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

63

那本喜貼,一定是他們為請我參加他們的婚禮準備的。

這段日子來,我是那麽堅決,我發誓要把柔娜對我的冷漠還給她,加倍的還給她。但此時,我才發現我的決心是那麽不堪一擊,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猛地衝向餐桌,把那本喜貼抓在了手裏!

我好不甘心,我要看個究竟。

我急急的往喜貼上一看,卻發現根本不是柔娜和劉一浪結婚的喜貼,竟是憶蘭送給柔娜的,結婚的是憶蘭和我!

我使勁的眨了眨眼,我以為是我自己沒看清。但紅紙黑字,竟曆曆在目,連結婚的日子都那麽清清楚楚,就是憶蘭的生日那天。

憶蘭的生日,就還那麽十多天的光景。

再過十多天,我就要和憶蘭走進結婚的禮堂!我知道憶蘭這幾天的秘密了,我知道她說的要給我一個驚喜是什麽了。我也知道她自己為什麽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了。

結婚畢竟是人生大事,可卻得不到父母的祝福。

更何況她還背叛了父母,深愛她也被她深愛的父母。

我也知道劉一浪為什麽今天忽然一反常態,變得那麽高興,還對我眼光柔和起來,甚至忍不住有意無意的去看柔娜,掩飾不住自己的深情和喜悅。

他是知道我再也不會和他爭了,他是覺得柔娜從此比任何時候都會安安全全的屬於他了。

我望著手裏的喜貼,雖並不是柔娜和劉一浪的,我卻並沒比先前更輕鬆,反而覺得肩上有什麽沉沉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的心情好複雜,雖然結婚的是我自己,我卻感覺不到幸福。我承認,我下過決心要為說出的話對憶蘭負責。可我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迅速,竟那麽讓我猝不及防。

柔娜從廚房裏走了過來,身後跟著雪兒。卻並沒有劉一浪。

誰也沒有說話,雪兒也不再對我嘰嘰喳喳。我不知道雪兒是真親近了劉一浪,對我開始有了些生疏,還是她也感覺到了什麽,變得特別的乖。

柔娜在餐桌前坐下,雪兒跟著坐在她身邊。

我轉過身,準備去我的臥室。

無論是柔娜和劉一浪就要結婚還是我和憶蘭,我的心情都會沉重,為柔娜沉重。但我不會讓柔娜看出來,我不會讓她知道無論我怎麽發誓,我也無法真正做到對她不在乎。

我隻是會讓她看到我的冷漠,像她從前給我的冷漠一樣的冷漠。

真的,隻有折磨她,我才會感到快樂,痛苦的快樂。

“尋歡。”不想柔娜卻叫住了我,那聲音特別溫柔,好久好久不曾有過的溫柔,姐姐對弟弟的溫柔。

可我轉過身,看見她時,卻怎麽也不覺得她隻是個姐姐。

她斟滿了兩杯酒,微笑著把一杯遞給了我,另一杯留給了她自己。

我無聲的接過酒杯。

我好難過,我不想看到她的微笑。

她一微笑,我的心就滴血。有時候微笑比冷漠更傷人,她怎麽可以笑,怎麽可以知道了我和憶蘭的婚事還笑?

她把手裏的酒杯舉向我:“恭喜你……”

沒等我把酒倒進嘴裏,她早已仰頭把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

我不知道我們這樣喝了多少杯,我們誰也沒再說話,她看上去比哪一天都快樂。

雪兒在旁邊睜著奇怪的眼睛,無言的望著我們。

雪兒不會明白,看上去冷漠得隻知道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的我,內心是多麽痛苦。

雪兒更不會明白,她媽媽是在強顏歡笑。

就是我自己,也是喝了太多的酒才看出,柔娜歡笑背後的幽怨。

柔娜是在借酒銷愁。可酒真能銷愁嗎?

既然現在會那麽在乎我,當初為何要和劉一浪做出那樣讓我心如刀絞的事來?柔娜,你難道就沒聽說過,一失足成千古恨?

更何況我當作憶蘭父母說出的那句話,雖然言不由衷,卻是君子一言。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來,柔娜,我真希望我們誰也不要再這樣折磨誰。

可是我們都心知肚明,世上絕沒有後悔藥,我們隻能在這假裝的熱情和冷漠裏,不斷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走到這一步了,我們無法再回頭,我們更不能讓憶蘭在就要爬到幸福的頂峰時跌落。

時光在酒杯交錯中沉默著慢慢溜走。我依然冷漠,柔娜依然歡笑,雪兒依然好奇……

直到夜已深,瓶中的酒已盡。

柔娜起身,去她的臥室,雪兒無聲的跟在她後麵。

我也起身,向我的臥室走去。

身後滿是殘羹剩菜的餐桌,誰也無心去打掃,冰冷而啞然。

就在我後腳跨進臥室,準備關門的那一瞬,我回頭看了看。

我看到了柔娜,她竟也對我回過頭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都會在這個時候回頭,是不是我們也心有靈犀?

但柔娜竟不再像剛才那麽強顏歡笑,她看上去那麽淒美,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聊齋誌異》裏身世淒涼的妖精,

我不能自已,我衝進了臥室,我不要讓她再看到我,我已無法再偽裝冷漠,就像她再也無法強顏歡笑。

我得對得住憶蘭,是我把憶蘭帶上了背棄父母的路……

我反手拉過門,急急的要把門關上,我卻聽到雪兒“踏踏”的在向我跑來。

我等著雪兒,但我沒有回頭。我無法滿足她今晚一直好奇的眼睛,我也不能,那些答案即使我說出,她也聽不懂。

雪兒卻沒有進來,她在門外站住。

她問:“為什麽那晚我暈倒了,你明明回來了卻不照顧我,連劉叔叔都不如?為什麽媽媽那晚都沒生你的氣,你今晚卻要惹媽媽傷心?”

話一說話,她就“踏踏”的跑了回去。

我還是背對著她,但我卻知道她沒有回頭,也根本就沒想過要我回頭。我第一次感到她那麽冷,像她的母親。

我有些心驚,我以為她看不透,她不過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沒想到她竟早已看出了她媽媽在傷心。可她到底隻看透了她媽媽在傷心!

但我還是沒有轉身,更沒有去追趕她。我不要向她做任何解釋。也許,她對我冷點好,我對她冷點更好。我畢竟無法永遠住在這裏,她應該趁早對我失去希望。

我終於拉過門,淚也終於湧了出來。

如果不是雪兒剛才的話,直到現在我也不會知道,我回來那晚,柔娜要我回2046真是為了雪兒。即使不隻是為了雪兒,也決不是要讓我看雪兒和劉一浪相處得多麽和睦,更不是要讓我看她跟劉一浪有多麽如魚似水。隻是沒想到雪兒那晚會突然昏厥,而我自己在公司過道上的冷漠,讓她情急之下隻好向劉一浪求助。

我看到的竟是自己臆想的假象,竟沒有看到她真正想我看到的!

我自責了一晚。

第二天,我把對柔娜的冷漠一掃而光。但我沒像從前那樣對她微笑。

我已明白,冷漠並不是一種淡忘,微笑也並非真正快樂。昨晚,如果我心裏真的不在乎柔娜,又何必要冷冷的對她?如果柔娜真的那麽快樂,又何必要借酒銷愁?

我隻是用了很平淡的眼神,平淡得像麵對大街上在我身邊來去的陌生人,既無愛也無恨。

也許這樣還是不妥,但我卻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不過,我卻知道在公司裏該怎麽做,在憶蘭麵前該怎麽做。我要做得比任何時候都快樂,就像真正在憶蘭那裏得到了驚喜。我看到憶蘭也真正快樂了起來,這段日子一直隱藏在她眼裏的痛苦,也逐漸徹底消失。午餐時她穿梭在餐廳裏,和每個同事打招呼,從來沒這樣身輕如燕過。

看到她如此幸福,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在沒找到更好的辦法之前,我得繼續對柔娜平淡下去。

我故意把憶蘭拉到了餐廳的角落,在柔娜旁邊的那一桌坐下。我故意一邊幫憶蘭夾菜一邊招呼柔娜。

柔娜也曾對我點頭,但卻冷漠得隻像應付。她依然改不掉在公司裏的冷豔,但我卻完全弄懂那冷豔背後的意義。

我扭頭去看窗外的天空,我說:“好好的天氣,天邊竟有兩朵輕飄飄的白雲。”

這麽一說,自己竟也輕飄飄起來,竟仿佛自己就是那兩朵白雲中的一朵,隻是不明白另一朵是誰。

是憶蘭?還是柔娜?

我的快樂讓同事們都誤會,都以為我在為就要和憶蘭結婚多麽幸福。

我一直以為,除了柔娜,公司裏的職員都皆大歡喜。畢竟公司裏男職員少,又因為地位身份的緣故,對憶蘭並不心存奢望,倒是對柔娜抱有幻想的多。

但我想錯了,午餐後大家都散了去,連憶蘭和柔娜都最後離開了,我卻看到一個女子,側對著我黯然傷神的望著窗外,手裏是我和憶蘭結婚的喜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