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碑匠

第一章 刻碑人

第一章 刻碑人

古往今來,中國人就講究,陽宅有門,陰宅有碑。

碑就是死人的門戶。

人這輩子,在陽宅裏住幾十年,卻要在陰宅裏住幾百上千年,所以墳前碑是很多人料理後事的重中之重。

墳前碑的規矩也特別多,一般講究三要:吉日、盈尺、黃道。

吉日是指立碑要擇日,因為一年裏頭,不是每個日子都適合立碑。具體的日子要根據本主的生辰屬相進行推算。

不過一年裏頭有三個日子立碑是不用算的,那就是清明、重陽和大寒,這三天裏頭立碑,百無禁忌。

盈尺說的是石碑的尺寸大小,墳前碑大了會顯得有氣勢,但並不是越大越好。石碑的大小要跟本主的德行和身份相配,你要是一個平頭老百姓家立的碑比皇帝老子都大,那就等著家門絕戶吧。

因為碑就是門戶,沒有那麽大的德行卻要那麽大的門戶,降不住。

至於黃道,說的不是日子,而是石碑上的文字字數。石碑上刻字不是那麽隨隨便便的,因為一般的碑上不但有本主的名諱和生卒年月,還有子孫的信息。

但是碑又是死人的東西,刻上活人的名字,就會對活人造成影響。所以,碑文上的字一般跟黃道數字保持一致,一般以一、四、六、七、九為宜,這樣才能蔭庇子孫。

至於刻碑的其他講究,那就比牛毛還多了,要是真說起來,可能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我叫羅森,是個吃陰行飯的手藝人。

點陰宅,做棺材,這類行當叫陰行。而我的職業就是其中的一種,刻碑匠。

有人可以一輩子不進醫院,但是沒人可以一輩子不進墳。

墳就是死人的宅,碑就是陰宅的門。

刻碑匠的工作就是給死人立一個敞亮的門戶,不但敞亮,而且合乎本主的身份,替他福蔭子孫。

半年前,我們家老爺子過世了,我從他的手裏接過了羅家刻碑人的招牌,成為十裏八鄉唯一的刻碑匠。

那天,我正用鑿刀修繕一座大理石碑的時候,村長急匆匆地來到了我家,告訴我說,村頭楊寡婦死了。

這事我知道,就問他怎麽了。

村長問我,能不能給楊寡婦立座碑。

我告訴他說不行,立碑有立碑的規矩,有三種人是不能立碑的,一是橫死的,二是無後的,三是缺了大德的。

楊寡婦雖然沒缺大德,但是她的丈夫孩子幾年前車禍就死了,她算是無後。

因為無後,她的後事都是村裏人給料理的,所以村長來問我這事,無可厚非。

但是衝了規矩的事我不能做,所以拒絕了村長的要求。

他不死心,跟我說,他要給楊寡婦立的是那種貞節牌坊似的碑,這種不同於死人碑,問我能不能搞。

楊寡婦的男人死後她一直都沒再嫁,在村裏的名聲是好的。

但是規矩就是規矩,不能隨便破。

我告訴村長說:這事你就別瞎操心了,楊寡婦死的時候沒有立碑的遺願,你給她弄座牌坊立上,反而會讓她在下麵不得安寧。

村長說我矯情,他看了看沒別人,就偷偷塞給了我一個紅包,跟我說楊寡婦算是他表嫂,讓我幫襯著點兒。

紅包很厚,裏麵的錢不少,但我沒要,又給塞了回去。

我告訴他,陰行有陰行的規矩,衝了陰行的規矩,不止破財那麽簡單,讓他不要再打這種歪主意。

村長訕訕地走了,我覺得他對楊寡婦的事熱心的過頭了,但是事不關己,我就沒多想。

第三天下午,就聽見村頭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還有熱鬧的喧嘩聲。我以為楊寡婦出殯了,可是聽著又有點兒不對勁兒。

喪事放炮,是那種轟天炮,鞭炮是辦喜事用的。辦喪事用鞭炮,不合規矩。

我好奇出門去看,離得老遠就看見一座好幾米的碑豎了起來。

我問鄰居怎麽回事,他說村長從外地買了一座碑回來,給楊寡婦立上了。

我到那裏的時候,村長正在指揮奠基立碑,他看見我來就瞥了一眼。

那個眼神的意思很明白:有錢不賺是混蛋,你不賺,自然有人賺,這碑我立定了。

我跟村長說,立碑不能亂來,這碑的尺寸和立碑的時辰都不對,會出事的。

村長把我往邊兒上一推,說:這件事你別管,楊寡婦安守婦道,我要給她立個碑,給村裏立個榜樣。

在村裏,村長就是天,他一個人說了算。我沒能阻止他,碑很快就豎起來了。

那一天,我心裏都不踏實,果然,晚上楊寡婦的墳上就著了火,火很大,燒得半邊天都通紅。

看著那火,我心裏就知道不好,碑太大,楊寡婦根本壓不住,肯定是出事了。

墳地連著莊稼地,燒起來那就是全村人一年的收成,嚇得全村人,大人小孩全都出動滅火。

後後半夜的時候,總算把火場和莊稼地隔開了。楊寡婦墳上的東西燒幹淨之後,火也就滅了。

火滅之後,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楊寡婦的碑上吊著個人!

手電光齊刷刷地打到了頭頂,光暈裏就看見村長吊死在了石碑的繩子上。

那根繩子是固定碑上的紅花用的,立碑的時候村長親自掛上去的。

村長被放下來之後,已經死的透透的了,所有人都去看他。隻有我注意到了,石碑上有幾道很淺的抓痕。

那是用指甲撓出來的,可能是村長吊死的時候掙紮,留下來的。

楊寡婦的墳燒了,村長吊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她的貞潔碑上,這兩件事情之間,真就那麽巧合嗎?

況且,這碑還是村長張羅的給立的。

流言像風一樣很快就傳來了,有人說他倆是姘頭,看見過這倆人在從高粱地裏出來,有人說看見過他倆半夜在河邊搞破鞋。

還有人說,楊寡婦死的不明不白,村長給她立貞潔碑,就是為了安撫她,也為了把自己摘出去,不至於壞了名聲。

但是現在,越抹越黑。

村長媳婦哭天搶地,覺得自己男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老鄉親就說他良心不安,所以把自己吊死了。

但是我覺得這件事跟貞潔碑有關,這座碑太大了,楊寡婦鎮不住它,所以村長才出事了。

現在碑上已經橫死了一個人,等於是沾了血,那它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遲早還得出事。

要是再死一個,誰也扛不住,都是老鄉親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

於是我趁人不備,找來了一把錘子,在碑的西南角悄悄地砸下了一塊來。

那碑一壞,四周立刻就刮起了嗚咽咽的風聲,卷著枯草和大個的沙粒子打在石碑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我抬頭看了看,石碑上的那些字,全都變了模樣,像是一根血管被小刀子一點點地挑開,血肉模糊。

墳前碑一定要正,要全,這個全就是指,墓碑要完整。

墓碑事關風水,完整的墓碑才能讓這個風水局完整,才能藏風聚水。

現在碑已經被我砸壞了,不管這個局是吉還是凶,都已經破了。

楊寡婦和村長這件事,差不多也就能過去了。

我舒了一口氣,跟著人群就離開了那兒。

那天晚上我摸黑回到家,沒注意腳下,絆了一跤,腦袋一下子就磕在了大理石碑麵上。

等我爬起來的時候,一摸頭上濕乎乎的,就知道是見了血了。再看那座碑麵上,也有一塊血跡。

墳前碑是不能沾血的,見血大不吉,這塊碑就廢了。

我罵了一聲,回到屋自己包紮了一下,就睡了。

半夜的時候,我就聽到院子裏有聲音,從窗戶裏往外看了一眼,就見一座碑居然立了起來。

照規矩,碑在到墳頭之前,是不能立起來的,必須躺著。

所以我院子裏的石碑,都是平放著的,這一座怎麽會立起來了呢。

我一個激靈就從**坐了起來,就看見碑是一麵衝著我,一麵背著我。

聲音就是從那座石碑後麵發出來的,那一麵好像有什麽人正在用指甲在石碑上刮。

誰會在半夜在我家立起一塊墓碑,然後用指甲刮!

我渾身一顫,寒毛都炸起來了。

陰行手藝人的家裏,本來陰氣就重一點兒,一般人受不了,就是我自己也受不了,得靠祖傳的法子,抗衡這種陰氣。

所以一般人是不願到我們這種人家裏來的,更何況現在是半夜。

半夜跑刻碑人的家裏去刻碑,這主兒是不是人都不好說。

我雖然是吃陰行飯的,但我也怕,於是顫顫巍巍地伸手關上窗戶,告訴自己百無禁忌,鬼神不欺。

吃陰行飯的人,容易遇上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所以都有些應付這種事的法子。

我們家也有,老爺子打小就教我,但凡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都當沒看見。眼不見,心裏才淨。

可是糊弄自己這事兒,實在太難了。我明明知道外麵有什麽東西,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一宿都沒敢合眼。

外麵那個聲音一直持續沒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消失。

天亮之後,我膽子就稍微大了一點兒,開門出去看,就發現立起來的那座碑,就是昨天晚上見血的那一塊。

石碑有一人來高,直戳戳地站著,白天看著都覺得慎得慌。

我繞著碑轉了一圈兒,就發現石碑的另一麵,沾血的那一塊兒,不知道被什麽人給塗抹成了一個人形。

一條淺淺的劃痕,從血人的脖子裏劃了過去,很像是一條繩子,勒在了脖子上。

這幅畫,很像是村長被吊死時候的情形。

可是,那個人的手裏還拿著一個什麽東西,我仔細辨別了一下,驚訝地發現,那竟然像是一把錘子。

我冷不丁的打了個激靈,難道這個用血抹成的人,不是村長,而是我!

這幅畫麵意思太明顯了,擺明了是說我會吊死在碑上。

我頭皮一麻,頓時就不寒而栗。

上一頁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