“難道又是他來了?”

無心道:

“如果是他,近幾日觀中嚴防,管教他不得好走!”

趙子原微微發怔,不知三子口中所指的他是何人,他雖則好奇心重,卻也不好多問。

大離真人朝趙子原道:

“貧道等須得盡速趕回道觀,這位道友請自便吧。”

趙子原道:

“在下正有事求見貴掌教,便請道長帶路如何?”

天離真人皺眉道:

“掌教天石真人近日不見外客,道友還是請回……”

趙子原道:

“在下欲見天石掌教,為的是一件十分緊要之事,既然千裏迢迢趕來武當,焉能就此折回?”

山頂鍾聲時斷時續,天離真人麵露惶急之色,道:

“道觀警訊不斷,恕貧道沒有閑工夫多說,道友請吧。”

言罷一揮手偕同無意、無心轉身就走,趙子原情急道:

“我要稟告貴掌教的是,有關一把斷劍的事,道長依然不睬不問麽?”

這一句話當真比他說上千言百句尤要有效,大石真人身軀一震,霍地頓住足步,回首低聲道:

“斷劍?你也知有關斷劍的隱秘麽?”

趙子原雖不明白對方所提到的隱秘是什麽,但見武當三子六道眼神齊盯住自己,隻好重重點一點頭。天石真人道:

“隨貧道走……”

三子連袂展開輕功而行,趙子原急步跟上,走了一程,到山腰處向左一彎,前麵矗立著一方巨石,鐫刻著三個大字:

“解劍岩”

無意身形銷緩,朝跟隨在身後的趙子原望了望,道:

“喂,你隨身帶著兵刃沒有?本派一些繁瑣鳥規矩真多,武當道士都當得厭煩透了,像在解劍岩要來客解劍一事,便令我煩不勝煩,偏偏掌門人又命我主管其事,……”

趙子原露出會心的一笑,心道眼前這無意果然不是做道士的料子,偏就他投入武當並且排名三子之內,將來在道貌岸然的武當耆宿熏陶之下,不知會變成何等模樣,那將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而他在當著長輩天離真人之前,居然毫無忌憚,放所欲言,亦令趙子原平添不少好感。趙子原括頭道:“區區並沒有隨身帶劍的習慣。”

無意哈哈大笑道:

“如此最好,倒省去不少麻煩。”

四人風馳電掣朝山頂馳掠而去,漸漸一大幢道觀露了出來,簷牙高啄,高可丈餘,道觀前麵圍著一堵儲紅土牆,兩支大石柱中夾著二扇銅門,那銅門此刻已然大開,急促鍾聲便是自門內傳出。

奔人觀門,隻見觀中燈火照耀如同白晝,左右人影幌幌,大殿兩側列立著兩排道士,個個手持長劍臉上肅然。

趙子原暗道武當果然已有戒備,那夜闖本山之人不審是何許人物,竟使得這大下數一數二門派如斯勞師動眾,深夜鳴警?

天離真人著趙子原在大殿稍候,反身步人內廳,須臾,陪著一個身著青袍的老道人快步走將出來。

那老道人麵貌刮匕一股清越之氣隱隱呼之欲出,正是武當一門之尊掌教真人天石——天石真人神色沉重已極,朝趙子原略一稽首,道:“施主有何見教?”

趙子原躬身抱拳,隆重的行了一禮,道:

“小可趙子原,此來為的要向道長稟告一事,此事與貴觀所收藏的一把斷劍有關……”天石真人灰眉一皺,道:“施主遠道光降,便是為了這個麽?”

趙子原心底下忖思對方突然皺眉的緣故,半晌始道:

“據小可所知,貴觀與嵩山少林寺都收藏著有這麽一把斷劍,少林寺那把寒月劍已經失去,剩下這裏二把繁星斷劍,若道長不未雨綢纓,先做預防措施,隻怕也就靠不住了……”

天石真人沉聲道:

“鄙派及少林各收藏有一支斷劍之事極為隱秘,施主怎生得悉?”

趙子原道:

“不瞞道長,小可乃是無意中聽到他人談話,從而獲知。”

天石真人雙目一睜,發出間閃神光,道:

“有謝施主前來報警,你可以走了——”

趙子原怔道:

“小可決非故作聳聽之危言,道長必須將把繁星斷劍妥為收藏,否則……”

天石真人沉下嗓子,道:

“繁星斷劍早在五日之前被人竊走了!”

霎時趙子原全身有若觸電,神智整個為之麻木,愣愣地立在當地,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以少林、武當聲譽之隆,輩出之高手人材,以及門禁之森嚴,居然先後遺失掉寺觀內所收藏的物事,來人身手之能,誠令人匪可想象了!

這會子,殿外足音淩亂,快步走進一個背上斜插長劍的中年道人,逕自行至天石真人麵前站定。

那中年道人似乎輩份甚高,僅對著掌教天石真人微微稽道作禮,在天石耳旁低聲了幾句話。

天石真人神情霍變,瞧了趙子原一眼,道:

“趙施主請在殿中歇一下,貧道要出去瞧瞧——”

身子未見作勢,已到了觀門之處,那等輕身功夫,趙子原瞧得心折不已,心想對方到底是一派之掌門,從他的驚人身法卻可略窺其餘功夫之全豹。

眼見武當三子跟隨在天石真人後頭掠出觀門,那中年道人揮一揮手,上百道士魚貫走出大殿,僅留下兩名持劍道士守住殿門。

趙子原睹狀暗暗不解,忖道:

“武當縱有警訊,那中年道人亦不該盡調所有弟子出殿,這樣一來,不是成了內防空虛的狀態麽?我若是敵人,隻要略施金蟬脫殼之計,便能兵不血刃,順利潛入內殿暢所欲為……”

才想到這裏,大殿側門當口無聲無息飄落一條人影,那人東張西望一會,露出滿意得一笑,邁步而入!守在大殿正門的兩名道士霍然一驚,出聲喝道:“什麽人?”

手中長劍一掄,雙雙疾攻而至。

那人冷笑一聲,雙掌翻飛,分向左右斜劈出去,兩名道士劍猶未到,便自應掌飛開丈許之外,屍橫於地。

趙子原見來人一出手便解決了二名道士,心中駭然,他定睛一望,那人一身奇裝異服,赫然是來自漠北的狄一飛!

狄一飛這刻也自發現了趙子原,一怔道:

“姓趙的,你在武當純陽觀裏幹啥?”

趙子原反問道:

“你呢?”

狄一飛冷冷道:

“狄某一向討厭別人多管閑事,憑你也夠資格質問於我麽?”

趙子原見識過對方的狂傲性子,是以絲毫不以為忤,道:

“狄一飛,數日前武當為人竊走一把斷劍,可是你幹的?”

趙子原續道:

“我知道姓狄的你周旋於甄定遠與武嘯秋二人之間,左右逢源,有何圖謀且不去管它,你先後偷走少林、武當二把斷劍,敢問居心何在?”

狄一飛臉上訝異之色一掠即逝,道:

“現在狄某可莫有工夫與你絮聒了,你要是識相便乖乖站開一旁,若敢多管狄某行事,那麽我可不顧時間緊迫,也得先把你擊斃再說!”

趙子原一想,心知對方果是趁著武當弟子盡行抽調出關的空檔摸進來,以狄一飛的武功,自己雖非其敵手,支持上百來招想必沒有問題,目前自己正在應善於利用這種牽製之力,以俟掌教真人回轉。

狄一飛更不遲疑,振身掠向內殿,趙子原遙遙跟在後麵,見狄一飛繞過回廊,轉入右側一間內室。

趙子原隨之閃身進去,隻見內室布置十分簡樸,但窗明幾淨,使人有出塵之感,想來即是掌教真人的居處。

視線觸處,那狄一飛正伸手拿取壁上懸掛著一支劍鞘,口裏發出“嘿”“嘿”陰笑之聲。

趙子原喝道:

“狄一飛,你鬼鬼祟祟潛入武當掌教居處,非偷即盜,適為趙某撞見,豈能不加過間。”狄一飛眼凶光,道:“姓趙的,你是嫌命長了!”

唰地躍起,雙掌交錯連發兩掌,掌力虎虎,有若開山巨斧,筆直向趙子原當胸擊到。

趙子原時料他會出手,左手一橫,方待發出內力封迎,炬料狄一飛掌力看似驚人,其實卻隻是虛招而已,趙子原內力才發,他掌勢陡地一收,反手一把抓住壁上那支斷劍,身形騰空竄將出去。

一道清越的聲音喝道:

“退回去!”

人影一閃而止,室門當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一股雄渾無恃的內力宛若長浪裂岸而湧,趙子原距離較遠,猶感到呼吸窒悶,身上衣袂進飛欲裂,不得不屏息運功相抗,方能支持得住。

他心下一凜,放眼望去,那狄一飛已被迫退回來,門口立著神定氣閑的天石掌教——。

天石真人雙目之中不怒自威,緊緊注視著狄一飛,道:

“施主,放下你手裏那一隻劍鞘!”

狄一飛不在意地笑一笑,道:

“道長好深厚的功力,想是天石掌教親自來到了。”

天石真人見對方有意顧左右而言他,並未依言將劍鞘丟下,當下冷冷一笑,沉聲說道:

“施主你不要玩花樣,貧僧一出手立刻要你鬆手放下劍鞘,你想試上一試麽?”

狄一飛道:

“掌教真人好說了。”

他望了天石真人一眼,心中倒相信了大半,天石真人掌武當一門,武功之高,已人當代宗師之流,狄一飛雖然對自己一身功力自負得緊,卻也忍不住心中之緊張,全神貫注於敵方的動作。

正當此時,驀然一聲厲嘯起處,騰空屬引不絕,霎時間狄一飛麵色一變,態度大是慌亂。

天石真人瞠目大喝道:

“施主,貧僧叫你放下劍鞘!”

這幾字乃是貫足真力而發,直震得整座內室簌簌而動,狄一飛心子一陣震蕩,忽然旁側人影身形一片模糊,右手肘脈為人一擊中的,五指一鬆,“卜”一響,劍鞘脫手落到地上!

嘯聲漸趨高揚,在夜空中嫋嫋迂回,久久不去,狄一飛無心久留,再也顧不了脫落地上的劍鞘,拔身向前疾衝。

武當三子適於這刻闖了進來,無意喝道:

“道友留步——”

三子迅速在室門當口立成倚角之勢,看情形狄一飛已是插翅難飛。

嘯聲戛然而止,緊接著一聲長笑亮起,一條人影自屋宇上縱落,他身形之疾,即連天石掌教亦隻感到眼前一花,至於趙子原則一點也瞧不清切。

那人冰冷的聲音道:

“出家人豈可迫人大甚,一飛快衝!”

武當三子不約而同一個旋身;出掌發難,孰知那條人影左右閃動,完全沒有固定的位置,三子掌力悉未奏效。

“嗆啷”一聲,天離真人已抽出了腰間長劍,那人身形依舊不停,口中隻是嘿嘿冷笑不絕。狄一飛大吼道:“讓開!”

拔足一衝上前,天石掌教竟不攔阻,三子又為那後到之人所牽製,霎時狄一飛便如飛魚一般一閃而出,與後到那人躍上屋頂,並肩疾掠。去勢迅比天際流星,轉眼已失去了影蹤……。

無意望著對方三人身形瞬息即沒,噓了一口氣道:

“今晚他們來的人可真不少,先前那兩個打頭鋒韃子隻在道觀前麵幌了一下,便匆匆逸去,敢情是誘敵……”趙子原心念一動,脫口道:“兩個靴子?”

無意點點頭,道:

“那二人一身奇裝異服,顯然來自長城之外,貧道聽他倆彼此稱呼叫什麽暖兔,烘兔,名字倒是奇怪得緊。”

他在掌教真人麵前,言語已不敢如先時那般放肆粗魯,但他生性毫無遮攔,一下子扳起臉孔說話,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但趙子原可沒有心緒注意及此,暗忖:

“那暖兔,烘兔不是日前我在陝甘道上碰到的兩個蒙古漢子麽?當時他倆言談間隱隱透露出係奉土蠻可汗之命,入關興風作浪,如何卻與狄一飛搭上一路了?足見姓狄的來曆大有問題……”

天離真人道:

“那最後來到之人是誰?掌教心中可有端倪麽?”

天石真人略一尋思,道:

“早先貧道聽到那陣嘯聲時,本已猜出那人身份,後來瞧見他的輕功身法,就莫能肯定了。”

天離真人道:

“那人一身輕功的確令人難以捉摸,依我之見,即使以輕身功夫聞名天下的百粵羅浮世家,比起此人恐怕亦有不逮。”

提起輕功,趙子原卻又想起一件往事。當日黑岩三怪的老二卜商、老三堪農遇害於鬼鎮荒園,那埋伏於古宅的哈金福便看到一條鬼魅般的人影,據說速度之快,使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後兩人的輕功身法都高絕如斯,總不會說是個巧合了。

門外響起步履聲音,那中年道人匆匆忙忙走將進來,環目往四下一掃,道:

“敵人退走了?”

天石真人微微頷首,道:

“清風師弟,適才你人觀報警後,卻又到哪裏去了?貧道以為有你守住大殿,故以放心出觀應敵,不想你竟輕棄職守,以致敵人連斃本門兩名弟子,一直闖入內室,幸得這位趙施主仗義出手,牽製了他的時間,貧道又及時趕回,這才沒有讓他得手……”

那中年道人清鳳道長支吾道:

“是我一時疏忽,在見到大殿外邊有可疑的人影一閃後便貿然追了出去,想不到會讓敵人乘虛而入,掌教恕看。”

趙子原暗暗皺起眉頭,忖道:

“據我當時在殿中所見,那清風道長分明不是出殿去追什麽可疑的人影,他為何要向掌教真人說謊,抑且天石掌教似乎對他頗為容忍,倒不知是何緣故?”

他沉思不得解答,隻覺事態愈來愈形複雜,幾乎無法整理出一點頭緒來,幹脆不再多想。

天石真人俯身自地上拾起那把劍鞘,道:

“那一口敵人竊走繁星斷劍時,遺略了劍鞘未嚐取去,今夜他去而複返,目的就在這一把劍鞘了。”

天離真人道:

“斷劍即已被他們得手,因何尚如此重視劍鞘,敢情其中必有古怪!”

趙子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朝天石真人道:

“小可鬥膽,可否叩問道長一事?”

天石真人道:

“施主有話但問無妨。”

趙子原道:

“聞說貴觀與少林寺所收藏的斷劍係受一人之托,不審此事可真?”

天石真人臉色驟變,道:

“此說施主從何得聞?”

趙子原避開不答,逞道:

“如果傳聞屬真,道長能不能見告那相托之人是誰?”

天石掌教與天離真人彼此對望一眼,天離真人肅聲道:

“施主問過少林方丈了沒有?”

趙子原道:“小可尚未到過嵩山少室。”

天離真人道:

“這就是了,若施主以此問題問少林方丈,他也不會予你任何回答的,但望施主莫要強人之所難……”

趙子原大感失望,道:

“道長此言何意?”

天離真人眼望著天石真人,意思是此道問題必須由掌教親自回答了,天石真人雙目微瞌;道:

“二十年之前,鄙派及少林開始分別收藏繁星、寒月斷劍時,彼此有個默契,即不許將有關斷劍的事透露出去,實在說,貧道雖為一派之掌門,卻也作主不得。”

一旁的清風道長忽然插口道:

“道友你苦苦追問這個,莫非與斷劍有何關係牽連麽?”

趙子原凜道:

“於小可本人,於天下武林,關係均極重大!”

清風道長神色一陣劇變,道:

“道友說得未免太過嚴重了,區區幾把斷了半截的劍子,何值如許重視。”

趙子原不以為然,道:

“斷劍關係之重大,小可亦是直到近日方始領悟出來——”

說到此地,腦際靈光突地一閃,默默對自己道:

“清風道長話裏是說的,‘幾把’斷劍,而不說二把,難道他也知曉斷劍不隻二把之數麽?”

青鳳道長道:

“統而言之,目下斷劍既已失去,再談此事就沒有甚意義可言了。”

趙子原道:“不會沒有意義的,斷劍雖已失去,還有這一把劍鞘

清風道長沉著臉色,半晌無語。

天石掌教像是被人提醒了什麽似的,望了趙子原一眼,視線落到手中所持的劍鞘上麵,低聲說道:“對了,還有這隻劍鞘……”語聲一歇,喃喃低念道:

“秋寒依依風過河,英雄斷劍翠湖波……”

天離真人不安地道:

“掌教真人,有何事不對麽?”

天石掌教恍若未聞,隻是一個勁兒喃喃低語:

“秋寒依依風過河,英雄斷劍翠湖波……”

趙子原身軀一震,想起幾天前,自己才聽到甄定遠當著香川聖女之麵,念過這首不知所雲的詩,不禁一臉茫然。

天石掌教一直怔怔望著手裏斷劍出神,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趙子原道:

“道長,小可尚有一言請教。”

天石真人擺擺手,阻止他續說下去,他兩指夾住劍鞘的頂端,另一手使力一旋,“剝”的一響,手中居然多出了一隻劍鞘,趙子原仔細一瞧,原來劍鞘裏頭還有一麵夾層,經天石真人用力旋動,將裏層劍鞘拔出來了。

裏層拔出之際,飄落一張紙片,室中諸人齊地一怔。

清風道長疾步上前,將紙片拾起,天石真人皺眉道:

“拿過來。”

清風道長稍一躊躇,終於將紙片遞與天石。

趙子原忍不住好奇心動,將臉湊近一看,許是經過多年,那張紙片已經變成黃色,上麵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

“九月既望,時交四更,殘月斜掛,餘突聞蹄音及馬嘶聲由遠而近,餘居處遠僻,深夜何來夜騎?頗怪之,及聞敲門聲響,往開,門外杏無人影。遂返室,猶覺殘燈無焰影幢幢,一連三夜均是如此,莫非鬼魂作祟為怪邪?”

趙子原隻瞧得心子怦然而跳,不知不覺手心已是直冒汗漬。

清風道長道:“無頭無尾,這是誰寫的?”天石真人噓了一聲,道:

“別作聲,我們先看完它——”紙片上繼續寫著:

“第四夜,風雨大作,又有夜騎至,餘出而觀之,周遭仍杳無一人,惟泥地為雨水淋濕,蹄印淩亂,沿馬跡而行,至一荒墳,遂見一白衣騎士駐馬於一座墳塚之前,磷火繞繚於近處,恍似返家之遊魂,白衣騎士見餘趨至,舉手招之,餘方舉步上前,墳墓中突發

寫到這裏,紙片生似為人撕去一半,下麵再無字跡。

趙子原一顆心子幾乎要跳到腔口,失聲道:

“鬼鎮!……紙片上所寫的地點是鬼鎮,及鬼鎮近郊的墳塚!”

刹時室內五人十道目光不約而同盯視住趙子原,趙子原隻若未覺,細細咀嚼著紙片上的留字,忽然地隱隱覺得整件事情似乎有一條脈跡可尋了,然而那事件的前因後果,他依舊思之不透。天石真人沉聲道:“施主見過相同的紙片留字麽?”

趙子原道:

“在鬼鎮荒園古宅裏,小可見到一具棺木上刻著這幾個字——”

清風道長插口道:

“棺木上鐫字與紙片可是完全相同?”

趙子原搖頭道:

“不然,那棺木上隻刻了‘九月既望,時交四更,殘月斜掛,餘突聞——’幾個字,較紙片上留字少了許多,係為人以金剛指力鐫刻上去,以小可之見,生似要留與某一個人觀看——”

清風道長輕咳一聲,道:

“趙施主,你沒有看錯麽?”

趙子原下意識望一望清風道長,瞧見對方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他迅速轉過眼瞳,說道:

“小可所瞧,千真萬確,並無捏造一言半句。”

說出這話時,倏然又有一道奇異的想法自腦海升起,好象自己已在迷蒙中摸著了另一個線索。

他衝著天石真人抱了抱拳,道:

“道長請恕打擾之罪,就此告別。”

倒行三步,退出內室,身形一掠而起。

天石真人呼道:

“施主稍候——”

然而趙子原已經去遠,這時殘月已斜,層層疊疊的彤雲在天頂聚攏,朦朧灰暗的夜色平鋪四周,空山靜悄悄,隻有尖銳的晚風像流水般呻吟喧嘈著……

踏著淡淡的月色,趙子原翻過後山,循著一條小道直掠而去,不一刻便遠離大觀,下到武當山腳。

他腦際思潮仍自翻湧不止,默默地沉思著:

“武當之行,出乎意料的竟是大有收獲,雖則斷劍已被竊走,但我隻要找出此事的來龍去脈,大半疑團和便可迎刃而解了。”

想起適才在武當山上的諸般遭遇,心忖:

“那黑岩老大厲向野臨終之際,不是連吐了兩句‘鬼鎮荒園’麽?看來我隻要再走一趟鬼鎮,必能獲得不少新的線索。”

心中想著,足下不知不覺踏上了通往鬼鎮的道路。

這日黃昏,趙子原來到了一座小鎮,估計距離鬼鎮約莫還有三日腳程,幾天來他馬不停蹄竟日趕路,身心疲憊非常,正須好好歇息一番,於是他在小鎮集街角,找了一家“悅來客棧”投店落腳。

這悅來客棧門麵不大,但前廳的酒樓倒還寬敞,趙子原一個人據了一張抬子,叫了酒食用起晚點來。

正吃喝間,小店大門來了一名背插長劍的中年道人,趙子原無意中瞥了一眼,來者竟是武當清風道長!

那清風道長環目在店裏四掃,視線從趙子原身上掠過,氣度相當沉穩,逕自走到臨窗桌旁落座。

趙子原心子平空一緊,忖道:

“清風道長顯然有意跟蹤我而來了,一路上我全然不曾有所警覺,未免太疏忽了,不審他用意何在?”

那清風道長分明已注意到了趙子原,卻裝作沒有瞧見,向店小二叫了幾樣小菜素食,低首進食。

趙子原心想與其悶在心裏,倒不如拿言語試他一試,遂站起來,衝著清風道長拱了拱手道:

“想不到又在此地遇見道長,真是巧之又巧了。”

清風道長麵上毫無任何表情,道:

“巧極,的確巧極。”

趙子原道:

“道長若不嫌棄,請移駕過來同席如何?”

清風道長沉吟道:

“毋庸打擾了,再說貧道也正在等候一人……”

言猶未盡,驀然店門外麵傳來一聲佛號。

那一聲“阿彌陀佛”甚是沉重有力,店中諸人俱是一震,不自覺中止進食,舉目望去。

隻見一名身著灰色袈裟,肩上扛了一把方便鏟,模樣顯得邪裏怪氣的大和尚,正站在門檻之外!

趙子原驚疑不定,心中忖道:

“這不是那自稱花和尚的僧人麽?怎地他也來到這裏了?”

斜眼望那清風道長時,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花和尚。

花和尚一步跨過門檻,繞經幾張台子,緩緩走到清風道長桌前,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清風道長雙目微瞌,道:

“和尚剛剛到麽?”

花和尚道:

“貧僧接到你傳人通知,便匆匆趕來——”

趙子原聞言,心中已有了譜,心忖:

“好戲開始上場了,原來他們兩人還是預先約好在此會麵的,我得格外注意才是……”

花和尚拍掌大呼道:

“夥計,來兩斤燙過的白幹,再做幾樣魚肉小菜下酒!”

店夥大大一怔,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嚅囁道:

“大……大師點的什麽?請再說——再說一遍……”

花和尚怒道:

“兩斤白幹老酒,魚肉酒菜,你沒聽清楚麽?酒菜送遲了,當心我把這家鳥店砸掉!”

那店夥幹活已久,應付過各色各樣的旅客,但出家和尚公然呼點酒肉,卻還是第一次碰到,他經驗頗豐,情知越是行徑奇特的客,越是不能輕易得罪,忙唯唯喏喏而去。

店裏聚然來敢一僧一道聚在一處,本來就夠醒人耳目了,此刻再經花和尚一陣吆喝,一眾酒客的視線都落到這一桌來。

花和尚眼簾一掀,露出兩道凶厲寒芒,往四下一掃,眾人生生打了個寒顫,齊然收回目光。

清風道長冷冷道:

“幾年來,你那大酒大肉的嗜好依然未改。”

花和尚裂嘴笑道:

“除色字一關,吃、喝、賭,貧僧是一日都離不得的,道長你知我甚深,又何必故作譏嘲之言。”店夥將酒菜端來,花和尚擎起一杯酒飲了一口,罵道:

“拿這種娘兒們淡酒與貧僧喝,你酒店不要開了麽?”

一甩手,將滿杯之酒潑在地上,酒杯打得粉碎。

店夥陪著笑臉,換過一壇老酒,花和尚滿滿倒了一杯,舉觥一飲而盡,弧了抵嘴唇,連呼道:“過痛!過癮!”清風道長冷然道:

“酒多誤事,你還是少飲一些的好。”

花和尚舉起袈袖抹去嘴邊酒漬,道:

“笑話,區區一壇老酒豈能把我醉倒。”

清風道長沉聲道:

“那話兒你帶來了沒有?”

花和尚道:“帶來了。”他朝清風道長一眨眼,大聲道;

“牛鼻子,咱們已有許久未嚐聚頭,今日得好好幹上一揚,別一別苗頭……”

說著伸手人懷取出一付紙牌,攤開擺在桌麵。

趙子原心道:

“我道花和尚話語中所謂幹上一場指的什麽?原來是又要賭牌了,難道他居然毫不避諱,當著一眾酒客前,大喇喇與清風道長鬥葉為戲麽?奇怪的是,清風道長才間到他帶來‘那話兒’沒有?分明意有所指,花和尚即取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