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聲

第四章 予四命之中,芙蕖為最

第四章 予四命之中,芙蕖為最

“誰帶你來這裏的?”他沒有應那聲稱呼。

“閣主,是我,”應流寧走出人群,囁嚅,“是我帶孟,孟善姑娘來這裏的。”

蕭殊眉頭微皺,低頭看了看尚且不到自己胸前的孟善,道:“你以後不要帶她來這裏了。”

“還有,”蕭殊道,“以後都叫她孟姑娘就可以了。”

應流寧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卻也隻能說一句:“這……”

他從未想到過,蕭殊會糾正別人對某個人的稱呼。他以為蕭殊從來不會在乎這些小事!

這還是他曾經仰望崇敬的那個蕭殊麽?

他的眼神愈發複雜。卻轉而稱是。

剛才那句沒說完的後文也始終說不出口。

蕭殊道:“孟善,走吧。”

孟善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身衝弟子們彎了腰,這才疾跑兩步跟上了蕭殊。

而此時籠罩在應流寧頭上的,是烏壓壓的雲。

有人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後腦勺,他揉著頭看去,正是雲瑉。也不止雲瑉,還有幾個同門師兄弟。

“看咱家小應這目光,看上人家姑娘了?”有人調侃。

“想娶人家姑娘啊。”

小應這次倒沒遮遮掩掩,憨笑:“自然。”

雲瑉驚詫:“沒看出來啊,小應你春心動了。”

“不要瞎說!”應流寧臉上的緋紅飛到了耳朵根,“孟,孟姑娘可是個純善的人,你們不要瞎說,壞了她的名聲。”

“越說越來勁了,閣裏頭三個姑娘,也未曾見你護過那個,當真是偏心啊!”雲瑉搖頭歎氣,身邊還有不少人附和,“那你看上人姑娘哪兒了?”

應流寧的臉成了猴屁股:“哪,哪兒都好,特別是,那雙眼睛。”

黑的像是濃黑的夜,淡然,冰冷,卻又好像有一簇火在裏麵燒著。

隻是彼時的應流寧不知道的是,那簇火,是恨。

直到他離開淮南閣,都不知道孟善的仇恨深到了什麽地步。

那邊笑語連連,反觀孟善這邊,卻是截然相反。

蕭殊不說話,孟善便也不說。

孟善不說話,蕭殊就更不可能說。

於是兩人一路相顧無言。也倒不算相顧,畢竟兩人都是正眼也沒看對方,蕭殊負手走在前麵,孟善垂頭跟在後麵。

從他那日帶回來自己,孟善對蕭殊也有了些印象,卻遠遠算不得了解。蕭殊總是笑著,但是一個人真心發笑抑或是止於皮肉,孟善還是能辨得出的。蕭殊從不待別人真心而笑,一雙眸子清冷的似冰,唇邊揚起的弧度卻溫暖和善。

孟善猜想,這樣的人,是沒有人能夠看得懂的。

蕭殊卻不知道孟善心裏的這些想法,兀自領著孟善回了孟善的居所,止住了步伐。

孟善被安置在長台榭。

這是第一任閣主符籬居住之地,第一任閣主符籬是個女子,卻喜好女扮男裝,江湖人常稱淮南公子。她建立的教派,便以自己稱號取名,故而名淮南閣。

“這裏你可還住得慣?”蕭殊垂眸,光斜斜地照來,那顆淚痣散發著隱約的光,豔的心慌。

孟善側開眼。

“很好。”

“那你覺得這裏寬敞麽?”

孟善:“寬敞。”

“那你日後便在這裏習武吧。”

孟善猛然抬頭,見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而孟善卻無比確定,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蕭殊用他那模子一般的笑,解釋,“你尚且存有心魔,人多的地方練武,難免會發生意外。”

孟善便有些理解了。

“還有。”他道,“我會日日來看你習武,不可懈怠。嗯,如果你想報仇的話。不必練他們今日練的那種劍法,隻需要練你孟家劍法就好。我聽人說,你從小練《殘霞》?”

“是。”

“那很好。”

片刻無言。但是蕭殊又怎麽會讓氣氛尷尬起來?他總有方法接下去。

孟善想,其實蕭殊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你可以說他圓滑,但又不圓滑。他鋒芒畢露,卻又將自己的鋒芒一笑帶過,於是,他便將自己的優勢又發揮了出來,續了話題。

“這裏我想種些青蓮,可好?”

孟善道,“應該會很漂亮。”

蕭殊不置可否。

翌日,便有人來長台榭,帶著淺綠色的種子,開始按他所說,種下青蓮。

青蓮的花期也很長,到時候應該會很美吧。

孟善抻開手,掌中的種子散發著氣味,淡而別致。

就像是蕭殊這個人一樣。

來指揮種蓮的是一個容貌大氣的女子,沒有正式的名字,人們總是叫她芙蕖。她為人爽朗,將頭發胡亂在頭上盤成一個揪揪,跑上跑下,很有活力,明明是個女人,卻能幹很多力氣活。

實際上,芙蕖長得很好看,生得一雙杏子眼,明亮黢黑,隻是不善打扮。她跑上跑下地指揮,間或將袖子一擼,親手上陣。孟善看著她,笑了出來。

這樣的人,很難讓人不喜歡。

孟善將種子遞給種蓮的人們,將手在池子裏洗洗,希望洗去那淡淡的香氣。

恰巧芙蕖安排完了事,整個人懶懶地倚在廊道的梁上,見孟善晃過眼前,猛地坐起,笑眯眯地招手:“孟姑娘!孟姑娘!”

她拍拍旁邊的位置,道:“坐!”

孟善見她說話都很短促,將杯中茶遞給了她,緊挨著她坐下。

芙蕖喝了一口茶,喟歎:“在這裏呆著真累。”

“卻很開心。”

“對了,孟姑娘!”她問,“你覺得閣主怎麽樣啊?”

孟善看著那張年輕的,蜜色的臉許久。而那張臉,那雙眼,還是單純而好奇地盯著她。她忽然笑得眉眼彎彎,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她說:“挺好。”

孟善覺得,芙蕖是個好姑娘。單純,張揚,卻讓人心情無端的好。

所以孟善不再是給予淡淡幾句,而是順著她的話聊了起來。

“不過我不太了解閣主。你能說寫給我聽麽?”

芙蕖將茶牛飲而盡,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清清嗓子,道:

“閣主大概十八了吧。對人很好。”芙蕖隻能形容至此,因為她並不是很理解那個男人。這男人便好像一個神話,紮根於江湖每一個人的心中。

身處江湖之中,你可以不認識一件兵器,也可以不認識任何一個招式,卻一定會知道蕭殊。

“淮南閣,好像很少有女子……”

“原本就是這樣的!”芙蕖道,“原本呢,淮南閣隻有三個女子,雲姐姐,糕點妹妹,還有我。不過小應他們倒說我粗裏粗氣的,不大像個女孩子,反觀雲姐姐,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兒。不過現在姑娘來了,咱淮南閣就成了四個女子,我平常跟著雲姐姐練武,那個糕點妹妹見過兩麵,不怎麽說話,但是人特好!”

“我覺得姐姐肯定也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吧——淮南閣。”她一字一頓地念出,見孟善點頭,便講的更起勁了,“其實是閣主的祖母創的這個閣,隻是自閣主接手後才發展壯大成江湖第一強盛的門派的,而閣主的祖母便叫淮南。”

孟善:“是麽。這名兒很好聽。”

“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

“芙蕖?”孟善道,耳邊聞得芙蕖‘啊’了一聲,問道,“你姓什麽呢?”

她撓撓額頭,額頭上有新冒出來的痘痘,這個動作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苦惱。她回憶道:“我也不太清楚,醒來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雲姐姐,她跟我說,我叫芙蕖。我也問過她我姓什麽,她說不知,就我這名也是隨意給我取的。”

“不過名字嘛,左右一個代號,不礙事的。”她倒是很能想得開。

芙蕖見孟善沒接話,也聽人說了些孟善的身世,雖有些好奇,卻也不敢貿貿然地問。她盯著自己的腳,兩個腳互相磨蹭著,半晌,又咋咋呼呼道:

“孟姑娘!你多大了?”

“我十五了。你呢?”

“我過了下個月便十六了。”

“你很喜歡雲姐姐麽?”孟善又道。

“是啊!”芙蕖道,“雲姐姐是很好的人,當初淮南閣就她一個女子,卻是淮南閣乃至江湖上有名的俠女,對人很是和善。聽說左護法收她為徒弟,是因為雲姐姐有一把劍叫做斷情,這把劍在兵器榜上也是能排得上名的。”

“左護法說,能用這把劍,也是很有靈根的。我猜啊,雲姐姐是下一任左護法。這事兒恐怕八九不離十。”

孟善點點頭,默默記下。

見蓮栽的差不多,芙蕖便起身告辭,她還得去複命。

原來孟姑娘真如傳言中所說,不怎麽愛說話呢。芙蕖走在廊上,有些若有所思,她碰了碰自己的唇,懊惱道:“說了這麽多,下次得少說些啊。”

不過,她倒真的長得很好看呢。

再看看自己。

和自己這種大老粗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芙蕖又是一聲長歎。

隻不過她委實是想多了,孟善也有不大講理的時候。距離認識過了不過兩個月,兩個人已經打得火熱,卻被一件事將感情降至冰點。

孟善搶芙蕖的東西。

那是一把羊脂玉簪子,尾段雕刻了一朵海棠,朵朵蕊瓣舒展,乳白剔透,栩栩如生。

孟善卻要將它奪去。整個人魔怔般。

芙蕖從她手中狠命地奪那枚小小的玉簪。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攢了那麽久的私房錢買下的簪子,孟善卻要來搶。

明明孟善有更好的東西,為什麽還不放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