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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執守與力量

當王故出現在靈城城郊的時候,便見到了一場大戰。

兩方人馬均有幾萬,左側的幾匹駿馬之上,他見到了幾張熟悉想念的麵孔。右側並排兩人,均是鮮衣怒馬,盡顯囂張得意,配合著身後那密密麻麻地幾萬厚甲大漢,更是底氣十足。

“飛副宮主,你們故宮在這靈城坐了七八年的頭把交椅,是不是也該挪挪位子了?”

紅馬之上一個三十不足的魁梧大漢,哼哼冷笑著開口問道。

也不等麵色漸漸陰沉的飛仔開口,對麵那匹白馬上做秀才打扮的俊秀男子微微一笑,拍打著手中折扇,清朗地高聲道:“你看我們九遊宮的名字裏麵,最後不也有個宮字麽,還不若我們三家私下裏好好談談,何必舞刀弄槍的傷了和氣?”

此話一出,他身後許多人跟著嬉笑開來。

“好大的口氣!”別仁冷哼一聲,“昔日仰仗我故宮鼻息的兩條爬蟲,今日不僅想爬到我們頭上,居然還想把故宮一口吞下!也不怕胃口太大撐破了自己的肚子!”

白馬上的男子搖搖頭道:“別大俠火氣稍減,這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

他裝模作樣地輕歎一聲,接著道:“想當年的故宮,是何等的威風?莫說是在小小靈城,便是在江湖之中,也能算上一號,堂堂地江湖第二大幫派啊……”

“可是如今……”故作感慨了片刻,他便話鋒一轉,口中嘖嘖有聲道:“自從王宮主墜入一線崖,大半年不見歸來,身故已幾可說是事實,缺了主心骨的故宮哪裏還有當年的威風?”

他話也不說盡,嘖嘖咂嘴數聲,微笑中掩不住的得意。

飛仔身側嗆一聲如若龍吟,莫傷劍已然在手,他低聲喝道:“不要忘了我手中的劍!”

對麵沉默了半響的魁梧大漢黑色頭盔中又是一聲冷哼,仿佛頗為不屑,沉悶道:“飛副宮主的九陰真經天下聞名,也不知盛名之下,又是幾分虛實?”

飛仔木然陰沉地臉上,雙眼眯做兩條狹縫,冷光一閃道:“破宮主可以親自試試!”

話音未落,棕馬上飛仔地人影早已消失,再出現時已到了魁梧大漢麵前,那速度與之當年紅衣妖人引無啄也不差許多了。

魁梧大漢隻來得及一聲悶哼,堪堪拔出腰側五尺長短的馬頭大刀立於身前,擋住了飛仔凶猛地一刺!

呯一聲輕響,大漢卻如遭重擊,連人帶馬被震退了五六步方止,由此可見如今飛仔的內力之雄渾。

飛仔才撤身回到馬上,身後已是一片轟然地喝好聲。

大漢呸地吐出口血沫,馬韁猛甩,座下丈高紅馬一聲嘶鳴,便朝飛仔衝來,手中大刀上淡黃光芒逐漸繚繞,紅馬才衝出三五步,那黃芒已經凝實地仿若實質,殺氣凜凜。

隻是瞬間一人一馬便衝過了百丈距離,正對著飛仔狠狠一刀劈來,那迎麵而來的威勢竟讓如潮般的喝好聲乍然而止,恍若蓋世魔神一般。

饒是飛仔也不由得有些凝重,長發向後亂舞,莫傷劍上黑氣凝實得如若水晶,竟是想要硬擋。

許多人隻見一道刺眼強光乍現即沒,呯一聲脆響,莫傷劍上黑色內力盡數破碎,飛仔也是不由得人馬一起後退四五步才止住退勢。

兩方此次對攻,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破宮主的變異版戰無止盡總決果然不錯!”飛仔用手背拭去嘴角溢出的血絲,慢慢拉著馬韁朝前走去,直麵大漢不見絲毫怯意,反倒是戰意凜然。

大漢黑色頭盔下似有亮芒閃爍,沉聲答道:“飛副宮主的九陰真經和自改版一字電劍也的確名不虛傳。”

飛仔以陰柔內勁硬擋大漢陽剛內勁,後退幾步自在情理之中,而大漢的戰無止盡尚且才是第一招出手,兩人試招真分不清孰強孰弱,若非要分個高低,也隻有實戰時才能知曉,活下來的人,自然就強些。

啪啪啪啪,場中忽然想起清脆地掌聲,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那秀才般的男子微笑著輕輕鼓掌,口中清喝道:“不錯不錯!兩位都是人中豪傑!”

言罷雙手輕輕放下,緊握住了那柄如同裝飾的折扇,遙望著對麵別仁道:“別大俠,我們是不是也要先試試手?”

“不需要。”

別仁淡淡地吐出三個字,雙手交叉,左右刀劍已然出鞘在手,他眼中很是淡漠道:“兩隻爬蟲而已,早就浪費了許多時間,再浪費下去就真的毫無意義了。”

這話講得鄙視到了極點,直將秀才的俊臉逼得通紅,那瀟灑模樣悄然隱去,終於換上了江湖中常見的狠戾,他冷笑數聲道:“別大俠莫非把自己想成了已故的王宮主?此話若是他講出來,如今的江湖怕是也沒有許多人服氣了,更不要說是從別大俠嘴中出來,以如今故宮的局勢,實在是大言不慚!”

他也不再廢話,折扇高舉,正要狠狠揮下,卻忽然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聲淡定清晰的輕笑。

“究竟誰說我死了的?”

這聲調清淡無味,波瀾不驚,卻飄飄蕩蕩散入眾人耳角,唯有開頭那聲輕笑,方顯出些許淡看天下豪傑的味道,讓秀才高舉的折扇遲疑著半響無法肆意揮下。

聲音響起時初聽如若耳畔輕語,細細分辨才覺出人尚在半裏開外,這份內力操控,實在讓人不敢輕視。

待眾人側目望去,均是先疑惑,後驚愕。

“王故?”

“王大哥!”

“宮主?”

各色稱呼嘈雜響起,或是驚疑不定,或是驚喜莫名,或是震天高吼。

那湛藍素衫,長發作卷,頜下半寸青須,麵色平淡卻兩眼清亮夾雜著空洞,掛著微笑的青年,正是剛好趕上的王故。

王故迎著數萬人的目光,不急不緩地漫步朝場中走去。

他沒有刻意釋放什麽氣息,隻是穩步走著,那秀才和魁梧的破宮主坐下駿馬卻不由得後踏了幾步,鼻中嘶嘶輕響,似是前方行來的不是一個衣著單薄的人,而是一隻凶焰滔天的魔獸,使之發自內心的畏懼後退。

兩人猛然反應過來,握緊了韁繩才止住駿馬的後退,死死瞪著王故,仿佛猶自不敢相信。

別仁早已翻身下馬,快步拉著馬兒跑到王故麵前,兩眼好好看著王故,便是到了麵前,依舊好好的打量著王故,臉上止不住的激動喜悅。

王故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多言翻身上馬,而別仁竟像是一個牽馬的下人般,拉著馬兒朝飛仔走去。

這時候飛仔身後一眾藍甲嘩啦啦半跪,一聲“宮主!”險些震散了天上雲朵。

“回來了?”

飛仔陰沉了許久的臉龐終於放晴,輕聲問道。

王故依舊微笑,隻是雙眼更加清亮,注視著飛仔點頭輕恩了一聲,“回來了。”

兩人再無更多言語,雙馬並排朝著前方,一若往昔。

王故輕聲出語:“我是故宮宮主,王故。”

這兩個字好似有魔力一般,引得身後數萬藍甲再次激動高喝道:“故宮宮主駕到!”

對麵紅白兩匹駿馬再次驚嘶,人立而起,後腿止不住的後退,秀才與大漢強掩去眼中驚駭之色,連連把韁欲要止住躁動地座下駿馬,身後數萬人已是**開來。

樹的影,人的名。昔日的江湖青年五強之一,天涯走出來的劍影,曾經的江湖第二大幫故宮宮主,末世聯盟日後的接替人物,早早成了江湖人心中的傳奇,即便是半年前墜崖疑為身亡,其人其事也讓人津津樂道不斷傳說,半年後忽然再現,威名一若從前,讓人發自心底的戒懼。

“你不是墜崖身亡了麽?”秀才好容易安頓下白馬,眼中驚疑不定,若不是王故身形極難模仿,那氣勢也難以假造,他險些疑為是故宮排演的一出戲劇。

“誰說墜崖了一定要身亡?”王故眉目一挑,淡笑著問道。

秀才被呃地說不出話來,自古以來,便沒有聽說過從一線崖下走出過人來,可是麵前這平淡男人,此刻不是好好的站在他的麵前麽?

破宮主黑色頭盔下兩聲粗重的鼻息,他悶聲道:“王宮主,好久不見。”

王故點頭示意道:“是好久不見了。”

“不過……”他側頭做沉思狀,遲疑問道:“您是哪位?”

破宮主頭盔下又是兩聲急促粗重地鼻息,好似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心境。他平息片刻,才抱拳答道:“在下破雲,昔日九宮幫幫主,如今九遊宮二宮主。”

“九宮幫?九宮幫……”王故拇指輕輕拍打下巴,苦思半響才側頭皺眉問飛仔道:“這九宮幫是哪裏的幫派?”

飛仔險些笑出聲來,也不知王故是真忘記了這個幫派,還是故作姿態打擊對手。他依舊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就是那次曾提起過搶占我們資源的兩幫派之一。”

“哦!”王故輕拍腦門以示責怪自己的健忘,他又看向秀才問道:“那這位是?”

秀才正待抱拳報出自己名號歸屬,王故忽然搖手道:“行行行,不用說了,這次想起來了,你應該是搶占我們資源的另一個兩幫派之一了吧?”

王故又側頭低聲問飛仔道:“那幫派什麽名字?”

飛仔板著臉答道:“這是昔年城西的少遊幫幫主趙昔年。”

兩人對答雖是壓低了聲調,可惜卻沒有刻意以內力束音,在場的又皆是內力有成的人物,又怎會漏聽,隻讓一眾藍甲肆意嬉笑起來,而對麵以大漢秀才為首的數萬厚甲大漢,陰沉的麵容被頭盔遮擋,唯有秀才一人的臉色lou在陽光之下,越見陰沉若水。

王故很是誇張的抱拳道:“原來是當年少遊幫幫主趙昔年趙幫主,不對,現如今該稱一聲趙宮主了。”

秀才猶善隱忍,如此境地依舊抱拳答禮道:“王宮主客氣。”

王故又抱了抱拳,放下手去便話鋒一轉問道:“也不知兩位宮主此時此地,想要做些什麽?莫非約我故宮數萬人馬出城來,是要踏青尋花而來?”

秀才般的趙昔年聞言忽而猶疑,這許多年王故的名聲便似一座大山,讓他作答時不由得便多了幾分謹慎。隻是不知片刻間他腦中思及了什麽事情,居然咬牙喝道:“正是為了靈城西南的三塊礦區三塊狩獵區和四塊林區的歸屬。”

此言一出,甚至連他身旁的大漢破雲都詫異地側目望去,有些驚異昔日善長隱忍謀劃的趙昔年,今天怎麽一反常態的決絕。好似又想到了什麽,他也恍然大悟,轉過頭去好好看著對麵。

王故詫異問道:“我記著城西南方向唯有一塊礦區尚有空缺,怎生我不見這小半年的,居然多出了這許多?”

飛仔麵色又一次陰沉,冷笑著接口解釋道:“趙宮主口中所言三塊礦區三塊狩獵區和四塊林區,正是一直屬於我故宮的資源區。”

“哦……”王故好似這才反應過來,嘖嘖嘴道:“那兩位宮主的意思,就是要強搶我故宮財物咯?”

本是烈陽高掛的時節,趙昔年卻不知怎地後背一股寒意冒起,額跡毛孔滲出絲絲涼意,匯聚成了幾滴冷汗,緩緩流淌。破雲的重甲內汗漬早就浸濕了內衫,可是骨子裏卻猛地冰寒刺骨,燥熱全無。

“昔日尚未天下解禁,江湖人算來算去也不是很多,作為江湖第二大幫派的故宮,占有靈城兩百裏內的大半資源,也算是理所應當。”

趙昔年低頭抱拳,似是不敢直視王故目光,可仍舊出口道:“可是如今江湖人日漸增多,我九遊宮麾下的人手也是增長極快,原來那極快資源眼見不夠用了,來來去去也養不活手下許多張嘴,思來想去,也隻好咬牙向故宮借兩塊地用上一用了。”

“趙宮主倒是一張伶牙利嘴,”飛仔似乎是怒極反笑,“隻是趙宮主似乎忘了,當年若不是我故宮仁慈,放過了許多資源區,哪裏還有什麽今日的九遊宮?”

趙昔年皺了皺眉,“飛副幫主,從前的事情何必時時掛在嘴邊?古言道,今時不同往日,為了手下多出的口頭,趙某人說不得也要硬開口要上一要了。”

“說這麽多作甚?”破雲猛一扯韁繩,紅馬不禁輕嘶一聲。他高喝道:“無非就是多了個王宮主,這大半年過去,也不知王宮主的蓋世武功優勝往昔否?”

紅馬被他拉扯著不斷移動四蹄,長刀出鞘時已是寒氣逼人,一股澎湃戰意朝著王故滾滾而去!

王故似是毫無感應,反而皺眉責備飛仔道:“這等小事,也值得你勞師動眾?”

不待飛仔接口,旁邊別仁急忙為飛仔開解道:“怨不得飛大哥,你不在這大半年,我兩人和暗組大部分人馬均外出不在幫中,此番也是事成剛剛回歸,哪料想卻是這等情形。”

倒是木傑躬身抱拳領罪,“木傑守宮不利,竟讓此等宵小攪了宮中清淨,墜了故宮名頭,請宮主責罰!”

“這些事情回去再說吧……”王故輕笑兩聲,轉過頭來慢聲道:“至於對麵的兩位宮主,我故宮內也是無數張嘴,隻等著這些個資源區產些小錢過活,借地一事……希望再也不要提起了。”

言罷不管對麵反應,一扯韁繩,座下馬兒隨著偏頭,啼嗒而出,朝著靈城去了。

“沒想到昔日的血男,如今也成了軟腳蝦,一番作態後竟是不戰而逃……”他身後忽然傳來趙昔年可以調高聲調的嘲諷。

破雲配合著嘿笑了幾聲,也悶聲道:“隻怕是有些人武功不進反退,早就不敢應戰了,生怕破了當年名頭,便什麽都沒有了。”

“恩?”王故隻是一聲低哼,回頭朝兩人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那戲劇般的嘲諷便乍然而止。

王故搖頭輕笑了兩聲,在趙昔年兩人聽來,卻是分外的不屑。

他也不理旁人怎麽想,自顧自再猛夾馬背,任由那馬兒緩步朝靈城行去。

“王故!”

破雲這一聲大喝中氣十足,似是想將心中的憋悶一聲吼出。雙腿一夾,座下紅色駿馬已然踏蹄狂奔,朝王故追來!

飛仔一劍攔去,竟被破雲帶著人馬幾百上千斤的巨大衝力斜劈開去,不能擋其分毫。王故馬側拉馬的別仁堪堪回頭,破雲重盔下猙獰麵目已然近在眼前!

王故連頭都沒有回,隻是慢條斯理地拉出劍來,將劍橫執於腦後,破雲夾劈山斷浪之勢劈來的一刀,隻是微微蕩開了他的幾許發絲,呯一聲巨響之後,破雲連人帶馬竟被生生壓下了前衝的勢頭!

這一衝何止上萬斤的力道,饒是被攔下的破雲也忍不住憋紅了臉麵,重盔下脖子上青筋奮起,甚是恐怖猙獰,可是這麽一刀,漫說是王故,便是他身下的馬兒也不見變化,仍是如若不知身後情形一般,散踏著四蹄,不急不緩地朝前行著。

破雲兀自難以置信這結果,怒吼著再次抽刀斜砍。王故依舊身不動劍動,輕描淡寫地,將破雲愈見淩厲狂猛地刀法盡數擋在了身後。

便在眾人看得呆滯的時候,破雲的身旁悄然多出一個身影,正是白綢長衫的趙昔年,忽然出手,折扇上粉色輕揚,悄無聲息地探向王故腰側。

“爾敢!”

飛仔隻來得及一聲怒喝,此刻四人三馬已在百丈開外,待他策馬奔來,顯然已是不及。而別仁急欲幫手,卻瞟見王故朝他輕笑了一下,愣神了刹那,已然也晚了些許。

王故依舊沒有回身,握劍的手柔若無骨一般,似乎輕顫了顫,卻隔開了破雲的長刀,也打飛了趙昔年的折扇,更讓後麵幾萬人本已瞪大的雙眼又強撐開了幾分。

破雲兩人均是一聲怒吼,憋紅了臉才將刀扇拉回來,居然不顧道義地兩人合攻王故後背。

眾人許久不見的灰色遊絲終於竄出了幾條,更見凝實靈巧,好似活物。

灰絲一出,便任破雲兩人如何運力,刀扇也不由自主地被帶向了王故身旁,連他三尺之內都難以探入。

片刻後,別仁感覺好似過了許久,才聽王故似乎又輕笑了一聲,待他側頭看去,卻見王故嘴角微微下撇,嘟囔著好像是“無聊”之類的字眼。

烈日下忽見赤蛇閃現,半響懶洋洋防禦著身後兩人如狂風暴雨般攻擊的無情劍終於動了,這一動好似靈蛇遊龍,隻一閃便不見了蹤跡,隻是破雲和趙昔年的淩厲攻擊卻是隨之乍然而止。

此刻王故離靈城大門已經不遠,他迎著靈城那肅穆厚重地城牆,忽而似有感觸地慨然道:“隻有極致距離,才能稱之為震懾力量……”

這句感慨隻有身旁的別仁才隱約聽到,他不由得回頭看著身後兩具屍體砰然倒地,以及身後一眾呆滯的目光,對王故的總結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