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歸燕

第四百四十四章 慘景

第四百四十四章 慘景

秦宜寧雙唇顫抖,望著這熟悉的城門和曾經熟悉的街道,心裏的酸澀與難過卻仿若岩漿一般流遍全身。

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地方。這裏生存的百姓,除了要受戰亂的侵擾,還在不停的被各種天災無情的折磨。

難道上天真的要將所有人趕盡殺絕嗎?

她雖然沒有在京城裏住太長的時間,但是認祖歸宗後,她始終將這裏當成故鄉,在這個城市中度過的時光雖然短暫,可是比她前十四年過的還要豐富精彩,讓她記憶深刻。

所以一行人中,秦宜寧是最不希望看到舊都這樣的。

逄梟摟著秦宜寧的肩膀拍了拍,就回頭吩咐道:“咱們進城,先去衙門。”

“是。”

原本寬敞平坦的街道上橫空多出一條地裂的深坑,兩側的房屋大部分都成了斷壁殘垣。

街上彌漫著一股死氣,空氣中混雜著一股白石灰的氣味,焚燒屍體後揮散不去的焦味,以及來不及處置的屍體發出的臭味。

如今已是七月,舊都地處南方,這樣的天氣掩埋在廢墟之中的那些不需多久就會發出難以想象的惡臭。

偏偏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街道四周到處都有襤褸的百姓搭建粗糙的棚子來住。自然也有那些房屋無恙,隻是將牆壁震裂個縫隙的,總體還保持原樣的,但那畢竟都是些大戶人家。

通常那類完好的院落,在建造時工程和選料時就很用心。尋常百姓家大多住泥房,又哪裏禁得住地龍連續翻身的折騰?

秦宜寧這一路看的眉頭緊鎖。那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街道,現在都變的一片破敗。

逄梟知道她心裏難過,這裏畢竟是她的家鄉,不由得摟緊她的肩,將她護在懷裏。

而這一行人步行去往原來的“順天府”,現在的“舊都知府衙門”的路上,所遇的百姓見到他們這一行人的模樣,甚至都餓的沒有力氣抬起眼皮來看一看。

他們實在是太餓了。

城中的供給不足,城外通往城裏的道路堵塞,城中的糧食有限,家中有存糧的店鋪不肯開門營業,他們縱然有銀子都現買不到糧食。

而朝廷的賑濟,一直沒有來。

他們是大燕投降了大周的,在大周本就很難有歸屬感。

而現在,大周朝也正如他們所料想的那樣,危難之際想不起他們這些百姓來。就如同曾經的燕朝皇帝,永遠都想不起顧著百姓的死活。

所以換了一片天,又能怎麽樣?該被拋棄的還是要被拋棄。

逄梟這一路上看到那些麵黃肌瘦的難民,修長的劍眉都在眉心蹙出幾道皺紋來。

“劉嫂子,劉嫂子!”

正在這時,路邊忽然傳來一陣低弱的痛哭。

眾人往聲源處看去,卻見幾個災民衝向了牆角處一個偏僻的小胡同。

胡同裏,一個幹癟的婦人用腰帶子掛在一根旁逸斜出的粗壯樹枝上,在一片如蓋的綠蔭下晃蕩著破舊的裙裾和赤足,腳下是幾塊散落翻倒的磚瓦石頭。

秦宜寧一聲驚呼,捂住了嘴。

緊接著逄梟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虎子急忙跑過去詢問,不多時垂頭喪氣的回來,在那一片災民們哭都沒力氣哭的聲音中,低聲道:

“那個婦人是個寡婦,去年饑荒生病的丈夫餓死了,地龍翻身,她兒子和老娘都被埋在老房子下了,就她一個人是給城中一個大戶人家做仆婦的幸免於難,可那大戶人家養不起仆婦,把人都攆走了,那婦人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又跟著餓了這麽多天,絕望之下就……”

逄梟擰著眉點點頭,“知道了。走吧。”

一行人繼續上前,將那些微弱的哭聲都拋在了遠處。

然而城中哪裏又少的了這樣的慘劇?

舊都知府衙門的院牆也被震的塌了一塊,明顯是隨後補上的。

衙門的大門緊鎖著,逄梟就吩咐人去叩門。

裏頭應聲的人有氣無力,在得知來人竟是欽差,急急忙忙的幾人合力開了門。

幾個臉色煞白的男子都急忙往逄梟一行人身後看,卻隻看到一輛代步的馬車和馬匹,沒有看到糧草。

他們的眼中閃過失望,卻還是恭敬的請人進去,又將大門仔細關好了。

李啟天後來安排在舊都的地方官姓鞏,名優,字仲堂,年四十,是北冀朝時的進士。一直都得李啟天的重用,封為舊都的知府,管轄舊都以及周邊幾個縣城。

見逄梟一行人來,鞏優急急忙忙的迎出來行禮。

雙方客氣了一番,就進了前廳。

鞏優開門見山就問:“王爺此番前來,可帶來了糧草?”

逄梟苦笑著歎息,又不好直接說李啟天沒給撥糧,就隻好道:“本王擔心在去情況,就先來了。戶部籌備的糧草想來隨後應該會到。”

鞏優不疑有他,歎息道:“這一路上不好走吧?”

不然也不會走了這麽久。

逄梟聽出言下之意,笑容越發的苦澀了,“本王也是趕鴨子上架,先前聖上定下的賑災大使是燕郡王,誰知半途中燕郡王竟謀反逃跑了。為了這事兒,耽擱了好些天的時間,聖上隨後才封本王為賑災大使,頂替了燕郡王的任務。”

“原來竟是這樣!”鞏優這下算是徹底理解了,“那燕郡王也太過忘恩負義,聖上如此重用和信任,想著他畢竟熟悉此處才安排他來,為的就是百姓們的安穩,他可到好,竟借路逃走!”

逄梟見鞏優這樣,便知他是個直爽熱血的正直性子。與這樣的人合作須得直來直往,恰好也是他喜歡的方式。

“唉,別提他了。”逄梟歎了口氣,又問:“城中情況如何了?本王一路看來,並未看到賑濟的粥棚?”

鞏優苦笑著搖頭,慘淡道:“王爺您有所不知。這大燕舊都早就被掏空了,去年饑荒年,百姓就去了六成,六成啊!”

鞏優痛苦的用右手的拇指和尾指比劃著,“那大燕朝亡國一點都不冤!狗昏君沒本事,害的百姓流離失所,實不相瞞,本官被委派而來時是去年冬天,那一冬天,城裏都是個死城!沒有爆發大規模的瘟疫,那都是幸運的。

“誰知道剩下的這四成人,轉年就遇上地龍翻身了。這一下子還不知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