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29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5)

說著上前換下舒曼,攙住父親。舒曼一旁接過耿直手中提包,苦笑:“看來我真是

跟不上革命形勢了。”

兩人回到屋裏,舒曼看著窗外耿直父親柱著拐棍蹣跚而行的樣子,訥悶著:“打雞血怎麽想也沒什麽科學道理,可你爸打了三個禮拜,雖然也不能說治好病了,可也沒出什麽事。”

耿直收拾東西笑道:“你把我爸病治好了,是我們家大功臣,我看我媽現在對你態度可跟以前不一樣了。”舒曼遲疑著:“可我還是感覺不太對,這雞血打一針兩針可能問題不大,長期打,

我覺得還是有危險。”正說著,耿直母親進來,態度友好:“小舒啊,你們走之前再給你爸打一針。”耿直樂著:“媽,你看我爸現在像不像龍王廟裏龍王爺啊,那臉蛋紅撲撲的。”耿直母親也樂:“打雞血都這樣,你沒看前院林奶奶,八十歲了,那臉跟雞冠顏色

一樣,看著才可樂呢。”

舒曼嘀咕著:“臉這麽紅也不是什麽好現象。”耿直母親沒聽清:“你說什麽?”舒曼趕緊搖頭。就聽院子裏耿玲叫著:“今天我給我爸打雞血,我在學校給好多人打過了,我手再也不哆嗦啦!”

耿直父親現在換了大腿,耿玲拿著針,準確紮下,隻見雞血緩慢注射進去。耿直和舒曼拎著行李和兩個孩子往外走,耿直母親一手牽著一個孫子,嘮叨著:“學校也沒開學,讓孩子多住幾天嘛。”

舒曼笑道:“中央已經下文件了,中小學要複課鬧革命,過幾天玲子也要重新上學了呢。”耿直在一旁擠眉弄眼:“媽,舍不得小舒走了吧?”耿直母親瞪耿直一眼,還沒說話,就聽堂屋耿玲一聲尖叫:“媽呀,我爸不行啦!”嚇得全體人員忽地往回跑。耿直父親口吐白沫,癱在椅上,兩眼發白,眼看就不行了。舒曼趕緊過去,翻眼皮,摸動脈,緊張道:“趕緊送醫院吧!”耿直:“是不是打雞血有負作用啦?”舒曼緊張地點點頭,耿直母親哭出聲:“那怎麽辦呀?”回身就打一旁傻掉的耿玲,

“說讓你嫂子打你偏逞能!你嫂子在醫學院讀過五年書呢,你一個小衛生員你懂什麽!”耿玲哭著抱住父親:“爸,你醒醒啊。”轉過臉衝舒曼,“嫂子,救救我爸呀!”舒曼緊張地看著耿直:“別愣著啦,趕緊送醫院吧!”耿直母親哭道:“醫院有好醫生嗎?那些小造反派不得跟玲子一樣,瞎治啊!”耿直扶父親:“媽,先送到醫院再找大夫!”到了醫院,把耿直父親送上手術床,舒曼一身護士裝束和另外一個年輕醫生準備手

術,角落裏站著一身清潔工打扮的季誠,手持掃帚。舒曼:“我爸到底怎麽回事啊?”季誠:“腦出血,必須馬上手術……”舒曼:“可你學的心髒外科呀!”季誠神情嚴肅:“醫院最好的腦外科專家被遣送回原籍了……你放心,我參加過幾

例腦外科手術……”舒曼:“我相信你……”季誠轉向年輕醫生,輕聲發號施令:“準備好了嗎?”舒曼和年輕醫生點頭。季誠:“開始吧……”

耿直、耿直母親、耿玲守在手術室門外,耿玲一身造反派打扮,橫眉豎眼的,耿直

雖然沒穿軍裝,但一身正氣,那些戴著紅袖標的造反派倒也不怎麽搭理這一家人。耿玲悄聲道:“我嫂子不是靠邊站了嗎?怎麽敢進手術室,讓人發現了,怎麽辦?”耿直低聲道:“她不當醫生,當護士,做手術的是個造反派,和你一樣,傻丫頭!

真正主持手術的是季誠,就那個小雞。”

耿玲不說話了,耿直母親一旁嘮叨著:“你說這**啊,怎麽連醫院也跟著瞎起哄呢,這人命關天的大事啊,老大啊,你以後可得對你媳婦好點,現在醫院進不得,咱家裏有點病什麽的,可指望你媳婦呢。”

耿直樂:“媽,這麽勢利眼兒的話您老說得還理直氣壯。”耿直母親尷尬一笑:“你媽不是工人階級家屬,直腸子嘛。”耿直:“放心吧,媽,你兒子找老婆那首先一條就得孝順,我媽就是她媽,我爸就是

她爸。”耿直母親撇撇嘴沒說話,門打開,舒曼一身護士裝出來,大家趕緊圍上前,舒曼不敢摘口罩,四下看看,輕聲道:“手術很順利,出血已經止住了……媽,您放心吧!”

耿直母親身子往後一倒,耿直趕緊扶住,耿直母親一手一個抓住兒子和媳婦手,流淚道:“兒啊,媽向你和小舒請罪,你們可以開他媽的批鬥大會,媽認罪!”舒曼:“媽……”卻又實在不知該接什麽話,不禁微微一笑。

男 人

局裏的“革委會副主任”正式掛牌了,耿直看著牌子,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楚建辦公室房門緊閉,耿直抬手要敲門,繼而改變了主意,推門走進。耿直推門走進,楚建正在接電話,神情嚴肅。楚建看見耿直,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繼續通電話:“是,我明白,是,請組織上放心,我一定積極配合他的工作!”耿直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抓過茶幾上的《參考消息》翻閱著。楚建放下電話,起身為耿直倒水。耿直道:“楚副主任,請示一下,老子能看《參考消息》嗎?”楚建笑道:“你在老子這看啥也沒關係,就是不能拿走,讓人家看見了,給老子也給你自己惹麻煩!”耿直:“娘的,什麽事啊,看份報紙也要偷偷摸摸。”楚建看看表,正色道:“好了,沒時間閑扯了!叫你來,是要囑咐你件事……陸一兵這個人你聽說過嗎?”耿直:“沒有,怎麽了?”楚建:“他是衛生局新上任的副主任,排名在我前麵。這人可不一般,造反派出

身,整人有一手,你要有點思想準備!”耿直冷笑:“我是靠邊站的死老虎,我怕啥?”楚建:“我就怕你是這個態度!我要外出開幾天會,你可千萬管住你的嘴,尤其是

要注意對待領導的態度!千萬別像對我這樣!”耿直淡然一笑:“別人可沒你這個待遇,他們不夠資格!”楚建:“好了,趕緊走吧,人家馬上就來交接工作了。”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有人

叫:“楚副主任在嗎?陸副主任來看您啦!”楚建顧不得多說,趕緊上前打開房門。

一個滿臉是笑的中年幹部老餘引著一個三十歲左右,一身將校呢軍裝的男子進來。耿直目不斜視往外走,老餘也不理會耿直,忙著給楚建介紹:“這位就是新來的陸副主任,這位是楚副主任。”

楚建和陸副主任握手,寒暄著,耿直正要出門,就見那個陸副主任突然回過頭,叫道:“耿直同誌,不認得我啦?”

耿直停步,目光與對方相遇,陸副主任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耿直略一遲疑,搖搖頭:“有點麵熟,可是?”

老餘趕緊道:“這位是陸一兵同誌,新來的革委會副主任。”

耿直勉強笑笑,點點頭,顯然仍未認出對方。陸一兵笑道,大首長口吻:“耿直同誌你很健忘嘛!當年在愛委會,我們一起並肩戰鬥,打過三大戰役嘛!”

耿直恍然,“哎呀”一下:“陸——你是小陸嘛!”一直有些緊張的楚建鬆了口氣,笑道:“原來是老戰友啊,太好了,以後大家工作方便多了。”然後給耿直一個眼色,耿直一笑,小陸一派官架子,完全沒有認昔日首長的意思,耿直早已看在眼裏,卻也不卑不亢,伸出手去:“不怪我認不出你啊,老楚剛才講陸副主任大名陸一兵,我可是一點沒印象,我記得你在愛委會的時候叫陸玉清吧?”

老餘嘿嘿笑著:“陸副主任。”

小陸碰一下耿直伸出的手,冷冷瞪老餘一眼,回身不理會這個話題,矜持道:“老耿啊,我跟楚副主任還有些工作交接,我們以後找機會再好好聊,你看呢?”

耿直臉上堆起笑:“我看是啊,陸副主任、楚副主任,你們聊。”耿直回身往外走,狠狠瞪了楚建一下,揚長而去。

舒曼在醫院也不好受。科室走廊裏到處貼著“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歡迎工宣隊進駐”的標語口號。舒曼低頭走進診室,拉開抽屜將學習文件筆記本往抽屜裏放,門忽地被推開,舒曼回頭,見一年輕小護士,叫小賀的,橫眉豎眼:“你在這兒啊,我到處找你呢!”舒曼:“有事嗎?”小賀厲害道:“當然有!剛才你在會上為什麽一言不發?”舒曼平靜著:“我對文件領會不夠深刻,我需要再學習。”

小賀厲聲道:“你不老實!我們這個小組屬你態度最差,開會你來得最晚,散會你走得最早,也不做筆記,也不發言,你心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什麽不敢對大夥說出來!”舒曼一時無言以對,愣愣地看著對方。小賀提高了聲音:“你瞪我幹什麽?我說得不對嗎?”

門開著,小賀厲聲叫喝,引來一些造反派前來圍觀,這些人議論紛紛:“她為什麽還這麽自由自在?季誠不都去掃大街了嗎?她有保護傘,仗著她男的才這麽氣焰囂張!她男的也早靠邊站啦。”

舒曼承受不住了,眼淚漸浮起,她低頭要走,小賀擋著去路:“你今天不暴露活思想,你別想走!”有人高聲叫道:“對,要靈魂深處暴發革命,要狠鬥私字一閃念!”舒曼抬頭看小賀,眼圈紅了,小賀虎視眈眈瞪著舒曼:“你還敢瞪眼?”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忽然讓開一條道,工宣隊長老方走過來:“幹什麽呢?”

小賀趕緊上前:“方隊長,我在教育這個落後分子!她太囂張了。”

老方沒有表情點頭:“我知道了,她的問題由工宣隊負責……下班了,大家都回家吧!”

眾人散去,小賀興衝衝地還想跟方隊長再說什麽,但方隊長表情冷漠,小賀隻得離去。現在房間裏隻剩下舒曼和老方,舒曼神情緊張,低頭拿著東西就要走。老方突然低聲叫住她:“舒大夫……”舒曼一驚,趕緊停步:“方隊長,有事兒嗎?”

老方神態和語氣都很和緩:“你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見識,她們不懂道理。”舒曼為之所動:“是,我知道。”

老方:“你的情況我都了解,出身不好也不是你的罪過,人不能選擇出身嘛!”

舒曼沒有說話,隻是感動地看著他。老方繼續說:“你要相信黨相信組織,受了什麽委屈,有什麽想不通的,可以找我,我辦公室的大門是永遠敞開的……”

舒曼覺察到什麽,由感動變成驚訝,愣愣地看著老方。老方上前一步,輕聲地:“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兒的!”舒曼趕緊避開目光。

耿直從局裏出來,臉色陰沉,快步走著。一輛轎車駛過耿直身邊在前麵停下,楚建下車,攔住耿直。楚建四下看看,低聲地:“這個小陸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耿直沒好氣道:“什麽意思?我可沒得罪他。在愛委會的時候我們倆關係好得很,這小子勤快有眼力見兒,一口一個首長,我真拿他當弟兄了。”深深歎口氣,“這一搞運動怎麽把人都搞成這樣!你看看他剛才那德性,比司令架子還大。”學小陸說話,“耿直同誌你很健忘嘛!”

楚建:“我就怕你有情緒,才趕緊追你!他就靠整老幹部黑材料起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立功心切,你可千萬別往槍口上撞!”耿直:“不會吧,我不指望他關照我,總不至於恩將仇報吧?”

楚建歎口氣:“就因為你是他的老領導,你過去對他越好,他越會拿你開刀,表示他的革命立場和決心!”耿直眼神黯淡:“真要是這樣,這人心變得就太壞了!”

楚建:“老夥計,打仗你行,抓工作你也行,可是要論動心眼,整人害人,跟這位老部下相比,你可差得太遠了!”

耿直恨恨地:“好啊,有本事就讓他整我吧!老子身上除了打仗留下的疤,他抓個屁!”楚建:“我提醒你,你可千萬要做好思想準備,我百分百肯定他要拿你老婆事兒開刀!”

耿直臉色陰沉,喃喃地:“我還是那句話,誰敢碰我老婆,我跟他拚命!”

楚建焦慮地歎口氣:“千萬別硬來,他說什麽你讓他說,軍宣隊焦政委還是信任你的!記住,有什麽事,一定拖到我回來!”耿直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握住楚建的手。

耿直回到家,兩個兒子正打成一團,耿直說句:“別打了!”兩個兒子打得更歡,直打到耿直身上,耿直喝了聲:“住手!”倆孩子仍不聽,抓起東西就往彼此身上砸,一起木頭砸到耿直身上,耿直忽地火了,大吼一聲:“給我住手!小混蛋!”

倆兒子嚇住,都不敢動,看著父親,耿直看著兒子那害怕勁更來氣,吼著:“上學了嗎?”倆兒子站得筆直,齊聲:“上了。”

耿直:“老師都教什麽了?”倆兒子齊聲回答:“打仗!”耿直瞪眼:“胡說!上什麽課了?”倆兒子:“打仗!”耿直氣得抬腿要踢,倆兒子早摸準父親脾氣,耿直一抬腿,倆兒子一邊一個分頭跑

開,耿直跺腳:“小兔崽子往哪兒跑!”門拉開,舒曼匆匆進來,倆兒子蹭地從母親懷下鑽出去,一路喊著:“爸爸壞!打

倒爸爸!”耿直吼著:“小反動分子給我站住!敢打倒老子,翻天了!”兒子跑沒影了,舒曼趕緊關上門,耿直看老婆臉色:“怎麽了?”舒曼看著丈夫欲言又止,往廚房走,一邊走一邊搖頭自言自語:“沒什麽,沒什麽。”耿直心裏全是火,但看到老婆那個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擔心,跟著進了廚房。舒

曼做事,明顯心不在焉,拿著盆去抓米,也不篩就去接水,剛接一半又想起篩沙子,趕

緊往外挑沙子,手一滑,盆中米灑一半,舒曼看著滿池大米發愣。耿直伸過手接過米盆,自己開始淘沙子,問道:“出什麽事兒了?”舒曼仍然發怔:“真是沒什麽事兒,就是那個工宣隊方隊長眼神讓人不舒服。”耿直重複:“工宣隊?都是老工人,本質應該還不錯吧?”舒曼回過頭看著耿直,語氣可憐巴巴地:“我是不是太嬌氣了,他其實挺關心我

的,還教訓小賀她們那些造反派,可就是老盯著我,那眼神你曉得吧,像我們家鄉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