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聲

第八章 謝家衡玉清如竹

第八章 謝家衡玉清如竹

孟善心裏有些複雜。她接過那個物件,反複看了半晌,忽然將手電丟入沈靈手中,沈靈手忙腳亂地才勉強接下,還不等她詢問,孟善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起,依舊清冽。

“你拿著逃生吧。想殺我的人多了,未見一直能逃。”她轉身牽馬,身邊猛地刮起風,再回神,掌心又被那個東西重新占據,而贈與者似乎怕孟善返回,兔子一樣,跑得比誰都快。不注意,已經跑出了很遠。

倏忽,她回身,乳白色的百褶裙在空中旋轉成一朵怒放的花。而她將手放在唇邊,大聲喊道,“孟姑娘,不要修煉什麽邪門歪道的武功!”

繼而,她巧笑倩兮。

“不要死。等小爺來娶你!”話畢,似是怕孟善追上來似的,撒開腿跑得沒了影子。

孟善怔了許久,無奈而笑,將手電收入間裙袖內的絲綢布袋中。

等到下次碰到,給她吧。

孟善不知道的是,她的等,與沈靈的等,足足延遲了五年有餘。

五年,太過長遠,長到二人永無法相見。

蓮城,最著名的,便是候蜀樓。

候蜀樓的樓主是一位女子,極其年輕,性格卻著實談不上溫婉。

總有人道:

六月豔陽,如處寒潭。男若樓雪,女必衡玉。

樓雪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冷麵公子,不喜言笑,眼神冰冷,便是六月豔陽高照,亦可使人恍若處於碧水寒潭。

與他有得一拚的,便是候蜀樓樓主,謝衡玉。

孟善要找的便是謝衡玉。

候蜀樓內的姑娘聽聞要找謝衡玉,笑問:“姑娘是哪位?”

“在下孟善。”

姑娘連忙正色,道:“姑娘,這邊請。”

一路上霧綃煙縠,青竹成林,百草豐茂。孟善已見怪不怪,的確符合謝衡玉的風格,謝衡玉喜歡情不外露,憋屈的能將看客憋屈死,生平最喜煙霧,遮住眼中點點思緒,再好不過。

甘醇的泉水衝刷著乳白色的石頭,順著那些石頭匯入一個小池中,小池中布滿了各色的鵝卵石,間或有一兩尾魚閃現。

一個清冽如竹的美人,便站在池邊,挺拔如許,藍色華裳被風揚起朵朵浪花,在空中翻飛,與霧氣交織,如夢似幻。

她揚手,繼續撒她的魚食。

走近些,才看清楚她身量極高,眉似黛,眸如畫,抬眸時,眼眸也不轉,直勾勾地盯著你,那雙眼倒像是一整塊的擺設,內附冰寒,看的人有些發怵。

不過孟善看得多了,倒不覺得令人不安,頂多不盯著她的眼看便好。

孟善靜了靜,問:“衡玉啊。”

謝衡玉自鼻腔裏發出隱約的應答聲。

“碧蕾真的在蒼溪麽?”

謝衡玉的手頓在半空中,片刻,又將魚食一揚,拍拍手,不再繼續喂。霧氣將她的臉遮的晦澀,著實看不清楚表情。

“碧蕾。”她清了清嗓子,道,“是的。”

“可是,我感覺得到,你在騙我。”

“我不會騙人。”衡玉扭頭,霧氣卻遮住了她的所有神情。

孟善神色冷了兩分。

她一直以為謝衡玉不會騙她。不相信她會騙她。

所以迢迢千裏趕來,就是為了問她一句欺騙與否。

其實孟善是知道答案的。

人總是這樣,不問出口,就不會死心。

謝衡玉不是候蜀樓樓主的親生孩子,而是被候蜀樓樓主從人伢子那裏買來的,那時候見她生得雪玉可愛,便動了惻隱之心。

謝衡玉原本姓溫,叫溫衡遇,她有個姐姐溫綺遇,現在是林家的大小姐。當年她們一家遭到魔教追殺,她卻成了被遺棄的那個。

如果沒有候蜀樓樓主,她已不敢想象自己會過得如何。

所以她恨戎遠,恨魔教。

這一招無中生有,她用的的確好。孟善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說,轉身便走。

謝衡玉卻不複冷華如玉的模樣,揚聲道:“孟善。”

孟善腳步頓了頓。

“你會恨我麽?”

孟善扭頭,霧氣散去些,謝衡玉清楚的看到,她臉上掛著的諷刺。

“必然不會。”

不過,此後再也不來蓮城便是了。

順著來時的路快馬加鞭的跑回去,孟善的表情仍舊如往常,用不了一日,就能趕回蒼溪。

蒼溪仍就是那副模樣,清淨安寧,無怪乎有那麽多人願意來蒼溪休養生息。

孟善剛剛將包袱卸下,換了身幹淨衣裳,芙蕖就風一般的刮到了她屋內。

“孟姑娘!”芙蕖撲過來,眸光閃爍,“你知道樓雪麽?”

見孟善茫然,她拉過了孟善的手,認真地將“樓雪”二字寫在她掌心,緊緊握起,“想起來了麽?人如其名,不喜言笑!”

孟善便將這個名字和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重合起來,道:“記起了。他怎麽了?”

“他去淮南閣了!”芙蕖往前傾了傾身子,孟善很熟悉她這個小習慣,說明此時的芙蕖有些興奮。

“去那裏做什麽?”孟善不解,偶然間覺得鼻端有些淡,遂起身熏香。芙蕖像隻蝴蝶,撲棱著翅飛到孟善身邊,撐著香爐沿,道,“當然是找閣主啊!樓大俠那麽厲害,上一次青州決便是因為沒有趁手的兵器,沒能在兵器榜上占據一席之地。這次有人傳來消息,他上門拜訪,是求一把應手的兵器的!”

“哎,你說閣主會給他什麽兵器呢?聽說他和閣主的關係很好,而且閣主那樣好的人,應該不會冒失的隨便給件兵器應付他吧……”

蕭殊。

孟善有些恍惚。

“哎呀!哎呀!你這是在做什麽?”芙蕖連忙挪開她的手,將香料蓋子合起來,“你看你怎麽老心不在焉,香都倒多了。”

孟善聞言,訕訕地擦去落在香爐沿的粉。

“不過啊,孟姑娘,這次你走,閣裏的人倒確實打聽到了些有用的消息。”芙蕖麵容一肅,說起正事。

孟善側頭:“嗯?”

她撐著腦袋,指尖點著自己的下巴,眼眸明亮:“我聽探子說,林家有碧蕾,我便跟著他們遠遠觀察了一番,也不像是有碧蕾的人,他們家有一位小姐叫林綺遇,是整個林家的掌上明珠,打小體弱多病,是個藥壇子。我覺得林家要是真有碧蕾,怎麽不先救這位小姐呢?”

孟善思索片刻,道:“或許並沒有對外表現的那般喜歡吧。”

“倒也有這個的可能。那麽孟姑娘,你是否要去看看呢?”

孟善道:“自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芙蕖又嘿嘿笑起來,抓著孟善的下巴笑得邪氣:“我家姑娘長得可真好看。”言罷又有些憂傷,“可是為什麽隻對閣主這麽好呢?”

“你怎麽沒個正形。”孟善敲她,卻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芙蕖見她不喜這個話題,自然不會勉強,隻是心裏三歎——小應可有的忙了。

但此時,林家的氣氛卻十分壓抑。林綺遇跪在屋外,搖杆挺的筆直,麵容肅穆,語氣柔柔道,“我知道,母親一直對我很好。”

“平心而論,我不是母親親生的女兒,母親確實不必對我如此上心,而母親的恩德,綺遇至始至終都記在心裏。綺遇知道,自己打小身體便不好,幸蒙爹娘真心而待,也沒受什麽委屈。但綺遇從小到大,事事如您意,事事聽憑爹娘安排,如今綺遇隻有一個要求。”

“那就是嫁給蕭殊。”

婦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襲寶藍百褶裙襯得女子端莊秀美,紅顏杏眼柳葉眉,抬眸闔眼盡賦予風情,倒絲毫不像林綺遇的母親。她團扇輕搖,細細地聽林綺遇的話,還時不時點點頭,而此時綺遇的心便如同婦人頭上的華勝,搖曳擺動,不得安寧,不得沉穩落地。

若是婦人生氣,抑或是扶她而起,溫言勸慰,綺遇還能鬆口氣,偏偏婦人是這副看不透的模樣,倒像是在聽故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瀾。

綺遇咬咬牙,正欲張嘴,婦人卻將她打斷:“我不知道,那蕭殊哪裏好?迷的你團團轉,倒像是喝了迷魂湯。”

“你也知道我和你父親待你好,你本不是我們兩個的孩子,卻勝似親生,當年姐姐帶著你和你姐姐,遭魔教眾人追殺。你和衡遇之間我們隻能帶走一個,慌忙中便將衡遇留在路上,也不知現在如何,對她也是百般歉疚。看你愈發大,要求便愈發多,也愈發的讓我失望。若是當年留下的是衡遇,是不是會省心些?”說到最後,婦人,倒有些不耐起來。

蕭殊是誰?淮南閣閣主,年少英才,風華無盡,他們林家的確是高攀不上,綺遇此刻卻在這裏強人所難,真是……

婦人莫名憤恨起來,轉了個身不再看她,道:“你同你父親說罷!”

綺遇又看向旁邊的父親,膝行至他腳邊,哀哀哭泣。

林放涯同林夫人並沒有女兒,一直以來對綺遇疼愛非常,見她哭,自然於心不忍,奈何她提的要求太過難辦,隻道:“那你說吧,你有何法子讓蕭殊娶你?”

綺遇聞言頓覺有戲,忙道:“蕭閣主是個病秧子,而女兒是個藥罐子,如此一來甚是絕配,他也斷沒有拒絕的理,除非他還想拖累別人!女兒聽聞,他的右護法孟姑娘正在四處找碧蕾草,隻要咱們家放出話去,說咱們有碧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