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紋蓮花樓之青龍白虎

四、千年狐精

方多病很快將卷在他被子裏的那件輕容取了出來,李蓮花毫不可惜地把一塊蹄髈包在衣服裏頭,然後把衣服藏了起來。那“千年狐精”不負眾望,飛快挖出衣服,將蹄髈吃了。李蓮花又將那帶有蹄髈味道的衣服藏了起來,“千年狐精”再次飛快挖出衣服,這次衣服中沒有蹄髈,李蓮花賞賜了它塊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兩眼放光的模樣,方多病毫不懷疑它能將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雖然它看起來並沒有那麽大的肚子。試驗了幾次,“千年狐精”果然聰明得緊,已經知道它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蓮花終於把那件輕容徹底地藏了起來,讓它去找相同味道的地頭。

小小的“千年狐精”迷茫了一會兒,很快**鼻子,一溜煙往外竄去。李蓮花、方多病、邵小五幾人連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閃電,頃刻間竄入了魯方的房間。三人心中大定——看來訓練不差,“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麽地頭。

一點一滴。是冷的。

方多病手中的火折子不知在何時已經熄滅,過了一會兒,“嚓”的一聲微響,李蓮花邁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彎腰自染滿鮮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樣東西——一張被鮮血浸透的紙條。

方多病湊過頭去,那依然是一張十字形的紙條,比自己撿到的那張又小了一些,雖然被血液所染,上麵依然有字。他僵硬地點亮第二支火折子,邵小五也湊了過去,隻見李蓮花手裏那張紙條上寫著三個字——“百色木”。

“千年狐精”悄沒聲息地伏在李蓮花腳下,李蓮花將那浸透鮮血的紙條看了一會兒,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微歎了一聲。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錯了。”

邵小五拍了拍兩人的肩:“誰也想不到‘他’在景德殿放過了李菲,卻在這裏殺了他。”

李蓮花搖了搖頭,幽暗的光線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知道魯方和李菲關係匪淺,早該想到魯方瘋了,‘他’就要殺李菲,是我的錯!”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樹,“是我的錯!”

火折子再度熄滅,邵小五無話可說,方多病渾身殺意,李菲的屍體仍在緩慢地滴血,一點一滴,且似呻吟。

“那個……人之一生,總是要錯的。”李蓮花道,“若不是這裏錯了,便是那裏錯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時候,總要有些談資……”

方多病大怒:“死蓮花!這是一條人命!是活生生一條人命!你竟還敢在本公子麵前胡說八道,你有半點良心沒有?”

李蓮花仍是囉囉嗦嗦說了下去:“……那個……人之一生,偶爾多做了少做了都會做錯些事,那些有心的無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總要有些擔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認真……比如說這個……”他歎了口氣,極是認真老實地道,“沒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時候也萬萬沒有想過要你來保他……所以——別多想了,不是你的錯。”

邵小五大力點頭,猛拍方多病的肩,差點把他那玉樹臨風的肩拍飛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平時老子對你好的時候,怎沒聽過你說這麽好聽的話?”

李蓮花正色道:“我說話一直都好聽得很……”

方多病“呸”了一聲:“這裏怎麽辦?你的千年狐精還沒抓到,李菲卻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還能相信你這假神棍麽?要殺頭株連九族的時候千萬別說老子認識你。”

李蓮花欣然道:“當然、當然,到時候你隻認識公主,自然不會認識我。”

“這具屍體……”邵小五撫了撫他那粉嫩的肚皮,“倒吊在這裏,究竟是李菲夜裏到此被殺,還是‘他’特地將他掛在這裏?”

李蓮花四下看了看,四麵幽深,這樹林雖然不大,夜裏看來卻是一片漆黑,他又引燃了火折子,伏地照了照,隻見樹林之中有一條小道,顯然是白日的時候常有人行走所致。

在那小道之上,淩亂地沾著幾隻血腳印。

“看來咱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李菲的人。”邵小五努力摸著下巴,搓著下巴上的肥肉,“是不是李菲約了個人在這裏相見,結果約定的時間到了,那人如約前來,卻看見李菲變成這樣掛在樹上,把他嚇跑了?”

李蓮花蹲下來細看那些腳印:“這倒是難說,也難保不是什麽過路的人被嚇到了。”

方多病沿著那些血腳印走出去幾步:“奇怪,這腳印變小了。”

邵小五也亮起火折子,與李蓮花一起照著地上的腳印。小道之上的腳印是從草地上延伸而來的,剛開始的幾個很清晰,顯然這人走過草叢的時候,李菲的血還很新鮮,說不準死沒死。腳印約有五六個,越往樹林外的腳印之間的距離就越大,可以想象這人撞見一具倒吊的屍體之後奪命狂奔的模樣。

但就在那五六個腳印之後,腳印消失了。仿佛這個奪命狂奔的人就在這條道上跑得正快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腳印消失的地方距離樹林外尚有十丈之遙,縱然是絕頂高手也絕不可能一躍而過,這人去了哪裏?而在腳印消失的地方沒多遠,又有幾點新的血印。

那幾點血印形若梅花,莫約有個小碗口大小,顯然不是人的腳印。血印落得很輕,除了沾到血跡的地方,其他地方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就那幾點血痕,這不知是什麽的東西顯然也是經過草叢,往樹林外而去的。

“死……死蓮花……”方多病幹笑了一聲,“這會不會是一隻真的……千年狐精……”邵小五用力抓著頭發,這些腳印要說是一個人突然變成了一隻不知什麽東西跑掉了,好像也有那麽點影子。

李蓮花瞟著那些血痕,正色道:“不管那是什麽,千年狐精的腳萬萬沒有這麽大的。”

天色漸明,李菲突然被害這事也立刻上報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卜承海與花如雪這兩位“捕花二青天”被詔令即刻趕回,徹查此案。

花如雪尚遠在山西,一時回之不來,卜承海卻正巧就在京城,接得消息,天還沒亮就到了李菲被害的樹林。

“你說——是你在景德殿開壇做法,引出那千年狐精,那千年狐精受不得你法術,往外竄逃,剛好在此處遇到夜裏出來吟詩的李大人,於是那狐精便害死了李大人?”卜承海冷冷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正神情溫和地看著他,剛剛十分認真地說過了狐精大鬧景德殿的過程。

“你——還有你——”卜承海瞪了方多病一眼,又盯了邵小五一眼,“你們都親眼看見了那千年狐精?”

方多病連連點頭,邵小五抱頭縮在一邊,這人一肥將起來,便難得顯出什麽聰明來,所謂癡肥癡肥,人一肥,少不得便有些癡,而這“癡”之一字,又與“蠢”有那麽兩三分仿佛,故而老辣如卜承海,那犀利的目光也盯著方多病多於邵小五。

“見過見過。”方多病忙道,“法師開壇做法,那咒符一燒,桃木劍刺將出去的時候,隻見天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千千萬萬條黑氣匯聚出一個奇形怪狀的妖怪,哎呀!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奇觀……”

卜承海本來臉色不佳,聽聞此言,臉色越發青鐵,淡淡地看著邵小五:“你呢?”

“我……我?”邵小五抱著頭,“昨天晚上……不不不,昨天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我在樹林睡覺,一睡就睡過頭。半夜突然聽到聲音,嚇得醒了過來,就看見這兩位爺……還有那千年狐精……大人啊——”他突然撲到卜承海腳下,扯著他的褲子尖叫,“小的是無辜的,小的什麽也不知道,小的隻是打了個盹,這……這李大人的事萬萬與我無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老婆還跟著個和尚跑了,我冤啊——”

方多病十分佩服地看著邵小五,卜承海卻不受他這一頓呼天搶地的影響,仍是淡淡地問:“那千年狐精,你是親眼所見?”

邵小五渾身肥肉發顫,連連點頭:“看見了看見了。”

“那千年狐精生得什麽模樣?”卜承海冷冷地問。

邵小五毫不遲疑:“那千年狐精渾身赤黃赤黃的長毛,那長毛是根根如鐵,尖嘴長耳,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騰雲駕霧的時候在林子裏竄得比兔子還快……”卜承海臉色越發青黑,“你可是親眼看見狐精將李大人吊上了大樹?”

邵小五一怔,這句話厲害:“這……”他立刻將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李蓮花,“我醒來的時候隻看見那兩位爺在那裏,李大人已經在樹上了。”他指著李蓮花,“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

卜承海對那“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充耳不聞,淡淡地道:“也就是說李大人被害的時候,你在林子裏,除了方公子和這位六一法師,你沒看到其他人進出,可是?”

邵小五小聲道:“還有那千年狐精……”

卜承海冷冷地看著邵小五:“李大人乃朝廷命官,他在京城遇害,大理寺定會為他查明真相,捉拿凶手。既然李大人被害之時你自認就在林中,自也是殺人嫌犯,這就跟我走吧。”

邵小五大吃一驚,口吃道:“殺……殺人嫌犯……我……”

卜承海兩眼翻天:“至於方公子和李樓主。”他對李蓮花那“六一法師”的身份隻作不見,“方公子和李大人在景德殿曾經會麵,昨日深夜會追至樹林中想必絕非偶然;至於李樓主——”他緩緩地道,“江湖逸客,你在太子府裏胡鬧,如無惡意,我可以不管。但你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你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麽難事……”

方多病聽得張口結舌,邵小五眼睛一亮,隻聽卜承海道:“來人,將這兩人押入大牢,聽候再審;將方公子送回方大人府上,責令嚴加管教。”

方多病指著卜承海的鼻子:“喂喂喂……你不能這樣……”卜承海視而不見,拂袖便走。

邵小五倒是佩服地看著他,喃喃地道:“想不到官府也有好官。”李蓮花與卜承海其實頗有交情,不過這人鐵麵無私,既然有可疑之處,是他老子他也照樣押入大牢,倒是並不怎麽驚訝。

很快衙役過來,在邵小五和李蓮花身上扣上枷鎖,方多病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李蓮花衣袖微動,隨之微微一笑:“卜大人明察秋毫,自不會冤枉好人,你快回家去,你爹等著你。”

方多病道:“啊喂……喂喂……你……你們當真去大牢?”

李蓮花道:“我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又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麽難事……故而大牢自是要坐的……”

方多病怒道:“放屁!能將李菲倒吊在大樹上的武林中人比比皆是,難道每一個都要去坐大牢?”

李蓮花微微一笑,笑意甚是和煦:“你快回家去,讓你爹給你請上十七、八個貼身護衛,留在家裏莫要出門,諸事小心。”言罷揮了揮手,與邵小五一道隨衙役前往大理寺大牢。

方多病皺著眉頭,李蓮花什麽意思他自然清楚。魯方瘋了,李菲死了,此中牽連著什麽隱秘不得而知,但方多病畢竟在景德殿住過幾日,見過一本不知所謂的小冊子,卷走了魯方的那件衣服和玉簪,凶手既已下手殺了李菲,或許便不再忌憚方多病駙馬的身份,或許就會對方多病下手。

知情者死。死者的紙條他們已得了三張,那絕非隨便拿拿便算了的。方多病悻悻然看著李蓮花,為什麽他覺得李蓮花的微笑看起來就像在炫耀他在大牢裏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