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

157

“胡總?”

他有些愕然不解,仿佛從沒聽過胡總這個名字。

我沒再追問下去,我聽得出他沒有絲毫偽裝。他正心痛著,因愧疚悔恨而心痛著,他已無力偽裝。

既然他不知道胡總,那麽他對胡總背後的那個人就更是一無所知了。他自己也決不會是胡總背後的那個人。

我不再停留,腳步匆忙而慌亂,我回到2046,柔娜望著我,望了好久,她溫柔的關切的問:“你是怎麽了?”

我一定看上去,跟下班之前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痛苦,迷惘,甚至有些恍惚。

我無聲的望著柔娜,像她望著我那樣望了很久,終於忍不住撲倒在她懷裏,雙手緊緊的抱住她的雙肩,問:“怎麽會?怎麽會?那個醜陋的老頭他是我的父親?”

我的臉緊緊的貼著她豐滿溫暖的胸,不停的搖晃,那麽痛那麽恨,淚如泉湧。

她輕輕的拍著我的肩問:“尋歡,到底怎麽了?你在說什麽啊?誰,誰是你的父親?”

像媽媽一樣關切難過的聲音,帶著疑惑。

我從沒對她提起過我的父親,突如其來的沒頭沒尾的話,讓她如墜迷霧。

我哽咽著道:“那個醜陋的老頭,憶蘭的父親,他也是我的父親。”

“什麽?憶蘭的父親是你的父親?你和憶蘭是兄妹?”

顫抖的聲音,竟有著某種莫明的激動,似痛苦又似驚喜。

她不再是輕輕的拍我,反是抓住我的肩,讓我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望著我淚水泛濫的雙眼。

我點點頭,卻不能說得再多,隻一個“嗯”字,便又把頭深深的埋進了她溫暖豐滿的胸。

她的胸,是我傷心欲絕時,唯一可以停靠的港灣,像媽媽的胸一樣,可以讓我縱情流淚,然後幸福。

這一刻,我是她受傷的孩子。

……

從這一夜起,柔娜似乎拋棄了某些從前一直困繞著她的東西,不再有意無意疏遠我,反是離我更近,更體貼我了。

她雖然還擔心著雪兒,但她的眼睛裏卻多了些從前不曾有過的光亮,像希望一樣幸福的閃爍的光亮。

上班的時候,她會悄悄的打量我和憶蘭,似乎在尋找我和憶蘭到底有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但她從沒向憶蘭求證過我的話,問我和她到底是不是兄妹。

她知道,那是憶蘭心中最痛的傷,她決不會去剝開人家的傷口,看那些從傷口流出的淋淋的鮮血。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從憶蘭自那夜後麵對我時,和從前不一樣的表情她就知道。那些表情,有哀怨,有痛恨,卻比從前多了些不爭和無奈。

每天上下班的時候,她和我都會稍有收斂,盡管我們要在胡總和同事麵前偽裝,但我們不會表現得太過張揚,而是親疏有度。

我們不能讓憶蘭受到太多的剌激,她還沒能徹底放下。就是我自己,又何嚐能真的做到對我和她的過去了無牽掛。

有一日,我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她一個人站在女洗手間裏正對門的地方,望著鏡子裏她舉起的一隻手,神情惘然。

我忍不住停下。

她那隻舉起的手,衣袖高高的挽起,我竟在她潔白細膩的手腕上,看到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疤。

蜿蜒突出的傷疤,像一隻淺紅的蜈蚣,難看而怕人。

我知道,那是她那次自殺時留下的痕跡。那是一場痛徹心扉刻骨銘心的愛留下的痕跡。

我背靠在男洗手間的門上,默默的看了她很久,心裏隱隱的痛。

我想起了劉若萍,被哥哥趕出家門甚至倒在哥哥的車輪下的血泊中的劉若萍,她的命運是那麽苦難多劫,我一直同情她的無依無靠,孤獨可憐,然而她卻在身受重傷後有我和池豔關心,經過整容後沒有在身體發膚上留下任何難看的印記。

我哪裏想得到,憶蘭,竟比劉若萍還無依無靠,還孤獨可憐,在最需要的時候連個懂得憐惜懂得照顧的人都沒有,否則……

那天,我以為我隻是不如子鬱,子鬱還能感覺到如花的存在。此時,我才知道,我竟連劉一浪都還不如,如果我比劉一浪好,憶蘭,我的妹妹,就不會比劉若萍更多層受傷的印記。

憶蘭終於發現了我,她沒看我,默默的轉身,走出女洗手間,從我身邊頭也不回的輕輕走過。麵無表情,仿佛她根本就不曾和我有過什麽,她隻是偶然從我身邊路過的陌生人。

但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如我一樣有心酸欲淚的感覺。

我終於忍不住叫道:“憶蘭。”

輕輕的,心痛的聲音。

她身子顫了顫,但她沒停留,更沒終於對我回頭。

我還想說什麽,我卻看到胡總遠遠的朝洗手間走來。

我不要胡總看到我對憶蘭的好,不隻因了柔娜因了雪兒,更因了我和憶蘭的感情再容不得他誤會。他和其他同事一樣,還不知道我和憶蘭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他哪怕隻要有半絲誤會也是對我們兄妹的褻瀆。

我若無其事的扭轉方向,走向我的辦公室,終於沒有對憶蘭說出我想說的話。

那些話,也似乎已再沒說出的必要。海誓山盟,都因我們的兄妹關係,徹底改變。如果說真的有誰辜負了誰,我們則因為辜負而幸運著。如果不是辜負,真的一切我們沒有來得及完成的都發生了,我們曾經的快樂必將是把我們徹底毀滅的滔天罪惡。

今天,我和她還可以這樣麵對,哪怕是不說一句話,可也是多麽幸福的事啊。

這幸福不是因為陰差陽錯,差點就被毀滅了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所有的一切似乎沒有好轉也沒有變壞。憶蘭依然和我疏遠,雪兒也沒什麽不幸,胡總和他背後的那個人似乎也沒有給柔娜或任何人帶來傷害。我也沒去見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跟著池豔的媽媽回到我的故鄉,去山坡上的亂葬崗,我媽媽的墳前,見我媽媽一麵。我更不知道,媽媽看到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輩子的男子,終於回到她身邊,卻不再風度翩翩,而是這般醜陋蒼老的模樣,她在九泉之下的眼睛,是不是真的還能終於因為了卻了心願而坦然閉上。

我的心情在平淡中漸漸感到無聊和壓抑,晚飯後,我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安靜的呆在2046,我常常獨自漫無目的的出去走走,走得疲倦不堪才回來,不要任何人陪,也不陪任何人,包括柔娜。盡管柔娜對我越來越放得開,越來越楚楚動人。

這天,春雨如絲,沾衣欲濕,吹麵不寒。

吃過晚飯,我照例獨自一人出門,走過那些已不知走過多少遍,卻依舊陌生沒有任何印象的街道,我忽然看到前麵有個女子的影子慌亂的躲閃著,拐進了燈火昏暗的拐角處。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越來越**,總覺得那女子是在躲閃我,我好奇的也跟著拐進了暗處。

我看到的卻是那個“雞”,曾經在酒店門口要我陪她玩玩的“雞”,在公園裏把身子緊緊的貼著我故意讓柔娜看到,卻告訴了我阿香和雪兒的消息的“雞”。

記憶中,我似乎隻和她相遇過兩次,但兩次她都曾大膽**的主動靠近我,怎麽這次她卻慌慌的要躲開我,眼裏滿是擔驚受怕的眼神?

我不解,她的穿著依舊時髦而妖豔,一看就知道她依舊沒有改變她“雞”的身分啊。就算改變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也不至於變得有多凶神惡煞,讓她見了就膽戰心驚吧?

她那雙受驚的眼睛還在倉皇四顧,像是尋找可以逃離我的方向。

我上去一把攥住她,問:“你是怎麽了?我有那麽可怕嗎?”

她慌慌的道:“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竟是讓我心痛的哀求聲,一雙受驚的眼睛依舊倉皇四顧,我疑心她不是要尋找可以逃離我的方向,而是要看有沒有被人看見。

我更加不解,柔聲道:“到底是怎麽了?告訴我,看你怕成這個樣子。”

她努力的要掙脫我,道:“不,不,他們不讓……”

她似乎覺得自己說漏了嘴,突然停住不再說下去,更加害怕的要用力掙脫我。

我攥她攥得更緊,我問:“他們,他們是誰?他們不讓你什麽?”

她不回答,隻是瑟瑟發抖,像是在回憶什麽比看到我還可怕的事情。

我柔聲道:“告訴我吧,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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