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歡,高門女捕

第四 卷蟠龍劫二一五

第四卷 蟠龍劫(二一五)

阿原定睛看時,卻見王則笙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跟前。

她一身淺杏衫子,襯著身後如烈火般盛放的石榴花,一如既往地容貌俏美,隻是麵色煞白,眼眶泛紅,水汪汪的眸子裏似乎還蘊著淚。

她的薄唇顫動,走到阿原跟前,欲言又止。

阿原疊弄著絲帕,笑道:“廿七叔,這姑娘是來自趙國的則笙郡主,可不許得罪了!”

廿七微詫,立時上前行了一禮,“原來小姐就是那位尋短見的則笙郡主!郡主,你看這天大地大,夏有涼風冬有雪花,秋有明月春有百花,再不濟郡主身後還有石榴花,有什麽想不開的呢?得空不如多到咱們原府走動走動,咱家夫人心地良善,指不定給郡主送上十個八個花兒似的美少年,郡主天天對著他們,這輩子都不愁不快活了!妲”

王則笙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張大嘴巴,眼睫上一滴淚珠凝結,一時竟掉不下來。

知夏姑姑已趕上前來,怒道:“郡主,別聽這些下三濫的人扯淡!沒一句正經話!”

阿原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一邊拿帕子掩著嘴,一邊已笑得如榴花耀眼,“嗯,郡主跟姑姑在一起最正經了,所以姑姑讓你跳湖時,千萬別跳海。真把自己玩死,憑你什麽好爹爹、好哥哥也救不活,隻能留下天大的富貴給別人享用,天大的笑柄給別人談論了!禾”

王則笙原待要說些什麽,被她和廿七連著嘲諷,竟沒機會說出口。她忽一掩麵,快步奔了出去。

知夏姑姑怨毒地瞪了阿原,居然也沒說什麽,轉身追著王則笙,急急喚道:“郡主,慢些兒走!”

阿原笑道:“是得慢些兒走,這麽大熱天,若是中暑了,豈不叫你家景辭哥哥心疼死?”

知夏姑姑明明聽到她的話,竟不曾回頭,就這麽追著王則笙走了,走了……

見二人如此輕易地罷手而去,阿原大出意外,站起身看著她們離去後的身影,摸了半天腦袋,方道:“這兩個今天怎麽這麽溫良?吃錯藥了?”

廿七不屑,“大小姐,那老婢橫眉怒眼的,還能叫溫良?那個郡主看著也蠢頭蠢腦的。”

如原夫人那般溫言細語,才叫溫良;如原夫人那般殺仇敵於無形的,才叫聰慧。卻不知以前的阿原小姐,怎會被這兩個女人欺負了去?

阿原瞥向景辭借住的臥房,正疑惑之際,蕭瀟已抱著劍正色步出,走到近處,才粲然一笑,向屋中一指,“端侯說屋外炎熱,請原大小姐進去喝盞茶去去暑氣。”

阿原眼皮跳了跳,“端侯?”

屋子裏收拾得很整潔,臥塌桌椅俱是鬆木原色,看著簡樸雅致。

除了原木的清香,藥香,屋內還有淡淡的茶香縈纏,陣陣沁人肺腑,與外麵的酷暑難當相比,竟似兩個世界。

景辭正端正坐於一個小茶爐前,用竹片把攪動茶釜沸騰的茶水,不輕不慢地撒入茶粉。他的麵色端凝專注,映在嫋嫋升起的水氣裏,蒼白卻溫和,反不似從前疏冷。

看釜中茶水再次沸騰,他倒入了先前舀出的一瓢水,壓一壓火頭,等茶水再次沸騰,飄起一層細密的浮沫,他便提起了茶釜,往旁邊的一排青瓷茶盞裏倒茶。

極有技巧地倒茶,將浮沫繪作不同圖案。

阿原知道這叫分茶,一種將茶水注入茶碗,並讓茶沫形成山水雲霧或花鳥蟲魚等物象的獨特技藝。

但她從前並未見人有如此高超的分茶技藝。

原夫人門第頗高,想來也該懂得,隻是她的夫婿和情人都是武將出身,大約沒那麽好的閑情逸致看她烹茶分茶,於是原夫人素日喝的,一般也就是茶房裏下人預備的茶,並不見得格外高妙。

阿原立於一旁,瞧著他手底的動作,瞧著那浮沫均勻飄出的形狀,忽然覺得這情形很熟悉,很熟悉。

她甚至清楚地曉得,他的手腕在下一刻會極輕盈極巧妙地頓上一頓,指尖帶動細細的水注遊動,茶麵便會浮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若是往旁稍稍挪一星半點,就是一枝斜欹而出的竹枝,還巍巍綴著數片靈動的竹葉……

阿原腦中又開始陣陣地昏黑,恍惚便聽到有人在耳邊輕歎道:“眠晚,你還能更笨些嗎?”

仿佛有少女委屈的嘟囔聲,又仿佛有年輕男子含著寵溺笑意的鄙夷輕斥。

少女的嬌憨和男子的愛憐,就像是從沸水裏飄上的浮沫,滿得快要溢出……

阿原深深地吸氣,再吸氣,終於將那仿若隔世的人影和聲音盡數摒除,靜靜地垂頭看著景辭分茶。

梅,竹,菊,秀逸輕靈的圖案已躍然於茶水表麵,襯著古拙的青瓷茶盞,竟比筆墨所畫的畫兒更多出幾分幽新雋妙。

三盞分畢,景辭忽將茶釜遞給阿原,“你要不要試試,能不能繪出一幅蘭花?”

他的微笑近在咫尺,溫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時失神,手中已接過了茶釜,才定在那裏,惘然問道,“蘭花?”

景辭眸黑如深潭,清淺笑容如水麵溫柔漾動的漣漪,低沉的聲音便有種出奇的魅惑,“蘭花。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耳邊便似有往日的聲音與景辭的聲音重合,“眠晚,再試試。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阿原很想拒絕,卻似有人扶著她的手,細致地在茶水間描摹風物。

蘭花,她能繪得出來嗎?

她的手微微地抖,但很快以素日握劍的穩定持住。她看向青瓷茶盞,臂腕和五指輕勻巧勁,然後緩緩傾下,高斟低點。

湯紋漸漸繪成,一株素蘭宛然出現,居然清麗蘊藉,韻致楚楚。

阿原甚至記得,在某處稍作變化,便能勾勒出一兩朵蘭花,使整麵湯紋布局更加合理,更加精致纖秀,不輸於筆墨丹青。

她慢慢放下茶釜,對著自己繪出的蘭花,一時怔住。

景辭卻已微微一笑,拈過她新繪出的蘭花茶湯,出神賞了片刻,仿佛歎了口氣,便端到自己跟前輕啜。

蕭瀟已走向前來,隨手遞給她一盞茶,說道:“喝吧!湯紋再好看,也是用來喝的。”

他說著,已顧自取過一盞,飲了一口,細品半晌,很是愉快地嘖了嘖嘴,“好香的茶!香!”

茶盞中,景辭精心繪就的梅花湯紋已然淩亂變形;蕭瀟再喝上兩口,便完全看不出形狀了。

而景辭呷了兩口的茶,蘭花湯紋幾乎沒什麽變化,依然精致如畫。

他沒有再看阿原,隻是專注地盯著手中的茶,眉眼間說不出是悵然,還是滿足。

阿原回到原府後很久,腦中都是景辭邊歎息邊緩緩喝茶的模樣。

她喝了他繪的茶,他喝了她繪的茶,似乎沒什麽不對,又似乎哪裏都不對。

慕北湮猶在惱恨左言希的無情無義,卻向阿原道:“左言希再沒良心,也不至於為個女人把自己和朋友一起給葬送了。他應該會和景辭他們好好商議此事。”

左言希雖與薑探牽扯不清,到底不可能無視景辭、慕北湮的處境,雖被慕北湮冷言冷語嘲諷得不輕,但應該也會仔細將他告知之事一一聽入耳中,不會袖手放任郢王胡來。

阿原隨口應著慕北湮的話,接過小鹿遞來的西瓜,下意識地咬著了幾口,忽見慕北湮、小壞齊齊瞅她,忙咽下嘴裏的一口瓜,問道:“怎麽了?”

小鹿指著她啃了一半的瓜,吃吃道:“那麽多的西瓜籽兒,你……你怎麽全吞了?”

阿原懵了,摸了摸自自己脖嗓,強笑道:“還……還好,籽兒小,沒什麽感覺。西瓜籽兒清肺潤腸,和中止渴,其實是好東西,好東西!”

慕北湮盯著她道:“清肺潤腸,和中止渴?明明是整個兒吞進去,整個兒拉出來,能潤腸止渴?”

“……”

阿原看看瓜,終於沒法吃了,隨手甩到窗邊給小壞解暑。

慕北湮也不吃瓜了,坐到阿原身邊敲著凳子問道:“我出來時,你正在景辭屋裏喝茶是吧?這是……解開心結了?”

阿原莫名地心虛了下,忙笑道:“扯什麽呢?那樣的大熱天,進屋喝杯茶而已!”

---題外話---

後天見!