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嚴霜

第二十九章 曾經滄海

第二十九章曾經滄海武嘯秋道:“你既已知曉,又何必提起她的名字。”

白袍人道:“某家亦知由外人呼叫女蝸之名,乃水泊綠屋的忌諱之一,但某家早於二十年前已完全與綠屋脫離關係,自然全無所懼了。”

武嘯秋冷笑一聲道:“隻怕你是言不由衷罷?”白袍人大怒道:“武嘯秋!聽說你幾年來你藝業大有精進,和甄定遠那頭老狐狸處處以天下第一人自居,某家實與你說,這等想法還稍嫌早了一點!”武嘯秋道:“走著瞧吧!”白袍人道:“某家此番重出,猶未去尋找你們的晦氣,你反而先找上了我麽?”武嘯秋冷笑不答,白袍人複道:“敢情爾等怕我一個一個找你們算帳,以是來個先下手為強,嘿嘿,這一次可沒有那般容易叫你的陰謀得逞了。”

武嘯秋陰笑道:“然則你自認有擊敗咱們的能為了,這幾年來你為何不來找我們,莫非你也在暗地裏進行什麽陰謀算計?”白袍人喃喃道:“某家遲早要去找你們的,但必須先將那件大案子探察個水落石出,否則那秘密豈非永無揭曉之日之麽?”武嘯秋道:“你說的什麽案子?什麽秘密?”白袍人仰天長笑,笑聲裏隱約透出抑壓不住的激動:“事到如今,你還要裝什麽傻?某家……”山門外邊驀然傳來“希幸幸”馬嘶聲響,蹄音來到近處停住,白袍人神色微變,硬生將未完的言詞咽了回去。

顧遷武悄悄移近趙子原身側,低道:“敢是武嘯秋提到的水泊綠屋‘女蝸’來到了,那白袍人以一敵二,必要時你我得助他一臂之力。”

趙子原未置可否,隻是輕輕點一點頭。

沈烷青細步上前,雙瞳剪水望著顧遷武,囁嚅道:“大哥,我……我心虛得緊……”顧遷武緊緊握住她那細若柔荑的手指,道:“有我在此,沒有什麽好怕的。”

趙子原望見他們兩人親呢之狀,內心泛起異樣的感覺,暗忖:“顧兄與沈姑娘竟是舊識,看情形他倆還是一對愛侶呢,值得懷疑的是沈姑娘貴為白石山莊莊主掌上千金,緣何會落在留香院武嘯秋手裏?適才她奉命在地窖裏向我投懷送抱,幸虧顧兄未曾瞧見,否則我也不知應該怎樣向朋友解釋了……”想到這裏,他仿佛已經見到這一對愛侶中間所蒙上的一層陰影,心中不由暗暗感到難過。

隻聽武嘯秋陰森的聲音道:“她赴約來了,今日老夫叫你死而無怨!”大步走上前去,一掌震開山門,諸人下意識凝目望去,一輛幽靈似的灰篷馬車馳到祠堂前麵停了下來!趙子原心子一緊,這輛灰篷馬車他已見過多次,與香川聖女所坐的那一輛篷車完全相同,設非顧遷武事先透露來者乃水泊綠屋的女娟,他也無法分清這輛篷車到底是誰所有了。

車頭上方端坐著一人,一臉陰沉之色,正是那數度把趙子原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車夫馬驥。

武嘯秋大聲道:“貴上可是在車廂裏麵麽?她來遲了……”趕車人馬驥截口道:“鄙上臨行有事不能來了,特地命我駕車到此通知你一聲——”不知怎地,趙子原一聽此言心頭忽然一鬆,宛如落下了一方巨石,自己亦不知其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的緣故。

武嘯秋呆了呆,道:“那麽貴上今晚是不能趕到此地來了?”車夫馬驥道:“正是。”

一旁的白袍人冷冷自語道:“可惜,可惜,某家又錯過了與女蝸見麵的機會。”

武嘯秋恨恨地瞪他一眼,朝馬驥道:“貴上可曾告訴你,不能趕來赴約的緣故麽?”馬驥道:“不曾。”

武嘯秋突然沉下嗓門道:“你駕了馬車,就為了帶給老夫這一聲口訊,然而你若僅僅為帶口訊,緣何卻要駕著一輛空馬車往返?騎馬不是遠比駕車輕快許多麽?”馬驥冷冷道:“武院主別忘了我是個車夫,我高興駕著篷車趕路,誰也管不著!”武嘯秋道:“話雖如此說,老夫仍想掀開車簾瞧個究竟——”舉步走到了車前麵,伸手持簾欲掀。

馬驥厲聲道:“武院主若輕舉妄動,定將悔之莫及。”

武嘯秋眼色陰晴不定,無人能從他那變幼的神色中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終於他忍住沒有掀開車簾,緩緩縮回手來。

就在這時,趙子原忽然發覺車台前麵那塊篷布上的兩個圓形小洞裏,正有二道冷電一閃即沒——他心念一動,忖道:“車廂中那倏閃即沒的兩道冷電,必定是一對女人的眸子無疑,足見確實是有人坐在篷車裏麵,隻不知那人是不是‘女媧’?如果是‘女媧’,她已和武嘯秋約好,來到此地後為何又不露麵?……”內心疑慮紛紛,卻是無一得到解答,心頭不由益發沉重起來。

馬驥道,“若沒有其他事情,小的趕車回去了。”

一揚馬鞭,馬兒長嘶一聲,四蹄騰起,篷車如飛馳去……等到篷車去遠後,白袍人冷笑一聲,道:“武嘯秋你受騙了,依某家之見,那‘女媧’分明就在篷車裏麵,但她竟故意隱身不出,留你單獨一人在此與老夫敵對,倒不知用心何在?”武嘯秋眼色又自一變,口中卻道:“你少挑撥,老夫何許人,豈會輕易著了你的道兒。”

白袍人笑道:“很好,咱們可以少說幾句閑話,某家要出劍了——”他伸手一按劍柄,就要掣劍而出,武嘯秋道:“老夫少陪。”

身隨聲起,一扭腰已到了山門當口,這當口,白袍人電掣般撤出長劍,諸人耳中都聽到隱隱風雷之聲。

同時一陣殺氣自劍身上迫出,立時感到心神震蕩,呼吸受阻,那武嘯秋首當其衝,感受到的威脅自然要較其他人猶為強烈,他身形一扭,竟在間不容發之際搶先了一線,“唰”地衝出劍氣邊緣,落到六尺之外。

在場之人無不駭然失色,隻覺武嘯秋實是舉世罕見的高手,這一著突圍身法之詭秘,簡直使人難以思議。

奇怪的是白袍人發出一劍後、第二劍並未接著攻出。

武嘯秋大喇喇走出山門,顧遷武大喝道:“武院主慢走一步。”

晃身一掠而前,翻掌撲上,那等情急拚命的姿態,趙子原睹狀不由怔了怔。

武嘯秋一言不發,迎著衝上來的顧遷武劈出一掌,掌力無聲無息,生似不帶威力、然而趙子原卻可瞧出他那掌招下麵所隱藏的厲害殺著,方欲提醒顧遷武注意,口心卻是緊張得發不出聲音。

沈烷青的尖叫幾乎在同一時間亮起:“顧郎留神!那是寒帖摧木拍!”武嘯秋右掌一揮,劈出霹靂般暴響,威勢之厲之烈,便如寒帖摧木一般,簌簌有聲——顧遷武乍聞沈烷青示警,立刻抽身回來,饒是他見機得早,也被掌風掃出七尺遠,摔倒於地。

武嘯秋向後退了兩步,剛好踏出山門,然後閃電也似一個轉身,揚長沒人蒼茫夜色中。

那白袍人自擊出一劍之後,即不曾動手,冷眼望著武嘯秋離去。

但聞沈烷青慟呼一聲,奔到顧遷武近前道:“顧郎,你沒有事麽?”她哈腰下去細察顧遷武傷勢,惶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趙子原暗歎道:“這位沈姑娘對顧兄用情至深,卻是紅顏命薄,被武嘯秋禁製利用,幾與歡場女子無異,如果他倆因此不能結合,豈不令人扼腕。”

白袍人冷然道:“年輕人莽莽撞撞,受這場教訓亦是應該,不過姑娘大可放心,他還死不了。”

說著自袋中取出一顆黑色丹丸,塞進顧遷武嘴時,移時,顧遷武麵色漸漸紅潤,巍巍顫顫立將起來。

沈浣青伸出纖手扶住他的身子,道:“謝天謝地,顧郎你居然安好無恙……”顧遷武平息了一會道:“我沒有事,倒是沈姑娘你——你變得憔悴多了。”

微喟一聲,續道:“以前你無故從白石山莊失蹤,我踏遍大江南北遍尋不著,聽令尊提及你失蹤那一日,甄定遠及武嘯秋曾連袂路過山莊,伊始我猜度你是被甄定遠擄走,囚禁於太昭堡,遂進入太昭堡臥底,但我在堡裏一直沒有發現你的蹤跡,最近始逃出古堡,做夢也想不到你會落人武嘯秋手裏——”趙子原恍然若有所悟,暗忖:“顧兄加入太昭堡受聘為銀衣隊隊長,原來為的是追尋沈姑娘之故,他的用心也是良苦了,隻不知除此而外,有無其他的原因?白袍人插口道:“數載之前,武嘯秋創置留香院,意欲經營為天下第一豔窟,以奴役天下高手,當時他四出訪察絕世美女,以主持東南西北四廂,此事老夫略有所聞,不想他會找上沈姑娘你——”趙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道留香院四廂所住的美女,原來都是武嘯秋從各地所擄來的名門閨秀,西廂所住的已證實是白石山莊的沈浣青,至於東廂的李姬。

以及其餘二姬美女,則不知又是那家的千金閨秀了?可想而知的是,武嘯秋將這四個絕色女子劫到留香院後,必然一麵以各種手段威脅,一麵以金銀珠寶打動她們芳心,迫使她們在來訪的天下高手一麵布施色相,那“量珠聘美”的韻事即是一證。

顧遷武道:“沈姑娘,你這幾年來一直住在留香院西廂麽?那麽你……”沈浣青顫聲打斷道:“顧郎,你答應我不要再追究此事好麽?”顧遷武臉色陡然變得相當難看,俯首悶聲不語。

趙子原見事情發展,果然不幸被自己料中,心中感到十分難過,但又無法勸解,此事與男女之間微妙的情感有關,他也愛莫能助。

沈烷青芳容慘變,道:“大哥是不肯諒解於我了,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我並不怪你……”說到後來,晶瑩的淚水盈眶滾滾而落,那目光真教人瞧得心碎了。

她任由淚水在頰上流下,咬牙道:“我走了,顧郎你好生保重。”

別身施施而行,顧遷武恍若不聞不見,隻是沉著臉色默不作聲,沈烷青走近山門時,自袍人忽然一掠而上,衝著顧遷武道:“小子再悶然不響,老夫便一劍把你劈為兩段!”他聲色俱厲,大有逼迫顧遷武立刻回答之意。

趙子原見狀暗道,這白袍人雖然行事怪異,但去不失其濃厚的人情味,不覺對他增加許多好感。

顧遷武慘然笑道:“你把我殺了吧!我若能以一死得到解脫,倒也一了百了。”

沈浣青聞言,回身朝白袍人檢衽一劄,低聲道:“前輩盛情可感,但此事原怪顧郎不得,你老千萬不能對他有所不利……”她盡管芳心淒楚,柔腸寸斷,但口氣仍是深情一片,一霎之間,顧遷武隻覺愧作得無地自容,脫口道:“沈姑娘,你——你可願意和我一道走?”沈浣青破涕為笑道:“當然,大哥你又何必多此一問?”眼波中含蘊了無限柔情,顧遷武與對方目光一觸之下,更油然泛起一種慚愧內疚之感。

他激動地忖道:“我成見如是之深,未免太過於自私了,而且我明知絕對無法舍割此情,緣何不能設身處地為她著想一下,我目下所感受的痛苦,乃是不堪忍受她的昔日遭遇,如能看得開些,何來痛苦可言呢?”想是這麽想,但日後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仍覺毫無把握,一顆紛亂的心子,總是無法安定下來。

良久,他微唱道:“咱們走罷,我送你回白石山莊去。”

於是和趙子原拱手拜別,又向白袍人躬身行劄道了謝,轉身偕同沈浣青緩緩離開詞堂而去……趙子原目送兩人離去,心中感慨萬千,暗道他倆原可成為幸福的一對愛侶,卻是造化弄人,眼下雖然言歸幹好,但潛伏在二人中間的陰影依舊存在,想到此地,隻覺感觸愈甚,幾乎無法排遣。

白袍人的語氣打斷了他的沉思:“小夥你獨個兒在癡想什麽?現在老夫開始授你劍法——”趙子原如夢初醒,道:“就在這裏?”白袍人以點首替代了答話,趙子原愕道:“這座洞堂已非隱秘之處,尊駕難道沒有考慮到武嘯秋,甚或水泊綠屋那喚做‘女媧’的女人會去而複返?”白袍人道:“你甭嘮叨行麽?老夫自有計較——”自腰間解下佩劍,遞與趙子原,道:“你且將師門所授的劍法演練一遍,老夫再決定授劍的門徑。”

趙子原接著長劍,抖手抽出劍身,但見光湧霞生,漫天寒光飛馳,情不自禁讚了一聲“好劍”!但他出劍時,絕無任何殺氣自劍身透出,可說毫無威力可言,與白袍人拔劍時的氣勢,相去簡直不能道裏計了,他一發覺及此,頓生心灰意懶之感。

白袍人邊聲催道:“快擺開門戶啊——”趙子原長吸一口氣,足踏九官,持劍臨風一抖,劍鋒居中徐徐遞將出去,姿態瀟灑自如。

白袍人頷首道:“雪齋十二劍式?原來你是陽武白雪齋孟堅石的傳人。”

趙子原見對方一開口,便道出了自己的師承,似這等淵知博聞,已然足當一代宗師而無愧,正因如此,對白袍人的身份又多了幾分猜疑。

他不遑多想以致分神,長劍比劃搖動,自左角倒刺而上,隻見漫空劍星點點,有若撥雲霧而見夜空,朦朧不表。

這一式正是“雪齋十二劍”第二招“冬雪初降”,劍身跳動之際,白袍人驀地一掠上前,雙掌一左一右,直襲過來,趙子原不虞他會驟然發難,倉皇之下,不禁手忙腳亂。

白袍人雙掌長驅直人,立將趙子原這一招“冬雪初降”破解了去,趙子原大為凜惕,猛力壓腕攻出一劍,“嗆”一響,已鐵招為“雪霧淒迷”。

白袍人微微頷道,脫口道:“可教,可教。”

雙掌一收,左右雙時齊飛,內力自肘間源源逼將出去,趙子原隻覺劍子一沉,有若挑上了千斤重手。

他奮喝一聲,騰足連退五步,來不及再度變招,舉劍順勢封上,卻無法將對方內力悉數化開。

這樣一來,趙子原形勢大危,劍式愈見繁亂,再也騰不出手施展“雪齋十二劍式”。

白袍人手臂一沉,宛似利刃一斬而下,趙子原勉力揮劍封架,不料對方掌招一變,“哧”一響,食中兩指已自搭上趙子原劍身——趙子原握劍的一手用勁一挑,卻是紋風不動,心時暗歎一聲“罷了”,這會子,突聽白袍人沉聲道“欲窺劍道之大堂,首須培其元氣,守其中氣,使劍之際,氣性不能培守,以致靈台雜亂,敗象先呈,焉能使出一流的劍術?”雖是短短數語,傳人趙子原耳中,卻有如當頭棒喝,內心凜惕之下,靈台登時清醒許多。

他搶劍再攻,劍勢突趨迅疾,正是“雪齋十二劍式”的首招“冬雪初降”,這一招式重演,遠較適才沉穩泰然,劍上森寒淩厲之氣,也越見強大,白袍人雙掌一振,化去趙子原這一式。

此刻趙子原已全心沉緬於劍道之中,白袍人突地收手回來,趙子原驟覺身前壓力一空,登時泛起無以為繼的感覺。

他胸臆熱血洶湧,大呼道:“為什麽要停止動手過招?”“刷”“刷”二響,虛空速刺二劍,劍星在黑暗裏宛如騰蛇般飛舞,二劍過後倏然停在半空中,上下不住跳動著。

白袍人雙目神光中透出肅穆的意味,沉聲道:“趙子原聽著:‘扶風三式’第一劍‘下津風寒’——劍身居中,捏訣於側,含其眼光,凝其耳韻,勻其鼻息,鎖其意馳,劍身動轉五行,托圈而上,始而冉冉降下,一如風起下津,孟冬蕭蕭風寒……”言罷轉身步至山門內側,閉目跌坐,不再答理趙子原。

趙子原立即心神歸主,提劍默演數遍。

單就“下津風寒”這一劍式,趙子原便足足演練五天之久,五天來他隻吃些幹糧裹腹,渴了便到祠堂後麵打水飲用,他醉心於劍道,雖則簞食瓢飲,卻不以為苦。

白袍人亦始終不離他左右,隨時加以指點,有時競鎮日不發一語,隻是默默在旁觀趙子原的練劍。

五日過後,接著傳授趙子原扶風第二劍式。

他將劍訣用口語道出,趙子原都一一默記於心,那“扶風劍式”繁複萬端,他雖潛心演練,但進展仍然甚為遲緩。

這一日,趙子原練劍之後,正往後院提水喝飲,突聞祠堂前邊亮起一陣鱗鱗車聲及馬兒嘶騰聲,他心下一凜,連忙奔回祠堂,隻見山門大開,當口停著一輛灰篷馬車,再瞧白袍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堂外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語聲:“……你早料到我必然會再來找你麽?……”那白袍人的聲音道:“女媧,若你認為某家連此事都無法猜到,那麽你未免大小覷於我了……”另一道慵倦的女子口音道:“你傳技與那姓趙的小子,將來禍延己身,勢必要悔之莫及的!”白袍人冷冷道:“這個用不著你多管。”

那“女媧”道:“你知道那姓趙的小子是誰麽?”白袍人的聲音道:“他的身世,某家至今仍未能肯定,難道你竟比我還要清楚不成?”“女媧”道:“你是當局者迷,有關他的一切,我所知曉的或許還要比你更多一些。”

白袍人道:“某家決定之事,從無更改,你不必多費唇舌啦,如若你陰謀對那後生有所不利,哼哼,某家絕不將你放過!”“女媧”道:“也罷,咱們不談這個,我問你,二十年來你還朝夕對我懷恨於心麽?”白袍人不答,隻是嘿嘿冷笑,笑聲中隱隱透出埋藏胸臆裏的仇恨烈火,趙子原傾耳聽著,不覺呆了一呆。

“女媧”低道:“如果我說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完全是大主人與萬三主人的意思,與我毫無牽連,你會相信斯言麽?”白袍人突地縱聲長笑,道:“笑話!某家豈會輕易相信婦人之言,而且是一個毒如蛇蠍的婦人,你推托得太幹淨了!”“女媧”微唱道:“然則這事是絕無圓轉的餘地了,你已決意以我為敵了?”自袍人哂道:“咱們早就是不共戴天的大敵了,二十年來某家無時無刻不在應付水泊綠屋的陰謀毒計,迫得冒名潛居,卻依舊躲不過你們的追索……”“女媧”道:“我若有心與你敵對,七日前早就與武嘯秋聯手對付於你,又何必隱藏在車內不出呢?”白袍人道:“隻因為你無致我於死的把握,是以不欲貿然現身,你當某家不知你的心意麽?”趙子原聽到這裏,祠堂後門倏然悄無聲息閃進一人,那人像一陣輕風似的竄到趙子原後麵,緩緩舉起右手,筆直朝趙子原背宮印去。

那手臂去勢甚是遷緩,全然不帶飆風勁響,趙子原一心一意諦聽白袍人與女媧的談話,對行將及身大禍竟似渾然不覺。

這一忽裏,突聞白袍人大聲道:“女媧!你那趕車人到哪裏去了?”趙子原倏地有所警覺,但感背後生涼,一種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過來,信手一揮長劍,反劈出去。

這一下一個出其不備,一個倉促應戰,隻聞“噠”地一響,一股鮮血夾著半邊耳朵噴跌於地——趙子原喝道:“馬驥,你玩的還是這一套手法廣再瞧馬驥的右耳已被劍尖削去,他一手握住鮮血淋漓的右頰,血液仍不住自五指縫隙間滲出。

馬驥駭然失色,失聲道;“‘下津風寒’!你——你練成了扶風劍式?……”趙子原方才在性命交關裏,下意識施出數日前新習成的劍法,馬驥趁虛偷襲,非但沒能討了好去,反而吃了大虧,被削下一隻耳朵,所謂“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一個昔日被他認為窩囊廢的少年,居然練成了這等劍術,內心駭訝之情,自是不在話下。

即連趙子原在一劍得手後,亦自怔了一怔,他雖然明知“扶風劍式”,定必精奧異常,卻萬萬想不到威猛霸道以至於斯。

故以一劍削下對方耳朵後,一時忘了再發第二劍。

祠堂外白袍人的聲音道:“女媧你一逕磨著某家說話,卻在暗裏驅命車夫馬驥潛入祠堂,偷襲姓趙的少年,欲一舉將他毀掉,但天下事往往與願相違,說不定你那趕車人偷雞不著,反將蝕把米咧。”

話聲甫落,身形已自閃進祠堂,鷹隼般的雙目四下一掃,眼色寒冷之極,舉步向馬驥走近。

馬驥露出駭然之色,倉皇退出山門,白袍人並不相攔,居頃,但聞“得得”蹄聲揚起,那輛篷車已去得遠了。

白袍人視線從地上斑斑血漬及半隻耳朵上掠過,冷然道:“以那馬驥的功力造詣,‘下津風寒’這一劍使到七成火候,定可將敵人一劍劈為兩半,你去隻削去他的一隻耳朵,七日苦練,劍上功力僅及於止,教老夫好生失望——”趙子原宛似被人潑了一頭冷水,初嚐勝利的興奮心緒早已化為烏有,意態闌珊地道:“尊駕以為我非可造之材麽?”白袍人道、“至少在目下老夫是認為如此,若你自己不爭氣,不多用點腦筋,卻如何能領略這劍法的神髓!”趙子原大感心灰意懶,道:“左右還有八日工夫,如果不能達成尊駕企望,那也就算了。”

白袍人冷哼道:“太遲了!老夫在三日之後,就得帶你去會那個人——”趙子原惜愕道:“閣下不是說須要半個月的練劍時間麽?如今隻過了七日,莫非另有事故發生,迫得我須提前去與那人動手?”白袍人道:“說得不錯,時候所剩無多,這便傳你扶風第三劍式——”當下將口訣誦述了一遍,趙子原乍聽罷,發覺第三劍式的威力更在其餘二式之上,頓時將雜念一收,悉心演練。

無話時短,匆匆數日過去,到了第九日時,趙子原正在後院洗滌身子,白袍人忽然不告而別,足足離開了一整天。

翌日傍晚,白袍人再度出現於祠堂,他雖然風塵仆仆,精神卻甚是矍爍,情緒多少也顯得有些緊張激動。

趙子原衝口問道:“整整一天閣下到哪裏去了?”白袍人道:“老夫已查出那人落足的所在,你我這就動身前往。”

趙子原道:“現在閣下可以告知那人是誰人了吧。”

白袍人道”“見到她後,你自然就知曉了。”

趙子原懷著一顆忐忑之心,隨同白袍人走出祠堂,這時天已人黑,夜色籠罩四方,兩人施展輕功在荒野上疾馳,趙子原仰望天際星座方位,發覺他們所走的乃是正西方,大約走了十六八裏路,白袍人方始停下腳步。

他四下觀望一下地形,又領趙子原橫越一座山林,林葉隙縫處,隱約透出一線微弱的燈光。

白袍人回頭朝趙子原道:“咱們就要到了,待會兒你出戰時,必須將十日來學成的扶風三劍放手全力施為,如此老夫方可瞧出端倪,你可省得?”趙子原點一點頭,道:“閣下要我獨自與那人動手:然則你不準備與我一齊現身出去麽?”白袍人道:“老夫這便藏身於此,由你一人上前叫陣即可。”

趙子原心中茫然,不知白袍人用意何在,但事情發展至此,已不容許他變卦退卻,隻有硬著頭皮舉步上前。

出得山林後,視線到處,隻見前方不遠處一片曠地上,搭著一坐三角帳幕,帳門當口燈燭高懸,發出柔和的光芒。

趙子原心子顫一大顫,脫口道:“這時不是香川聖女歇腳休息所搭設的遊動帳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